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维纳，建“未完成”的房子

姜琨

要问建筑界一年一度的盛事，非“建筑界奥斯卡”普利兹克奖颁奖莫属。2016年，把它收入囊中的是专门在贫民窟盖房子的智利建筑师亚历杭德罗·阿拉维纳。这简直像马克·吐温的小说——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普利兹克奖的颁奖辞中这样评价阿拉维纳：“他理解材料和建筑的过程，也理解诗意的重要性和建筑贯通多个层次的力量。”

面对一张白纸， 写出建筑

阿拉维纳的设计风格干净简洁，不一定会抓人眼球，也不一定会上新闻头条。他始终坚持，设计的出发点应该是从外部开始——先聆听问题，再拿出方案。“‘使用和功能的目的在建筑之外。”

从智利天主教大学毕业时，阿拉维纳25岁。他带着速写本和卷尺飞去了意大利，准备在威尼斯学习一年建筑历史和建筑理论。书读得越多，阿拉维纳越笃定“很多所谓的经典书籍都在胡言乱语”。他发现罗马建筑自成体系，实地考察才能食髓知味。于是他放弃了枯燥的理论课，走出学校。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他带着速写本偏执又热烈地几乎用双脚丈量了意大利每条街道，用铅笔在速写本上勾勒建筑的轮廓，在脑海中把它们重新盖了一次。

阿拉维纳发现自己有写出建筑的才华。“项目刚开始时，我会先用文字写清楚再画草图。当然有时候草图会先于文本出现在脑海里。但我相信，只有‘写清楚，才能发现真正的创意。当代建筑师中，库哈斯是真正的大师，因为他会‘写文本。”

之后，阿拉维纳回到智利，又在2000年作为访问学者去了哈佛。他发现，穷人没钱买房，市场上也没有专门的设计师为他们打造社会保障房。这时他意识到：“必须走出学术圈开一家公司。”一年后，阿拉维纳和工程师安德烈·伊阿柯维利创办了元素公司，为了“证明建筑设计有附加值”。

公司成立第一年，阿拉维纳和同事们做的项目是公共建筑和社会保障房的设计。没有个人网站，不参加鸡尾酒会，几乎不留私人电话……他把全部的热忱投入到工作中。有朋友好心劝他，这样做会错失很多机会，但阿拉维纳不以为然：“丢掉靠脆弱的电话号码维系的机会，一点也不可惜。”后来，智利石油公司看到了阿拉维纳的社会保障房设计方案，决定投资。

因半成品赢得国际声望

真正为阿拉维纳赢得国际声望的，是2004年完成的金塔蒙罗伊项目。2003年，智利伊基克市要为住在市中心地带贫民窟的居民修建社会保障房，但只为每户人家提供7500美元维修金。阿拉维纳一直坚持房屋是消除贫困的工具，不仅是遮风避雨的壳，于是，他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如果80平方米能够让一个家庭住得舒适，那么7500美元仅能改造40平方米。”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如何保障入住质量？阿拉维纳一度几乎绝望，即使面对纸笔，也写不出完美的解决方案。

上下图均为居民“半DIY”后的金塔蒙罗伊住宅。

上下图均为阿拉维纳设计的智利天主教大学UC创新中心。

最终，阿拉维纳决定只做半成品，建造可以扩展空间的小型房屋单元。这意味着他们仅对房屋的一半进行改造，而这一半也是最难的一半，包括厕所、厨房等居民平时无法自行进行改造的部分。另外的40平方米则由居民自己进行改装。

2004年，这批房子建好了，近乎是光秃秃的毛坯房——灰色的墙体，裸露的阳台……然而，居民们给墙壁漆了彩色，还根据需要添盖了储物间或是小卧室。“我们将资源的缺乏转化成了一种渐进式原则。”阿拉维纳说，如今所有被世界赞赏的都市，都是由非正式定居点慢慢兴起，发展出自己的结构。而这种半成品住房，同样具有一种自我生长的力量。

从第一批半成品房屋建成到现在，已经快13年了。那里的地价上涨了两倍，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是没有一个住户卖掉房子。房主们觉得，这些房子有许多买不到的好处，如果卖掉，以后很难找到类似的。阿拉维纳说，这是一种民间的智慧。

阿拉维纳还把这个模式应用到了2010年的墨西哥蒙特雷住宅项目中。在墨西哥，即使是廉价房也要卖到3万美元一套，阿拉维纳把智利伊基克的经验进行了“二次升级”，保证每栋楼的成本只要2万美元：半成品小单元楼的下半部分是普通住宅，上半部分是复式公寓。经过自助扩建后，每户家庭居住面积可以达到72平方米。

拒绝“没有爱”

24年前阿拉维纳大学毕业时，老师和同学们都在关注他，想看他能做出什么样的设计。“要知道，我是那一届学生中最出色的。”事实上，毕业后的第一个5年，阿拉维纳什么都没做出来，而其他同学都做了各种项目。不过，10年后，他的同学们还日复一日地工作，每天抱怨着同样的事情。“而我从一开始就坚持做有创造力的设计，不是按照别人的要求交作业。”目前，阿拉维纳只有10个建成的项目，但他觉得，臻于完美的品质远比日复一日数量的累加重要得多。对他来说，“设计是把一种生命力量注入建筑的灵魂的尝试。”

他很清楚自己身处的建筑设计行业激烈无比竞争。哈佛访问学者时间到期后，哈佛大学对阿拉维纳发出了一个10年邀请，他拒绝了，回到了智利。他喜欢在智利继续默默地工作，尽管这个国家只有1800万人。“能偏安于世界一隅，我非常满足。我可以专注地创造，而且没有错过任何东西。”他喜欢在智利虽不太富有，但是更简单快乐的生活。可以吃到美味的水果蔬菜，也可以纵身一跃到河里捉鱼，阿拉维纳形容这种微妙的幸福感“是一种生命的感觉”。

他屡次拒绝去大城市设计建筑的机会，尽管在纽约或伦敦，他更容易收获名和利。但那里没有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没有简单专注的生活，只有冷冰冰的钢筋铁骨。“加入这种竞争，你就必须选择大都市，代价就是‘没有爱。”

得了普利兹克奖之后，阿拉维纳注定将成为更多人关注的焦点。不过他说，获奖没有带来创作的压力，恰恰给了他试验的自由，“我猜从现在开始，不必向任何人证明了。现在我有勇气进入那些失败风险更高的领域。我可以跑起来了。”

人物简介

亚历杭德罗· 阿拉维纳，1967年出生，毕业于智利天主教大学，2016年普利兹克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