APP下载

曹乃谦散文论

2016-02-10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5期
关键词:散文小说创作

赵 海 涛

(复旦大学 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曹乃谦散文论

赵 海 涛

(复旦大学 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曹乃谦的散文,感情充沛而不流荡,自然赤诚而不伪饰,清新质朴而又优雅,在通俗易懂之中抵达灵魂之最深处。曹乃谦以他的温润细笔,给当代文坛带来一丝温情,复苏了那些久违了的拳拳深情与不可辜负。

曹乃谦;散文;创作论;散文论

因与朋友的一场无意打赌而负气写作,曹乃谦在懵懵懂懂之中闯入文坛,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与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先生的同时青睐,自此他的名字便逐渐地被更多的国内外读者所熟知——然而,即便如此,曹乃谦这个名字在中国当代文坛上也还是没有引起太多注目——虽然他的作品自发表之日起就一直在感动着很多人,但仍旧没能“打动”国内某些以学术为“职业”的学者。曹乃谦,1949年生于山西省应县下马峪村,自1987年在《云冈》杂志发表中篇小说《我与善缘和尚》(后改名为《佛的孤独》)以来,至今已出版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流水四韵》*《流水四韵》一书包括《初小九题》《高小九题》《初中九题》《高中九题》四篇文字,由上海三联书店于2016年2月将之作为曹乃谦先生的散文集出版,而这四篇文字当初在期刊发表时(《初小九题》发表在《大家》2014年第1期,《高小九题》、《初中九题》、《高中九题》分别发表在《山西文学》2015年第6、4、8期)却都是被编辑分在小说栏目中,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些文字到底算是小说还是散文,恐怕连曹乃谦本人都不容易下判断。写完《初小九题》时,曹乃谦对编辑说:“至于这是小说还是散文……你们裁定,放在哪个栏目里都可以。”曹乃谦的很多作品都模糊了小说与散文的界限,在他那里,小说可以看做散文,散文在某种程度上又像小说,曹乃谦对此解释道:“我知道,我的文学作品有个特点是:小说散文化,散文小说化。我的这个特点不是我有意这样的,是有的评论家说的。他们要是不说,我也想不起会是这样。我写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埋头写就行了。所以我经常会遇到有读者问,你那写的是散文还是小说,我说你觉得是散文就是散文,你觉得是小说就是小说。我写的就是那么种样式。”又说:“读了我的文章的人也经常会问我,你那写的是真事儿还是虚构的。我说是真的。我说我不会虚构,虚构那得有能力有本事才行,我可没有那种虚构的能力和本事。我写的都是真事。”(以上引用文字见曹乃谦《说说〈初小九题〉》,载《大家》2014年第1期)本文倾向于将这些文字看做小说。、中篇小说集《佛的孤独》《换梅》、短篇小说集《最后的村庄》、书信散文集《温家窑风景三地书》、散文集《你变成狐子我变成狼》《安妮的礼物》《众神的花园》《曹乃谦自述人生》等著作,此外还有小说《宣传队九题》《政工办九题》《文工团九题》《铁匠房九题》等待结集出版*“本刊2016年陆续刊出曹乃谦的新作,《宣传队九题》《文工团九题》和《铁匠房九题》,加上他在其他刊物发表的《政工办九题》,又得‘四韵’,即将结集出版,这让人充满期待。”见《山西文学》2016年第4期《铁匠房九题》中的“编者按”。。

曹乃谦作品被谈论最多的还是他的小说,相较而言,还没有太多人对其散文有所关注。事实上,曹乃谦的散文成就绝对不亚于他的小说,在当代散文作品中,其散文应该属于上乘稀有之作。曹乃谦的散文,感情充沛而不流荡,自然赤诚而不伪饰,清新质朴而又优雅,在通俗易懂之中抵达灵魂之最深处。不仅如此,即便是他最优秀的中短篇小说,读来也似一篇篇最优美的散文,这是曹乃谦坚持以真实诚朴的原则去创作所取得的高度成就。在如今这个时代,如曹乃谦这般温情脉脉去对待散文创作的作家是极少的,当代散文作品中存在着太多假、大、空、虚和矫揉造作的不关痛痒之作——或许,这是时代之病,亦是作家之病。然而,幸运的是,终究还是有曹乃谦这样的作家,坚守着散文所应有的“道德”与“品质”。

有一种性情和胸怀,便有一种散文,散文很能直接体现出一个作家的灵魂和抱负,一个作家如果没有广阔超越的视角与慈悲怜悯的胸襟,便很难写出好的散文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散文是一种最难违心的文体。一个作家可以无病呻吟装腔作势地去玩弄诗歌侮辱诗歌,也可以自以为是心高气傲地去侵犯小说欺凌小说,但他却很难随心所欲地去驾驭散文控制散文,更难深入散文之至境。在散文创作中,作者很难自欺,在阅读中,散文更难欺人,散文几乎是一种最“真实”的文体,因为它与人的心灵短兵相接,在寥寥数语中,作家的灵魂与作品的气象便暴露无遗。*本文对有关散文理论的认识与理解受益于谢有顺先生良多,尤其是他的《散文的常道》(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一书,《散文的常道》是当代散文理论研究中最重要的著作之一。谢有顺先生在书中说“散文的后面站着一个人,一个成熟、健旺的人,他在思想、在行动,并通过一种朴素的话语来见证这个思想着、行动着的人,这便是散文写作之所以感人的原因”,又说“笔墨是从一个人的胸襟里来的。胸襟小,笔墨里的气象就小;旨趣俗,文字里的味道也俗。诗歌写作是这样,散文写作就更是如此了”,详见该书第一章第一节“笔墨从胸襟里来”。

一篇好的散文,其创作之难绝不会亚于创作一篇好的诗歌或小说。散文几乎是最容易上手的文体之一,这个世界上的作家会有人承认自己不会写小说或不会写诗歌,但却应该没有几个人会承认自己不会写散文,但事实上真正能写好散文的,也没有几个。散文创作的“无法之法”,一方面使得它易学而难工,另一方面也使得它在创作数量上流于泛滥。散文创作表面上的繁荣与喧哗其实正暗示了其背后的苍白与无力,在如今这个真情稀缺人心漂浮的时代,散文创作更是在加速远离它的真精神,与它的内核承载渐行渐远。而曹乃谦却以他的温润细笔,给当代文坛带来一丝温情,复苏了那些久违了的拳拳深情与不可辜负。曹乃谦之所以能写出如此深情厚谊动人心弦的散文作品,首先与他怀有一颗赤子之心是分不开的。

戴绍敏先生曾作《我所认识的曹乃谦》一文,该文通过一些具体事例介绍了曹乃谦其人,对读者更好的认识曹乃谦提供了不少帮助。曹乃谦是一个性情中人,更兼精通丝竹,雅好黑白,颇具名士之风。戴先生在文中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情:

有一回一位爱好文学的市领导让我领着去了他家。他留我们吃饭,席间,气氛很融洽。可是一听到那位市领导大谈官场的荣辱升迁,富贵尊宠的时候,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大的火气,立即变了脸色,声嘶力竭地说:“非礼勿言!不要谈这些东西了!我不想听!”然后还用双手捂住耳朵,弄得那位领导面红耳赤,十分尴尬。我也觉得乃谦这样做太过分,因为到底是在你家喝酒,你是主,他是客,无论怎样也不该发脾气。后来为这件事情我还很不客气地批评了他一顿,他妻子周慕娅也完全站在我的一边帮腔。他说:“不允许他说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来污染我家的空气。”在这种问题上,他很固执。[1]序言·4

不知道如曹乃谦这般敢于直斥“领导”之非的人在这个时代还有多少,这样的人物,我们在古书中是可以经常见到的,他身上保持了很多自古有之的传统。类似的事件在曹乃谦的《快乐十君子》[2]中也有一件,这样的做事风格大概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后果,想必曹乃谦本人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他却仍旧不愿违背本心只是率性而为:“无所谓,我宁愿提不了干,也不会向权贵弯腰示好。无所谓,我宁愿是拿着科员的工资退休,也不会向权贵们谄媚一笑。”[2]150果不其然,曹乃谦正是以科员退休。曹乃谦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他的作品以及他人的相关文章中,我们已经可以读出一些,现在看一下他本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他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你如果想知道的话,不一会儿他就会把什么都能让你给套出来,告诉你。

他是个轻易就相信别人的人,你跟他说谎话,他根本就听不出来。

他是个软心肠的人,听别人讲伤心事儿他就也跟着伤心。看《新闻联播》有时候也要掉泪。

他是个喜欢小孩儿的人,他曾经有过“当个幼儿园教员真好”的想法。

他是永远不会忘记别人给过自己的好处的人。他每次回村都忘记不了给东院二舅买一箱酒,就因为小时候二舅给过他一把大豆。

……

他是个不好穿新衣服的人。小时候因为拒绝穿衣服挨过妈的打,也因为故意把新鞋弄脏让妈打过。

他是个在单位就好跟扫院的和烧茶炉的工人说话的人。一看见领导就紧张,就觉得有尿憋得慌。

他是个人们说他有点怪的那种人。[3]200

这段文字是曹乃谦在答记者问时所说的话,纵览至今所能见到的曹乃谦作品及有关曹乃谦的文字,可以证实,曹乃谦的这些“自我评价”全部都是真实且可信的,生活中的曹乃谦就是这样一个人:喜好自然,真诚坦率,敬老爱幼,知恩图报,克己修身,素朴慎独,傲上谦下,铁骨铮铮。正是曹乃谦所有的这颗赤子之心,使得他不论是为人还是为文都能听从一种直觉的召唤,这种召唤来自灵魂深处,来自良知之体。

曹乃谦的散文感情饱满真挚诚朴,有些文字涉笔成趣,令人捧腹,充分显示出他的幽默与风趣,这幽默与风趣的背后,不仅使得作家笔下的人物栩栩如生如对目前,更且记录了日常生活中一些可爱可乐的难忘瞬间,这些难忘瞬间,一起点缀了人生于世的那些“可珍重”与“可铭记”——这正是散文这种文体最可贵的功用之一。曹乃谦极为珍重生活中的那些美好瞬间与生命中的那些难忘经历,这些瞬间与经历被他的生花妙笔谱成一曲曲深情且感人的歌。如《对象们》[1]一文,曾经的四次相亲经历被作者写得极富乐趣;《总管》[1]中,作者第一次当总管的有条不紊和成熟稳重,在紧张连连中写得喜庆多姿;《妻子节》[1]中的嬉笑荤乐,记录了日常生活中的一种狂欢热闹,作者如实写来不忌讳不避讳,某些地方虽然较为俚俗粗俗,但仍不失谐趣。其他诸如《漫画棋魔》[4]《快乐围棋》[4]等作品,几个活脱脱的棋痴令读者莞尔。《回忆我的父亲》中有一个令人印象较为深刻的趣事:

我父亲每次回来,都得住上个三五天。这些日,我们家每天吃好的。父亲不好出街,也不好去找熟人聊天,成天就在家待着,坐在炕上念书,念《三国演义》,念《水浒传》。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让我们听,还是就那种习惯,念的声音很大,很慢。身子左右晃着。翻页的时候,先把指头在嘴唇上抿湿,再“哗”的一声,把书揭过一张。念着念着我母亲就插话了:“‘诸葛,亮舌,战群儒’,这是做啥?”父亲说:“不是‘诸葛,亮舌,战群儒’。是‘诸葛亮,舌战群儒’。”我母亲说:“那货。甭念了。给咱们唱他一段哇。”我母亲和我父亲两人互相称呼时,都叫对方“那货”。父亲放下书,就扯开嗓子唱起来。[4]44

“父亲”的淳厚好学、质诚自然,“母亲”的憨朴懵懂、本自天真,家人团聚时的天伦之乐与和谐融融,在短短两百多字中就被表达得活灵活现与绘声绘色,这是何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又是何等深厚的写作功力。曹乃谦一直善于用极少的语言来表达最丰富的内容,这在其小说中已有体现,他的散文创作同样使用这样的写作原则。即便是其日记,也能以极少的语言将生活中的某些事件写得有情有趣有意有味,比如曹乃谦为自己的外孙女滴滴而作的《滴滴日记》中就有这样一篇文字:

放学时姥爷(即曹乃谦,笔者注)从幼儿园接着滴滴先到单位办公室取东西,她看见公安局大院里打着好多的小卧车,问说:“姥爷,院里这么多车,你为啥没有?你骑自行车。”

“姥爷不是领导。”

“你这么老了,为啥不是领导?”

“姥爷老了。就不能当领导了。”

“那你年轻时候是不是领导?”

问得姥爷没的说。[4]90

简简略略的几句日常对话,就将一个孩童的思维敏捷与天真可爱写得惟妙惟肖惹人喜爱,这是极其不易的。曹乃谦的这些散文大都涉笔成趣,自有一种乐天情怀处于其中,在简单朴实之中宠辱不惊,在天真自然中拥抱赤诚,在轻松欢快中流溢温馨。相对来说,散文写悲情、伤情或哀情比写欢情、乐情或趣情较为容易,也更容易使读者感动,然而一般来讲,写欢情、乐情或趣情极为容易流于肤浅,而曹乃谦笔下的欢情、乐情或趣情却没有一种轻浮的感觉,或许这是因为曹乃谦比一般人更能真诚地去拥抱生活、去体贴生活的缘故。一个真正热爱生活的人,虽然他也时常会体验到生活与生命中的苦,但是,他也会比一种浑浑噩噩的人更能体会到生活与生命中的乐,继而不论是这苦还是这乐,在他的直觉与表达中,都能富于一种慈悲与超然的温情——这温情,正是超越人生苦难与欢欣之后所达到的一种温柔敦厚。曹乃谦就是这样一个温柔敦厚的人,其文亦如是。

细节描写是文学作品得以成功的最为关键的因素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说,凡是好的文学作品一定会有好的细节描写。掌握不了细节描写的技巧,一个作家很难步入上流作家水准。曹乃谦深谙细节之于文学创作的重要性,他说:

“所有的好作品还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细节写得好。”[4]243

“情节有可能吸引人,但真正打动人引起人共鸣的还是细节。再好的情节也往往会被人遗忘,但精采的细节却永远会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1]212

“我是通过细节讲人的事。”[4]278

小说创作需要注重细节,散文创作更是如此,曹乃谦的散文从不在细节上偷懒,往往都是以细传神、以细取胜、以细感人。细节是散文的物质外壳,只有物质外壳夯实了,散文的精神内核才能得以保证,弥漫在字里行间的情感才能取信读者打动读者。好的细节描写,可以大大增加散文的真实感和感人度。比如在《三哥》一文中,作者描写了清明回家时见到的三哥:

三哥还是穿着我老早的那年给他的灯芯绒风雪衣,还是戴着我给他的那个警察毡绒帽。他的身架子瘦瘦,但个头高,够一米八。我穿着是很长的风雪衣,穿在他身上还有点小,马鞍子似的。风雪衣原来是深茶色的,他肯定是从来没洗过它,现在已经完全是黑色的了。毡绒帽子的两个耳朵没往下放,可也没从上面把帽带系好,就那么向两面耸拉着,一走路帽耳忽扇忽扇的,好像头上落了个大鸟,就要往起飞呀。[4]59

这段话传神地刻画了一个贫寒农民的形象,瞬间将一个立体的画面生动地展现在读者眼前。写好人物外貌与刻画细节,在文学创作中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往往还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对作者眼睛的敏锐度以及心灵的纤细度都有较高要求。

最能代表曹乃谦善于以细传神的散文是《儿子的忏悔》与《回忆我的父亲》,这是两篇有关父子深情的极好文章。《儿子的忏悔》通过一系列往事来表达作者对父亲的忏悔之心,描述了作者儿时因不懂事给父亲带来的一些麻烦与痛苦,而善良老实的父亲却都以宽容博爱之心去承载去感化,人世间最深厚的父子深情于此得以呈现,读来令人鼻酸。其中父亲为儿子治病的一段尤为感人:

她(指作者的母亲,笔者注)说我爹是用剪子把我的脓包挑破,把脓水挤出去后,又把坏死的皮剪掉,他原本是准备用蘸着温水的棉花清洗剪下肉皮后露出的嫩肉,因为那上面还有好多的脓。我爹说必须得把上面的脓水都清洗尽。可他怕棉花弄疼我,就弯下腰,用舌头往干净舔。舔一下,漱漱口,吐在后灶炕里,再舔。一直把里面的脓水都舔干净,才在上面撒了药面儿,把伤口包扎住。才直起腰来擦汗。[2]28

再看《回忆我的父亲》中的一些段落:

从太原肿瘤医院住了一个多月院回来,父亲反反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七九六十三,不死鬼来缠”,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招人,今儿几了”。腊月二十三的那天他说:“招人,给爹,买,大红纸,写对子。”缓了缓又说,“给爹把炮子也买回来。”他还跟我母亲说:“那货。今儿咱们吃油炸糕哇。”自有了病,他一直不吃油腻的和油炸的东西。我知道,父亲这是想提前过大年呀,他心想着只要把年一过他就是六十四了,就不怕鬼来缠了。他还坚持着要自己写对联,但他一捉住笔手就颤抖,他已经连支笔也拿不动了。我说:“爹。我给写吧。”我写好后给他看,他不住气地说好:“比爹的强,比爹的强。”自记事以来,我父亲这是头一次夸我。

贴好对联我把三板小鞭炮和一捆大麻炮都给响了。红红的纸屑铺了一院,加上红红的对联和油炸糕的味道,过大年的气氛出来了。

然而,就从那天的夜里,父亲开始昏睡。第五天就永远地闭上双眼,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那永远也做不完的革命工作,走了。[4]47

父子间的拳拳深情在日常生活的简单对话中赫然流露,人世间那些可珍重的瞬间于此刹那定格,曹乃谦的如椽大笔为我们记录了太多感动。有一种散文所具有的感人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你只能慢慢去阅读,细细去体会,明明想用一些话去阐释它去体贴它,最后发现却是徒劳的,因为根本找不到一种什么合适的方式(语言)来表达,你只能去感同身受,只能在身临其境中去领略它的美与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类散文都是拒绝阐释的*谢有顺先生说:“有一种好的散文,是叫批评家束手无策的,它欢迎阅读,却拒绝阐释。”详见《散文的常道》第48页。:它只能被读,只能被欣赏——结果,就是你被感动,被感化。曹乃谦的这类散文就是如此,阐释在它面前是苍白无力的。

曹乃谦自1987年闯入文坛以来,相较于其他作家而言,他的作品实在不多。曹乃谦写得很慢,这首先与他在艺术创作上追求精品意识有关,他说:“我还有个看法是:石头蛋蛋一枚,不如夜明珠一颗。作为一个作家来说,应该有这种精品意识。”[3]130曹乃谦虽然出版了《温家窑风景三地书》《你变成狐子我变成狼》《安妮的礼物》《众神的花园》《曹乃谦自述人生》这几本收录散文作品的文集,但其中绝大多数篇目都是相互重复的,三十年的时间,曹乃谦也只不过才写了三四十篇散文而已,其中最为出色的要数《儿子的忏悔》《回忆我的父亲》《三哥》《你变成狐子我变成狼》《黑色的回忆》等几篇。其次,这也与他在创作时投入太多感情而导致身体变差因而写不下去有关,很多时候,他的文字都是伴着泪水而写成,比如他说:“写严母写慈父,写这些文章的时候,我往往是含着眼泪在写。我的长篇《母亲》写不下去的原因,也正是这个缘故。我的脑血栓病症的几次复发,大夫说也就是因为写作时太过伤感而情绪激动引起的。可让我平平静静地去写,坦坦然然地去写,这我又做不到。”[2]1正因为此,曹乃谦的长篇小说《母亲》至今都没有出版。曹乃谦是一个生性至孝的人,戴绍敏先生的文章中曾提到他对母亲的挚爱:

曹乃谦先生对他的母亲很孝顺。尤其在她最后的几年。老人家先是精神混乱,幻听幻觉,往往行为失常,给乃谦带来很多的麻烦。后来就长年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可这时正是乃谦创作旺盛的时期。许多创作计划正在展开,而本职工作又不能耽误,老母床前又时刻离不开人。在这个人生的三岔路口,他毅然地选择了“先当孝子,后当作家”的路,和他的贤妻周慕娅昼夜轮流值班,替换着睡觉,做饭喂药、给老母翻身铺床、换洗屎尿弄脏的衣裤。白天上班,夜里陪伺,不急不躁,耐心细致,一共伺候了五六年,直到老人家溘然离去。真不容易!谁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呢?曹乃谦所作所为彻底地驳斥了这种说法!这让我很敬佩。[1]序言·5

曹乃谦的《侍母日记》可以给这段话的真实性提供一个佐证。曹乃谦充沛的内心情感,不仅流溢在他的散文中,即便是他的小说也常被这种不能自已的激情所灌注,如他的中短篇小说《佛的孤独》《山的后面还是山》《冰凉的太阳石》《陨歌》《鱼翔浅底》《换梅》《部落一年》《野酸枣》《沙蓬球》《亲圪蛋》《苦杏仁儿》等小说,几乎都能使读者感到作者在写作时所投入的饱满情感,而这些小说即便是作为最美的散文来读,也是可以的。

以情润笔以泪浇文,曹乃谦散文中饱含的深情浓意俯拾皆是,而这也正是他的散文之所以能够俘获人心的一个最为关键的要素。当代散文作品中,假大虚空矫揉造作的太多,几乎已经看不到那种不急不躁静水长流的温润与深情,而散文创作恰恰需要的就是作者拥有这种温润与深情的心态,如此方能深入散文之至境,方能发酵散文之醇香。曹乃谦在创作上不求多不求快,只求不愧于己无愧于人,这种严肃的创作态度是极为值得赞许的。

不论是曹乃谦的散文,还是曹乃谦的小说,甚或是曹乃谦其人,如今似乎都已被人所忽略或遗忘,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孤独对一个作家而言有时也是需要的。“文学创作是种孤独的事业”[1]202,曹乃谦默默耕耘不问收获,辛勤付出不求回报,以赤子之心做人做事作文,以至诚之情感通灵魂之域,以慈悲之笔俯视人世沧桑,这种诚恳朴实的文学之风,在当代是极为可贵的。曹乃谦给文学带来了惊喜和意外,相信总有一天,文学也会在恰当的时候提及他铭记他。

[1]曹乃谦.曹乃谦自述人生[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9.

[2]曹乃谦.安妮的礼物[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

[3]曹乃谦.温家窑风景三地书[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

[4]曹乃谦.你变成狐子我变成狼[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何瑞芳]On Cao Naiqian’s Prose

ZHAO Hai-tao

(Research Center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Fudan University , Shanghai 200433,China)

Cao Nai-qian’s prose, full of emotion rather than wandering, natural and sincerity rather than camouflage, fresh and graceful, arrives in the depths of the soul by its easily understandable form. Cao Nai-qian has brought a kind of tender feeling for the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rough his warm writing, and has also recovered the profound feelings which we should value.

Cao Nai-qian;prose;on creation; on prose

2016-06-16

赵海涛(1989-),男,河南驻马店人,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中国文学古今演变专业2014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文学古今演变。

2096-1901(2016)05-0062-05

I206.7

A

猜你喜欢

散文小说创作
散文两篇
散文两章
纸上的故土难离——雍措散文论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一墙之隔》创作谈
创作随笔
创作心得
创作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