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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千古事
——简议章祖安先生的学问和艺术

2016-02-03白谦慎

中国书画 2016年12期
关键词:书法艺术文化

◇ 白谦慎

文章千古事
——简议章祖安先生的学问和艺术

◇ 白谦慎

章祖安,1937年生于浙江绍兴,字秋农,陆维钊弟子。1960年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1961年入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历任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二级教授。1963年起,参与浙江美术学院全国首届书法篆刻本科生的教学工作。1979年任全国首届书法篆刻硕士研究生五人指导小组成员。1993年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1996年任中国美术学院书法专业首任博士生导师。1997年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博士和硕士点通讯评议专家组成员,同年起任全国高等学校与科研院所学位与研究生教育通讯评议专家。主要著述有《周易占筮学》《章祖安书法集》《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书法艺术》《中国当代书法—章祖安》《佛魔居百品—章祖安书法作品集》。

大约在1983年的一天,当时正在北京筹备第一届全国中青年书法家作品展(初展在南昌)进京展出的张鑫先生对我说:“我给你看一件书法作品。”说完,他拿出一张很小的照片(约5厘米×10厘米)。虽说当时的摄影、出版印刷条件都远不及今天,但是照片上的书法作品却让我震动:字是行楷,朴厚是其基调,流动的点画中,洋溢着浓郁的书卷气。正是气息和格调,让它和时风拉开了距离。作者就是章祖安先生。张鑫接着介绍,章先生是陆维钊先生的弟子,于国学深有研究。那时的信息交流远不如今天发达,对章先生的了解也就如此了。不过,章先生的大名我是从此记住了。两年多后,《书法研究》1986年第2期刊登了章先生的长文《模糊·虚无·无限》。看得出,章先生那时很关注文化界的一些讨论。但与许多当时参与中国文化艺术讨论的人们相比,章先生的旧学功底要好得多,他熟悉中国古代文论和艺术理论,对当代西方学术新思潮予以关注,又有创作经验,所论不但时有新意,且往往能切中肯綮。

拜读章先生那篇大作后不久,我便出国留学了。读书之余,我继续关注国内的书法研究与创作。在《书法研究》1987年第2期上,我再次读到了章先生的大文—《“心画见君子小人”辨》,不但其中的许多观点深获我心,它所展现的文章之法也引起我的注意。章先生善于比喻,经常援引生活中的普通例子来举一反三,饶有幽默感的行文中,又贯穿着严谨的学理和论辩逻辑。古代经史中的典故,随手拈来,文言中又常夹杂着非常口语化的白话文,可读来非但没有丝毫的不协调,还有着相当独特的节奏感和魅力。这篇文章使我对章先生的学术风格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只是远在大洋彼岸,每次回国作研究,又总是来去匆匆,没有机会向章先生请教。

2004年夏季,章先生到上海办事,我正好在暑假回上海探亲,在牛子兄的安排下,我到章先生下榻的酒店拜访。那次会面,我们就当代文化和艺术的大环境面临的问题交换了意见。看得出,章先生一直关心着中国文化的走向。由于时间比较短,那次拜访未能就艺术向章先生作更多具体的请教。2009年夏季,我专程到杭州拜访章先生,在西子湖畔与章先生作竟日长谈。那天,章先生带来了两个自作小手卷,使我得以近距离地观赏他的书作。二十多年前我从照片上感受到的浓郁的书卷气依然如故,所不同者,点画更为凝练而生动,这除了得益于《石门颂》和黄石斋的小字外,似乎也多少受到了马一浮先生的影响。最为难得的,便是手卷所显现出的作者深厚的文化底蕴。

这一底蕴当来自章先生对中国传统文化通透的理解。其实,那次拜访,除了观赏那两件手卷外,更多的是聆听章先生关于文史、音乐、武术的见解。章先生对中国文化的淹博,除了他自己的天资和努力外,当和他的师承相关。书法界的人们大都知道章先生是陆维钊先生的嫡传弟子,比较少的人知道,章先生在杭州大学中文系学习时,还曾亲炙国学大师姜亮夫先生和词学大家夏承焘先生。近年来,我受张充和先生的委托,编辑《张充和师友书画选》。在她收藏的一个汇集了四十多个现代文化界名宿(如胡适之、梁实秋、赵元任等)墨迹的手卷中,也有姜亮夫先生瘦劲清朗的行楷题字。难得的是,姜夫人陶秋英女士的墨迹也在卷中。陶女士的字清秀娴雅,气格之高,远非当今所谓的“美女”书家们可以望其项背。充和先生告诉我,陶女士是治两汉文学的学者,曾在充和先生父亲开办的苏州乐益女中执教。当时在外地大学任教的姜先生在假期去探望妻子,充和就请这对学者伉俪题字。我为此专门向章先生了解了姜、陶二位先生一些情况。

章祖安 行书佛魔居 27cm×97cm 纸本 2001年

章先生当年学习的环境,和今天大为不同。在章先生求学的时代,不但许多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精深研究的前辈还健在,教授们和学生们的关系也单纯而亲密,对于愿意请教的学生,老先生们总是倾力相授。在前辈的教导下,章先生的学术研究承继着余英时先生所说的“以通驭专”的学术传统,“即一方面尽量扩大知识的范围,另一方面则力求打通知识世界的千门万户,取得一种‘统之有宗,会之有元’的整体理解”;“在中国学问传统中,文、史、哲是‘不分家’的。但这并不是说,中国的文、史、哲真的没有分别,而是说,它们都是互相关联的,不能在彼此绝缘的状态下分途而孤立地追求”(余英时《张充和诗书画选》序)。章先生的学术研究包括易学、史学、小学、文论,可以说文史哲都包括了。和先贤不同的是,章先生的学术活动主要在20世纪的下半叶展开,所以在他的著作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他援引西哲的著作,以及对当代文化批评、现代科学(如生理学、心理学等)、社会学乃至当代诗歌等的关注。章先生把视野投向了当代学术的前沿,体现出新时代的“以通驭专”的学术品格。

2003年,章先生在自己的论文集《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书法艺术》的序言中,提出了“全人格”的观点:“艺术欲达最高之境,必又与全人格有不可分离的关系。聪明秀出之辈,于优秀传统文化中吸取精华以自养,实乃天性使然;而此种养分又促使其人格发展之健全,至最后,文化、技艺、人格混然为一,从而成就其‘全人格’。”可以说,在艺术教育日益变得专业化,学科之间的分际也越来越明显的今天,章先生不但提出了“全人格”这一重要的艺术理念,他本人还是这一理念的实践者。

杜子美诗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董香光论书云:“作书不能不拣择,或闲窗游戏,都有精神处,惟应酬作答皆率意苟完,此最是病。今后遇笔研便当起矜庄想。古人无一笔不怕千载后人指摘,故能成名。”最近,我通读了章先生的文集,其中有些文章是二十多年后的重读,深感它们都经受住了时间考验,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理论佳作。章先生以学问为千古之事,作书刻印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看他的《石门颂》临本、有黄石斋遗韵的小字、气势磅礴的榜书、他刻的“佛魔居”“佛魔”等印章,没有丝毫的苟且,却又沉着而生动,笔笔刀刀“都有精神处”。

章先生的书作展不久就要开幕,我写下自己读他的书、观他的字的一些粗浅体会,就教于章先生和观众们。

(作者为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教授)

责任编辑:刘光

章祖安 行书微昭先生挽辞 179cm×96cm 纸本 2011年

章祖安 隶书通临石门颂 228cm×52cm×4 纸本 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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