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全球生产空间结构中城市空间地理的演变
——地理学派的新马克思主义城市空间批判理论解析*
2016-02-05刘莉
刘 莉
资本全球生产空间结构中城市空间地理的演变
——地理学派的新马克思主义城市空间批判理论解析*
刘 莉
全球生产;空间结构;城市空间地理; 新马克思主义
地理学派的新马克思主义城市学者,如哈维、索亚、萨森等人着眼于全球生产空间结构与城市空间地理之间的联动机制,探讨了全球生产空间重组、全球地理空间竞争、全球劳动力市场分化引起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大都市空间结构、空间地貌和空间地形的变化;批判了全球资本主义时期经济空间的细分化、生产网络的扩散化、生活空间多“肌理”化带来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新变化。这些思想发展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也为分析中国社会的城市空间变化提供了分析维度和理论资源。
地理学派的城市新马克思主义者坚持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基点来考察城市空间变化,认为生产方式是塑形、重组城市空间的直接动力,这就涉及生产方式的空间化策略。从时间逻辑看,马克思恩格斯揭示了早期工业资本主义“生产”出外围城郊紧紧包围着中心的“早期大工业城市”的空间结构;马克思主义城市学者列菲伏尔、卡斯特尔斯(Mannel Castells)考察了垄断资本主义对城市空间的重构,认为“垄断城市”依靠密集的交通和运输网络形成了“中心—边缘”的等级化空间结构和空间秩序,这是“一种来自资本主义特定阶段特殊生产方式逻辑产生的一种特定空间”。[2](P27)1973年石油危机之后,垄断资本主义显示出衰退的迹象,[3](P120)为了摆脱危机,资本向全球地域空间扩张,这就需要进行适应资本生产的新一轮全球空间重构。地理学派的城市新马克思主义者正是从这一全球空间重构的场域出发,梳理和探究了资本的全球生产空间重构“牵扯”城市空间结构、空间地貌、空间地形变化的内在机制和表现形式,搭建了从城市微观地理“管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流变的路径,彰显了其“城市空间地理”视角的空间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方向、路径与理论特色。
一、 全球生产空间重组:形成 “多中心”的都市空间结构
资本积累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动力和目标,因此地理学派的马克思主义者认为正是资本积累方式的变化推动了资本进行新一轮生产空间结构的重组。在这一全球“空间重组”过程中,受到全球生产网络的辐射状波及、联动和冲击,城市的空间结构、空间景观地貌和空间地形等方面也发生了顺应性的“重组”,使城市空间地理更符合资本生产的全球“网络化”分散和聚合逻辑。
全球资本主义采用了“灵活积累”的生产体制,抛弃了大规模、纵向集成具有完整流水线和批量生产的福特生产模式,更“灵活地”在全球重组空间,分解生产环节、组建新的生产部门、开创灵活劳动力市场和产品销售市场,这就是资本主义的新一轮全球“空间修复”策略。这一轮新的“空间修复”建立起了全球生产的网络状连接,不同地理空间的发展程度完全取决于它与全球生产网络的“接合”以及接合程度。正是通过这一“接合”关系,“分散”和“聚合”的空间重组辩证法驱动了城市空间结构“扩散型”和“聚合化”的变迁。
首先,“解中心”和“重聚中心”拉扯着城市内部空间结构的扩散。资本对全球工业部门的生产地理空间进行了调整,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老福特工业城市如汽车工业城市、钢铁工业城市、机械工业城市在全球制造业的空间调整中被“解中心”了,这类资本和劳动转移到了第三世界边缘地带,形成“周边的福特主义”;新的工业生产体系兴起的“新生产部门”如高科技产业、创意工业、金融保险业和高端服务业等,又和一些原本福特工业城市的外围地区进行联系,这就是“重聚中心”。于是像洛杉矶这样的“后工业城市”在城市原本的外围地带兴起了与新的全球工业生产体系相联系的“多核”的“小中心”,多“小中心”之间组成边界模糊、内部联系松散的“合成的扩散型”大都市,这就是索亚描绘的“外围城市”、“外缘的都市化”、“区域大量城市化”,也就是戈迪纳(Godina)称谓的“多核心大都市区域” (polynudeated metropolitan region)的城市地理扩散的空间图况。
其次,生产空间的“分散”和“聚合”牵扯城市内部空间结构的聚合。资本的全球生产空间网络以城市作为“节点”,实现了全球生产网络控制力的高度聚合,这一聚合过程“重塑”了城市内部的空间结构。全球生产的地域分散化同时也提出了对“全球网络体系的组织、管理和控制”的“全球集中”的需求,这使得一些城市如东京、洛杉矶、纽约等,越来越成为全球经济获得国际间协调、整合的关键性的“节点”,正是在这些城市与全球生产网络高度“接合”的意义上,萨森将其称为“全球城市”(Global City)。这一“全球分散”和“节点集中”的辩证运动引起“全球城市”空间结构相应的“扩散化”和“集中型”的变化倾向。在“全球城市”中形成国际金融业、专业化服务机构、跨国经济组织国际等专业化部门的“集聚化”,城市原本边缘地方被改造成跨国组织的“中心”办公区域,破败的市中心也被修复成供跨国人士使用的豪华住宅区、豪华商店、艺术画廊,正如弗里德曼(Friedman)使用了“市域”(urban-field)—词来表达拼凑式多中心复兴的巨型城市空间结构。
马克思恩格斯亲眼目睹了新生工业资本 “穴居”在城市空间中并以其强大的生命力膨胀、塑形了大工业城市的空间结构和空间面貌。到了全球资本主义时期,资本已经突破了城市空间的“包裹”界限,反倒将各个城市“包裹”在资本的全球生产网络中,依靠城市作为“节点”、节点和节点之间的相互联系组成的“环路”,“环路”与“环路”之间结成跨国界的网络进行集中管理与跨国控制,将其对跨国经济的控制力连接、扩张和辐射到最大值,同时也将其“空间重组”范围扩展到全球最大值和印照在城市空间的最细微处。
按照列菲伏尔的说法,“资本主义为了保证它的生存,在空间方面进行了创新,不仅是在剩余价值生产中合并空间,它还尝试完全重组空间。”[4](P155)资本主义的“空间重组”既是一个深刻的地理事件,也是一个延续的历史过程,全球资本主义时期资本的空间重构也只是基于“自工业资本主义生产以来一直在塑形(或重塑)城市空间的危机产生的重构过程和地理历史化的崎岖发展。”[5](P192)同时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调整,一些城市在全球资本生产网络中形成“弹性专业化分工”,与全球资本主义生产网络发生直接联系,城市与全球经济网络体系的“接合”程度越深,城市空间结构更深地顺应了资本的全球生产空间结构的修复逻辑,城市空间是全球生产空间结构的地域化,是“全球化的地方”。
二、全球空间竞争:重构“后现代性”的都市空间地貌
瑞尔夫(Relph)把1945年后的城市规划分为现代主义城市风貌阶段、1975年以来的则是后现代城镇风貌阶段。他认为相比现代主义城市风貌的庞大、秩序、理性、死板,后现代城镇景观注重“细节、灵活、差异、有趣”。[6](P206)地理学派的新马克思主义者将城市景观的后现代风格放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迁中去解释,并运用了宏观地理空间分析和微观地貌鉴定相结合的方法,探讨了经由“全球生产空间结构—全球空间竞争—城市景观的后现代性—提升城市形象”之间的内在关联。
一方面,地方的空间竞争推动了城市景观的“后现代化”。资本的全球生产网络中的空间不平衡是造成地方空间竞争冲动的直接动因,地方的空间竞争冲动和资本的空间选择冲动相结合,合谋打造了“后现代”的城市空间景观。哈维剖析了伦敦、纽约、巴黎、波士顿等大都市的建筑风格,认为它们是混合了“本地传统、地方历史、特殊需求与癖好”的表演性建筑,如“装饰起来的大厦街区、模仿中世纪的广场和渔村、按照风俗设计的或者乡土的住宅、经过改造的工厂和仓库,以及各种修复过的风景。”[7](P57)同时在这些“表演性”建筑中不断上演各种“昙花一现”的如奥运会、花园节、交易会等表演性事件。那么极具“表演化”、“视觉感”、“拼贴化”的后现代性城市空间景观与资本的全球生产空间结构有着什么内在关系呢?哈维认为,不平衡的全球地理中资本对全球 “空间内部场所的多样性”变得日益敏感,因此“积极地创造具有空间特质的各种场所,成了地方、城市、地区和国家之间在空间竞争方面的重要标志。”[7](P370)在这种空间竞争的冲动下,城市管理者、规划者、设计者、房地产商和跨国公司“合谋”运用后现代文化逻辑“雕刻”城市空间景观,以凸显城市空间“独特的形象”,创造一种吸引资本和旅游人群的场所和氛围。
另一方面,地方空间竞争还促进城市景观的“国际化”。城市景观的“后现代性”还意味着对国际性、全球性文化要素的“混杂”和“拼贴”,以适应全球空间竞争的地方需要。在萨森看来,纽约、伦敦和东京是三个在全球空间结构中处于顶端的“全球城市”的成功范本,有着 “令人向往的建筑风格”,极具后现代特征的“个性和都市风情”。城市设计师按照后现代美学改造了原本衰败的城市地区,建造了“大规模奢华的办公区和住宅区”[8](P249)、新潮昂贵的购物区、各类专卖店,为 “跨国绅士高收入阶层”提供“定制产品和服务”,同时“进一步提高了其城市的价值、国际形象以及独特风格。”[8](P181)
哈维认为,“在后现代主义文化形式的崛起”与“更加灵活的资本积累的方式”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城市景观的后现代性是资本全球生产空间结构必然造成的“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必然逻辑。“不平衡的地理发展”是资本生产的空间支撑,能够维持各个空间部分的竞争、资本和劳动的全球流动以使资本不断流向更有利的地方,因此推动了地方的空间竞争,城市空间景观的“拼贴化”、“表演化”等后现代特征都是为了打造空间特质、提升城市形象,以“吸引投资与旅游者的金钱。”[9](P2)这就是资本的全球生产结构中地方“打造空间特质、提升城市形象”的资本旨归。
三、全球劳动力市场分化:生成“多肌理”城市空间地形
在早期工业城市曼彻斯特中,恩格斯发现了各阶级“同心圈”状的居住空间差异,正如安瑞·麦瑞弗徳(Andrew Merrifield)指出,“恩格斯把工业化的法则和城市化第一次联系起来,产生出一种地理城市马克思主义。”[3](P7)恩格斯的“地理城市马克思主义”已经呈现出一种地理学上的空间地图倾向,预见到了“20世纪城市地理学和社会学的大部分主要主题。”[10](P145)地理学派的新马克思主义者沿着恩格斯创立的城市地形图的考察思路,将视野转向了资本的全球生产网络中“全球劳动分工”框架之中的“边缘无产阶级”,并基于“边缘无产阶级”的生活空间重绘了后大都市的空间地形图。
在地理学派的新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全球生产的跨国化、分散化使得国际劳动分工中为全球资本“远距离工作”的“血汗工厂”蓬勃增长、“家庭经济”中的家庭、家族、父权制的劳动实践得以全面复苏;在“解中心”过程中,大量的贫穷移民工人,还有更容易控制的、组织涣散的有色人种妇女和儿童都成为了“游民无产者的劳动力储备”,这就为资本提供了对移民、妇女、儿童等底层劳动力的灵活控制空间,这种劳工控制同时伴随着城市空间地形的重构。
首先,“非全日制工作”的临时劳动力市场凸显与空间分化。服务业兴起成为全球主要经济部门,而服务业也分化为生产者服务业和生活服务业。生产者服务业是指为全球生产体系及全球劳动力的组织和管理提供专业化服务,这一新的产业体系和服务综合体兴起了一个包括“新的专业人士、管理人员、各类代理商”的“高端的”跨国阶层;另一方面,低端的生活服务业需要大量底层劳动力从事“临时”、“兼职”的“非正规经济”的服务工作,这些“非全日制工作”的从业人员主要是移民、妇女、儿童、非裔美国人、有色人种、少数族裔等,妇女主要集中在保洁服务业、家庭雇佣劳动、服装加工业,男人主要集中在建筑业、维修业、物流业等低端服务业。正是由于服务业分化造成的收入极化,呈现在地理空间上就是空间的断裂化。萨森指出:纽约特别是在曼哈顿居住空间存在着三类分化:第一种空间被越来越多的城市新富阶层及供其消费的各种商店所占据;第二类空间被大量的移民社区占据,各种地下经济在这里悄悄进行;第三类空间是那些衰败的城市街区,被众多的穷人和被迫搬迁的人所占据。[8](中译本序5)
其次,移民“边缘经济”的种族劳动力市场兴起与空间分隔。索亚揭示了一幅从事“边缘经济”的种族专业化分工模式,描绘了洛杉矶各行业劳动力的种族地形图。索亚通过翔实的调查数据,考察了洛杉矶的高端服务业如律师、演员、导演、广告业的白人化,以及低端制造业和服务业如缝纫机操作工、门卫、厨房杂役、电子装配工、建筑工人、私人家政服务工中的少数族裔、外来移民的种族专业化分工,如“拉丁美洲人在家具和服装行业占主导地位,而亚洲人更加专门从事电子装配线和零售业。”[5](P187)因此依据阶级、种族的生产分工以及与此相关的个性特征、生活方式,下层贫民和移民在“内城”的生活空间是“一个个分隔的区域”,围绕着“种族专业化”生长出一床犹如“种族拼花被”状的空间地形图。
全球资本主义时期大都市呈现出种族、阶级、种族内移民和非移民后裔的多“肌理”的空间分异状况,这一“多肌理”的空间地形图相比恩格斯所见的“同心圈”地形图,更为破裂,边界更模糊,更流动易变,呈现出一种后现代主义式的“混杂”的空间地形。这是由于资本主义生产的跨国化、生产部门的细化和分化、生产链条的垂直分割导致了劳动力市场结构更深层的分离、零散化,加大了阶级间的分裂化程度,收入极化状况更加严重,在地理表达上就是城市空间出现了标识空间分野和空间壁垒的多样“空间肌理”,空间多肌理是社会关系进一步“碎形”的空间表达,正如哈维指出,“社会关系都是某种绘制的地图,无论是象征的,比喻的,还是物质的。”[11](P95)
四、地理学派城市新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新批判
与全球资本生产空间“差别/ 均等化、分裂/维护、零碎/连贯”[1](P164)的空间矛盾体相一致,城市空间也呈现出“多核/一体、差异/整体、碎形/整合”的矛盾趋向,城市空间紧密地适应、展现了全球资本主义生产空间“分散化”、“多样化”、“特质化”的内在要求和发展趋势。地理学派的新城市马克思主义者正是沿着“资本的全球生产空间结构——城市空间地理变迁”的批判路径,批判了资本的全球生产空间结构带来的城市空间地理的变迁,同时也从“城市空间地理”视角批判了全球资本主义的空间变化趋势以及社会变化趋势。
1.经济空间细分化与新“中心-边缘”的等级空间构成。按照哈维的说法,资本总会生产出一个“不平衡的地理发展”,这是保持资本、劳动力和商品流通的结构性需要。在全球资本主义时期,资本的生产空间进一步细分,以适应更多种类的资本、更分化的生产部门、灵活“分包”的分工形式对特质化、类型化空间的需求,这使得资本的全球生产空间结构中新的“不平衡的地理发展”再一次生产出来了,萨森将其称之为“新的中心与边缘地理学”。
伊曼纽尔·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曾提出了“中心—半边缘—边缘”的地理不平等格局的世界体系理论,但在全球资本主义时期这一“新的核心与边缘地理格局”“超越了原有贫穷与富裕国家这一二分法”。[12]“中心—边缘”的划分不是根据沃勒斯坦视野中“国际劳动分工”中“核心国”和“边缘国”的国家地位进行划分,而是根据不同城市在全球经济网络体系中的活跃程度及与网络的“接合”紧密程度来界定。而且这一“新的中心与边缘”是一种地理变迁过程,城市的全球空间地位不断受到全球生产网络的扩散和辐射状波及而不断流变,“城市在巨大的全球性网络中,而网点在不断扩散,不断把每个人每个地方吸纳到普遍性的经济节律中去——曾经中心的地方,变得边缘,成为边缘的,日益中心”。[5](P198)
同时不同城市在和全球网络连接中形成了一个“新都市等级”,处于“全球性资本的都市”网络层级制高点的是萨森所谓的“全球城市”,如纽约、伦敦和东京等,作为跨国金融和高度专业化服务的中心,成为新的具有全球控制能力的区域;第二层次,是由大约40个全球城市组成的城市网络,是今天世界上跨国界经济活动的主要组织框架;[8](中译本序1)第三层次是服务于区域市场或次级国家市场的城市,具有一定的全球性,如香港;第四层次是“处在这些城市的等级体系之外的那些城市和地带,变得边缘化了,或者说比以往更加边缘化了。”[8](P318)这一不平等显现在不同城市在全球城市体系中所处的位置以及相应的城市获取的基础设施、战略资源和活动的多寡,形成了新的全球地理不平衡发展格局。
由于与全球经济网络的“接合”程度的不同,即使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城市内部空间,也出现了新的“中心—边缘”的格局,原有城市地理中心作为原有的老工业基地衰败了,例如底特律原有的著名汽车工业城市、匹兹堡这一钢铁工业城市、洛杉矶的工业地区,被戴维斯称之为“死城”(dead cities),索亚称为“铁锈地带”,达维·鲁克斯(David Rusk)称之为“霜冻地带”。在衰败的城市中心的外围又“生长”出从事高科技、金融保险等 “朝阳产业”的“阳光地带”,形成在全球经济网络中处于活跃地位的多核的“小中心”。正如萨森指出的,“新的边缘空间不仅显现于欠发达世界,也出现在发达国家,在发达与发展中国家的主要城市,我们都看见了一种新的中心与边缘模式,这不仅进一步强化了已有的不平等,而且还产生了一种新的不平等机制。”[12]
在新的“中心—边缘”的全球地理构成中,我们看到全球资本主义对空间的分化、组织和控制能力更为强大,它一方面通过城市形成的“节点”接合成全球生产网络,这一网络不断把城市纳入全球资本主义普遍的经济节律中去,城市空间跟随网络的变形、震动不断被“重塑”;另一方面,它又依据不同生产部门在地域的聚集,将全球生产空间细分化,形成各自具有不同“弹性专业化分工”的城市空间区域,也就是说由于在全球生产空间结构中的位置和专业化分工的差异,城市生产出了自己独特的空间连接形式和空间结构形式,成为“这些特色化的、高度专业化的城市间地缘格局的一部分。”[13]
2.生产网络的扩散化与“边缘无产阶级”的形成。资本的生产网络体系的扩散化不仅意味着劳动力在空间地理上的分散,还意味着劳动力在全球生产网络中扩散化的层级安排,为资本生产服务的劳动力也被进一步细分,分化出了大量边缘劳动力,这些边缘劳动力全球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最外围,通过全球生产网络体系受到全球资本新形式的“分散化”控制。
在地理学派的新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全球资本主义的“灵活积累”生产体制需要大量临时性和应急性的工作,这意味着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最边缘出现了一些从事“临时”和“兼职”的“非正规就业”的边缘无产阶级,他(她)大部分由有色妇女、儿童和移民组成,从事最底层的“血汗工厂”或“家庭作坊”式的简单制造业生产,或者为金融业、保险业、高新技术产业的高收入者提供生活服务,如家庭服务业、保洁服务业、餐馆服务业、装修建筑业等“钟点”工人,或者为商品运输物流提供搬运、投递服务的“分散”的物流工人等。这些底层的劳动“大多数是低报酬的(几乎没有福利的)、暂时的、无工会保障的、女性化的”。[11](P145)
这是与福特工人阶级不同的边缘无产阶级,他(她)分散于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外围,通过生产体系的网络状发散、辐射和集中整合,其分散、零散、边缘化的劳动可以被整合到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中,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衰退——兴盛”的周期节律,这部分边缘无产阶级不断被“吸纳—排斥—吸纳—排斥……”,与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发生“暂时”、“非直接”的、“零散”的联系。
全球资本不断改变原来的劳动组织形式、扩宽资本的网络状覆盖方式,削减了“核心”工人的数量,增加边缘无产阶级。与福特时期“核心工人阶级”的集体协作、共同劳动、有着工会组织和严密的组织纪律不同,边缘无产阶级分散在资本主义生产的边缘领域,从事零碎的生产和服务,分散化地、个体化地受到资本的非直接的控制和压榨。由于缺乏了工会有组织的斗争和协调形式,边缘无产阶级在与各个雇佣者“分别谈判”中没有定价权,导致劳动琐碎化、收入临时化。而且边缘无产阶级由于个体与庞大的资本主义生产发生非直接的、个体化、分散化的联系,没有统一的工作场所和空间,难以在共同劳动中产生阶级意识和联合反抗,甚至不明确压榨他们的力量来自何方、不知道反抗对象是谁,所以全球资本更倾向于“利用廉价、组织松散并容易操纵的劳工群体”。[7](P57)
3.生活空间的“多肌理”与“后现代”式的反抗方式。在恩格斯所剖析的早期工业城市的“同心圈”的空间分异基础上,后大都市又“有许多新增加的纹理” ,[1](P366)这些肌理代表的是不同种族(裔)、阶级、职业领域、生活方式的人群的空间区隔,“城市分割成一片片拼凑物” ,[11](P152)展示的是充满歧视、敌意、隔离、冷漠的都市“碎形”空间社会关系。地理学派的新马克思主义者延续了恩格斯对都市生活空间分隔以及空间阶级关系的批判,试图提供一个以城市空间为落脚点的替代性方案,寻找追求城市空间正义的力量、方向和反抗路径。
哈维继承了恩格斯主张的推翻资本主义制度才能根本解决城市问题的思想,认为城市权利不仅是在城市中生活的权利、对公共空间的共享具体权利,而且应该上升为一种政治权力——一种对“建设和改造城市具有控制权的诉求” ,[14](P5)从而将追求城市权利的都市社会运动放在推翻整个资本主义制度的阶级斗争的框架中来理解。他认为只有将各种分散的、边缘的工人阶级联合起来,形成“统一的”“反对资本主义的阶级力量”,推翻整个资本主义制度和国家权力体制,才能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下“希望的空间”,实现整体制度之下的空间正义和个人的城市空间权利。
而索亚和萨森则主张从城市多样人群中寻找后现代式的反抗意义和政治行动,认为在城市的空间肌理辩证法中既蕴含着人群间尖锐的矛盾和冲突,也孕育着“差异”、“跨界”的城市政治反抗联盟的可能。索亚秉持一种后现代的“差异政治学”,主张构建一个多元的种族、阶级和性别等边缘“他者”从不同生活处境介入的所谓的“第三空间”,通过“反转”、“介入”、“仿真”等后现代式的文化反抗,刺穿和“解构”现有都市物质空间和精神空间的意义;穿越种族、阶级、性别和地理边界的差异化力量形成一种空间正义联盟,联合起来争取边缘“他者”人群的区域化的空间权利和空间正义,这就是索亚的“第三空间”的城市理想。萨森期待一种“跨界的政治学”,她非常乐观地指出“全球城市”为“妇女、移民、少数族裔”等新类型政治主体形成“新型的跨界政治活动”的联合提供了场所,互联网技术使“新型的跨界政治活动成为可能”,他(她)们通过街道政治活动反抗的是城市中的具体问题,但实际直接面对的是全球资本主义体系,这是“一种跨国但又基于具体地方的政治”。[15]同时萨森认为新移民正在以“地方性”文化“混入”、“改写”跨国公司主导的文化,通过“‘地方’亚文化的再地域化”可以生成一种“混合”移民文化的新城市文化,这就是萨森“世界大同主义”的城市理想。
索亚和萨森主张的“差异”、“跨界”主体的“混入”、“仿真”等后现代的反抗方式,是基于当下城市空间的多政治主体、多样城市生活议题、多样化的现实反抗实践而提出来的,这与后马克思主义主张的话语反抗、文化反抗、基于个人生活境遇和自身经验的微观反抗有着内在一致。但这种反抗方式能在多大程度上、多大范围内产生力量,如何使其有效产生反抗力量,如何整合到哈维主张的工人阶级的阶级斗争中,还是需要在实践中反复质疑、观察、推进的问题,即便如此它也使我们看到了追求城市空间正义的现实“微光”,听到了对资本主义体系进行整体反抗前的“喃喃低语”,是哈维所主张的工人阶级革命运动的“前奏曲”。
不平衡的全球地理发展机制使在全球生产网络中处于不同位置序列的城市遭遇的空间和阶级问题是不同的,这些问题需要马克思主义者不断面对现实做出理论回应。哈维、索亚和萨森正是从全球资本主义时期全球空间重组、全球空间竞争、全球劳动力市场分化等视角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城市的空间结构、空间地貌和空间地形的变化做出了马克思主义的回答,并批判了新的“中心—边缘”的全球不平衡地理发展、“边缘无产阶级”新的恶劣境遇,以及设想了新的城市斗争方式。其思想着眼于对资本的全球生产网络与城市新空间形态之间联动关系的考察,从“城市空间”视角推进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同时将发达资本主义城市空间的发展变化置于全球资本主义的生产空间结构中进行分析,也为在全球生产空间结构中处于不同位置的第三世界国家城市,如中国城市空间的发展变化提供了分析维度和理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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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陈翔云]
Spatial Structure of Capital Global Production ——An Analysis of the Critical Theory of New Marxist Urban Space of the Geography School
Liu Li
(School of Marxism Studies, Guangzhou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006)
global production; spatial structure; urban spatial geography; New Marxism
The New Marxism City Scholars of the Geography School, such as Harvey, Sawyer, Sassen etc, discussed the global production spatial restructuring and global spatial competition, global labor market differentiation which have caused the changes of the metropolitan spatial structure, landscape and space terrain in the developed capitalist countries. They also criticized the new changes in the capitalist society which were brought about by the fine differentiation of the economic space, the spread of the production network, and the diversification of the living space in the global capitalism period. These ideas have developed the classic capitalism critical theory of Marxism, and provided an analytical dimension and theoretical resources for the analysis of the urban spatial changes in the Chinese society.
*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马克思主义关于城市发展理论与当代中国城市化研究” (项目号:10CKS015)和广州市属高校羊城学者项目“城市的文化逻辑和文化意象塑造”(项目号:12A012G)的阶段性成果。
刘莉,广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广东 广州 5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