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博学鸿词科中关中士人及其文学活动
2016-02-03常新
常 新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关中历史文化研究所,西安 721065)
康熙博学鸿词科中关中士人及其文学活动
常新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关中历史文化研究所,西安721065)
摘要:康熙年间博学鸿词科既是清初的一项文化策略,也是一件政治事件,这次参加己未特科的在野士人近二百人,中进士者近五十人,它对于缓解当时满汉之间的民族矛盾,笼络在野的知识分子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它标志着清初统治者在文化统治方面的自信和成熟。参加此次荐举的十位关中士人大都在当时声名远播,对于此次荐举的态度和行为有别,其中李颙、李因笃、王弘撰、孙枝蔚四人以遗民身份被荐举,除李颙外其余三人参加了此次特科,在京城他们参与文事,相互延誉,扩大了关中文学影响,引导了士林风气,在明清之际关中政治文化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康熙;博学鸿词科;关中士人;文学活动;社会影响
文化体制的发展和变迁对明清文学的发展产生了一些阶段性的影响。如明中期翰林士人对政治权力的分享影响到当时以歌咏升平、雍容典雅的台阁体文风的形成;康熙和乾隆帝为笼络汉族士人而开设的博学鸿词促进了清词创作与研究的发展;康乾年间对士人排满情绪的压制导致清代文字狱频频发生,给清代文学的发展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诸如此类的文学发展往往受特定历史条件和文化体制影响,具有很强的时代特征。
一、清初的文治政策与士风、文风的转变
满人入关以后为了从文化上削弱汉族文化影响,强行推行“薙发易服”政策,对汉人的抵抗血腥镇压。尤其在文化发达、反抗激烈的江南地区,制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惨案,这些屠戮带给汉族士人的不只是国破家亡的伤痛,更是心灵的极大震撼,国土的陷落使他们似乎陷入“披发左衽”的处境,夷夏之分的忧惧更为强烈。安定人心,特别是安抚文人儒生之心,是入关后清帝的基本策略。昭梿《啸亭杂录》云:“仁皇天资纯厚,遇事优容,每以宽大为政,不事溪刻。厚待儒臣,如张文瑞英,高江村士奇等,朝夕谈论,无异生友。与李文贞光地谈《易》,每至子夜,诸诗人多枕戈以待”[1]7。清初帝王的怀柔态度还表现在如何看待明代先帝上:“仁皇帝(康熙)六巡江浙,每至江宁,必幸明孝陵,拜谒如仪。尝曰:‘明太祖一代人杰,不可亵慢’,其它如辽、金诸陵,亦皆如明陵制,其雅慕先代如此。”[1]8对明陵的祭拜,对文人儒生的尊重,其间多少表达出清统治者对汉族士人的善意,加快了清初文人政治转向的步伐。
在文化政策上,为笼络汉族知识分子,康熙实行“崇儒重道”的文化策略,按照传统宫廷中的旧制,开经筵、设日讲起居注官,这种文化策略的目的不仅仅停留在学习汉族传统的统治方法,更重要的是其本身还是一种策略性的举动,具有相当的象征意义,孟森先生指出,这是“圣主善驭天下士”的表现之一。他说:“康熙间讲学之风大盛,研求性理,此时已用熊赐履开其先声,纂修经义,明天文算学,皆于此开其端,以天子谆谆与天下通儒为道义之讲论,实为自古少有,其足以系汉人之望者如此。而考其时势,则正复黔、秦、蜀、湘尽陷,东南浙、闽、两广、江西蠢蠢思变,方于十三岁杪议亲征而未发之时,无论其为镇定人心与否,要能无日不与士大夫讲求治道,其去宦官宫妾蔽锢深宫之主远矣。”[2]康熙七年(1668)十月,康熙颁谕礼部,将“崇儒重道”国策明确化,提出了“文教为先”的《圣谕十六条》作为治国纲领,令进筵经日讲,起居注官制度化,形成了较稳定的帝王教育体系。康熙十七年(1628)正月二十二日,康熙郑重谕内阁:“自古一代之兴,必有博学鸿儒振起文运,阐发经史,润色词章,以备顾问著作之选。朕万机时暇,游心文翰,思得博洽之士用资典学。我朝定鼎以来,崇儒重道,培养人才,四海之广岂无奇才硕颜,学问渊通,文藻瑰丽,可以追踪前哲者?凡有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人,无论已未出仕,住在京三品以上及科道官员、在外督抚布按各举所知,朕将亲试录用,其余内外各官果有真知灼见,在内开送吏部,在外开报于该督抚为题荐。务令虚公延访,期得真才,以副朕求贤右文之意。尔部即通行传谕遵行,特谕钦此”[3]。
各地举荐的士人共143人,取中50余人,入翰林。此次征召应试者的待遇极为优厚,这在试前、授职和升迁的各个环节中皆有体现。在考试前,除过考虑现任官员外,对于民间士人也予以经济方面的考虑,除过给予俸银外,在应试当天,先给应招者赐宴,赐宴的级别不低,据载“设高桌五十张,每张设四高椅,光禄寺设馔十二色,皆大盌高攒,相传给值四百金。先赐茶两通,时果四色,后用馒首、卷子、红绫饼、粉汤各两套,白米饭各一大盂,又赐茶,讫复就试,时陪宴者太宰满汉二员,掌院学士满汉两员”。宴会后被征召的士人方参加考试,“其夕出十余人,皆给烛竣事”[4]。得益于博学鸿儒科的征召,以及后来通过考试的士人大多数参与修史,才使隐居民间的士人得以汇聚京师,他们集中交流诗文,彼此接受新的文学观念。
二、被征召中的关中士人及其态度
康熙帝的这次征辟被举荐的士人除去丁忧和疾病的人员外,最终有131人赴部验到最终应试[5]。黄宗羲、吕留良、李颙、阎若璩、朱彝尊、戴延栻等人皆在被荐之列。此次被推荐的陕西人共有十位,分别是李颙、李因笃、王弘撰、王孙蔚、李念慈、李大春、孙枝蔚以及赵廷锡、赵廷飏、程必升。其中李颙未赴京,王弘撰赴京未参加考试,其余八人中只有李因笃一人试中,孙枝蔚因年老,特授内阁中书,其余六人皆未中。李因笃以布衣被荐,“上尝问内阁及内直诸臣以布衣四人名字,即富平李因笃,慈溪姜宸英、无锡严绳孙与秀水朱彝尊也。后公卿荐举,独宸英不得予”[6]251。面对朝廷征召,李因笃推辞不就,理由是母亲年老多病,弟弟因材已过继给堂叔,自己身为独子,需要在家养亲尽孝。其挚友顾炎武在致李湘北信中说:“关中布衣李君因笃,顷承大疏荐扬,既征好士之忱,尤羡拔尤之鉴。但此君母老且病,独子无依,一奉鹤书,相看哽咽。虽趋朝之义已迫于戴星,而问寝之私倍悬于爱日,况年逾七十,久困扶床。路隔三千,难通啮指。”[7]51此处顾炎武劝说李因笃坚辞征召之意非常明显。七月康熙下诏曰:“吏部题各省题荐人员,原令其作速起程,今陕西李因笃、王弘撰、江南汪琬、张九徵、周庆、曾彭贵、潘耒、嵇宗孟、张新标、吴元龙、蔡方炳、直隶杜越、范必英,浙江应谦,山西范鄗鼎,江西魏禧并以疾辞,李因笃以老母辞,相应咨催赴京。得旨,李因笃等既经诸臣以学问渊通、文藻瑰丽荐举,该督抚作速起送来京,以副朕求贤之意。”[8]诏试“揭晓,李因笃名列一等第七,命撰修《明史》,诏授检讨,旋乞养,具呈礼部及通政司,皆不纳。不得已,冒封事上之。帝鉴其诚,许之,不以违制罪也”[9]349-350。
李颙,学者称之为“二曲先生”。“二曲生于明末,为关学殿军人物。”[10]面对清廷的数次征召,李颙皆以疾辞,“康熙十二年(1673),陕督鄂善以隐逸荐,有诏起之,固辞以疾。十八年(1679),诏举博学鸿儒,礼部以海内真儒为荐,大吏亲至其家促之起,舁床至省。容绝粒六日,至拔刀自刺,大吏骇去,乃得予假治病”,“自是闭关不与人接,惟昆山顾炎武及同邑惠思诚至则款之”[11]。李因笃被荐就征,和李二曲话别,见“官吏汹汹,严若秋霜,恐先生坚执撄祸,劝先生赴都,一时缙绅爱先生者,咸以‘明哲保身’为言,先生闭目不答,遂绝食”,“李太史(李因笃)为先生危甚,涕泣以劝,先生笑曰:‘人生终有一死,惟患死不得耳,今日乃吾所死也!’遂以后事为托”[12]。当李因笃劝说李二曲应诏时,顾炎武借用他人之言善意批评曰:“关中人述周制府之言曰:‘天生自欲赴召可尔,又何力劝中孚,至述之利害,殆是籧伯玉耻独为君子之意。’窃谓足下身蹑青云,当为保全故交之计,而必援之使同乎已,非败其晚节,则夭其天年”[7]76。在此次博学鸿儒征招过程中,“二曲”的气节,在明遗民中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
王弘撰被征召赴京,也非出于本心。康熙十七年戊午(1678),“招集天下儒者京师,修石渠、虎观故事,廷尉张公若给谏诸公,佥以先生重荐犊,或摭其迹,犹曰国子生,索鸿鹄于泽中而不知其翔天表久矣。先生辞疾不获,迟迟抵燕,寓远寺僧僚,王公大人非就访,罕窥其面”*见李因笃《续刻受祺堂文集·王徵君山史六十序》,清道光十年杨松林刻本。。王弘撰到京后寓郊外昊天寺,“虽同寓不数数见也”[13]130,最终与纪炅二人“称疾未与试”[14]30。他在给顾炎武的诗中说:“临风每忆陶元亮,恐负东篱晚节香”[15],以此明志。
孙枝蔚被荐后有“喜动颜色,脂车秣马,惟恐后时”[16]13的记载,但这仅仅是一面之词,据赵永纪《清初诗歌》转引郑方坤《变雅堂诗钞小传》关于此事的记述曰:“孙得书惭恚弥月。既逼于朝命,不得辞,应试不终幅而出。”[17]204李念慈“己未与孙豹人俱以荐举待诏京师,后同考落,余即就部辞官,仍赴楚后代,豹人虽受中书职衔,从不被章服,乘舆马”[18]792结合孙枝蔚在应征期间诗文,可以看出他被迫应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应征所引发的一些负面评价确然存在,如其好友杜浚作了《与孙豹人书》,说:“今所效于豹人者,质实浅近,一言而已,一言谓何,曰:勿作两截人。不作两截人有道;曰忍痒,忍痒有道”[16]13,劝他注意士人的名节,不要为清廷此次征召所诱惑。杜浚的这篇文章被收入《清文选》,刘世南、刘松来在此文后作了简单的评论:“杜此信虽苦苦相劝,终难阻止,这可以看出威武不屈之难,但也可尽显杜浚风节之高”[16]13-14。也点出了孙枝蔚最终还是北上了,当然其间孙枝蔚内心的纠结与苦闷是他人所无法体味,在其诸多诗文中多有此种心情的流露,如其《夜过汪舟次寓居,适邓孝威、吴天章亦至,因留饮赋诗》后注中有“客主同因被征留长安”之语,点出了北上的原因。他的《阅邸报见群公荐表滥及野老姓名将修辞启先成二诗》说明这时他已看到邸报,十分感慨。他在《见征入京后作》中写道:“布衣老死甘云壑,岂料遭逢类荔枝。”[19]921最后感叹自己像荔枝一样被“运”到京城,要供“翠眉之一笑”。孙枝蔚对功名看得很淡,其《再逢项眉山学士》云:“老懒惟应着鹤冠,何心作赋对金銮”[19]925,也表达了自己想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愿在金殿之前作赋承欢。《出京》:“自笑身如老牛,黄金岂可笼头”,“往日名衔不恶,今成添足之蛇”,诗中多有悔恨之意。在得知被授中书衔之后,“拜谢须朝服,羞惭对钓竿”,“他时戒吾子,不必上铭旌”[19]1282,都可看出孙枝蔚对得了“中书舍人”这个“尊荣”之衔并未表此案出欣喜之意,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孙枝蔚对这次征召多有被动成分在里面,不可能出现“喜动颜色,脂车秣马,惟恐后时”的景象,更为甚者,孙枝蔚为自己的进京行为感到羞惭,有“素衣今已缁,顾之窃有愧”[19]1242句,得知李颙等拒不应诏时,更自检讨“平生未识李中孚,只道相逢在帝都。不上征车拼饿死,闻风愧煞懦顽夫”[19]1284,“入都,以年老求免试,不许。及试,被落南归。会诏下吏部,令视与试诸人有年高学赡者授京街以宠其行,部拟初授正字,特授内阁中书舍人以归”[20]。
以上四人对康熙帝这次征召所表现出的气节受到时人赞誉,王士禛称之为“关中四君子”,“顷征聘之举,四方名流云会辇,下蒲车玄缥之盛古所未有,然自有心者观之,士风之卑唯今日为甚。如孙樵所云‘走健仆,囊大轴,肥马四驰,门门求知者盖什而七八。’其自重以重吾道、重朝廷者廑有之矣。独关中四君子卓然自挺于颓俗之表。二曲(李颙)贞观丘壑,云卧不起;先生(王弘撰)褐衣入都,屏居破寺,闭门注《易》,公卿罕识其面;焦获(孙枝蔚)迹在周行,情耽林野;频阳(李因笃)独为至尊所知,受官之后抗疏归养,平津阁中,独不挂门生之籍。四君子者出处虽不同,而其超然尘壒之表,能自重以重吾道、重朝廷者则一也”[13]281,且王士禛认为“关中形势完固,风土淳淑,代有伟人,恐不能过今时也”[13]281。
“关中四君子”在陕西参加博学鸿词科十人中属于布衣,其余六人王孙蔚、李念慈、李大春、赵廷锡、程必升、赵廷飏皆为入清后仕清者,他们对于此次的博学鸿儒基本持积极参与态度。
李念慈仕途不顺,经济一直处于困顿之中,“残年辞我去,更无重来时。白发总经春,岂能变为丝。堂上亲日老,归省当何期。仕宦行吾学,禄养亦所资。两者罕一遂,折腰空两为。犹复辱荐剡,愧之宏博辞。旅进到辇下,内顾还自嗤。今夕当除旧,前途哪自知。把酒醉天公,倘得遂私人。尚能负都米,为亲供晨炊”[18]678。博学鸿儒以解决当时贫困状态的燃眉之急,他对这次征招充满期待,“栖迟燕市冬春改,待诏金门感激增”,“学士捧题天陛降,中官传旨圣心凭。銮舆斜转趋长乐,赭盖晨飞难夙兴。阁外挥毫拟碧落,殿头赐座啖红绫”(是日于体仁阁下特赐高坐丰宴)[18]683。但考试过程中,李念慈染疾,最终以病告,辞官得允。未中后的李念慈在心理方面有一种解脱感,“逝欲求解脱,归养泾河滨”[18]676。
王孙蔚,陕西临潼人,顺治九年壬辰(1652)进士,历官福建布政使、湖广提学道佥事,康熙十六年(1677),王孙蔚回家丁忧,康熙十七年(1678),诏征博学鸿儒,对于这次征召王孙蔚比较积极。
关于以下四人,其征召的记载寥寥:“程必升,字东旭,陕西韩城人,顺治乙未进士,授山东栖霞县知县。”[14]469“赵廷锡,一名廷飏,字玉谱,陕西肤施人,顺治辛丑进士,除浙江天台县知县,调顺天府良乡县知县,候补内阁中书舍人”[14]466。“赵廷飏,字□□,陕西肤施人,拔贡生,原授巩昌府文县教谕,候补国子监学正。”[14]474“李大春,一名人椿,又名大椿,候选知县。”[14]83
因记载简略,使得研究者很难对当时几人在京城的活动进行详细研究。
三、士人在京城的文学活动
鸿儒受荐举的主要原因是被征者的道德文章,在征召前,各地文人才士气节上相互砥砺,诗文方面相互酬唱应和,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士人在士林中的声望,成为他们被征召的资本。到京城后,文人雅士云集,彼此借机联谊交游,举行规模盛大的文学宴集活动,扩大了交游范围。
在此次举博学鸿词之前,王弘撰、李因笃和孙枝蔚可能从未谋面,在京城才得相见。孙枝蔚《张幼南廷尉兼送之归娶》诗云:“廷尉君家旧有声,重闻掌法最宽平。独看结袜寻常事,未必王生胜李生。”[19]924其中王生和李生即王弘撰和李因笃,张幼南即张云翼,为靖逆侯张勇次子,曾推荐李颙、李因笃、王弘撰等举鸿博。此诗作于此次博学鸿词科期间,可见孙枝蔚已知晓他们二人。李因笃也曾说:“吾秦风气,在家则驽钝,而出门则千里也。献吉生北地而长于大梁,遂为故明三百年文人之冠。……而焦获孙豹人浮家广陵,亦声震江淮矣。”[9]478
王弘撰入京居昊天寺虽“谢宾客”,但是与同在京的士人多有往还,其中包括在京的蔚州魏环溪(象杻)、新城王阮亭(士祯),宣城施愚山(闰章)、濉汤潜庵(斌)、清苑陈蔼公(僖)、山阳阎百诗(若璩)、秀水李良年(武曾)、三原孙豹人(枝蔚)、泾阳李屺瞻(念慈)等均往还。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冬王士禛“同愚山,蔼公集王弘撰昊天寺寓舍观唐棣《水仙图》。先生有诗《同施愚山,陈蔼公集山史昊天寺观唐子华水仙图》,诗曰:‘先生旧隐三峰椒,太乙玉女时招邀。秦都汉畤一蚁垤,日玩《易》象穷昏朝。蒲车应诏谢宾客,城西古寺风萧萧’”[21]。
李因笃此次进京,声名大震,“关中李天生因笃鸿词科为三相国所荐,至京师名重一时,容斋以同姓年长兄视之,天生居之不疑”[14]108。康熙十八年二月四日,李因笃参加京师文坛盟主王士禛招饮的聚会,作《二月四日雪后王侍读阮亭招同诸子集饮,属赋古体五章即景拈“积素广庭闲”之句为韵》以纪,此次宴集,除李因笃外,尚有潘耒、梅庚、董俞等文坛名家参加。二月十四日,又应主事曹广端招饮的大型聚会,李因笃作诗《曹主事正子招集属赋近体二首》以纪。此次规模较之前次更加庞大,据徐轨所作《花朝前一日曹正子招同李天生、孙豹人、邓孝威、尤悔庵、彭羡门、李屺瞻、陈其年、汪舟次、朱锡鬯,李武曾、王仲昭、陆冰修、沈融谷、陆云士、杨六谦、李渭清、顾赤方、吴天章、潘次耕、董苍水、田髴渊、吴星若诸君宴集园亭二首》。除徐轨和李因笃外,还有孙枝蔚、邓汉仪、尤侗、彭孙遹、李念慈、汪楫、朱彝尊、李良年、王嗣淮、陆嘉淑、沈暤日、陆慈云、杨还吉、李澄中、顾景星、吴雯、潘耒、董俞、田茂遇、吴学炯等人,共计22人。与会人物为清初文坛大家。除上述官员外,李因笃的荐主李天馥府和他居住的张云翼府是他聚会的大本营,孙枝蔚等人常来此相聚。通过交游,李因笃结交了一批知名的文人学者。
孙枝蔚在京师期间,同诸多士人宴饮赋诗,留下许多纪实性的诗篇。施闰章、毛奇龄、汪楫、朱彝尊都是当时文坛名流,其中多人是孙枝蔚故交,他们都参加博学鸿词征召,在京城逗留期间都有文学活动。《溉堂续集》卷六载有《施尚白少参招同邓孝威、毛大可、汪舟次饮寓斋赋诗》《读梦愚堂记长歌赠施尚白使君》《夜过汪舟次寓舍适邓孝威、吴天章亦至,因留饮赋诗》等多首诗歌。清康熙十八年(1679)元宵节,王士禛、施闰章等人约孙枝蔚作踏歌之游,孙枝蔚有诗《元夕早寝,施尚白使君、王贻上侍读同梅耦长、吴天章、洪昉思诸子过访,颇见怪讶,且拉之作踏歌之游,灯火萧然,败兴而返,因成二绝》,其二云:“踏歌朝士最能文,鸥鹭鸳鸯许作群。不见开元诸子弟,方知战伐久纷纭”[19]1283-1284。在这首诗中可以看出清初诗坛宗唐派和宗宋派之间争论之激烈。孙枝蔚诗文宗宋,来京师之时,随身携带黄庭坚之《山谷集》昭示其诗学宗尚,而参加此次踏歌之游的施闰章是坚定的宗唐派诗人,同游诸诗人之间的文学宗尚的不同所导致的争论在所难免,致使此游“败兴而归”。
李念慈虽未中,但也参与文学宴集,在其《金门集》中记载了其文学活动:“酒既清肴复,盈冬夜会。群英卷轴出,灯烛擎貌旧”[18]678。《长安早春游冯相公亦园登万柳堂五首》《赠姚濮阳给谏》《仲春长安雪霁赠房慎庵枢部》《曹正子部曹招同诸子盛集高斋》等诗都记录了其在京城的文学活动。
四、对关中士风、文学声誉的影响
关中士人在康熙十七年的“博学鸿词科”中的行为举止、道德文章在士人群体中产生了相当的反响,李因笃“出都之日,士大夫诗文赠送者数百人,天下莫不高之”*见余金辑《熙朝新语》,嘉庆刻本。。王士禛对他们的人格之高贵给予很高评价,在送孙豹人归广陵的诗中写道:“领取头衔贵,名高身更闲。虽蒙秘书拜,祗似白衣还。诗即杜陵叟,官如陈后山。鬓眉无恙在,归去卧商颜”[22]913。在给王弘撰的送别诗中写道:“华山丹顶鹤,清唳向西峰。不羡三株树,长栖千岁松。林峦有佳色,眠起日高舂。石上流泉好,菖蒲方紫茸。”[22]914李因笃的《乞终养疏》让其名动天下,震惊士林,刘廷玑在其《园杂志》中曰:“本朝乙未,诏试博学鸿儒最为盛典。其中人才德业,理学政治、文章词翰、品行事功、无不备悉,洵足表章庙廊,矜式后世,可以无惭鸿博,不负圣明之荐拔,诚一代伟观也,而最恬退者李检讨因笃,于甫受官日,旋陈情终养”[23]37。钮琇《觚剩》中认为李因笃此次诏试之《陈情表》为本朝文章之冠,“本朝两大文章,叶方伯《映榴绝命疏》与李因笃之《陈情表》也”[24]160。沈德潜《清诗别裁集》中曰:“授官后,即以母老辞,不许,表三上乃许,情辞恳恻,比之李令伯之《陈情》又过之。圣主之仁,人之孝子,宇内共称不止,羡其鸿轩凤举也。”[25]191“关中三李”之李柏为儒家的隐者,他虽没有参与此次征召,但通过李因笃的延誉,使得被外界所知晓。李因笃在京期间“数称先生(李柏)贤,始有知之者”*见李柏《槲叶集·太白山人传》,清光绪重刻本。。
康熙十七年博学鸿儒征辟并非第一次,康熙十三年李二曲就被征召,陕西总督鄂善“欲荐先生,知先生凤翔千仞之操,不可荣以禄,念系地方高贤,又不敢蔽,乃密戒学宪及郭丞勿泄,遂会同抚台阿疏于朝”[9]62-63。对于这次征辟,李二曲坚辞,给总督及抚台等人上《辞荐举书》六封。顾炎武在给二曲的信中给予高度赞扬:“先生龙德而隐确乎不拔,真吾道所倚为长城,同仁所望山斗也,今讲学之士,其笃信而深造者,惟先生。异日‘九畴’之访,丹青之受,必有可以赞后王,而垂来学者。”[7]243对康熙十七年的征辟,顾炎武在《答李紫澜书》中写道:“李君中孚遂为上官逼迫,舁至近郊,至卧操白刃,誓欲自裁。关中诸君有以巨游事言之当事,得为谢病放归,然后国家无杀士之名,草泽有容身之地,真所谓威武不屈。”[7]64
康熙年间的“博学鸿词科”作为政治一统的辅助手段,其效果明显:昌明盛世,士林必有向化之意,使汉族士人认识到满清统治者崇儒重道的诚意。然历经康雍而至乾嘉之际,政治统一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文化上的高压政策,大兴文字狱致使博大恢宏的清初经世之学嬗变为细密繁琐的词章考据之学。康熙帝实行博学鸿词科的目的在于缓和满人与汉人之间的民族矛盾和文化矛盾,在文学创作方面开始有意树立“神韵说”为正统的意欲,王士禛作为馆阁文臣,自然以辅佐康熙帝的“文治”为己任,自觉地以“神韵说”来引导诗坛创作走向,这标志着康熙诗坛风尚的变迁:清初遗民诗的激愤之情稍微歇息,国是淡化,“神韵”理论逐渐成为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主流。“博学鸿词科”为清初学者提供了一次聚集和交流的机会,关中士人通过不同程度的参与,提高了他们在文坛的影响力,在清初的士林中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关中四君子”以不仕贰朝的遗民气节声动大江南北,引导士林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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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贾马燕]
Scholars in Guanzhong Area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andTheir Literary Activity in Kangxi Dynasty
CHANG Xin
(ResearchInstituteofGuanzhongCultureandHistory,XidianUniversity,Xi’an721065,China)
Abstract: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in Kangxi Dynasty was not only a cultural strategy but also a political event, nearly 200 scholars participated in the special examinations of 1679, among which about 50 was enrolled, having eased the Man-Han tension and played an active role in winning over the intellectuals at that time, all indicated the ruler’s confidence and maturity in culture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The ten scholars, recommended for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had different attitudes towards their recommendation, became well-known. Li Yong, Li Yin-du, Wang Hong-zhuan and Sun Zhi-wei were recommended as adherents of a former dynasty, except Li Yong, the rest three scholars entered for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and involved themselves in the literary activities, contributed their own part to their reputation, expanded the influence of Guanzhou literature, guided the intellectual atmosphere and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in politics and culture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y.
Key words:Kangxi Dynasty;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literary activity; social influence
作者简介:常新,男,甘肃靖远人,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文化学、哲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明清关中士人生存境遇与文学生态问题研究”(11ZXW008);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重点项目:“心学关中传播与接受史研究”(K5051308001)
收稿日期:2015-11-02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0300(2016)01-0077-06
【历史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