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与拉美国家关系的几个节点

路燕萍：

西班牙和拉美的关系是相当复杂的。我们先定义一下“拉美”，北美、南美、中美加起来共有35个国家，除了美国和加拿大，其他都可以称为拉丁美洲，其中一部分国家曾经是法国、英国、荷兰、葡萄牙的殖民地。而我这里讲的拉美是指西班牙的前殖民地——18个西语国家，包括九个南美洲国家，六个中美洲国家（伯利兹除外），加上墨西哥和加勒比海的古巴和多米尼加共和国。

拉美国家独立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在西班牙和拉美国家的关系史上有几个重要的节点。第一个节点是1492年，西班牙把摩尔人从格拉纳达赶走，完成了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的复兴大业，也就是在这一年哥伦布到达美洲新大陆，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拉美的征服和殖民。第二个节点是1836年，西班牙终于承认墨西哥的独立，这是西班牙第一个承认的拉美国家。之后西班牙与委内瑞拉、乌拉圭、哥伦比亚等也慢慢实现关系正常化。墨西哥等拉美国家独立后也一度出现了强烈的去西班牙化，不想和西班牙有任何关系，甚至把西班牙人驱逐出境，转而与英法美等国家发展关系。但是拉美国家也很快尝到了苦头，比如说美墨战争导致墨西哥大量的领土被美国占领。拉美国家为正在实行工业化或已经实现工业化的英国、法国、德国等国家提供原材料和粮食，以不平等的方式进入世界经济体系。有人指出，拉美的大西洋航线只是改变了终点的方向，从原来西班牙的塞维利亚改为英国的利物浦。在这种情况下，到了19世纪末，西班牙和拉美的关系开始有所缓和。第三个节点是1898年，这一年的美西战争是西班牙彻底没落的标志，西班牙失去了最后几个海外殖民地——古巴、关岛和菲律宾。在这种情况下，整个西班牙开始进行反思，提出了“西语美洲主义（Hispanoamericanismo）”，主张从文化上加强与拉美国家的联系。与此同时，拉美地区因为要抵御泛美主义的影响，也开始主动和西班牙接触。因此，从1898年以后，西班牙和前殖民地国家之间有比较好的互动性发展，加强了很多合作，乃至在1929年召开了伊比利亚美洲博览会。但是值得注意的是，1921年到1931年期间，西班牙是军人独裁统治，更加强调法西斯主义和帝国主义，以恢复西班牙在整个拉美地区的影响力。1931年，西班牙成立了第二共和国，宣称与拉美国家是兄弟关系，不再提以前的家长制和帝国制。第四个节点是1939年，西班牙内战爆发，直到1975年，西班牙处于弗朗哥统治之下。支持弗朗哥的长枪党提出了“西班牙主义（Hispanidad）”，集法西斯主义和传统的天主教思想为一身，希望西班牙重新回到16、17世纪的世界地位，倚靠拉美的西语国家一起组成共同体，构筑西班牙的帝国梦。但是多数拉美国家并不承认弗朗哥政权，尤其是墨西哥，当时很多西班牙共和国派人士流亡到了墨西哥。墨西哥、巴西、智利、乌拉圭等一些拉美国家还一度撤走了驻马德里的大使馆。这中间只有阿根廷是一个例外，因为阿根廷当时执政的庇隆政府奉行“第三条道路”——不亲美也不亲苏，而且由于受到马歇尔计划的影响，阿根廷农产品无法出口到欧洲，于是庇隆和当时孤立的弗朗哥惺惺相惜，结为盟友。后来，随着美国与西班牙关系缓和，拉美国家与西班牙的关系也开始好转。第五个节点是1982年，弗朗哥于1975年去世后，在西班牙卡洛斯一世国王与民主中间派联盟的努力下，1982年西班牙基本完成民主化进程。在民主化的过程中，西班牙重新定位其外交，西班牙是欧洲和西方国家的定位改变了以前更加强调伊比利亚美洲坐标的倾向，但西班牙政府认为与拉美地区存在一个由语言、宗教、文化和历史因素共同构建的特殊身份维度，积极推动成立伊比利亚美洲共同体。1986年西班牙加入欧共体时，西班牙也表示其外交政策中的欧洲诉求和美洲诉求不仅没有矛盾之处，而且西班牙还可能为欧洲和美洲双方一直主张进行的新对话做出重大贡献。1990年代可以说是西班牙与拉美国家经贸关系发展最好的时期，西班牙企业在拉美地区非常活跃，占领了拉美的电信等市场，收购了很多拉美的石油企业。应该说，西班牙经济能够在1990年代实现腾飞，与拉美地区有很大关系。

目前，西班牙对拉美关系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领域：第一是通过各级别的政治对话、协商，加强和深化与拉美国家的政治—外交关系，例如从1991年开始每年召开一次伊比利亚美洲峰会。第二个是直接投资，据统计，1993年至2008年9月之间，西班牙对拉美地区的直接投资净资本达到1151亿欧元。第三个是发展援助，拉美地区一直是西班牙对外发展援助的重中之重，可获得总援助的40%。第四个是文化、学术和科技交流。此外，西班牙对拉美政策与西班牙的政党轮替息息相关。简单地说，左派政党对拉美比较亲近，尤其跟古巴关系特别好。而右派与美国关系较好，一上台就对古巴实行制裁。

总体来说，在西班牙民主化进程之前，西班牙一直没有放下宗主国的身份，没有平等、认真地审视对拉美的政策，拉美地区只不过是西班牙怀念旧日辉煌的一个藉口，是维护其实力的工具，是解决其内外交困的药方。民主化进程后，西班牙放弃家长制的“父权”思想，从身份认同和文化上努力与拉美地区建立兄弟情。但由于西班牙在国际体系中只是一个中等发达国家，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实现其构建伊比利亚美洲共同体的雄心壮志。此外，美国在拉美地区的影响和控制根深蒂固，其他一些大国与拉美国家的经贸关系日益密切，而西班牙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一直自顾不暇，未能解决国内的问题，这些都是西班牙对拉美政策的掣肘因素。

就拉美地区而言，他们对西班牙有一种又恨又爱的情感，一直在土著主义、民族主义和伊比利亚美洲主张之间摇摆。但他们也从实际利益出发，参与伊比利亚美洲峰会这个区域性组织，以实现其外交多元化。而且西班牙一直是拉美移民的主要目的地国，特别是9.11之后，美国政府打击非法移民，大批拉美移民选择欧洲，2000年至2009年，每年平均有20多万拉美人涌入西班牙。

谈及西班牙与拉美国家关系对当代世界政治的影响，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看：首先，西班牙通过欧盟这个大的区域性组织，推动其加强与拉美地区的多边和双边关系，欧拉峰会就是一个很好的对话平台。第二，西班牙对拉美投资和发展援助的加强，欧盟与拉美合作的加强，会促使美国改变对拉美地区的政策。第三，中国对拉美地区的关注日益加强，但受历史、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实际沟通过程中也有一些不畅。20世纪90年代，西班牙企业顺利在拉美实现国际化，在那里建立了完善的市场营销网络，深谙拉美的市场条件。中国应加强与西班牙政府和企业的合作，将有利于中国在拉美拓展经贸业务和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