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智矩寺
2016-02-04楼耀福
楼耀福
去蒙顶山之前,雅安茶界的朋友问我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我说我只想在山上住一宿。朋友笑道:“这好办,只是山里条件差点。”我没想到他安排我住的,是蒙顶山赫赫有名的智矩寺。
徒步登蒙山顶,来回三个小时,究竟有点疲惫。游罢建于三国年间的永兴寺,陪同的朋友说:“歇歇吧,去喝杯茶。”我听了,求之不得,于是跟着来到智矩寺。
智矩寺在山腰公路一侧,路旁竖的石碑赫然醒目:“皇茶坊”、“皇茶制作遗址”。古代蒙顶皇茶采制,各家寺庙有明确分工,千佛寺种茶,净居寺采茶,智矩寺制茶,天盖寺护茶。清光绪《名山县志》记载:“智矩寺在县西十五里,蒙山五蜂之下,汉甘露道人始创。宋淳熙时重修,每年于此制造贡茶。”
得知我来,智矩寺主人杨奇在寺院等我。我步入院子,立即被一种幽深古朴的氛围所吸引。我说:“先带我参观,然后再喝你的好茶。”杨奇显然很乐意。智矩寺正中供奉茶祖吴理真和茶圣陆羽,寺内石柱是隋唐遗物。一口圣井是元代遗物。寺前香炉旁一棵老茶树几百年了,树干有碗口粗,栽树的石盆为乾隆年遗物。在蒙山顶我曾担忧那里的古代遗珍会不会因为某些人的盲目开发而逐步消失,现在见到这些前朝古物,我自然十分珍膳。
令我高兴的是,年近八旬的老茶人杨天炯先生也在智矩寺。杨天炯1962年从西南农大茶叶专业毕业来到蒙山茶场,与茶结伴五十多年。五十多年里,他翻山越岭,伏案笔耕,对蒙顶山特色茶,如蒙顶黄芽、石花、甘露等名茶系列悉心研究,功不可没。现行蒙山茶的国家标准都由这位老人主持制定,足见老人对雅安茶业的贡献。
在茶桌前坐下后,杨奇问我喝什么茶。我说当然喝蒙顶的茶,而且必须是他自己做的茶。
一款“绿眉仙茶”,杨奇说是第一声春雷后,采蒙山五峰野生茶芽精心烘焙所制。白瓷茶则上,我见此茶芽叶微弯如眉,色泽绿润含黄,细嫩有毫。我细细闻之,清香幽然。沸水冲泡后,茶香弥漫开来,深秋的屋子里洋溢着初春嫩茶吐蕊的气息。啜茗一口,果然醇鲜可口。杨天炯和杨奇和我聊茶,说这绿眉仙茶在蜀国毛文锡的《茶谱》有记载:“昔有僧病冷且久。遇一老翁,谓曰:‘蒙之中顶茶,俟雷之发声,并手采摘,三日而止。若获—两,以本处水煎服,即能祛宿疾;二两,当眼前无疾;三两,固以换骨;四两,即为地仙矣。病僧因之中顶,筑室以候,及期获一两余,饮用未竟而病瘥。时至城市,人见其容貌,常若年三十余,眉发绿色。其后入青城访道,不知所终。”
我听罢大笑,说:“不知喝了这‘绿眉仙茶,能否让我愈发年轻,日后踏访茶山更是健步如飞?”杨天炯说,“你想访茶山,下次来,我带你看。走遍蒙顶山。”看着杨天炯的容光焕发,我想莫非也因为常喝蒙顶茶?石花、甘露、黄芽,还有这“绿眉仙茶”。
茶盏交替之间,天色转暗。杨天炯有事先下山,他说要赠我由他主编的60多万字的《蒙山茶事通览》。“明早,你下山时,让杨奇带你到我这里拐一下。”我感谢不迭。
晚餐杨奇以农家菜款待。众人肚胀肌饱之后,杨奇提议出去走走,“消化消化”。于是一行步出智矩寺,在山路行走。路一边靠山,另一边是崖谷,两旁杂树杂草茂密。深秋的虫鸣声与智矩寺的梵音互为交融,在山谷回旋飘漾。有点薄雾,空气清爽得令人迷醉。忽见一颗颗小小亮点在空气中游动.如同天上星星。杨奇说:“这是萤火虫。”同行的年轻人久居都市,从未见过萤火虫,连称好看。我上一次见萤火虫,大概在五、六岁时,那时我住浦东,河边土丘杂草丛生。也是秋天,夜里有虫鸣,也有萤火虫飞来飞去。一晃六十多年,真是久违了。那情景太美,却转瞬即逝,以至拍张照片都难。
回到智矩寺,我们继续喝茶。杨奇拿出蒙顶红茶。这款茶也让我啧啧称赞。茶中有“滇红”滋味,回甘度却胜于“滇红”。我把这个感觉告诉杨奇,杨奇稍有惊讶,“你说对了,茶的新鲜叶芽是蒙顶山的,做茶师傅是我从云南请来的,工艺是我制定的,吸收了‘滇红的优点。”
喝着茶,杨奇说着他的人生经历,他曾经做过餐饮娱乐行业,见识过灯红酒绿。时间久了,他内心想寻找一种宁静和归化。他找到了茶和禅。1949年之后,智矩寺曾是国营茶厂的—个车间,2001年茶厂改制,杨奇将赚得的资金投在改制后的承包经营上。我说那你现在是智矩寺的主人了?他笑笑:“只能说是个临时主人,今后怎么样,谁也说不清。”世事变幻无常,杨奇悟得很透。“即使‘临时,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东西,你千万也要保护好,否则我们就是罪人。”我再三叮嘱。杨奇信誓旦旦,请我放心。
说到我白天在蒙山顶上所见建索桥、开发探险旅游等等,杨奇不无见地:“蒙顶山的茶文化才是雅安真正的精髓啊!”杨奇告诉我,第二天北京有几位学者来,就是与他商量怎样保护智矩寺的文化遗产。
入夜,杨奇为我们安排宿舍,条件虽不能与城里的星级宾馆比,但这一夜,我睡得很香。是因为杨天炯、杨奇这样的茶人,还是智矩寺独特的环境和山里宁静野逸的气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