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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富豪为何热衷政治?

2016-02-04雷墨

南风窗 2016年2期
关键词:富豪金钱财富

雷墨

富豪们介入政治,不全为“捍卫财富”,也夹杂“志愿主义”情结。在商业领域的成功,赋予某些富豪“一切皆有可能”的意识,促使他们敢于闯入政治领域。

“我有一架飞机,两艘游艇,4套别墅和5个政客。”美国《纽约客》杂志一幅政治讽刺漫画中,亿万富豪的这句自我介绍,可谓对美国金钱与政治关系的经典阐释。美国是世界上最富有,也是最盛产富豪的国家。探讨富豪为何热衷于政治,美国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样本。美国总统初选将在今年2月拉开战幕,美国社会的“政治季”也是富豪们的“兴奋期”。

2015年12月17日,刚刚主持了共和党总统参选人辩论会的拉斯维加斯“赌王”谢尔登·阿德尔森(以净资产314亿美元位列福布斯全球富豪榜第18位),与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中目前人气最高的唐纳德·特朗普私下会晤,阿德尔森赞特朗普“有魅力”,特朗普称阿德尔森“了不起”。但阿德尔森次日在澳门称,他尚未决定支持哪位总统参选人。

自称“百亿美元身家”的特朗普,仍冀望得到共和党长期的大“金主”阿德尔森的垂青,足以说明美国选举政治离不开金钱支撑。而放眼当今世界,尽管亿万富豪竞选一国首脑成功的案例只在意大利、乌克兰、泰国、格鲁吉亚等少数国家发生过,但富豪通过游说立法机构、赞助政客而介入政治的情形却比比皆是,富豪的政治影响力是我们这个时代必须关注的现实。

新“造富”时代

富豪介入政治的一大背景,是全球正经历新一波“造富”时代。也就是说,以历史维度来衡量,世界范围内的富豪数量达到了新的高点,财富也越来越向富豪们集中。根据瑞银2014年的报告,当年身家在10亿美元以上的富豪(所谓Billionaire)达到2325人,他们的财富总量多达7.3万亿美元。后一数额相当于美国GDP的一半。

中国登上福布斯全球富豪榜的人数,近些年也在快速增加。2015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榜收纳了1826人,有290人是初登榜,其中71人来自中国。这一年中国内地登上该榜的富豪达213人,仅次于美国的536人。根据2015年胡润中国富豪榜的统计,中国前1000名最富者的财富总和,约占全社会财富的7.8%,人均财富高达112亿元,达到了前1%富裕人群人均财富的1.6万倍。

根据乐施会(Oxfam)去年初发布的报告,2014年世界上最富有的1%人群,所拥有的财富占全球总财富的48%。也就是说,除开这“1%富豪”以外的99%的人,“分享”剩下的52%的财富。该报告还预计,“1%富豪”所拥有的财富份额占比,将在2016年超过50%。

有研究显示,全球1%最富者财富所占比例,在泰坦尼克号沉没的1913年达到一个历史峰值;经历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革命等一系列动荡而下降后,在1928年(经济大萧条前夜)再次达到历史峰值;在二战期间下滑、直至1970年代末降至历史低点后,富豪财富占比再次攀升。

美国的情况正是这一财富分布变化曲线的完美演绎。根据布鲁金斯学会学者达雷尔·韦斯特的研究,1928年美国“1%富豪”财富全国占比为21.1%,1976年降为8.3%,2007年增加到21.5%,在2008年降为18.8%后,2012年又回升至19.6%。

另有数据显示,1982年~2012年的30年间,美国最富有的0.1%家庭,所拥有的财富在全美财富占比,从7%增加到了22%。美国“底层”90%的家庭,财富占比在1980年代中期达到36%的峰值后,一路下滑至2012年的23%。也就是说,美国最富有的0.1%家庭,所拥有的财富与靠后的90%的家庭相当。

富而优则介入政治,这个逻辑早已嵌入西方政治文明的基因中。公元前1世纪罗马首富克拉苏,据说他的财富可与当时的罗马国库媲美。拥有富可敌国财富的克拉苏,人生的主要经历却是参与罗马的政治纷争。不过,具有现代政治意义的金钱与政治关系,最早发生在17世纪的英国。当时已被君主立宪“削权”的威廉三世国王为了筹措战争经费,向私人银行家借款,由此开启了政治与金钱联姻的序幕。如今美国的总统候选人们,问鼎白宫也需要大把的金钱。

金钱与政治联姻

经典美剧《权力的游戏》中有这样一个桥段:王国首富泰温·兰尼斯特带兵镇压叛军、勤王成功后,国王乔弗里(他的外孙)任命他为御前首相。兰尼斯特骑的高头大马在皇宫大厅门口拉了一坨屎后,经过两旁肃穆站立的群臣直到国王宝座前才停步。在国王对他发表溢美之词并宣布任命谕旨后,兰尼斯特只是简单地说“谢谢,陛下”,然后调转马头走出大厅。整个过程兰尼斯特都没有下马,威严的面部也未露出一丝微笑。这段剧情,不仅体现了金钱与政治联姻的事实,更彰显了富豪在权力面前的霸气。这样的剧情,也有“现代版”。

位列福布斯全球富豪榜第六位的科赫兄弟(查尔斯·科赫与大卫·科赫),长期以来是美国共和党的大“金主”。他们宣布将对2016年的总统选举投入8.89亿美元。截至去年8月,共和党候选人中多人都亲赴加州,拜会科赫兄弟。在此之前,他们每6个月召集一次会议,亲自“面试”希望赢得其支持的共和党候选人。科赫兄弟之所以在选举上表现得如此霸气,不仅因为雄厚的资金实力,还在于他们建立了“自成一体”的选举运作体系:庞大的数据库、独立的民调机构、信息推广以及选举情报分析机构。他们的做法被称为“科赫模式”。

富豪们投巨资到政治领域,总的来说是为了获得回报。美国学者福山将此称为“互惠的利他主义”。他在2014年一篇题为《衰败中的美利坚》的文章中称,互惠的利他主义在华盛顿很盛行,这也是利益集团成功“腐蚀政府”的主要渠道。这些利益集团仅通过政治捐款就可以合法地影响国会议员,从而期待获得非特定的回报。以个人所得税为例,虽然美国有像巴菲特这样喊出“向我征税”的极个别富豪,但绝大多数富人是反对提高富人所得税税率的。克林顿政府时期的1992年,美国富豪个人所得税税率是27%,2012年这一比率降至17%,结果就是巴菲特的个人所得税率,比他的秘书还低。

美国西北大学政治学者杰弗里·温特斯,在其2011年出版的《寡头政治》一书中,对此做了详细的阐述和分析。他在书中提到,在美国存在一个专为富豪服务的“收入捍卫行业”,这个行业由精明的会计专业人士、巧舌如簧的律师以及神通广大的游说团体组成。这些人通过对国会议员的影响,在税法中植入只有高智商专业人士才能看懂,并且足以把税收职能部门“绕晕”的条款,达到为富豪减税的目的。尽管美国社会对富豪这种“合法”避税颇多不满,但有国会议员充当“防波堤”,即便是多次誓言要提高富人税的奥巴马总统也无能为力。

当然,富豪介入政治的目的不全是为了“捍卫财富”。如果说“赌王”阿德尔森极力反对网络赌博合法化带有个人私利,那么身为犹太裔的他在国会“狙击”美国与伊朗达成的核协议,则是另外一回事。出生于匈牙利的索罗斯,对包括匈牙利在内的前苏联国家的民主化情有独钟,显然与他的政治倾向有关。索罗斯建立的非政府组织“开放社会基金会”,在这些国家发生的颜色革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曾三度担任纽约市长的布隆伯格,一直致力于枪支管控。据报道,他在游说国会议员强化枪支管控上已花费5000万美元。扎克伯格、默多克等富豪,兴趣点则在移民改革上。

富豪们介入政治的目的各异,但在动机上或多或少有相似之处。巴黎的美国大学政治学者彼特·哈格尔,称富豪们都有较为强烈的“志愿主义”情结,有的甚至是“唯意志论者”。他认为,在商业领域的成功,赋予了某些富豪“一切皆有可能”的意识,促使他们敢于闯入政治领域。索罗斯就曾公开声称自己“有外交政策”。俄罗斯前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曾说过“如果有人不想做政治寡头,那这人一定是有什么问题”。爱招摇的富豪特朗普,在谈到金钱政治时也是自信心爆棚:“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机制,我本人就是这个机制。”

政治“富人化”

托克维尔曾在《论美国的民主》中,对美国建国者们设计的政治制度赞赏有加:“我在合众国逗留期间遇到的一些新鲜事物,其中最引我注意的,莫过于身份平等。”他甚至担心美国因“多数人”权力过大而出现“多数的暴政”。

目前来看,托克维尔显然是过虑了。2012年美国总统选举花费超过20亿美元,有媒体报道今年的选举花费可能逼近100亿美元。仅希拉里一人就计划募集25亿美元。美国总统选举越来越“贵”已是大趋势。在达雷尔·韦斯特看来,美国的政治正在出现“富人化”倾向。

韦斯特在一项研究中所做的调查显示,在美国“1%富豪”中,密切关注政治的比例是84%。其中68%的人为政治人物的竞选活动筹款,而美国普通民众中这一比例仅为14%。这意味着,美国富豪的政治参与度远高于普通民众。另一体现政治参与度的国会选举,也很能说明问题。在富豪与国会议员玩金钱与政治游戏时,美国普通选举的参与热情却一直不高。上世纪90年代以来,国会选举的投票率从未超过39%,2012年的国会中期选举甚至低于30%。有民意调查显示,美国选民对国会的信任度,从1974年的42%大幅降至2014年的7%。

2011年席卷全美、以“99%反对1%”为口号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已被事实证明在宏观上对美国政治几乎没有影响。美国学者马丁·季伦思和本杰明·佩奇所做的一项研究,在微观层面证明了根本不存在“多数人权力过大”的问题。他们通过梳理1981年~2002年间的1779项政策动议发现,美国财富精英是几乎所有政策的主导者,普通民众在政策结果上几乎没有影响。韦斯特认为,随着政治的“富人化”,那些上层社会的群体—其中很多人与普通民众政策意见相左—能对政治进程施加强大的影响力。福山也在上述文章中提到,当“经济赢家”寻求将财富转化为不平等的政治影响力时,问题就非常严重了。

如果说美国“情况严重”,那么发展中国家财富与权力联姻,后果则更不乐观。乐施会的那份报告显示,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有3.6亿人处于极端贫困状态,但却诞生了16位亿万富豪。韦斯特就对金钱与政治的联姻在发展中国家的影响表示担忧。他认为,许多贫穷国家法制体系薄弱,没有稳固的选举和治理体系来帮助平衡富人的要求与大众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威权体制与军事独裁,就孕育出经济财富与政治权力的“完美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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