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审美文化背景下萧红文学研究
2016-02-09高雪洁
高雪洁,苏 屹
(齐齐哈尔大学 文史学院,齐齐哈尔 161006)
文化创新研究
当代审美文化背景下萧红文学研究
高雪洁,苏屹
(齐齐哈尔大学 文史学院,齐齐哈尔 161006)
[摘要]回顾70多年的萧红研究,可谓成果丰富,这其中仅传记就几十部,论文则成百上千。在当代审美文化背景下,萧红研究又增添一种新形式——萧红的传记电影,这种新形式的出现原因及其价值既有时代的因素,同时也是前期萧红研究成果的一次影像反馈,因此,可以把对电影《萧红》和《黄金时代》的研究当作萧红研究整体的一部分。两部影片都不同程度地营构出儿童视角下主人公魂归故里的唯美结局,成为影片的亮点,从而证明了对萧红文学文本的深入解读仍是非常重要的。同时在影片中展现的艺术格调和审美定位其成败优劣也一定程度上反映着前期萧红及萧红文学研究的情况和问题。电影作为当代大众审美的重要形态,其仍有必要坚守审美理想,不能一味迎合观众猎奇或窥探名人隐私的意愿,从而丢弃电影作为艺术的精神品格。
[关键词]当代审美文化;萧红研究;传记电影
众所周知,当代审美文化的突出特征包括消费性、追求影像审美、大众广泛参与等,在这种审美文化背景下,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创作以及文学研究的当代发展,某种程度上将通过把自身成果转化成电影艺术,将纯粹的象牙塔内的文思转变成荧幕上音画的方式实现。虽然在转化的过程中也将遇到各种问题,但总体而言,文学创作及文学研究成果向影像世界跨越可以被看作是文学研究的延伸发展。
在众多文学界成果向影视界转化的尝试中,将文学作品翻拍成影视作品是最直接、最常见也是最容易的一种方式。因为文学作品自身的叙事直接为影片叙事提供了清晰的线索。相比较而言,拍文学家的传记电影则更加复杂和困难。文学家的传记电影不仅要叙述主人公的生平,还要展示出文学家的生平与其作品之间的内在联系,然而这一层面的展示将重点参考既有对文学家的各种研究成果,由此便触及一个难题,即如何将感性地叙述文学家的生平与理性地叙述对文学家的研究二者完美融合在一部影片中。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融合最终要符合影视艺术的审美规律,赢得大众的认可,这个问题能否妥善解决,将直接影响影片的质量。
依此来看,两部关于萧红的传记电影——《萧红》和《黄金时代》都试图完成在既有萧红研究基础上艺术化地再现萧红一生,然而在将萧红研究的理性成果融合于电影叙事的过程中,两部影片最终都留下了诸多遗憾,如《萧红》专注于作家生平的记叙和塑造电影主人公萧红,却淡化了把萧红作为一位独特作家的叙事,而《黄金时代》虽试图兼顾生平叙述和作家的创作,但在电影艺术的角度方面,影片则缺少一个中心角色的塑造。造成诸多审美缺憾的原因与电影创作如何取舍既有萧红研究成果存在深刻的联系,而取舍的关键涉及如何表现萧红的生平与创造的关系,怎样表现萧红文学的特征,从而塑造一个怎样的电影主人公萧红。
一、萧红生平和创作之间关系的研究
在萧红生平研究中最关键的几点分别是身世考证、逃离东兴顺旅馆、结识东北进步作家、获得鲁迅的帮助;二萧聚散、弃子;逃经山西、赴武汉、逝于战乱中的香港。这些节点多数都可以简单地在电影叙事中得到直接的表现,但其中两个重要的信息没能很好地在影片中得到表达。
其一是关于萧红身世的考证。1983年陈隄在《关于萧红研究的几个问题》中把“萧红的身世”当作一个重要问题加以考据式分析。而2004年王雅茹在《萧红研究的现状与焦点》一文中仍认为“对于萧红的身世研究”是一个焦点[1],并认为《萧红身世考》在2003年由哈尔滨出版社出版后,该问题已得到妥善解决。但这种所谓的妥善解决也仅是在就事论事的层面上,关于萧红的身世与萧红后来的文学创作到底有怎样的关系显然不是这一研究方向想回答的。也正因为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使得在电影《萧红》《黄金时代》中都把叙事从萧红逃离家庭作为起点,从而重点突出萧红倔强的性格。萧红的传记电影并没有把充满争议的身世考据作为叙事的起点,反过来说明围绕萧红身世展开的研究还没有彻底结束。也就是说,不仅要探究萧红是不是张选三的亲生女儿,更应探究萧红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世,她的文学表达特征与这种身世有何深刻联系,因为这很可能关系到萧红文学思维的起点。
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确定萧红的文学创作到底是抗战文学还是其他。从两部影片的整体叙事来看,它们都回避了直接对萧红的文学创作定位的问题。尽管影片也叙述了萧红与鲁迅、金剑啸、白朗以及后来的丁玲等进步文学家的往来,但在镜头语言中没有直接明确地将这种往来表达成萧红文学创作的直接影响因素。相反地,电影却在镜头语言中暗示出在萧红辗转各地时仍然遵从文学创作灵感源于自我内在体验性的内容。
回顾70多年的萧红研究成果,在萧红是一位抗战作家还是一位文艺作家的定位问题上,两种声音此消彼长,其本质都不过是顺应时代需要而产生的差异。20世纪将萧红从鲁迅思想上获得的深刻启示以及在精神上的继承方面,自然突出她与时代洪流的同步,强调她能从深层体认并表达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民众的生存之难:生之艰难,死之劫难,进而把这种表达民族命运思考的定位,全部归结为萧红创作的抗战文学特征。而在当代审美文化背景下,无论是《萧红》还是《黄金时代》都更倾向于循着萧红内心世界的变化来叙述,并未刻意凸显时代的印记。尽管由此造成了《萧红》过于纠结于二萧的情感破裂,而《黄金时代》整体均匀用力的特征也未能把萧红内心与社会历史同步的内容展示出来。其实萧红的文学创作到底是抗战文学还是文艺写作对于萧红传记电影来说是最大的难题,而能妥善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只有回到萧红的文学世界里去。
二、在时间里永远闪光的文学创作
在上述的分析中,很自然可以确定的是,不论对萧红及萧红作品纯粹的文学研究还是通过影视手段艺术化再现萧红人生,所有话语的根基都是萧红的文学创作[2]。萧红和她的文字之所以极富魅力,是因为他们有着可以在时间里永远闪光的品质。
文学世界里的萧红是一个带着世界本相色彩的奇特存在,或者说她的存在是富有浓郁现象学意味的。她用文字记录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是几近原生态的。她的小说就像一个孩子用天真的眼睛认真注视这个世界,她极敏感地体察着生死。即使面对死亡的恐惧,我们能看到的也仅仅是这个孩子眼中流露出的惊异、好奇和不解,萧红在文学作品中始终保持着一个未被残酷、丑陋异化的本真自我。这使得任何带着成人理性判断的眼光去看她时,必然会产生隔阂。
对于文学世界的萧红而言,萧红是一个用童年视角表现世界真相的作家。文学创作是真实世界里萧红与文学世界里萧红唯一共同的存在状态。萧红是20世纪上半叶关于生命存在的一个注释。她的人生和她的创作为那个时代的人做出了令人感动、引人深思、促人反观的动人解释。无疑,世界给了萧红全部,而萧红则给了世界一个想象。
从萧红的文学创作特征来看,她文字中渲染的不仅仅是女性为自己的多舛命运留下的血泪,更充满着她作为深刻体验生命过程之艰难的拷问者对世事流转的顾盼和深思。至此人们可以相信,对于萧红而言,清晰地切分出抗战文学还是文艺创作等于割裂了萧红创作本身,因为萧红就是靠她专注生命体验的艺术世界记刻着抗战时代。
三、文学研究对电影创作的制约
毋庸置疑,萧红的传记电影创作无法离开前期萧红研究的成果。但正如上面讨论到的在文学研究中存在的对萧红文学类型定位的研究,造成了在电影中可能存在的硬伤。单纯从电影创作的角度出发,电影就应该揭示生活现实中每一个生命体所蕴含的源自本能的可敬、未知、爱、热望、活力、无奈以及宿命般的抉择和背弃,然而萧红的传记电影却要更进一步,它需要展现上述内容是如何一点一滴地变成作家萧红笔下那些鲜活、跳荡、执拗的形象和精巧的语言文字。也就是必须表现萧红是如何体认生活的,这里自然涉及萧红文学创作的立场问题。然而由于既往的萧红文学定位纠结在到底是抗战文学还是文艺创作上,而没有把研究的重心放在整体上,以及萧红文学创作与生平关系上,对于当代萧红传记电影来说,此一问题并没有现成的可借鉴资源[3]。这也是形成《萧红》《黄金时代》完全不同风格的原因。
尽管有相同的依据摆在面前,但电影《萧红》和《黄金时代》却呈现出了完全不一样的萧红主人公。《黄金时代》显然没有做到保持电影故事的统一性和主人公形象的完整性。该片试图把生活世界中的萧红客观地展现出来。通过画面还原时代场景,加上角色抽离瞬间、作为旁白的手法,试图在客观之上加上一个主观的维度,把生活世界里的萧红与朋友记忆中的萧红相加,进而把萧红的生活真实但碎片化地展示出来。然而不管导演的立意和出发点怎样,作为电影,《黄金时代》放弃了对电影主观结构的创造,因此本片无法通过电影叙事打动观众,而最能打动人的恰是在每一个重要的片段里覆盖上的萧红作品文字,并且这些文字以电影中的萧红角色台词的形式展现。这样一种“萧红自己说”的形式,使那些曾经作为读者阅读的文字,变成萧红的直接诉说,使一个萧红活现出来。由于没有主观植入式、理解式的萧红性格,因而《黄金时代》略显原生态叙事特征,但对照文学视角下的萧红,这种手法同时消解了电影自身叙事的独特性。不客气地说,电影只是在重复文学世界的萧红。
虽然《黄金时代》也在试图表现出萧红作为作家的独特性,比如影片通过画面叙事配合萧红原作语言,从一些微观的细节上凸显萧红一生的艺术化倾向。但是影片显然缺少了一个性格集中、特点突出的主人公形象。这是在平衡文学叙事和电影叙事时做出的牺牲。
而《萧红》的成功之处,恰恰是作为一部电影,它为观众塑造了个性明确、形象立体的主人公。《萧红》和《黄金时代》比较而言,前者试图抓住在萧红生命中具有深刻意义的关键点:逃婚、二萧时代、再婚与病故他乡。影片中每一个重要时刻都以萧红的感情体验为主来塑造主人公形象,也是通过人物情感体验将每个重要事件连贯起来,形成整部影片的完整叙事。逃婚事件凸显了萧红性格中的倔强。对于萧红而言倔强不仅是一种性格,因为倔强的背后是萧红一直怀抱的对美好生活的单纯向往。她的倔强就是追求美好生活的本能力量。倔强在萧红一生中由一种小女孩儿的个性品质,积累迸发成她长大后的坚强和勇敢。日常生活的倔强,本质正是希冀美好的生活理解,才使她笔下《生死场》中的每一个生命都那么真切、鲜活,令人感动。那些人物的境遇和命运,她们的挣扎和死去,都是作家萧红自我对生命世界心灵体验的艺术外化。
从电影形象来说,萧红在逃婚事件中表现的倔强,也是她性格中理智被遮蔽的反映。没有这份理智,影片中的萧红面对生活缺少了对纠缠的判断力。她从不反观自己过去的不幸,她也不抱怨、不批评、不指责,她只是用直感和真情体验生活给予她的一切。但理智不是聪明,影片中萧红虽然不惯用理智,但她时刻保持聪明。她的聪明源自她并不通过理智将自己与世界隔开进而深刻逼视现实,因而她与世界没有距离。对于无声的现实世界而言,她就是世界的表达。她用文字记录了流淌的岁月,她的本真的体验对于现实世界如同梦境,但无论幸福与不幸都会在她死去之时从梦里醒来,结束。
二萧时代的萧红,她的倔强成了她煎熬的根本原因。最后她选择离开萧军,随即萧红的倔强也跟着消失了,反而生出了理智。不再倔强的萧红再也写不出《生死场》那样激荡的文字,反而是《呼兰河传》中记忆的流淌和平静接纳世界给她的命运,语言中似有温暖但却近乎一种悲凉。
在萧红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战争的威胁,加上久病难愈,使她像一个放大镜,也像一个显微镜。那时她的生命体验,使旁观的人真切地看清那个时代的悲剧。对于健康的人来说,面对日寇的轰炸,求生和逃难是最强烈的渴望,而萧红无法摆脱病患掠夺自己的切肤般真实。但毕竟一个敏感、与生活没有距离的她是富于生命尊严和期待的。萧红的不责怪、不诅咒,如同生活给了她什么,她就将什么还给了生活一样,最终在世界里消落下去,变成许多情感的碎片,散开在读者阅读生活的时空。
从人物、故事完整性来说,《萧红》的拍摄是成功的。但也正因为追求艺术构思的完整性,也使一个文学真实的萧红隐去了。电影《萧红》虽然在突出个性和表达情感方面充满了艺术想象的空间,但与萧红作为一种艺术化存在的现实比较起来,此片正是倾向于对故事和形象的追求,而选择放弃了表现萧红身上具有的艺术般自由和写意的状态。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讲,影片叙事的有条理和明晰实现了电影叙事的真实。
四、结语
试问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萧红若想成功地被再现出来,关键问题该是什么?是萧红的性格还是塑造萧红性格的时代,抑或是萧红在时代里的顺逆。值得高兴的是,在两部影片结尾都不约而同地关注到萧红生命里有一种循环:她生命自觉的起点是逃离,然而在生命到达终点的时刻,她的灵魂却无比向往那个最初的逃离之地,这就像是寓言。与鲁迅曾在作品里说的人不免躬行于自己从前憎恶的事情相对照,萧红对家乡的向往才是情感层面纯洁的真实。在萧红的生命旅程中,消磨掉了许多由陌生到必然需要付出的性格代价。最后的孤独包含了对那个无奈撒手、给了她生气的故乡。萧红用逃离故乡换取另一种存活的可能,她在凝视他者的可悲时,却无法凝视她自己的得失,战争是最大的真实,其间所有其他都将隐没。只有死亡会唤起她归去的愿望,而也只有死亡才是唯一归去的方式。
萧红的一生是一个关于生命的深刻故事,她用作品给人们讲述了她对生命的独特经验。但对于普遍的生命追问来说,萧红和她的亲手记录也只是勾勒了一个时代里纷繁生命形式中的侧影,包括萧红自己,也只是隐约在这些生命形式中的一个点滴。如果电影能把表达的重心放在这个层面上,而不是放在结尾处,那么萧红的传记电影会更加精彩。
综上所述,在消费文化和大众文化为主导的语境下,萧红以什么样的形象立于大众面前,成为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萧红研究不能仅仅被当成盈利的手段。因为这样无法向事实做出交代,而大众的审美价值观需要引导,这种引导必须基于对萧红的准确理解,萧红绝不仅仅是一个命运坎坷的传奇女性[4]。
即便是在读图时代,萧红的基本形象也应该是一位执着于文字追寻,在文字中展现其孤寂的内心世界的作家,用淡然的笔调勾勒她于浮世里感受到的分量,在广阔无垠的、冰封的呼兰河,幻化出萧红生命的永恒寄托。对于这一点,电影《萧红》和《黄金时代》都在结尾处突出萧红弥留之际渴望回到故乡的内心体验,应该说从一定程度上是对那个灵动萧红最近的一次接触[5]。现实中生命消失于31岁,而31岁的她却始终在内心深处停留在她的儿童时光里。一个成人的经历与一个孩子的内心使萧红看起来就像一个象征。
[参考文献]
[1]王雅茹.萧红研究的现状与焦点[N].黑龙江日报,2004-08-24.
[2]王薇.“传记片”再认识[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12).
[3]李迅.探索传记电影艺术新路[N].人民日报,2011-08-26.
[4]龚倩,顾星欣.传记片该如何演绎传奇人生[N].新华日报,2013-03-21.
[5]曲德煊.论传记电影的完整镜像[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5).
〔责任编辑:屈海燕〕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4-0050-04
[作者简介]高雪洁(1978—),女,辽宁凤城人,讲师,博士,从事当代审美文化研究。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社科研究规划年度项目“黑龙江省女性文学创作与地域文化研究”(15ZWB02)
[收稿日期]2016-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