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社会视野与女性生存关照
——20世纪90年代以来伊朗女性电影导演群体创作扫描
2016-02-04徐文明
徐文明 郭 莉
多元社会视野与女性生存关照
——20世纪90年代以来伊朗女性电影导演群体创作扫描
徐文明郭莉
摘要:20世纪90年代以来伊朗女性电影导演的崛起成为国际影坛令人注目的现象。伊朗女性电影导演的群体涌现与伊朗社会发展形成重要的对应关系。她们虽处不同代际,但其电影创作立足本土社会历史和女性生存,也对本区域的政治社会发展保持持续关注。伊朗女性导演群体的纪实性电影创作风格及开阔的国际视野使其电影创作具有独特价值。
关键词:伊朗;女导演群体;纪实风格;社会视野;女性关照
郭莉,女,硕士生。(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上海,200072 )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一批坚持独立精神和艺术探索的伊朗影片在国际电影节获奖,伊朗电影成为世界影坛关注的焦点。此时,以洛珊·班尼蒂玛、泰米妮·米兰妮、玛兹耶赫·梅什基尼、萨米拉·马克马巴夫、汉娜·马克马巴夫等人为代表的一批伊朗女性导演也以极具特色的电影创作崛起于世界影坛,成为整个亚洲及世界女性电影导演群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一、伊朗女性电影导演群体涌现的时代背景与代际划分
伊朗是位于西亚的一个古老国家,宗教、政治深刻影响了伊朗的社会文化发展。在宗教传统、现代文化与政治风云变幻的多重影响下,电影在伊朗的传播及女性电影导演在伊朗的创作也经历了艰难曲折的发展历程。1925年,伊朗建立起亲欧美的巴列维王朝,电影在伊朗获得发展的契机。1979年,在宗教领袖霍梅尼领导下,伊朗爆发了“伊朗伊斯兰文化革命”,伊朗开始了以传统什叶派教义和教法为指导的宗教统治时期。此时,伊朗本土电影发展受到较多限制,能够有资格导演影片的女性导演屈指可数。1997年,曾任伊朗文化部长的改革派领导人穆罕默德·哈塔米上台执政,伊朗电影迎来了相对自由的发展空间。哈塔米在本国推行民主开放的文化政策,对包括电影在内的很多文化领域进行了大胆革新,如在伊朗实施了新的国家电影管理制度,取消了对电影制作有生杀大权的“剧本与剧本审批委员会”,取消了电影制作申请过程中诸如提交定妆照、提供完整拍摄细节目录等繁琐手续,简化为只需审查电影剧本片名即可拍摄。[1]此类开放性电影政策的实施,激励了伊朗电影工作者的创作热情。此时,伊朗政府也积极鼓励女性参与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各个层面的事务,越来越多的女性导演由此在伊朗从事电影创作,她们导演的作品在国内外频频获奖,伊朗女性导演开始以群体性姿态崛起于伊朗和世界影坛,由此形成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伊朗女性导演群体性发展的格局。
从年龄构成看,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伊朗女性导演群体大体分为三个年龄层次:经历过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洗礼、在20世纪70—80年代进入影坛的女性导演开拓者;20世纪90年代在伊朗影坛崛起并获得国际关注的中生代导演;21世纪以来进入伊朗影坛的新生代导演。三个年龄段的女性导演各有佳作,共同构成引人注目的伊朗女导演群体。三个年龄段女导演各自的成长历程及电影创作,也见证了伊朗时代变幻与电影创作的环境变迁。
出生于1954年的洛珊·班尼蒂玛(Rakhshan Bani-Etemad)是伊朗女性导演的领军人物。作为资深影人,洛珊·班尼蒂玛在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前就进入大学学习电影,并于1973年加入伊朗电视界。在电视台工作期间,她拍摄了大量电视纪录节目。1986年洛珊·班尼蒂玛执导了自己的电影处女作《越界》。长期的纪录片创作经历,使洛珊·班尼蒂玛的电影创作保持了敏锐的社会问题意识和写实特色。作为接受过高等教育和具有社会正义良知的知识分子导演,洛珊·班尼蒂玛在其影片中真切观察与呈现当代伊朗社会生活中的阶层分化,注重呈现社会生活中边缘群体的遭遇,对女性在家庭伦理和既定社会制度制约下的生存际遇和生活困境予以真诚地反映。因此,她的影片和电影创作受到国际影坛的重视和尊重。从1986年到2014年,洛珊·班尼蒂玛共执导16部影片,其中多部作品在莫斯科、卡罗维·发利、蒙特利尔、洛迦诺等国际电影节获奖。2014年,她因创作反映伊朗当下社会众生态的多段式影片《故事》,荣获第7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
出生于1960年的泰米妮·米兰妮(Tahmineh Milani)也是伊朗女性电影导演的开拓性人物。泰米妮·米兰妮是一位典型的女权主义者,也是一个敢于冲破家庭与社会束缚,有着自己独立思考的女导演。米兰妮对电影有着由衷的热爱。她在德黑兰大学攻读建筑学位时,就曾不顾父母阻止,兼职从事电影布景、场记和助理导演等工作。1979年,米兰妮正式涉足电影界并于1989年完成导演处女作《单亲的孩子》。此后,米兰妮拍摄了以《两个女人》为代表的一系列讲述女性生活和命运的影片。[2]泰米妮·米兰妮直率的性格、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使其在影片中表现出了鲜明的女权主义色彩。在她的影片中,女性形象不再是只会听从教义、受传统家庭伦理摆布的玩偶,而是勇敢、自由、敢于追求幸福和权力的大胆女性。进入21世纪以来,泰米妮·米兰妮编导了影片《面纱之后》。该片以亲身经历伊斯兰革命女性的坦诚回忆与自我心灵世界剖析的方式,大胆回溯与揭开1979年伊斯兰革命时代的神秘面纱,在银幕上呈现了伊朗伊斯兰革命时代的社会和女性精神风貌。影片大胆而坦率的表述获得国际影坛的赞扬,获得亚太影展最佳剧本奖及埃及开罗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此后,米兰妮又导演了反映伊朗女性生存困境的影片《第五种反应》等片,其对伊朗女性独立意识的坚持与强调受到国际影坛的持续关注。
20世纪90年代以前,在相对保守的伊朗传统社会体制中,女性的社会生活受到较多限制,统帅摄制组拍摄电影这样“抛头露面”的公开社会活动较难获得社会认可。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社会渐趋开放,伊朗女性导演有了更广阔的施展才华的天地,伊朗影坛涌现出了一批取得重大突破的女性导演人才。1996年,带有独立激进色彩的导演穆森·马克马巴夫成立了马克马巴夫电影学校,他的妻子玛兹耶赫·梅什基尼(Marzieh Meshkini)、女儿萨米拉·马克马巴夫(Samira Makhmalbaf)等人成为电影学校的第一批学生。1997年穆罕默德·哈塔米上台执政后,在相对开放的文化发展政策支持下,以玛兹耶赫·梅什基尼、萨米拉·马克马巴夫等为代表的新一代伊朗女性导演很快脱颖而出并登上伊朗电影舞台的中心,她们在重大国际电影节上接连获奖,极大地提高了伊朗女性电影导演的国际声誉。
被国际影坛誉为天才少女的萨米拉·马克马巴夫出生于1980年,她在20世纪90年代末登上影坛,随即获得国际影坛的广泛关注。她在18岁时拍摄的纪实性影片《苹果》受邀参加戛纳电影节。2001年,她凭借《黑板》一片获得法国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奖, 2003年,她拍摄的《下午五点》再次摘得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奖的桂冠。2000年,毕业于马克马巴夫电影学校的玛兹耶赫·梅什基尼首次执导影片《女人三部曲》,该片在国际影坛上也获得成功,共夺得釜山电影节、芝加哥国际电影节、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国际电影节的10项大奖。
进入21世纪以来,以汉娜·马克马巴夫(Hana Makhmalbaf)为代表的新一代伊朗女性导演登上国际舞台。汉娜·马克马巴夫出生于1988年,是莫森·马克马巴夫的小女儿。进入21世纪后,汉娜在国际影坛获得一系列成功。2003年,汉娜执导的纪录片《疯狂的快乐》记录了姐姐萨米拉拍摄《下午五点》的幕后故事。这部真实呈现伊朗女性影人影片制作历程的纪录片入围当年威尼斯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周”环节并获奖。15岁的汉娜由此成为当年威尼斯电影节最年轻的获奖导演。2007年,汉娜拍摄了反映阿富汗战争创伤的影片《佛在耻辱中坍塌》,影片因强烈的人道精神,对战争暴力与儿童生活、宗教与社会文化关系的思考而广受赞誉,赢得了包括2007年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2008年柏林电影节儿童电影竞赛最高奖水晶熊奖在内的7项国际奖。伊朗女性电影导演群体社会探索的薪火在新一代导演手中得到传承。
二、本土关照、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与女性生存:伊朗女性导演电影创作的文化视野
虽然在伊朗宗教、政治的复杂体制之内,导演们可以表达的题材范围受到一定限制,但伊朗导演却善于并敢于带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在现实生活中寻找、发掘可以拍摄的题材。他(她)们能够利用有限的资金、设备、人员,拍摄出令人感动、发人深省的影片,由此在国际影坛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电影文化现象。这方面,伊朗女性导演展现出了自己不俗的能力。她们善于寻找题材并以一种有别于男性视野的女性独特思维和情感表达,对题材内容进行处理。她们将伊朗这个神秘国度内的女性生存、两性关系、时代风貌通过影像真实、细腻地展现给世界,不仅为电影观众打开了解伊朗社会政治、文化、女性生活的窗口,也拉近了伊朗和世界的距离。
作为女性,伊朗女导演对本国女性生存困境和追求无疑有着切身感受,这种切身感受被投射到她们的电影创作之中。她们在作品中对伊朗女性的生存现状、困境与追求给予特别关注。在她们的导筒下,那些在家庭中忍辱负重的传统女性、挣扎在生活底层的弱势群体女性、具有新思想而试图冲破社会束缚的现代女性,被置于伊朗历史、宗教传统与现实的多重交织之中,由此引发观众对女性命运与生存现状的思考。
作为当代伊朗女性导演旗手和揭示社会问题派导演的标志性人物,洛珊·班尼蒂玛在90年代初便明确将自己的电影创作聚焦于家庭伦理问题,尤其是妇女问题,以及传统观念和现代社会理念的冲撞上。她在90年代初导演的影片《蓝色面纱》将镜头对准颇具社会禁忌性的男女情感经历,讲述了一个年轻女工和年长男子私通的故事,影片关注男女个体性的情感体验,挑战了社会宗教教义禁忌和道德敏感雷区。在《五月女郎》中,班尼蒂玛将目光对准离婚家庭中的女性,塑造了一个离婚的中年妇女形象,并对其离婚后所经历的艰辛生活和不公正待遇进行了真实细致的刻画。[3]影片在展现女性生存困境的同时,也对伊朗男权社会的无情冷酷和封闭落后进行了批判。
1996年,伊朗伊斯兰文化部发布了一份电影工作者手册,手册中第一次明确电影工作者可以在电影中表现“妇女问题,妇女如何在家庭稳定中做出贡献,以及妇女在工作、社会中的地位等”。[4]于是,女性在家庭和工作、社会中的地位成为伊朗电影格外关注的主题。玛兹耶赫·梅什基尼2000年编导的影片《女人三部曲》,颇具匠心地呈现了伊朗女性的社会地位和生存困境。这部影片用三段式的叙事方式,浓缩表现了处于人生不同阶段的伊朗女性的生存状态。第一个故事中,九岁的哈瓦在生日当天被告知从此之后将不再是一个小女孩,而要带上黑色头纱,身披黑袍,不能让任何异性看到她的面容,也被禁止和男性接触。哈瓦被告知成为女人后的遭遇,呈现了社会化性别规范对孩童纯真天性的摧残。第二段故事中,已婚的年轻姑娘阿胡按照自己的意愿报名参加女子户外自行车比赛,但却在赛程中遭到了来自丈夫、父亲以及众多男性家人的持续阻挠和追赶,最终阿胡难逃男权社会的逼迫,只能无奈地跳下自行车放弃参赛。在此故事中,阿胡的奋力抵抗与最终无奈弃赛,将伊朗女性遭受的社会压迫予以形象化呈现。影片的第三段落中,一位已经步入老年的妇人成为故事的主角,她在辛苦了一生后,终于获得了作为人的自由,她如获新生般赶忙拿着积蓄购置了一生幻想拥有却始终不曾得到的家庭物品。老妇人看似被束缚的一生最终获得了自由,然而她得到的并不是幸福,而是孑然一身,孤独地在海边与这些无言的物品形影相伴。影片看似表现了三个互不相关女性的生活经验,然而她们之间却又有内在的逻辑关联:作为生活在伊朗的女性,她们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但作为女性都难逃男权社会的束缚与压制。这三个不同的女性相互承继的人生轨迹,构成了一则伊朗女性命运的寓言,展现了作为伊朗社会弱势群体女性难以逃脱的困境怪圈。
作为带有女权色彩的导演,泰米妮·米兰妮在触及伊朗伊斯兰革命的影片《面纱之后》中,展现了伊朗女性导演强烈的本土历史关注和社会问题意识。她以经历过伊斯兰革命女性的历史追忆与反思性叙述为切入角,呈现了伊斯兰革命时期的社会图景与创伤记忆。革命年代保守势力残忍鞭打散发传单的学生、破坏代表文明的学校设施的野蛮行径,女主角勇敢追求幸福、渴望自由恋爱但遭到家庭和社会不齿的遭遇,被真实地呈现于银幕。这段历史的银幕再现和反思性表达触及了伊朗社会长期禁忌的敏感话题。如同导演泰米妮·米兰妮所言:“伊朗过去23年的历史是片面的,我们走错了路,就要找清原因和正确的方向,而不是稀里糊涂地继续错下去,并企图把历史掩埋。这部电影就是告诉人们:看看历史中那些不公正的判决给伊朗社会都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啊!逃避不会让伤疤愈合。我们需要直面错误的‘判决’,并勇敢地承担后果。”[5]影片借助女性的遭遇,传递了强烈的社会反思意识。由于影片本身的话题性和敏感性,导演泰米妮·米兰妮一度被监禁。米兰妮被监禁后,得到伊朗知识分子和国际社会的声援,最终重获自由。《面纱之后》将女性情感和命运置于重大历史事件中心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扩展了伊朗女性导演和女性题材影片反映历史、社会的深度,而影片导演本人的遭遇也从一个侧面展现了伊朗女性导演关注社会现实的艰难处境。
三 、跨界视域与女性生存:伊朗女性导演对西亚区域时代风云的影像写真与政治思辨
20世纪90年代以来,伊朗所处的西亚地区较长时间处于战争的阴影之中。伊朗的邻国伊拉克、阿富汗均遭受长时间的战争侵袭。动乱和战争给生活在此区域的人民造成巨大苦难和心灵创伤。进入新世纪以来,基于地缘政治等因素,伊朗电影人对西亚政治和社会议题予以了更多的关注。来自马克马巴夫电影家族的玛兹耶赫·梅什基尼、萨米拉·马克马巴夫和汉娜·马克马巴夫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两伊边境以及饱受战争摧残的阿富汗等地,伊拉克、阿富汗等国人民的生活经由伊朗女性电影人的影片而被世界认知。
萨米拉·马克马巴夫2000年导演的影片《黑板》聚焦伊朗和伊拉克边境山区,讲述两位乡村教师用瘦弱的身体背起黑板,在伊朗和伊拉克边境找寻有经济能力并渴望上学的学生的故事。战争导致民不聊生,百姓只能处在不断的流浪和寻找食物过程中,当人的基本果腹都成问题的时候,接受教育和传播教育变成一种奢侈。《黑板》在质朴的故事讲述中将战争、流民、教育、爱情等元素融于一体,呈现出明显的区域政治与人性关照意识。背着黑板的教师在途中遇到的那群来自伊拉克的难民,无疑就是饱受战争蹂躏的伊拉克底层流民生活的缩影。这些漂泊于两伊边境艰难求生的难民,形象化地向观众展现了战争给伊拉克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与精神创伤。影片也由此充盈着一种深刻的反战情绪,对冷酷战争背景下人的苦难生存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呈现与思考。
在萨米拉导演的影片《下午五点》中,摄影机的镜头对准了塔利班政府倒台后的邻国阿富汗。影片中年轻的阿富汗女子诺拉格向往民主,梦想成为国家总统。但她的梦想遭遇现实的严峻挑战。她既面临生存的压力,也遭到了外界不断的打击和嘲笑。影片中的诺拉格不断为自己和阿富汗女性争取权利,但终究摆脱不了社会体制和严苛政治的坚硬牢笼。影片最后,诺格拉独自一人穿着白色的高跟鞋来回徘徊,不知何处是她未来的方向。影片经由一位女子的遭遇,呈现了现实和理想的强烈反差。在战乱阴影笼罩下的阿富汗社会,民主难以实现,法治得不到落实,政治环境的混乱和不稳定给百姓生活带来了更多的生存危机,个体追求自由、争取权利难以实现,身为社会弱势群体的女性个体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尤其艰难。《下午五点》的结局是令人伤感的,对此,莎米拉说:“阿富汗的历史本身就是让人伤心的,这不是美国人到了那里,一切问题就可以解决了的。我想通过影片展示出阿富汗人真正的生活状态。”[6]
汉娜·马克马巴夫的影片《佛在耻辱中坍塌》同样将目光投向阿富汗。影片主人公是一位渴望上学的六岁阿富汗女孩巴克泰。为了求学,巴克泰不得不翻山越岭找寻学校,她在求学途中遭遇到仿效塔利班恐怖分子暴力行为的男孩威胁,当巴克泰费尽艰辛走进渴望已久的教室后,迎接她的并不是文明与和平,她所遭遇的依然是恐怖主义死亡“游戏”的威胁。巴克泰的遭遇不禁让人不寒而栗。在这部影片中,汉娜·马克马巴夫将当今阿富汗儿童生活的多重层面融合进巴克泰这一典型形象当中。巴克泰既代表了广大阿富汗社会中渴望接受教育熏陶的纯真儿童,也代表了恐怖主义威胁下的阿富汗底层弱势女性群体。这一人物的遭遇向观众宣示了在恐怖主义和极端宗教主义的控制下,美好理想遭到残酷现实碾压的凛冽真相。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要面对恐怖主义的精神奴役和人身威胁,即便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也难逃此劫。
新世纪以来,以萨米拉·马克马巴夫和汉娜·马克马巴夫为代表的伊朗女性导演立足伊朗,走出国门,放眼邻国伊拉克、阿富汗人民的苦难生活,用《下午五点》、《佛在耻辱中坍塌》等一系列影片,用跨界影像呈现当今时代本区域人民生活的困境,在对底层生活加以呈现的同时,融入了创作者对当下时代、社会生活和国际政治的思辨性思考,扩展了伊朗女性电影导演创作的空间维度和人文含量。这些伊朗女性导演创作的颇具分量和深度的影片,也成为新世纪以来伊朗女性导演创作的突出成就。
四、直面现实的呈现维度与社会思考:伊朗女性导演创作的纪实化与广阔国际视野
20世纪90年代以来伊朗女性导演的群体涌现和艺术创作,离不开伊朗文化和伊朗本国社会变革的时代文化语境,同时,也与伊朗女导演自身的社会责任意识和风格化电影创作追求密不可分。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为代表的伊朗影人拍摄了许多具有纪实风格的影片。这些影片呈现出真实而动人的伊朗社会风貌,也由此获得国际影坛的高度重视。许多伊朗女性导演对表现真实和呈现伊朗的现实生活同样非常重视,她们的电影创作善于从真实生活中寻找素材和灵感。她们的电影善于以女性的视角捕捉和呈现伊朗及周边国家社会生活的某个断面,以小见大,反映当今伊朗及本区域社会生活的真实状态。摄影机成为伊朗社会和区域政治的观察者和见证者。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伊朗女性电影导演的电影创作呈现出鲜明的纪实性和社会文化关怀意识。她们的电影立足本土,同时具有强烈的人文色彩和情感深度。由此,她们的电影创作赢得了国际声誉,成为世界女性电影创作的重要力量。
基于对真实性的重视和强调,伊朗女性导演的创作多取材现实生活,采取纪实化的拍摄方式。萨米拉·马克马巴夫1998年拍摄的影片《苹果》取材于报纸上的一则真实新闻。
实景拍摄和纪实性的影像运用成为许多伊朗女性导演创作的共同选择。《黑板》一片在伊朗和伊拉克的边境山区实景拍摄,向观众真实呈现了寻找学生的教师及在边境流浪的难民们艰苦的生存环境。《佛在耻辱中坍塌》中两次出现塔利班炸毁巴米扬大佛时的真实纪录影像,使影片呈现出强烈的真实感。洛珊·班尼蒂玛获得2014年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编剧奖的《故事》同样体现出强烈真实感。在《故事》一片中,洛珊·班尼蒂玛以纪录片导演为主角,大量采用外景和实景,以伊朗的出租车、地铁等社会性大众交通工具为载体,呈现出被家暴丈夫烫伤的不幸女子、底层风尘女郎、讨薪的老妇等伊朗女性的遭遇,构成一幅流动性的伊朗当下社会图景。
来自真实生活的非职业演员频繁出现于伊朗女性导演的电影创作中。萨米拉·马克马巴夫的一系列影片均由非职业演员担当主演,并取得格外真实的效果。萨米拉在拍摄《苹果》时,说服作为新闻事件当事人的父亲和女孩在影片中扮演他们自己,进行真实情景再现,这一大胆的拍摄手法使影片具有格外强烈的真实感。《下午五点》中诺格拉的扮演者,是萨米拉费尽周折从阿富汗当地挑选出的非职业演员。萨米拉2008年导演影片《背马鞍的男孩》中的残疾雇主角色也由拍摄地阿富汗的一名乞丐儿童担任。
伊朗女性导演电影创作对纪实风格的热爱,究其成因,既有出于低成本电影拍摄限制的因素,也有她们力图真实还原生活本来面目的创作自觉和积极融入世界电影发展的强烈愿望。特别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90年代涌现出来的伊朗女性电影导演并不是在封闭的环境中进行电影创作,作为亲身经历并见证伊朗电影国际化发展辉煌的一代导演,她们对世界电影发展有着较清醒的认知。她们中的许多人对世界电影发展历史和自己电影创作的价值有较明确的理解和判断,如毕业于马克马巴夫电影学校的玛兹耶赫·梅什基尼对写实主义有着自己深刻的理解。她本人作为《佛在耻辱中坍塌》的编剧,用写实化的笔触为观众呈现了饱受恐怖主义威胁的阿富汗儿童生活。作为导演,她本人在2004年也导演了影片《流浪狗》。作为接受过系统电影史教育的伊朗女性导演,玛兹耶赫·梅什基尼对自己的写实主义电影创作价值有着清醒的认知。她在谈及自己执导影片《流浪狗》时说:一部写实的电影拍摄时应该在真实的地点,采用有真实生活的人。这可以帮助电影制作者重视那些他们往往忽视的人们的真实生活。[7]玛兹耶赫·梅什基尼还将自己的电影创作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进行了比较。她说“我的第一部作品《我变成女人的那一天》*《我变成女人的那一天》即本文前面提到的影片《女人三部曲》。呈现的是一种超现实主义风格。而在第二部影片中同样有超现实主义,但整体的效果是写实的画面。我认为战后的阿富汗和战后的意大利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经过了25年的内战和外战,阿富汗人民面临着和1945—1948年的意大利极其相似的社会和经济危机。电影《流浪狗》正是反映了人们刚刚走出战争阴影时的景象”。[7]
纵观20世纪90年代以来伊朗女性导演的电影创作,她们的电影立足伊朗和西亚,关注社会发展和人的生存境遇,在写实化的影片创作背后,蕴含了深刻的社会关注和人文思考。在这些伊朗女性导演的作品中,现实生活往往不甚完美,充满艰辛和苦涩。但可贵的是,她们的影片敢于以坦诚的姿态直面不完美的现实,在呈现不完美现实的过程中,她们的影片蕴含了创作者的人文情怀和思考。萨米拉·马克马巴夫在谈及自己拍摄电影的原因时曾这样说:“世上有许多事是恶劣的,我想藉由我的分享来改变世界,透过我的电影释轻人类的苦痛。很多苦痛导因于人心,我们都会成为我们想成为的那种人,而电影能够改变人的想法。这就是我投入电影圈的原因”。[8]洛珊·班尼蒂玛在谈及自己的电影创作时也说“我相信反抗的目的就是带来希望。”[9]伊朗的女性导演们正是在艰难的创作和生活环境中,坚守自己内心对电影的热爱,她们用自己的摄影机和心灵,直面现实,直面人生。她们既向世界呈现伊朗和西亚人民的生活和不幸,同时,在影片中也不忘融入对美好和希望的期待。《黑板》中流民艰难的生存现实令人心痛,但背着黑板离去的伊拉克女子,同时带走了黑板上教师写的“我爱你”,这则关于爱的话语表达,成为影片令人动容的一抹亮色。《佛在耻辱中坍塌》中巴克泰虽然遭受暴力和恐怖的威胁,但她在求学途中面对困难和威胁时表现出来的坚定和勇气,似乎也表达了人们在困难中的抗争与呐喊,暗藏了一种希望的力量。世界并不全然美好,但人们心中对美好的渴望和希冀不能被苦难磨灭。伊朗女性导演的电影创作对这一命题作了最好的诠释。所有这些使得伊朗女性导演的电影创作呈现出一种别样动人的魅力。
20世纪90年代以来,亚洲和世界影坛涌现出一批取得成功的女性导演,如日本的河濑直美,美国的索菲亚·科波拉、凯瑟琳·毕格罗等。在这批令人瞩目的女性导演中,来自伊朗的女性导演群体展现出自己独特的魅力。这批伊朗女性导演立足伊朗,面向世界,用光影在西亚浇灌出充满希望的芬芳之花。这些动人的银幕之花也成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世界影坛美丽独特的风情与难忘记忆。
参考文献:
[1]刘慧,栾雪莲.谈当代伊朗电影中的女性形象[J] .电影文学,2010(17).
[2]许伟杰,刘翔.世界女性导演[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25.
[3]佚名.人物小传[EB/OL].http://people.mtime.com/1250101/details.html#biography.
[4][伊朗]阿里·穆罕默德.全球化对伊朗电影的影响[J]. 谢晓燕译.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3(3).
[5]仇晏.被隐藏的另一半,关注伊朗电影[J].世界电影之窗,2007(9).
[6]萧扬.《下午五点》戛纳电影节上备受赞誉[N] .北京青年报,2003-05-20.
[7]佚名.对导演茨雅-麦什基妮有关电影《流浪狗》的采访[EB/OL].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1940748/.
[8]佚名.幕后制作[EB/OL] .http://movie.mtime.com/82041/behind_the_scene.html.
[9]李邑兰.把观众丢进共有困境和恐惧:伊朗电影的国际化方法[N].南方周末,2014-09-19.
〔责任编辑:华晓红〕
作者简介:徐文明,男,副教授,博士。(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上海,200072)
中图分类号:J905.3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552(2016)03-01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