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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博物馆”、“博物院”的产生及使用
——以19世纪外汉字典、中文报刊为中心

2016-02-05

东南文化 2016年3期
关键词:新教博物院传教士

李 军

(深圳博物馆 广东 深圳 518026)

汉语“博物馆”、“博物院”的产生及使用
——以19世纪外汉字典、中文报刊为中心

李 军

(深圳博物馆 广东 深圳 518026)

museum是西方近代文化的代表,近代博物馆知识、理念和思想传入中国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狭隘意义上的翻译问题,而通过考察museum一词在19世纪的翻译及使用情况,可以从一个侧面窥见博物馆知识早期传播的景象。在museum及其对应西方词汇的翻译过程中,中西方人士均参与其中,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天主教传教士、林则徐及其翻译班子等都是其间最重要的推动力量。通过对19世纪外汉字典的研究发现,至1844年,museum一词后来被广泛采用的“博物馆”、“博物院”两种汉语译名均已出现,但在这一时期的中文报刊中,“博物院”一词的使用频率要远远高于“博物馆”。同时,将museum翻译为“博物院”的译法也逐渐被晚清时期的中国士人广泛采用。由此,museum这一西方文化的舶来品完成了其本土化的第一步。

19世纪 博物馆 博物院 中文译名 翻译与使用 考证

museum是西方近代文化的代表,相对于中国而言,它是一种外来的文化形态。博物馆知识和理念是伴随着近代中西文化交流的发展逐渐传入中国的,这是中国博物馆学界的基本共识。museum及其承载的文化信息东来中国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狭隘意义上的翻译问题”[1],这已经引起了学界的注意和研究。梁吉生指出“第一个将英文museum译成‘博物院’的人是王韬”,较早提出了英文museum的汉译问题[2]。而陈建明通过详实的专题考证,基本厘清了汉语“博物馆”一词产生和流传的过程[3]。这些成果极富启发意义,为研究工作的进一步深入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此前的研究基本都以中国人的翻译工作为中心,但事实上,在早期的中西文化交流和语言翻译过程中,来华外国人,特别是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主要力量。因此,在考察英文museum及其对应的西方词汇的汉译历史时,除了厘清林则徐及其翻译班子等中国人的贡献外,更应将来华外国人,特别是基督教新教传教士的翻译工作作为重要的考察对象。有鉴于此,本文以19世纪的外汉字典、中文报刊等文献资料为基础,从林则徐及其翻译班子、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天主教传教士三个方面考察英文museum及其对应的西方词汇被翻译为汉语“博物馆”、“博物院”的过程,继而考察中文报刊和晚清士人如何使用“博物馆”、“博物院”这两个译名,以期进一步廓清汉语“博物馆”、“博物院”的产生及其在19世纪的使用情况。

一 汉语“博物馆”的产生

据陈建明研究员考证,在现在可以稽核的中文文献中,中文“博物馆”一词最早出现在《海国图志》道光甲辰(1844年)五十卷本中,其英文对应词就是museum,系翻译自英国人慕瑞(Hugh Murray)所著的《世界地理大全》(Encyclopedia of Geography)。他还根据其所见史料,认为林则徐是中国翻译介绍西方博物馆的第一人[4]。陈建明的这一发现纠正了学界认识上的偏颇。在此之前,学界一般认为王韬是第一个将英文museum翻译成“博物院”的人,而翻译时间则认为是在王韬1870年左右写作《漫游随录》之时[5]。

事实上,museum一词的汉译不仅仅是林则徐等中国人开眼看世界的结果,museum一词的汉译过程还有着更为丰富的细节没有被完全揭示出来。要考察museum的汉译过程,必须考虑19世纪日益加速的中西语言、知识和文化交流,以及在这一过程中中西方各群体的努力。根据有关研究,19世纪早期中西双方在知识及语言领域的接触主要应该归功于基督教新教传教士的努力[6],这种说法是符合历史事实的。由此推断,museum一词的汉译过程应该也与基督教新教传教士等来华外国人有着密切的关系。

为了考察museum一词的汉译过程,有必要简要追溯基督教新教来华的历史以及新教传教士在语言翻译方面的努力,并由此探讨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在museum一词汉译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通常认为,第一个来华传教的基督教新教传教士是1807年抵达广州的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782—1834)[7]。经过十余年的努力,马礼逊编纂完成了第一部英汉字典《华英字典》。《华英字典》的问世为当时西人尤其是来华传教士学习中文及中国文化知识提供了极大便利,成为其后多部汉英、英汉双语词典编纂的蓝本与规范[8]。该字典编纂完成后,不仅在来华的西方传教士群体中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而且还影响到了第一批开眼看世界的中国人。鸦片战争时期林则徐就曾向新教传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1801—1861)提出希望得到马礼逊编的字典[9]。

《华英字典》的主要编纂者马礼逊熟悉博物馆,并且和博物馆发生过至少两次密切的接触。在来华之前的1805年至1806年,他在伦敦学习汉语期间曾经在大英博物馆(British Museum)抄写中文《圣经》手稿[10],但他编纂的《华英字典》并没有直接收录museum一词。1829年,马礼逊再一次和博物馆密切相连。是年,英国东印度公司3名职员在澳门建立了一座“驻华大英博物馆”[11](British Museum in China)[12]。马礼逊曾热情地鼓励创办博物馆的努力,并且“在中国人中传阅一份博物馆目标的报告”(circulating among the natives a statement of the objects of the museum)[13]。由此似可推断,此时已经产生了英文museum的汉语译名。

从基督教新教传教士留下的历史记录来看,鸦片战争之前他们已经普遍对museum极为熟悉,在这一时期出版的《中国丛报》(Chinese Repository)中,裨治文等新教传教士就曾多次使用mu seum。更为重要的是,马礼逊、裨治文等人很早就注重培养中国人学习西方语言。这项工作可以追溯到1818年创办于马六甲的英华书院(Anglo-Chinese College)。英华书院培养了袁德辉,此后他加入林则徐的翻译班子。林则徐翻译班子的另一位重要成员梁进德曾跟随新教传教士裨治文学习英文[14]。林则徐翻译班子的其他两个主要成员是林阿适和阿孟,其中林阿适也是裨治文的学生,并曾就读于美国的一所学校。而阿孟则是在印度的新教传教士马仕曼(Joshua Marshman)的学生[15]。由此可见,林则徐翻译班子的四位主要成员都曾追随西方传教士或在西方传教士开办的教育机构中接受语言翻译方面的训练。

鸦片战争期间,林则徐派译员“搜集与西方有关的各种信息,并从澳门和广州发行的西方报纸及杂志上摘译有用的资料”[16]。慕瑞所著的《世界地理大全》就是在这一时期被林则徐及其翻译班子获得,进而被翻译成中文,并由此产生了目前所见最早的汉语“博物馆”一词。林则徐翻译班子的四位主要成员可能都曾参与《世界地理大全》的翻译,但目前唯一有明确记载的曾实际翻译《世界地理大全》一书的人是梁进德[17]。事实上,梁进德加入林则徐翻译班子以后,还“与传教士朋友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偶尔还到裨治文在澳门的临时住所去拜访他”[18]。梁进德的翻译工作可能曾得到裨治文等基督教新教传教士的帮助。不过,从目前所见的史料来看,将museum翻译成“博物馆”并不是直接抄袭自西方传教士,而是林则徐翻译班子的创造,以梁进德等人为主的林则徐翻译班子很可能就是最早将museum翻译成汉语“博物馆”的人。

在这一时期,将museum翻译成“博物馆”的译法并不是孤例,这一译法诞生后不久就曾经产生过一定的影响。目前可见的证据是梁廷枏1846年结集刊印的《海国四说·兰仑偶说》。值得注意的是,他在提到博物馆之后,紧接着就提到了英华书院,原文是:“博物馆惟兰仑有之。别于新埠设英华书院。”梁廷枏《海国四说》系取旧所闻,编撰而成,而不是直接的翻译自某书。由此似可推断,梁廷枏在这一时期曾通过基督教新教传教士或其他途径接触和认识到英华书院,因而梁廷枏对于“博物馆”一词的使用也不能完全排除基督教新教传教士的相关影响。

二 外汉字典与museum的汉译

在museum一词的汉译历史中,林则徐及其翻译班子的努力集中体现在《海国图志》中,而以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和天主教传教士为代表的西方人的翻译尝试则主要呈现在19世纪的外汉字典之中。19世纪60年代以前,西方传教士是外汉字典的主要编纂者,通过对19世纪外汉字典的考察,可以发现museum及其对应的西方词汇的汉译经历了较为漫长的过程。为全面呈现早期外汉字典对museum及其对应西方词汇的汉译历程,本文将选取19世纪曾经产生过较大影响的外汉字典,按字典出版先后顺序逐一考察。

1.江沙维:《洋汉合字汇》(Diccionario Portuguez-China,1831)

稍晚于马礼逊编纂《华英字典》,天主教遣使会传教士江沙维(Joaquim Affonso Gon alves)于1831年出版了《洋汉合字汇》。该字典收录了英语museum的葡萄牙语对译词museu,其汉语释义为“古器库,古玩之藏”[19],这是笔者目前所见最早的博物馆的汉语译名。

2.卫三畏:《英华韵府历阶》(An English and Chinese Vocabulary,in the Court Dialect,1844)

1844年,新教传教士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在澳门出版《英华韵府历阶》。该书收录了英语museum一词,汉语译文为“博物院”[20],这是目前笔者所见的汉语“博物院”一词最早的出处。

至此,museum一词后来被广泛采用的“博物馆”、“博物院”两种汉语译名均已出现。这两种译法看起来似乎差别不大,甚至有学者将两者视为同一名词[21]。但事实上,如果要厘清museum一词汉译及其汉语译名产生和流传的全过程,则必须将两者视为不同的名词。从目前掌握的史料来看,汉语“博物馆”一词是由林则徐的翻译班子翻译完成的,而“博物院”一词则来源于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卫三畏等人。这两种译法从构词上来说都是由“博物”和表示场所概念的“馆”或“院”构成,这应该不是巧合,而是反映出这两个群体之间在语言翻译和文化传播方面的接触和交流。

如前所述,林则徐翻译班子中的梁进德、林阿适都曾长时间追随新教传教士裨治文学习英语,而卫三畏与裨治文同属美部会,卫三畏1833年受派遣前往广州,协助裨治文编辑《中国丛报》,并向裨治文学习中文[22]。由此来看,林则徐翻译班子、基督教新教传教士两个群体之间事实上存在密切的联系。因此,这两个群体在翻译museum一词时采用了差别不大的译法。

值得注意的是,林则徐翻译班子和卫三畏等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在翻译英文museum一词时,均使用了“博物”一词。汉语“博物”一词由来甚早,《史记》中即有记载,至晋代张华著有《博物志》,书中广罗山川地理、奇草异木、飞禽走兽,相近于今日对于“博物”概念的认知[23]。鸦片战争之前,传教士已将大致将“博物”一词与natural history的概念联系起来[24]。从这点出发,无论是采用“博物馆”或“博物院”的译法,显然都与江沙维《洋汉合字汇》中“古器库,古玩之藏”的译法存在很大的差异。如果结合这一时期西方传教士对于“博物”、“古器(古玩)”意义的不同理解和认识,可以发现这两类译法其实代表了两种不同类型的博物馆。事实上,鸦片战争前,西方人在中国澳门创办的“驻华大英博物馆”,以及19世纪其他西人在华博物馆几乎都以收藏和展示动物、植物等博物标本为主,而很少收藏“古器(古玩)”等藏品,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museum汉语译名中采用了“博物”一词。

3.罗存德:《英华字典》(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ary,1868)

新教传教士罗存德(Wilhelm Lobscheid)编纂的四卷本《英华字典》代表了19世纪西人汉外词典编纂的最高成就[25]。该字典将museum翻译为“博物院、百物院”[26]。“博物院”的译名自19世纪40年代以来在新教传教士群体中的使用已经较为普遍,到19世纪60年代末,罗存德显然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汉语“博物院”一词。值得注意的是,罗存德同时使用了“百物院”这一极不常用的汉语译名。这表明,在罗存德的理解中,“博物”并不只是简单地对应“博物学”或者natural history意义上的“博物”一词。事实上,他将“博物”一词的内涵扩大了,用于泛指世间“百物”。这与1874年英国驻华使馆汉文正使、汉学家梅辉立(William Frederick Mayers)[27]使用“万物之院”来指代“博物院”一致[28]。“博物院”一词因而成为了“博”、“物”、“院”三个字的集合,而此处的“博”显然也表达了数量的含义,这为我们理解museum汉语译名采用“博物”一词提供了另一种思路。

4.卢公明:《英华萃林韵府》(A vocabulary and hand-book of the Chinese Language:Romanized in the mandarin dialect,1872)

1872年,新教传教士卢公明(Justus Doolittle)在福州出版了英汉词典《英华萃林韵府》,该词典将“museum”翻译为“博物院”[29]。

5.其他词典

此外,本文还考察了新教伦敦会传教士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1842年在巴达维亚印刷所出版的《汉英字典》(Chinese and English Dictionary),1847—1848年出版的《英汉字典》(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ary)[30],艾约瑟(Joseph Edkins)1869年出版的《上海方言华英词集(上海方言词汇)》(A vocabulary of the Shanghai Dialect)[31],不过这几部词典中并没有收录museum一词。

通过对外汉字典的考察,此前学界较少关注的西方人,特别是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在museum一词汉译过程中的重要作用被揭示出来。事实上,在museum及其对应的西方词汇的汉译过程中,以林则徐及其翻译班子为代表的中国人,以卫三畏、罗存德等为代表的基督教新教传教士,以江沙维等为代表的天主教传教士,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群体,都曾作出自己的思考和努力。同时,语言接触和翻译过程更是文化传播和交流的过程,这一过程必然是双向的、相互的,museum及其对应的西方词汇的汉语译名也正是东西方语言和文化交流的产物。

三 汉语“博物馆”、“博物院”的使用

museum及其对应的西方词汇被翻译成汉语后,便会投入到真正的使用过程中。近代中文报刊,特别是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创办的中文报刊,作为西学东渐的重要载体,“对近代中国文化、社会、经济、政治产生广泛、持久而深刻的影响”[32]。这些报刊刊载了当时有关西方社会、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新闻报道,其中也刊载了不少有关“博物馆”、“博物院”的消息,梁吉生将此作为19世纪中国人认识博物馆的三条途径之一[33]。有鉴于近代中文报刊在中国早期博物馆知识传播和近代博物馆运动中的重要作用,下文将重点考察“博物馆”、“博物院”在近代中文报刊中的使用情况,以便厘清汉语“博物馆”、“博物院”在使用过程中的具体意义。

总的来说,在19世纪的中文报刊中,“博物院”一词的使用频率要远远高于“博物馆”一词。简便的检验方法是使用相关的报刊数据库[34]。而在《申报》中,1900年以前,“博物馆”一词共出现11次,而“博物院”一词共出现158次[35]。

“博物院”一词在近代中文报刊中第一次出现至少可以追溯到1856年的《遐迩贯珍》(Chinese Serial,1853—1856)。是年,《遐迩贯珍》有文章提到动物化石存于“墨斯科博物院”[36]。经追查原文,这篇文章转载自新教伦敦会传教士慕维廉(William Muirhead)1854年出版的《地理全志》[37]。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遐迩贯珍》第一次刊载博物馆的相关信息了,只是此前的文章并没有使用“博物院”或“博物馆”的名称。1854年,《遐迩贯珍》连载了应龙田的旅英见闻记录,应龙田1852—1853年随英国外交官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旅英,后将其在英国期间的见闻告诉王韬,王韬即书其所道,作《瀛海笔记》一册[38]其中的《瀛海再笔》记录了位于伦敦的“博览院”“奇观院(百里的谬士翁)”、“典籍院”等,其中“博览院”即今日所称的博览会,而“奇观院”则是指博物馆、博物院,“百里的谬士翁”实为British Mu seum(大英博物馆)的音译[39]。这最直接地反映出了1854年左右的王韬等中国人对于博物馆等西方新事物的认知和翻译。

值得注意的是,至迟到1854年,王韬已经有机会接触到汉语“博物院”一词,他曾为慕维廉“改削”《地理全志》[40],而《地理全志》中就曾出现汉语“博物院”一词。但当他在写作《瀛海再笔时,却并没有使用“博物院”一词。这表明,王韬等口岸知识分子在1854年时对博物馆的名、实仍然没有完全对应,以致于在叙述博物馆的有关事实时,仍然采用音译或“奇观院”这一称谓,而不是直接将其翻译为“博物院”或“博物馆”。

尽管如此,王韬仍然是最早使用“博物院”一词的中国人之一。王韬1867—1870年随理雅各(James Legge)游历欧洲,并写成《漫游随录》一书,此时的王韬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博物院”一词[41]。不过,该书至少有两处没有使用“博物院”一词来翻译museum[42],而是仍然采用了音译,这已经引起了研究者的注意[43]。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其中一处完全照搬自《瀛海再笔》一文,另外一处尚未考证出具体写于何时。但可以明确的是王韬1868年左右写作《漫游随录》时,已经对“博物院”有了较为充分的认识,并且能够熟练地使用“博物院”一词将博物馆的名、实对应起来。

《漫游随录》一书直至1890年才由点石斋石印刊行,它对于在汉语世界推广和使用“博物院”这一译名的影响极为有限。从晚清域外游记中的博物馆译名来看,在王韬采用“博物院”一词后不久,即在19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博物院”这一译名逐渐被晚清士人接受、采纳,其他怪僻的称谓渐渐少了[44]。这种变化的发生,可能与19世纪70年代开始基督教新教传教士中文报刊,以及《申报》等中文商业报刊对“博物院”一词的大量使用有着密切的关系。

19世纪70年代至19世纪末,基督教新教传教士中文报刊进入最辉煌的时期。同一时期,《申报》等中文商业报刊也获得了迅速的发展。在这一时期的中文报刊中,“博物院”一词在词义方面实际上包括了两种含义:一是指博览会,二是指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相较而言,“博物院”一词指代博览会的情况更为频繁。这反映出博物馆、博览会在传入中国之初,包括西方传教士在内的汉语使用者并没有将两者严格区分开来,而是更加注重两者的共同点。事实上,在近代中国,对博览会的宣传和介绍,可以提高人们对以实物为基础的教育观念和公开意识的理解,也有助于国人对博物馆观念的理解[45]。

这一时期的中文报刊在传播西学的过程中,也将西方近代博物馆介绍到中国,出现了《英京书籍博物院论》[46]、《自西徂东·博学有方》[47]等以博物馆为中心的论述文章,较为详细地介绍了西方博物馆的功能、藏品等情况。从这些文章来看,博物馆的四大基本功能即收藏、展示、研究、教育都已经被引入中国,而对于近代中国最为缺乏的公共、开放等观念也透过近代中文报刊传入中国[48]。总体来看,这类文章强调博物馆在教育和培养人才方面的重要作用,传播了西方近代博物馆观念,对晚清士人的博物馆思想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这一时期的近代中文报刊刊载了大量关于西方博物馆的新闻报道,呈现了类型多样的西方博物馆形象,丰富了晚清士人博物馆知识的维度。笔者曾以博物馆的藏品为主要分类依据,指出这一时期基督教新教传教士中文报刊主要介绍了综合类博物馆、自然类博物馆、科学技术类博物馆、通商类博物馆以及历史艺术类博物馆等5种类型的博物馆,基本涵盖了博物馆的主要类型[49]。

通过对19世纪近代中文报刊的初步考察发现,这一时期汉语“博物院”、“博物馆”都有被使用,但“博物馆”一词的使用频率要低得多。较早使用“博物院”一词的是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及其出版物,而同一时期的王韬等人尽管可能已经接触到“博物院”这一译名,但并没有能够熟悉掌握和使用。而到了19世纪70年代以后,“博物院”一词在中文报刊中大量出现,除指称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外,更多的时候则用于指称博览会。这些有关博物馆的新闻和报道,有力地推动了中国早期博物馆知识的传播,促成了康有为等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博物馆思想的形成,为中国近代博物馆运动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和舆论基础。

四 小结与建议

本文着重探讨了museum及其对应的西方词汇被翻译为汉语的过程,以及“博物馆”、“博物院”这两种汉语译名在19世纪的使用情况,可以看作是陈建明研究员《汉语“博物馆”一词的产生与流传》一文的延续。从目前的研究来看,无论是“博物馆”,还是“博物院”的译名在汉语中出现的时间都要远远早于在日语中出现中的时间,在19世纪的汉语世界里,“博物院”一词的使用频率也要远远高于“博物馆”一词。但随着1900年以后西学东渐进入“转口输入”阶段,从日本输入的西学数量急剧增长,日本对中国社会各方面的影响力显著增强[50]。此后,“博物馆”这一译名可能经历了“双程流传”[51]或者说“返还性借入”(return loans)[52]的情况。

未来的研究应当进一步加强对近代早期,特别是鸦片战争及鸦片战争之前的东西方相关史料的发现和利用,加强对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天主教传教士、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等重点群体和以及创办驻华大英博物馆、汉外字典编纂、中外语言翻译等关键节点的考察。同时,也要加强对“博物馆”、“博物院”等汉语译名使用情况及其所呈现和表达的文化内涵的研究,以及由此展现出来的博物馆知识和理念的传播,进而开展对中国早期博物馆知识传播过程、内容、途径以及传播效果的研究,这也是研究和探讨晚清时期中国人博物馆理念的形成、中国近代博物馆起源等重要课题的必然选择。

(在本文撰写过程中,湖南省博物馆陈建明研究员、《自然科学博物馆研究》杂志朱幼文主编指出了论文的不足之处,并提出了建设性意见,特致感谢!)

[1]〔德〕郎宓榭等著、赵兴胜等译:《新词语新概念:西学译介与晚清汉语词汇之变迁》(引言),山东画报出版社2012年,第1页。

[2]梁吉生:《旧中国博物馆历史述略》,《中国博物馆》1986年第2期。

[3][4][21][51]陈建明:《汉语“博物馆”一词的产生与流传》,中国博物馆学会编《2005年中国博物馆学会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紫禁城出版社2005年,第211-218、212-213、214、217页。

[5]梁吉生:《旧中国博物馆历史述略》,《中国博物馆》1986年第2期。也有学者认为,李圭1876年《环游地球新录》中第一次出现了“博物院”一词,参见宋伯胤:《与世界博物馆沟通的记录》,《博物馆人丛语——博物馆史事与人物之一》,陕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00页。

[6]〔德〕李博:《现代化进程中的语言:19世纪西方概念和汉、日语的整合》,〔德〕郎宓榭等著、赵兴胜等译《新词语新概念:西学译介与晚清汉语词汇之变迁》,山东画报出版社2012年,第63页。

[7]罗虹伟主编:《中国基督教(新教)史》,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4年,第43页。

[8]元青:《晚清汉英、英汉双语词典编纂出版的兴起与发展》,《近代史研究》2013年第1期。

[9]Elijah Coleman Bridgman,Crisis in the Opium Traffic,Chinese Repository,Vol.8,June 1839,p.76.参见〔美〕雷孜智著、尹文涓译:《千禧年的感召——美国第一位来华新教传教士裨治文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60页。

[10]〔英〕艾莉莎·马礼逊编、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翻译组译:《马礼逊回忆录》(1),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42页。

[11]目前,尚无从得知该博物馆是否有中文名称,“驻华大英博物馆”的名称引用自北京外国语大学翻译的《马礼逊回忆录》。参见〔英〕艾莉莎·马礼逊编、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翻译组译:《马礼逊回忆录》(2),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13、215页。也有将其翻译为“驻华英国博物馆”的,参见〔英〕马礼逊夫人编、顾长声译:《马礼逊回忆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65、313页。

[12]Rogério Miguel Puga,The First Museum in China:The British Museum of Macao(1829-1834)and its Contribution to Nineteenth-Century British Natural Science,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Series 3,22,3-4 (2012),pp.575-586.

[13]〔英〕艾莉莎·马礼逊编、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翻译组译:《马礼逊回忆录》(2),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15页;E.Morrison,Memoirs of the Life and Labours of Robert Morrison,vol.2,London:Longman,Orme,Brown,Green,and Longmans,1839,p.427.

[14]裨治文日记,1830年10月23日,转引自〔美〕雷孜智著、尹文涓译:《千禧年的感召——美国第一位来华新教传教士裨治文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67页。

[15]Elijah Coleman Bridgman,Crisis in the Opium Traffic,Chinese Repository,Vol.8,June 1839,p.77;尹文涓:《林则徐的翻译班子及所译西书西刊》,《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6期。

[16][18]〔美〕雷孜智著、尹文涓译:《千禧年的感召——美国第一位来华新教传教士裨治文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63页。

[17]Elijah Coleman Bridgman,Third Report of the Morrison Education Society,Chinese Repository,Oct.1841,pp. 576-577;致美部会,澳门,1840年1月1日,载《中国丛报》,第9页,转引自《千禧年的感召——美国第一位来华新教传教士裨治文传》,第162页。

[19]Joaquim Affonso Gon alves,Diccionario portuguez-chi na:no estilo vulgar mandarim e classico geral,Macao Impresso no Real Collegio de S.José,1831,p.549.

[20]Samuel Wells Williams,An English and Chinese Vocabu lary,in The Court Dialect,Macao:printed at The Offic of the Chinese Repository,1844,p.185.

[22]〔美〕卫斐列:《卫三畏生平及书信——一位美国来华传教士的心路历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1-22页。

[23]谢休容:《“建构自然”抑或“殖产兴业”?幕末博物图谱初探——以服部雪斋为中心》,《议艺分子》2013年第21期。

[24]Robert Morrison,A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in three parts:Part III,Macao:Printed at the Honorabl East India Company’s Press,1822,p.290.

[25]沈国威:《近代中日词汇交流研究:汉字新词的创制容受与共享》,中华书局2010年,第125-132页。

[26]William Lobscheid,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ary:with the Punti and Mandarin pronunciation,part 3,Hon Kong:printed and published at the“Daily Press”office Wyndham Street,1868,p.1205.

[27]邬国义:《映堂居士究竟是何人》,《近代史研究》2009年第6期。

[28]映堂居士:《英京书籍博物院论》,《中西闻见录》1874年第21期。

[29]Justus Doolittle,Vocabulary and Hand-book of the Chi nese Language:Romanized in the Mandarin Dialect,Vo lume 1,Foochow:Rozario,Marcal and Company 1872,p.319.

[30]Walter Henry Medhurst,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 ary:In Two Volumes,Shanghae:printed at the mission press,1847-1848.

[31]Joseph Edkins,A vocabulary of the Shanghai Dialect Shanghai: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1869.

[32]见熊月之为赵晓兰、吴潮著《传教士中文报刊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所作的序言,第1页。

[33]梁吉生:《论旧中国博物馆事业的历史意义》,《中国博物馆》1988年第2期。

[34]在“晚清期刊全文数据库”中,分别以“博物馆”、“博物院”为题名检索,可见1900年之前“博物馆”出现仅有两次,远低于“博物院”的使用频率。

[35]《申报》数据库可使用北京爱如生数字化技术研究中心开放使用的“搜神(测试版)”进行检索,网站地址为:http://m.soshen.cn.

[36]《遐迩贯珍》1856年第4-5号《近日杂报》第4页。参见松浦章、内田庆市、沈国威编著:《遐迩贯珍——附解题·索引》,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第404(315)页。

[37]〔英〕慕维廉:《磐石方位载物论》,《地理全志》(下编卷一,上海墨海书馆1854年,第12页。《地理全志》上编出版于1853年,下编出版于1854年(参见邹振环:《慕维廉与中文版地理百科全书〈地理全志〉》,《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3期)。

[38]宋桔:《〈语言自迩集〉之协作者〈瀛海笔记〉之主角——晚清文化接触中的应龙田》,日本《或问(wakumon)》2012年第22期。

[39]《遐迩贯珍》1854年第8号《瀛海再笔》第1-2页。参见松浦章、内田庆市、沈国威编著:《遐迩贯珍——附解题·索引》,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第626-627(92-93)页。

[40]见王韬清同治元年(1862年)为蒋敦复《啸古堂诗集》(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长洲淞隐庐王韬刻本)所作的序言。

[41]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漫游随录、环游地球新录、西洋杂志、欧游杂录》,岳麓书社1985年,第68、84、89、92、101、125、151页。王韬1867至1870年随理雅各游历欧洲,并写成《漫游随录》,该书多处熟练使用“博物院”一词。

[42]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漫游随录、环游地球新录、西洋杂志、欧游杂录》,岳麓书社1985年,第87、112页。

[43]谢先良:《晚清域外游记中的博物馆》,中国美术学院2009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5页。

[44]梁吉生:《旧中国博物馆历史述略》,《中国博物馆》1986年第2期。这一论断也为陈建明、谢先良认同(参见陈建明:《汉语“博物馆”一词的产生与流传》,中国博物馆学会编《2005年中国博物馆学会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紫禁城出版社2005年,第214页;谢先良:《晚清域外游记中的博物馆》,中国美术学院2009年硕士学位论文)。

[45]陈锐:《晚清西方博物馆观念在中国的传播》,湖南大学2007年硕士学位论文,第62-63页。

[46]〔英〕映堂居士(梅辉立):《英京书籍博物院论》,《中西闻见录》1874年第21期。

[47]〔德〕花之安:《自西徂东:博学有方》,《万国公报》1883年第731期。

[48]徐玲:《近代中国博物馆的公共性构建》,《文博》2012年第1期;徐玲:《西方博物馆观念在中国的早期传播》,《中国博物馆》2011年合刊。

[49]李军:《中国早期博物馆知识的传播——以19世纪基督教新教传教士中文报刊为例》,《博物馆学季刊》2015年第2期。

[50]熊月之:《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修订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1页。

[52]〔法〕艾乐桐:《汉语术语:论偏见》,〔德〕郎宓榭等著、赵兴胜等译《新词语新概念:西学译介与晚清汉语词汇之变迁》,山东画报出版社2012年,第28页。

(责任编辑:黄 洋;校对:王 霞)

The Birth of the Terms“Bowuguan”and“Bowuyuan”and Their Usage: A Discussion Based on the Foreign Languages to Chinese Dictionaries and Chinese Newspapers in the 19th Century

LI Jun
(Shenzhen Museum,Shenzhen,Guangdong,518026)

Representing modern western cultures,the word museum was challenged with its translation when it was introduced into China along with the museum-related knowledge,ideas and thoughts.To examine the translation and usage of the word in the 19th century may offer a glimpse of the knowledge dissemination role that the museum played in the early times.The process to translate the word museum and its counterparts involved bilingual experts from both sides with protestant missionaries,catholic missionaries,and Lin Zexu and his translating team being the most active contributors.The examination on the dictionaries of foreign languages to Chinese published in the 19th century indicates that by 1844 both of the two termsbowuguan and bowuyuan,which are widely used today-had appeared.However,in the Chinese newspapers of published in the same period bowuyuan was used more frequently than bowuguan.The practice to translate museum into bowuyuan started to be widely accepted by Chinese people from the late Qing time,which marked the completion of the first stage of localization of this imported term.

19th century;bowuguan;bowuyuan;Chinese translation;translation and usage;textual research

G260

A

2015-12-10

李军(1984-),男,深圳博物馆馆员,主要研究方向:中国近代博物馆史、博物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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