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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庙演变、村际联盟与迎神赛会
——以清以来广州府番禺县茭塘司东山社为例

2016-02-02朱光文

文化遗产 2016年3期
关键词:南村东山

朱光文

社庙演变、村际联盟与迎神赛会
——以清以来广州府番禺县茭塘司东山社为例

朱光文

本文以广州府番禺县茭塘司东山社为例,通过整理地方文献和口述访谈,系统研究了清以来社、社庙演变、村际联盟与迎神赛会的关系。乾嘉年间,东山社由七乡演变成九乡,由于邬族崛起而引起东山社庙的主神变更;道同年间,洪兵之乱与东山社学团练组织的建立,以及清末民国东山社九乡联盟及其北帝诞会与协恭社的联防和联谊。试图说明明清鼎革以来,特别是乾嘉年间,随着频繁的海盗、盗乱及宗族械斗对包括禺南地区在内的珠三角乡村的侵扰,为满足防御的需要,一些乡族的祭祀组织逐步与村社组织结合,演变成为跨乡的祭祀组织。道咸年间,在抵御英军和洪兵之乱的背景下,祭祀组织又与团练组织进一步整合,成为村际祭祀和防御联盟。同时,一部分村落联盟又基于共同的信仰和防御的需要进一步联合起来,组成规模更大的村落联盟。这种村社、祭祀、团练的结合,以及乡村军事化的乡村演变趋势,已成为清末以来包括禺南地区在内的珠江三角洲乡村社会演变的一种主流。

番禺县 茭塘巡检司 东山社庙 村际联盟 迎神赛会

明初,朱元璋诏令天下立社,亲自制定《洪武礼制》,规定民间每里都必须设立“里社”,定期举行社祭仪式:“凡各处乡村人民,每里一百户内,立坛一所,祀五土五谷之神,专为祈祷雨砀。”又规定“凡各处乡村,每里一百户内,立坛一所,祭无祀鬼神。”根据这些规定,里应该是一个以社坛和乡厉坛为中心的祭祀单位,这样的祭祀单位自然就是一个村社。在同一里甲的编户齐民之间,为了维持里社祭祀活动的正常进行,就必然形成相应的里社祭祀组织。《洪武礼制》是地方官和士大夫在地方上推行教化的重要依据,“社”这样一种制度很可能在乡村中推行过,并在后来作为明清乡村社会,尤其是庙宇系统之中的重要社会组织。郑振满考察了明清福建里社组织的不同形态与演变;*郑振满:《明清福建里社组织的演变》,郑振满、陈春声主编:《民间信仰与社会空间》,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35-353页。陈春声则通过对广东东部一个村落的神庙系统的研究,描述了一个相互重叠的、动态的信仰空间的演变过程,以及这种信仰空间所蕴含的权力支配关系和“超地域”的社会心理内容。*陈春声:《信仰空间与社区历史的演变——以樟林的神庙系统为例》,《清史研究》1999年第2期。在两位学者的讨论中,明清“社”的演变都源于明代的里社制度。到了明中叶以后,由于里甲编户的流失和赋役制度的变化,里社组织也发生了分化和重组。尤其到了清代后期,由于里甲编户的相对独立等缘故,原来以里或甲为单位的里社组织趋于解体,逐渐演变为以里甲编户为单位的里社组织,从而导致了里社组织的家族化和社区化。*郑振满:《明代福建里社组织的演变》,郑振满《多元视野中的闽台传统社区》,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249页。笔者拟以广州府番禺县茭塘司东山社庙与北帝诞会*关于“诞会”一词,参见朱光文《清代以来珠江三角洲广府“诞会”之特点探析——兼谈非遗视野下“诞会”的当代传承》,《地方文化研究》2015年第5期。为例,梳理清代以来社、社庙演变、村际联盟与迎神赛会的关系。

一、从“洪圣”到“北帝”—— 清乾嘉年间东山社与庙之演变

清代的东山社是广州府番禺县茭塘司下辖的一个基层社会组织,也是明中叶以后“里社组织的家族化和社区化”的结果。据宣统《番禺县续志》载,东山社的社址位于南村。*(清)宣统《番禺县续志》卷二《舆地志二》。清代以来,东山社下辖各乡都自己的“村主菩萨”,如板桥的南海神(南海神祠)、市头(含三竹堂)的观音、罗边的侯王(侯王古庙)、梅山的康公主帅(梅墅古庙)等。其中,江南、南村(南山古庙)、里仁洞(里溪古庙)三乡均供奉北帝。延续至今的东山社各乡的“村主菩萨”与东山庙所祭祀神明的演变有着密切的关联。清代以来,东山社一旁还建有社庙——东山庙,所以东山社同时也是一个祭祀组织。明代里社制度的重要特征是民间的里社只可设立土坛、立石主、奉祀“五土五谷”之神,而不可建立神庙、立神像、奉祀其他杂神。但是这个清代的东山庙显然就是立有神像的一座庙宇。至于该庙供奉的神明,据同治《番禺县志》载:“东山庙,内祠南海神,东山七乡同建,乡人讲信修睦咸集于此,嘉庆甲戌年修,道光□□□年重修。”*(清)同治《番禺县志》卷十七《建置略四》。参与编撰宣统《番禺县续志》的邬庆时在《南村草堂笔记》卷三(第三篇),《番禺之山川》对同治《番禺县志》的记载做了补充和订正:“邑志(即同治《番禺县志》)卷十七‘东山庙’条注云‘内祀南海神’,查嘉庆甲戌重修碑记云‘东山庙二,一专祀真武,一分祀文昌汉寿亭侯,盖数百年于兹矣’,与今日所见相同。除上碑外,尚有乾隆甲辰、道光丙戌、道光辛卯、同治壬戌四次重修碑记,现均存文武庙内,而邑志仅云嘉庆甲戌年修,道光□年重修,不知当时何以失实如此,疑载笔者固未亲历其境耳。”

所以,后来在邬庆时本人参与编撰的宣统《番禺县续志》中即参考了《南村草堂笔记》,对同治《番禺县志》的记载作了修正:“东山庙,在七星冈前。乾隆四十九年,东山七乡同建,旧祀南海神,乡人讲信修睦咸集于此。嘉庆十九年重修,增祀文昌、关帝及真武诸神。道光六年,十一年均修葺。同治元年,又增入社旁二乡,共九乡,合力重修之。有碑记。文不录。据《李志》、《南村草堂笔记》、‘采访册’参修。”*(清)宣统《番禺县续志》卷五《建置志三》。

可见,乾隆四十九年(1784)开始建立的东山庙是在清初之后建立起来的一种新的祭祀传统。结合同治、宣统两个版本县志和《南村草堂笔记》的记载,东山庙开始是一个由东山社七乡共同建立的一个区域性的神庙。乾嘉以来,随着禺南地方盗乱的严重化,加之官府和地方驻军的腐败,日益加剧了社会的动乱,在仰仗官府无望的情况下,东山社各乡依托共同的祭祀对象,形成以东山社庙为中心的七乡地缘组织。

尽管邬庆时对“内祠南海神”的说法存在疑问,但他也似乎没有否定东山庙在乾隆年间曾经“内祠南海神”的事实。只是对重修的时间做了补充。宣统《番禺县续志》也依旧沿袭同治县志说法写成“旧祀南海神”。所以,如果东山庙原来“旧祀南海神”的说法是事实的话,那么这个南海神(洪圣王)很可能就是与东山庙所在地一岗(大南冈或大淋冈)之隔的板桥乡重修于明末的南海神祠的分香庙宇。明末黎遂球所撰的《南海神祠碑记》曰:“吾黎民之居板桥也,本南海之余……神庙在广州治之东南海道八十里,板桥更住神庙之南。凡奉办香赛谒,则必渡海,而后得诸于庙,往返毕竟一日。板桥更立为神祠,当大南冈之下,古道之冲,所以便祈祝,其来久矣……”*(明)崇祯十二乙卯(1639年)黎遂球:《南海神祠碑记》,(清)康熙《新修广州府志》卷四十九,《艺文庙记类》及(清)雍正《广东通志》卷十六。

这座分香于板桥祭祀南海神的庙宇是乾隆年间东山社乡人“讲信修睦”之地,担当着类似乡约的功能。到嘉庆十九年重修时,东山庙才增祀文昌、关帝及真武诸神。邬庆时在《南村草堂笔记》中说东山庙“一专祀真武,一分祀文昌汉寿亭侯”,即北帝庙和文武庙。也就是说嘉庆十九年重修时,东山庙已经由一间祭祀南海神的庙宇“增祀文昌、关帝及真武诸神”, 变成并列两间的庙宇,分别祭祀文武二神和北帝(真武)。东山庙由“旧祀南海神”到“专祀真武”和“分祀文昌汉寿亭侯”的演变过程,很可能与历史更为悠久且祭祀北帝、南村村内的南山古庙有密切联系。

1992年由周庆所撰的《(南山古庙重建)序言》透露了南村北帝庙的历史演变概况:“南山古庙,据前碑记载,建自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年),座南山之麓,临蓼水之滨,居五龙脉首,拥地胜神灵美优。庙后土坵为南山,乡以山为名,庙循乡称。庙前水坑即蓼涌,源起于涌口,涌尾达坑头,属珠江一支流,涌旁因长红蓼而得名。初因淤塞,后为人筑堤作农耕,浩瀚沧海,演变桑田。南村原名南山乡,相传五龙结脉,万峦朝元,乃兴旺福地,而民风淳朴,民情友爱善良,环境富庶,均赖神圣。人杰地灵,庙龄将逾千年,屡经宋、元、明、清历朝修葺,恒保庙宇庄严美奂。供奉玄天上帝,尊为村主护佑之神,华光为百艺先师,文昌启蒙先圣,包公判阴阳,医灵祐长生,金花惠普生,禾花掌稼稷,此乃上代先贤为后代巧思祈求。北帝公灵圣为万民敬仰,远近善信多来参拜,香火素鼎盛。南山庙为乡众依归所在地,历理乡务。”*周庆:《(南山古庙重建)序言》,1992年。

从以上序言可以了解到南山古庙建自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年),经元、明、清历朝修葺。该庙背靠南山,前临蓼涌供奉玄天上帝(北帝),为南村的“村主护佑之神”,此外,该庙还陪祀华光大帝、文昌帝君、包公、医灵、金花、禾花诸神。上文显示,嘉庆十九年重修东山庙时,祭祀的主神发生了变化,原来的南海神不知去向,而南山古庙中的北帝神则变成了东山庙的主神。这种变化很可能与南村邬氏家族的崛起有密切关系。南村邬氏之崛起﹐始于廿一世邬鸣谦:“公讳鸣谦﹐字恺图,号潜居……敕赠儒林郎布政司理问……生而丰颐广额,颖悟聪明,髫龄即知嗜学。稍长,游学澄江谢太史之门,为文踔厉风发,太史以大器期之……后以宗石公起家贫寒,独自营生,勤苦太甚。于是绝意科场﹐佐理家政……”*(清)朱琦:《皇清敕授儒林郎布政司理问潜居世叔行状》,参见邬泳雄:《邬氏光大堂族谱》卷一《家族源流》(手稿),第三章《文献汇编》,第三节《通奉家庙祐昌堂事宜汇纂·五》。据族谱记载,邬鸣谦“联集银会,在万顷沙修田置业,其间经营策划,任怨任劳,于是财力渐丰﹐家业日隆。”*邬泳雄:《邬氏光大堂族谱》卷一《家族源流》(手稿)。邬鸣谦在积累财富的同时,还积极兴修祖墓,建构宗族,修建包括庙宇在内的乡村基础设施,在地方颇有影响。他“爰亲自巡历周视,自始祖而下,茔若域芜秽,则治之垣,若桷朽败,则更之,联银会以培祖,尝建义祠以收族中游魂之无归者。乡党神祠道路桥梁有不葺,咸曰以属之公。公亦弗让勤勳鸠集,以底于成,邻有饥罄室以济,无吝色。”*(清)沈桂芬:《皇清敕授儒林郎布政司理问潜居世叔行状》,参见邬泳雄:《邬氏光大堂族谱》卷一《家族源流》(手稿),第三章《文献汇编》,第三节《通奉家庙祐昌堂事宜汇纂·六》《寿序》。

这里所说的“乡党神祠”很可能包括东山社庙在内。嘉庆十九年(1769)对东山庙的修缮与神明的增设与南村邬族兴起的时间相符,庙宇的不断修缮和祭祀神明的隆替过程,很可能就是板桥黎族控制的南海神在地方影响力的下降的过程。同时,也可以视为这是南村邬族逐步取得对东山庙控制权的过程。南村的北帝祭祀传统比东山庙北帝要长,随着宗族力量的改变,该乡的“村主”南山古庙内的北帝(真武)逐步取代了东山庙中的南海神的地位,成为区域社会的主神。

二、清道光—同治年间,地方 动乱与东山社学团练的建立

清道光、咸丰年间,在英军和洪兵袭来的时候,南山乡的邬夔飏成为捍卫一乡的地方领袖。《番禺县续志》载,“邬夔飏,字佐勋,号谐石……而筹御英夷、红匪两次乱事,尤为世所称颂。道光二十一年,英夷内侵,夔飏前十年即集社议,广积公顷为御侮计。迨乱作,籍其赀团练乡勇,濒海居民,赖以安堵,尤具远识。咸丰四年,红匪之乱,伏莽四布,夔飏倡议合大箍围各社团练以足兵,设谷埠于新造墟以足食。格于异议,不果行。阅数月,贼果蜂起,乡人心大恐,加以海道不通,米价腾踊。夔飏先捐资买谷平粜,以靖人心,再捐资合团练,而人心合愈固。匪骚扰半年,各处多为贼据,东山一社,籍以保全。又念省久为贼困,阴遣心腹,走报大吏,请进兵从东山社登岸,可以得力。又预命子弟督壮勇为乡导,兵至日,内外夹攻,数十万之贼,一鼓荡平。嗣后官军克平广州诸路贼,俱如摧枯振槁。社绅李光廷谓平通省之贼,由平沙茭贼先声夺人,而平沙茭之贼,又由夔飏之壮勇冲锋陷阵,故成功倍捷,人皆以为确论。夔飏迭次捐赀练勇助饷平贼凡四万金,大吏陈请奖叙,夔飏力辞不获,乃以分赠族人。咸丰五年(1855)卒,年七十二。”*(清)宣统《番禺县续志》卷廿二《人物·国朝》。

可见,在地方动乱的时候,邬夔飏在当地兴办团练,捐资买谷平粜,协助官军平定动乱。邬夔飏所在的邬氏宗族不但取得了东山社团练组织的控制权,后来还在沙茭团练总局(贲南书院)中担当了重要角色。这时,邬氏宗族控制了大量的沙田开发权,科举功名方面也取得较大成就,从而使其在地方社会取得较大的威势。魏斐德在其著作中也写到:“番禺南部各村的团练,是由富有的族长、有名的邬夔飏组织起来的。从19世纪30年代起,他一直是重要的地方名人,常常召集各村各族一起商议重要问题。1841年,他利用此方法,筹集了地方自卫的公共资金。红巾叛乱爆发后,他又召集各村,使它们招募、训练团练。邬本人还办理赈厂和救济粮,甚至低价卖出自己的大量谷物以提供救济。但是,这一地区受到陈显良叛军的扫荡,绅士们只在东山附近保有一处基地。那时,邬夔飏的团练已完全在他自己和他的宗族控制之下。邬的弟弟邬钧飏掌管着附属的局——沙茭总局,负责沙田租。捐献和厘金局,称为‘广义会’,首脑是另外两位族人,邬彬、邬继枢。这个复杂的自卫组织聚集了35000名乡勇,他们打败了陈显良。”*[美]魏斐德:《大门口的陌生人——1839-1861年间华南的社会动乱》,王小荷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

板桥乡绅黎炳瑞也是东山社一带引人注目的人物,《番禺县续志》关于他的记载显示,部分地方士绅在在招集乡勇,兴办团练过程中的矛盾心态,甚至有过激烈的争论:“……而廷光请于大吏,欲招勇保省垣内河,大吏许之,邀炳瑞同事,炳瑞止之曰‘勇易招而难散,散必乱,吾不为祸首也。’未几,招勇纷起,炳瑞叹曰:‘予不死,必目睹世变矣。……’咸丰甲寅,红巾乱作,炳瑞又慨然曰‘吾前而不能弭,今忍坐视乎?’乃偕乡人为蓼水社,首倡团练,贼不敢犯。又以乱后必凶年,捐家资储谷以备,后果大饥,出谷平粜。五年正月官军剿寇,炳瑞为导,督乡团擒获四千余,复偕诸绅为沙茭局筹善后计,远近翕然……”*(清)宣统《番禺县续志》卷二十二《人物志五》。可见,板桥的黎族在东山社平定洪兵之乱,建立团练方面亦有所贡献。

道光咸丰年间,为了抵御英军入侵和洪兵之乱,东山庙旁增建了社学作为地方团练组织的驻地。同治《番禺县志》载:“东山社学,东南去永靖营十八里,东北去茭塘司属十里,合市头、萝山、南山、板桥、上梅坑、大冈南六约同建,道光年间防夷团练,连沙边、里仁洞、四庄合称东山新九约。”*(清)同治《番禺县志》卷十六《建置略三》。到咸丰三年(1853年)又在东山社学对面增建了一座蓼水社学:“……蓼水社学,在大南冈麓,与东山社学相对,咸丰三年(1853年)邬建勋等倡建,(咸丰)四年十约团练借寓于此。”*(清)同治《番禺县志》卷十六《建置略三》。这里显示,蓼水社学由南村邬建勋倡建,与上文所说的由板桥乡绅黎炳瑞“乃偕乡人为蓼水社,首倡团练”的表述有所出入。同时,配合社学的建立,道光六年,道光十一年东山社均对东山庙进行了修缮,这与南村邬族借助抗击英夷和平定洪兵之乱、兴办团练兴起的时间相符。

流传于当地的传说还显示,东山庙的北帝在洪兵之乱中曾圣显护佑一方:

传说(东山庙的)北帝是一位将军,被敌军追赶,在经过的田里留下一长串的脚印,心里暗暗叫苦,怕敌人寻迹追来。这时,忽然走出来一群鸭子,“嗒嗒嗒”地从这片水田走过,把北帝的脚印踩乱了,敌军追到这里,找不到线索,北帝才侥幸脱险,于是北帝发誓不再吃鸭,并下诏官民保护鸭子。由于鸭子救过北帝公,所以当地人入东山庙前都不吃鸭肉。当年“红头贼”(即洪兵)来到南村的时候,北帝长发披肩,手执长剑,帮助了乡勇赶走了作乱的洪兵。*据笔者2014年12月25日市头访问记录。

这种鸭子救北帝的传说与广泛流传于珠三角地区的康公传说如出一辙。*朱光文:《神明祭祀与乡村权力格局——以番禺大谷围康公崇拜为中心的讨论》,《岭南文史》2008年第二期。而东山社社绅和民众也自然将团练平定洪兵之乱取得的胜利归功于东山庙主神北帝的庇佑。嘉庆年间,北帝借助邬族的力量得以成为东山社的主神,道咸年间,又因为抵御英夷和平定洪兵而得以隆祀。

三、清末民国,东山社九乡村落 联盟及其与协恭社的联防

宣统《番禺县续志》载:“东山庙……同治元年,又增入社旁二乡,共九乡,合力重修之。”*(清)宣统《番禺县续志》卷五《建置志三》。可见,到同治元年,在重修东山庙的同时,增加了两个乡,这两个乡(约)应该就是同治《番禺县志》所说的沙边、四庄两约。东山社就由乾隆年间的“七乡(约)”组织演变成“九乡(约)”组织。这个“东山新九约”的具体构成在宣统《番禺县续志》说的比较清楚:“东山社(社址在南村),市头(又名洲南)、罗边(又名萝山)、南村(又名南山)、板桥(又名桥溪)、上梅坑(又名梅山)、大冈南(又名山南,今名江南)、里人洞(又名里溪)、沙边(又名鳌山)”*(清)宣统《番禺县续志》卷二《舆地志二》。据里仁洞李汉强先生回忆,1949年前,供奉九乡保护神的东山庙(这里指的应该是东山社社绅)权力很大,庙门钥匙的掌控也是九乡轮流执掌。九乡有民事纠纷,一般要先在本村的乡公所解决,未果时要到东山庙解决。一般可以得到和解,倘若不能解决,才到县里告官。由此可见,东山庙作为协调东山社各乡族矛盾的区域性政治中心,具有地方自治的权力。

清末民初的番禺南村学者邬庆时在《广东沙田之一面》一文中,用了较长的篇幅提到了禺南地区各地通过宗族组织、迎神赛会、龙船活动等组织的村际、族际联盟。其中,特别提到了通过迎神赛会组织起来的陆上的村际、族际联盟:“至于村与村之间,旧农村往往联同地区各村而为一社。如十八乡之冈尾社,十七乡之为深水社,九乡之为东山社。又或族与族各联为同宗……若有一乡或一族被别乡或别族欺凌以致械斗,则同乡或同族以至凡有联系之各乡,或各族均视若自己之事,各率丁壮,自携枪械,前往助战,虽死无悔。……又或娱乐之举如斗龙船,游戏之事如掷石子,皆各树一帜,各走一端,协力同心,如临大敌,虽亲戚朋友,不相避,亦不相让。”*邬庆时:《广东沙田之一面》,广东省政协文化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广东文史资料精编》上编第3卷《清末民国时期经济篇》。

这里提到的“九乡之为东山社”当为同治元年以后东山社九乡联盟的情况。邬庆时所说的“同乡或同族以至凡有联系之各乡,或各族。”当中就包括像东山社九乡那样的情况,也说明东山社和禺南地区其他社一样是一个地方联防组织。据李汉强先生回忆,历史上(指民国时期)曾有里溪(里仁洞)与汉溪两村曾发生纠纷械斗,东山庙父老经过商议,最后发出指令九乡一起攻打汉溪。

邬庆时在《南村草堂笔记》中也提及清末民国时期南村一带乡村利用集庙议事、防御盗寇和火灾等机制:“乡中每有盗警或火警,辄以乱锣为为号,召集乡人到庙议事。亦连续鸣锣,惟彼则鸣之至急,而此则鸣之至慢,为不同耳。晚上打更亦用锣,而以鼓或木鱼间之。俗谓人之日疎者曰‘散更锣’,殆散更旧多用锣欤。近则落更、散更均用鼓矣。而盗火之警报又有以银鸡代锣者。旧日习惯渐次改变,此其一端也。”*邬庆时:《南村草堂笔记》卷一(第一篇)《番禺之风俗》,民国九年(1920年)。这种乡村联防机制一直延续到20世纪40年代。

民国后期,禺南地区成为各种武装势力博弈的地区。据周庆所撰的《(南山古庙重建)序言》载,1945年春,南村曾以北帝为名义的团练,击退因游击队袭击市桥征税人员而引发的李朗鸡伪军的进攻,保全了南村:“1945年春,市桥伪府税员途径村外遇游击所歼,李朗鸡迁怒南村,挥军围村攻打两日不下。李更怒,第三日增添大军,还有几十架火水车随军,誓要屠城焚村泄愤。浩荡大军汹汹来袭,市桥人惊呼,南村休矣。车抵村境,突闻冷枪响,司机受伤。知非人能为,摄于神灵而急退,大军烈炮攻空城,问说村内人头涌涌,七星旗飘扬。伪军怯于北帝显圣无敢入村者,弹尽惊退。北帝公显圣护村,神将退贼兵,传为佳话。后经曹操(原文如此)调停,事始寝息。”*周庆:《(南山古庙重建)序言》,1992年。

在东山社的所属乡村及协恭社*据同治《番禺县志》卷十六《建置略三》载:“协恭社学,合螺山(即蔡边)、水坑、坑头三乡同建。”所属的坑头、蔡边、水坑等奉北帝为主神的乡村一并流传着关于北帝显灵击退土匪和日军(或李塱鸡护沙队)的种种传说。其中,对东山社及协恭社一带影响比较大的一场战役是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12月(一说1945年1月25日)的七星岗战役。除了中共领导的珠江纵队第二支队番禺大队参与战斗外,更多是禺南地方各乡的民兵组织自发参与了战斗。包括坑头在内的60多个村庄的民兵共2000多人联合二支队与日军、护沙队战斗了3天,沉重打击了日伪的嚣张气焰。*番禺市地方志办公室编:《番禺县志》,《第十七编·军事,第五章·战事》,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3月。

可见,这种抗战期间的民兵组织的前身就是原来村落联盟或村落联盟之间联防组织的一种延续。同时也表明区域社会史以及历史事件的发生和演变脉络有其延续性,如果隔断地方历史脉络来叙述地方的抗战或革命历史的话,就难以还原历史演变的原貌。

四、1949年前东山社九乡北帝 诞会及其与协恭社的联谊

1.轮值

九乡北帝诞会,俗称“九乡会”,在当地流传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九乡实际上只有七条村,指南村、市头、罗边、梅山、板桥、江南(又名大岗南)、里仁洞,由于其中南村、市头各轮值两届*笔者综合市头蒋冠华、蒋炽祥、吴汉辉(时85岁)、南村朱炳华、里仁洞李汉强等多位长者的回忆,市头的南约和三祝堂(由市头北约吴姓、中约陈梁罗、沙边、涌口等几个杂姓组成)分开轮值。最后一个乡村是白水坑(白水坑,是近几十年才入会的,今里仁洞的马地,原本不属于里仁洞,是归属沙湾地区,所以它以前和现在都不是九乡会的成员。,故统称“九乡”,轮值的顺序是:南、市、南、梅、罗、板、江(岗)、竹、里。*里仁洞李汉强采访回忆轮值的顺序是:市、罗、南、南、梅、板、江(岗)、竹、里。除了各乡(约)轮值外,在村约内部也进行轮值,较多姓氏的村约要轮一次当值接神,往往要等几十年之久,所以很多人一生中难保能看见本村(族)当值两届的机会。据市头时85岁吴汉辉先生回忆,市头乡分为南约(蒋姓)、北约(吴姓)、中约(陈、梁、罗)、沙边和涌口五个部分。其中,南约蒋姓单独轮值北帝诞,而北约、中约、沙边、涌口诸小姓联合成立一个名为三竹堂的组织,参与北帝诞轮值一年。所以市头整个乡就轮值两次。*据笔者2014年12月25日市头访问记录。据市头蒋冠华、蒋炽祥先生回忆,北帝为龟蛇二象,每年轮到市头当值,龟蛇都会自动出现,寿龟爬上涌岸来到祠堂,蛇则爬上祠堂正梁,但不咬人。

关于九乡会最后一次出会的时间,笔者采访所知有两种说法。一说为1952年,一说为1948年。据南村朱炳华先生回忆及笔者访问当地五位长者知悉,最后一届举行的九乡会在1948年。是年由南村晋胜坊唐氏宗祠负责送神,而接神的是江南村。所以,后来东山庙的北帝行宫就一直留在了江南。1949年后,各村的祠堂公尝都不复存在,继而进行土改,以及后来的一系列政治运动,导致九乡会一去不复返了。所以,笔者推测,九乡会1948年由南村晋胜坊唐氏轮值并在出会结束后送神,江南村接神。按计1949年应该是轮到江南村当值,但由于战争的原因没有举办,直到1952年,由于政治环境的变化就没有再举办出会了。

2.基本仪式

每年轮值到的村要做好巡游的筹备工作,动员各界人员和财力、物力,安排各项巡游设备的制作,设计好行进路线等。

请神与接神

九乡出会一年一次,据市头蒋冠华、蒋炽祥先生回忆,每轮到某村当值,都先将北帝从东山庙中请出,即“请神”问杯,得到神同意后,接到当值本村的祠堂坐一年。关于每年出会的时间,有不同的说法。据南村朱炳华先生回忆及访问当地五位长者,九乡会一般在每年农历正月中举行,具体时间则要向北帝占卜来决定。市头蒋冠华、蒋炽祥先生则认为,每年农历正月廿二是九乡出会时间,农历三月初三是北帝诞也进行巡游活动。南村朱炳华先生回忆,接神祭祀仪式在东山庙进行。当值的村会选派村中家境比较富裕,而身材相貌较出众的年轻人担任礼生参与祭礼。出会之前,当值的村派专人对他们进行指导和训练,按照官方腔调和礼仪进行培训,且那几天都不能回家,要洁身净户,以示庄重。

巡游队伍构成

巡游前先摆会,待会头炮响三响,出会开始进行。队伍由各村组成,也不是每个人都加入巡游队伍的,一般是乡绅和有钱有势的家庭才有资格参加。南村朱炳华回忆,家中比较富裕的孩童一般租马骑马。而比较大一点的少年,或家境比较贫穷的则担花牌,担各式彩旗,充当仪仗队。据里仁洞八十多岁的洪叔回忆,里仁洞出会东约坊出龙狮、中约坊出醒狮和生花,冯地、陈地则出铳。各家各户迎神接福烧爆仗,祭祀之物应有尽有,同时设宴招呼亲朋好友。每次出会都出动几千人,浩浩荡荡。综合笔者对市头蒋冠华、蒋炽祥先生,里仁洞李汉强先生等人的采访回忆,九乡会景中午开始巡游,队伍的序列大体为:铳队——独脚牌、三角旗——乡绅父老——各乡龙狮队——北帝銮驾仪仗队——乡绅父老——色队(马色)——花篮队——铳队。这些队伍的序列各乡有局部差异,但是大体如此。

最先是三个铳一排烧放,接着是由青年人举着肃静、回避等独脚牌,随后是三角旗,这些行在队伍前面的是比较年轻的人(叫做“贡生”)他们除了各人托着点燃檀香的神盒(熏炉?),左右有一批扮成护卫的人。

狮队,每次出会都有两队大小的狮队,大的是男人队,小的是男童队,一人打鼓,二人打大镲,二人舞狮,一人打锣,二人打小镲,三人放鞭炮,还有五面彩旗,这是规矩。

接着是色队,家中比较富裕的孩童一般租马骑马扮演各种历史人物,由家长和亲朋好友相扶左右。包括色柜、头牌、生花、花篮,前面各样都是九乡各姓氏、甚至各房必备的节目。各村有钱人家租马骑,扮马色,无钱人家担花篮;过去市头有马栏,是专门批发马匹的地方,罗边也有租马的地方,每年九乡出会的马色,均由各村的有钱人家到罗边租马,色仔均由当地有钱人家的“地主仔”担当。其后是有五六位被认为是好命的的话得事的父老,头戴毡帽,身穿长袍,手捧檀香炉,行走于北帝公神轿前后。菩萨像安排在尾段,有罗伞遮盖,尾随的是一大队蓄须的父老,就算无须的话都要有五六十岁以上,前者坐轿或骑马,小孩亦然。一般的人步行。最后是又有三个铳一排烧放。民国时期出会还有“大天二”持枪压阵。每村的八音锣鼓跟在本村队伍后面吹打。至于炮仗,则是在会头将到各村时狂放,以示欢迎。巡游队伍离开时不燃放。

巡游过程与仪式

关于出会巡游路线有两种说法,一是先巡游当值村本村范围,然后巡游其它村,也有说只巡游当值村本村范围。如据市头蒋冠华、蒋炽祥先生回忆,市头乡当值的巡游路线大概为:蒋氏宗祠——大坑渠——北约——西街等游遍市头各主要街道(包括三祝堂、沙边、涌口),然后到罗边、南村(坐光大堂)、板桥、江南、里仁洞、梅山。据里仁洞八十多岁的洪叔回忆,出会队伍巡游里溪所辖各坊约主要大街。据南村朱炳华回忆,巡游队伍每经过一处宗族祠堂门口都会鸣炮三响,每村的村民便集结在祠堂,设置贡品香烛,燃放鞭炮迎接北帝公的到来,进行拜祭活动。

各乡轮值诞会的当晚开始都有神功戏。如南村南山古庙头门重修碑记载,光绪年间就在“庙前沙滩每年搭棚演戏贺诞”。又如市头当值的神诞当天晚上,在蒋氏宗祠前涌边搭棚连做七日大戏,如《龙虎渡姜太公》等。出会期间,里溪乡也会在乡中搭棚做大戏。这戏棚高约七丈,棚顶中间插一支大箪七星旗(北帝标志),旁边布置彩旗。据说由于该戏棚相当高大,人们一出了市桥城门楼就可以清楚望见那些迎风招展的旗帜。

3.东山社与协恭社在北帝诞会中的联谊

朱光文(1976-),男,广东广州人,广州市番禺区文化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副研究馆员。(广东 广州,51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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