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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小说《小团圆》中的苍凉基调

2016-02-02

南都学坛 2016年5期
关键词:团圆张爱玲月亮

李 法 惠

(南阳师范学院 期刊部,河南 南阳 473061)



张爱玲小说《小团圆》中的苍凉基调

李 法 惠

(南阳师范学院 期刊部,河南 南阳 473061)

张爱玲的文学创作常以苍凉著称,她的许多小说,诸如《金锁记》《倾城之恋》等,开头都为读者展现出了一副苍凉的意境,《小团圆》也不例外,在《小团圆》中她把这种苍凉文风发挥到极致。关于《小团圆》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但综观这些学术成果,关注的热点问题大都是小说是否为作者的自叙传、“张胡之恋”的内涵、张爱玲的妇女观等,对小说的苍凉文风关注不够。通过研读文本,可以看出《小团圆》虽然是自叙传,反映了张爱玲的少年生活、求学经历、爱情遭遇、母女关系等,但又不同于自叙传,它来源于张爱玲的生活积累,同时又有张爱玲的匠心独运,它反映了张爱玲高超的创作技巧,特别是张爱玲对苍凉风格的选取运用。张爱玲在故事的编排、人物形象的设计、意境的营造方面,都给小说打上了苍凉的底色。她在《小团圆》中编织的破碎的家国梦、难圆的闺阁梦,塑造的盛九莉、邵之雍、蕊秋、盛九林等可悲可怜的人物形象,营造的大考前的早晨、晚唐的月亮、木雕的鸟等紧张或冰冷的意境意象,揭示了乱世背景下浮世生活的不可预测和难以把握、爱情的短暂和失去难再得、每个生命或物质个体的微不足道。她冷冷的地撕开了生命华美的袍,使人在看到生命本真的同时,也看到了人性的丑恶。《小团圆》让人在张爱玲去世20多年后,读之仍不免叹惋,它是张爱玲的人生感悟,也是张爱玲一生命运的真实写照,更是张爱玲悲剧意识产生的深层原因。

《小团圆》;苍凉;故事;人物;意象

张爱玲的创作常以苍凉著称,她的许多小说,诸如《金锁记》《倾城之恋》等,开头都为读者展现出了一副苍凉的意境,前者开头刻画的那三十年前的月亮,后者开头描写的万家灯火中那咿咿呀呀的琴声,都向读者展示了一种诉说不尽的苍凉,使人读后唏嘘不已,为小说所蕴含的苍凉气息所感叹,应该说苍凉已深化为张爱玲小说的创作基调。2009年张爱玲遗作《小团圆》问世,这篇小说可以说把她以往小说创作的苍凉基调发挥到了极致,小说在故事的编排、人物形象的设计、意境的营造方面,都突出了浓厚苍凉的氛围,通过对乱世背景下家国故事、爱情故事的书写,揭示了浮世生活的不可预测和难以把握、人生的短暂和失去难再得、每个物质个体的微不足道。关于这部小说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是对其“自传体”特征的研究[1],有些学者还从中考证出了“张胡之恋”的内涵[2]。但是,本人通过研读文本,发现《小团圆》虽然是自叙传,但是又不同于自叙传,它来源于张爱玲的生活积累,同时又有张爱玲的匠心独运,它反映了张爱玲高超的创作技巧,特别是张爱玲对苍凉风格的选取运用。下边对这个问题进行论述,不妥之处,请大家批评指正。

一、望极天涯不见家——悲凉的故事

张爱玲是个编织故事的高手,一生笔耕不辍,为世人留下了许多宝贵的文学作品,包括小说、散文、电影剧本、文学评论等。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说:“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壮烈只有力,没有美,似乎缺少人性。悲壮则如大红大绿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对照。但它的刺激性还是大于启发性。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小团圆》就是在这种强烈的对比和参照中,用历史这根主线把故事穿起来,描写了在社会新旧交替这个大背景下,国家、家庭发生的不可逆转的变革。凸显了在大时代变革下,浮世苍生的随波逐流、无能为力。

曾有研究者认为《小团圆》就是稍微有点团圆[3],反映了主人公盛九莉的家庭小团圆、爱情小团圆和本真自我回归,我觉得这种看法值得商榷。实际上《小团圆》中的“小”,和传统文学作品中的大团圆结局中所描绘的“大”,是一对反义词,它不是代表的团圆,而是说的不团圆,这个不团圆才是《小团圆》所反映的实质。“我国传统文学作品总是讲究大团圆,故事的主人公经过种种磨难,最终是父慈子孝,夫贵妻荣,一家团聚,皆大欢喜;或书生落难,小姐相救,皇榜高中,荣归故里,喜结良缘;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义锄奸,大快人心等。张爱玲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但她却没有写出中国传统文学中的大团圆,而是颠覆了传统的大团圆。”[4]通过对《小团圆》的研读,我们发现作者向读者诉说了一个无比悲凉的故事。

这是一个极盛家族衰亡的故事。《小团圆》中描写了盛家的衰亡史,同时也描写了盛九莉奶奶的娘家、母亲娘家及继母娘家的衰亡史。这些家族,在战争来临或社会变革之前,住的是豪华别墅或租界小洋楼,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丫鬟仆人,谈论的是西洋景或家族荣耀,外表光鲜靓丽,却处处藏着危机。家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族人之间相互争家产打官司耗尽钱财;九莉的父亲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吃喝嫖赌,靠祖上留下的家底过日子;九莉的母亲虽然是个追求进步的新式女子,但却不知道怎样关心孩子,一心追求自己的西洋梦;九莉的继母霸道妒忌心重,喜欢的事就是打牌吸大烟;九莉、九林生在富贵之家,自幼父母离婚、缺乏父母疼爱,九林更是胆小怕事、懦弱无能。总之,家族中治家的人少,败家的人多。随着上海、香港的沦陷,随着社会的变革,这个家族钱财散尽,后继无人,悲剧命运不可避免。读《小团圆》到最后,感觉盛家“呼啦啦似大厦倾”,以致后来九莉在港大上学,学费都交不起,她母亲到国外后,为了生存把带去的家产变卖殆尽,让人觉得那么大一个家族,怎么说完就完了呢,这是谁的过错,是九莉祖上的?还是她父亲的?亦或是她母亲的?是时代的?还是国家的?亦或是由九莉这样的子孙的?答案都是那么不确定,想来真是苍凉之情油然而生。

这也是一个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主人公盛九莉与邵之雍的爱情故事,可谓倾城倾心。她喜欢他,为了他,她希望第二次世界大战永远打下去,甚至说一见他便觉得自己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不管他是否有家室,是否是大汉奸,或是比自己大很多的老男人,都愿意和他在一起。但是邵之雍却是个滥情的人,离开了盛九莉他便很快和护士小康好上了,在浙江温州乡下逃亡期间又勾引辛巧玉,甚至还主动告诉盛九莉自己和小康、辛巧玉之间的关系,希望来一个三美团圆。但就是这样一个“无赖人”,仍然让九莉终生念念不忘。希望和他过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成立一个家。在《小团圆》结尾,九莉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歌曲叫《寂寞松林径》,梦中她和邵之雍在一起,“山冈上红棕色的小木屋,映着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着,有好几个小孩子在松林中出没,都是她的,之雍出现了,微笑着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突然羞涩起来,俩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5]283。这正是九莉心目中的家:有和自己执手相伴的丈夫,有可爱的孩子。爱情就是这样神奇地让九莉着魔,以九莉的才情、九莉的家世、九莉的教养、九莉的学识,她怎么可以这样低贱?读来真是不明白,张爱玲为什么要把九莉写得如此不堪,如此招人不待见,让九莉落得个汉奸妻人人可戏的下场。张爱玲是不是在反思,在回应什么,她说:“我在《小团圆》里讲到自己也很不客气,这种地方总是自己来揭发的好。”[5]2付出没有得到回报,到头来还要自己舔舐自己的伤口,自己揭自己的疮疤,以此来衬托那个“无赖人”有多么无赖,这真是痛彻心扉。

不管是家族悲剧,还是爱情悲剧,都是和社会的发展、历史变迁紧密相连的,试想如果没有战争、没有改朝换代,九莉家族的悲剧、九莉的爱情悲剧会发生吗?这一切都是那么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在历史的发展变化面前,人类都很渺小,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多心酸、几多悲伤。

二、缘起缘灭一场空——凄凉的人物

小团圆中涉及的人物非常多,若按职业来划分有:学生、教师、律师、医生、外交官、政府官员、编辑、记者、银行职员、佣人、画家、文人、日本兵、美国水兵、护士、家庭主妇等,如按家族关系来划分则有盛家主仆一大群、九莉母亲娘家卞家主仆一大群、九莉祖母娘家竺家主仆一大群、九莉继母娘家耿家主仆一大群,还有其他一些九莉认识接触到或听说的人,众多人物纷纷登场,演绎出战乱年代众生的凄凉,其中,以盛家人物最为代表。

盛九莉的父亲乃德和母亲蕊秋,当年结婚时也是大家羡慕的一对金童玉女,但是乃德身上完全是封建遗少的做派,他颓废、没落、自私,为了省钱不让儿子上学,他饱读诗书,英语水平也不错,但是也没有用武之地,他嫖娼吸毒为前妻蕊秋所不耻,终于离他而去,他为了讨好再婚老婆动手打九莉,使得女儿也离他而去。后妻也是吸大烟,不理家务。祖上给他留下的基业在他手上挥霍殆尽,唯一的儿子因为没钱也没有娶媳妇,乃德真是家庭、事业、孩子教育等一事无成。九莉的母亲虽然追求新生活,和乃德离了婚,但一直也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人,到国外留学,好像也没取得多大的成就,最后留学时带走的祖上的家当也被变卖完,自己病重期间希望女儿去看她,女儿也没有前行,她不停地与命运抗争,最后还是凄凉地客死他乡。

《小团圆》女主人公盛九莉是一个漂亮、清高、勤奋、上进、才华横溢的女孩,但她又是一个非常不幸的女孩。她虽然生在富贵之家,勤奋好学,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英国的留学生,但因为战争不能前去学习,后转到港大学习,又因太平洋战争,香港沦陷而失学。她有家,但家人却不爱她,父母亲都无暇顾及她,年纪轻轻就需要离开家庭独自卖文为生。她遇到了自己心仪的邵之雍,与他结为夫妻,无奈邵又不钟情,并且很快抗战胜利,邵由伪政府的高官变为汉奸,而自己也一下子变为汉奸妻,处处遭人奚落。几年后辗转到美国,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几十岁的男人,怀孕后打胎,生活很坎坷。

男主人公邵之雍是一个风流倜傥、很有文学素养的中年男人,他出身贫穷,靠自己的钻营,在伪政府里做官,其实撇开他汉奸、用情不专这些,他身上也有一些闪光点。比如:他和九莉结婚前,与前两个老婆离婚,为了不使前妻生活无着,还给了他们许多安家费,他对九莉是欣赏的,也是爱她的,只不过他的爱不专一。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邵之雍说经济上让他保护九莉,他还给了九莉一大笔钱。他听了九莉的话还写信营救被日本兵关押的进步青年。他也希望战争赶紧结束。每个人在时代变革面前,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只是邵之雍选择错了。这是他的悲哀,战后他妻离子散,开始了长期的逃亡生涯,下场可悲又凄凉。

九莉的二姑一生也很凄凉。她本来是大家小姐,知书识礼,可以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她却偏偏不安于这样的命运安排,和二婶一起出国留学,但是却没有自己的爱情归宿、家庭归宿,奉行独身主义,就像一个独行者一样。

九莉的弟弟九林自小也是个小可怜虫,父母不爱,姑姑不怜,姐姐也不喜欢,生性胆小懦弱,看着是富家子,实际上无人关心,走投无路,去找自己的亲妈,也被亲妈拒绝,姐姐最后也不告而辞,留下他孤苦无依。

张爱玲善于写悲剧,她的小说塑造的人物大多是悲剧人物,比如《金锁记》中的金锁、《小艾》中的小艾、《花雕》中的川嫦、《茉莉香片》中的冯碧落等,都死了,都逃不脱其悲剧命运。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说:“我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个时代广大的负荷者。因为他们虽然不彻底,但究竟是认真的。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还在《金锁记》中说“人生是个苍凉的手势”。这个“苍凉的手势”可以说印证了张爱玲传奇凄凉的一生,也说出了《小团圆》众多人物的凄惨命运。《小团圆》中的众多人物的命运就像那一个个苍凉的手势,有谁知道这手势包含了多少主人公的心酸、无奈和不可言说的悲凉。这“苍凉的手势”又何尝不是芸芸众生的写照。

三、 花自飘零水自流——荒凉的意境

《小团圆》创作于20世纪70年代,是张爱玲听说有人采访胡兰成要写他俩之间的事,她不想让胡兰成那“无赖人”抢了先,于是自己着手写自己,由于是作者的自叙传,小说中的故事和人物几乎都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对应。张爱玲自己也说过,最好写的东西就是自己深知的材料,但是,张爱玲又担心发表后会遭到各界的“热议”,就这样改来改去,生前一直没有出版,还曾立遗嘱要销毁《小团圆》。张爱玲去世后,张爱玲遗嘱执行人邝文美、宋淇夫妇也一直遵从张爱玲遗愿,没有出版《小团圆》。邝文美、宋淇夫妇去世后,其子宋以朗在整理父母遗物时,发现了《小团圆》,在到底销毁与不销毁,出版与不出版之间,经再三斟酌,决定出版《小团圆》。宋以朗在《小团圆》序中说:“在她已发表的作品当中,《私语》《烬余录》及《对照记》可谓最具自传价值,也深为读者看重。但在‘最深知’上相比,它们都难跟《小团圆》同日而语。”[5]13由此可见《小团圆》的“对照”价值。张爱玲这个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才女,为了表达自己对爱情的体悟,真是豁出去了,她要把自己这一生中经历的、以前想说而没说的,统统说出去,把她人生中最不愿让人看的一面撕开了让人看,女主人公九莉的经历就是她的经历。在《小团圆》中,张爱玲运用娴熟的表现技巧,隐喻、讽刺、夸张各种手法熟练运用,通过时间推移、空间转换、故事发生场景更替,一会插叙、一会倒叙,看似波澜不惊,却是暗含玄机,用一个个象征人物命运、故事结局的意境,来烘托小说的悲剧气氛和人物的悲凉情怀。

1.有关大考的梦

《小团圆》开首作者即写到:“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的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5]15并说,九莉老是做有关大考的噩梦。这是个比喻,作者用“作战前的黎明”“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来形容大考前九莉心里的紧张,黎明前万物尚未苏醒,晨雾中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奴隶、叛军都是古人,这种苍凉意像的营造,让人不寒而栗。同时又是个寓言,张爱玲用“大考前的早晨”“惨淡的心情”“摆阵”这些词语,来反映自己的不安全感、被审判感、毁灭感。这种不安全感来自家族的破败、父母的离异、恋人的背叛、战争的残酷,这种被审判感来自她对《小团圆》出版后各方回应的担心,这种毁灭感来自她一生的深切体会和遭遇。张爱玲把这种焦虑在梦境中化成了九莉对大考前的等待。张爱玲写《小团圆》时已经50多岁,回首她这半生,没有疼爱自己的父母、也没完成理想的学业、失去了美好的爱情、战争更使自己无以为家,现实总是给自己开玩笑,美好的生活总是和自己擦肩而过,事事都是那么不圆满。大考的梦正是她屡遭生活的打击,在记忆深处留下的印记,这是生活在乱世的人的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一种惶惶的末日感,反映了一个人内心深处无以言说的焦虑、忧愁。作者在开首就为小说设置了这么一种苍凉的意境,预示了小说故事的悲剧气氛,人生又何尝不是一次次赶考?

2.晚唐的月亮

《小团圆》开首作者写道:“过三十岁生日那天,夜里在床上看见洋台上的月光,水泥阑干像倒塌了的石碑横卧在那里,浴在晚唐的蓝色的月光中。一千多年前的月亮,但是在她三十年已经太多了,墓碑一样沉重的压在心上。”[5]张爱玲是很钟爱月亮的,她本人也具有月亮的气质:纤尘不染、清高冷孤。她的小说常常借月亮来烘托氛围,比如《金锁记》开头关于月亮的描写:“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这和《小团圆》开头关于月亮的描写有异曲同工之美。月亮在我国传统文学作品中是一个很常用的意象,它代表着美好圣洁,张爱玲深受传统文化影响,在自己的作品中也非常喜欢用月亮意象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她的作品月亮意象可以说是俯拾即是。但是张爱玲的月亮意象却与古人不同,她用一种新的视角来关照月亮。

《小团圆》中的月亮在时间上是三十年前的,在观感上是“晚唐的蓝色的月光”,这月光不明亮也不皎洁,照在阑干上,使得洋台上水泥阑干的倒影像“石碑横卧在那里”,这比喻,这意境真是绝了,晚唐是个什么概念?这不是大唐盛世的灭亡年代吗?倒塌的石碑不是象征着破败的家园吗?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的“悲凉之雾,遍被华林”,说的就是这种感觉。意象里没有人,只有残垣断壁和破败的历史,这是对《小团圆》中生不逢时的芸芸众生的一种感叹,更是对自己孤独、寂寞、不幸一生的缩写。

3.木雕的鸟

除了月亮外,鸟意象也多次出现在《小团圆》中,在第五章中就接连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认识邵之雍后,俩人约会,谈到结婚,九莉纳闷他不离婚怎么结婚,想着之雍走后不会再来了,“他们在沙发上拥抱着,门框上站着一只木雕的鸟。对掩着的黄褐色双扉与墙平齐,上面又没有门楣之类,怎么有空地可以站一只尺来高的鸟?但是她背对着门也知道它是立体的,不是平面的画在墙上的。雕刻得非常原始,也没加油漆,是远祖祀奉的偶像?它在看着她。她随时可以站起来走开”[5]154。第二次出现是在第一次描写木雕的鸟这段文字后,突然故事跳转到九莉在纽约打胎,九莉夜里看见抽水马桶里的男胎,“双眼突出,抿着翅膀,是从前站在门头上的木雕的鸟”[5]157。第三次是之雍与九莉再次约会,谈到之雍的前妻,“九莉突然觉得整个的中原隔在他们之间,远得使她心悸。木雕的鸟仍旧站在门头上”[5]164。初读《小团圆》百思不得其解“木雕的鸟”是啥意思,及至看到张爱玲在小说《茉莉香片》中有关鸟的描写:“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7]这个疑惑才算找到了答案,这又是一个隐喻。笼中的鸟如果有一天打开笼子还是一样可以飞翔,屏风上的鸟虽然不会飞翔,但是因为好看也能讨人喜欢,而木雕的鸟,既不会飞,看起来也非常笨拙,只不过是别人家一个不招人喜欢的玩物而已。它站在门头上,看着希望之门、重生之门开开合合,却没有一双会飞翔的翅膀,带自己飞向希望之门、重生之门,而是任凭命运的摆布,作者用“木雕的鸟”向读者传递一种信息:旧时代女性生存不易,稍不留神就会选错人,嫁错郎,被人玩弄,面临被抛弃的命运和打胎等生命威胁。三次木雕的鸟的描写提醒读者注意:不要做没有话语权、没有生存权、没有自由感的木雕的鸟。如不是张爱玲这样的大家,是编造不出来这样的意象的。读来让人感同身受地明白了旧社会的女子的悲哀,它也象征着男权社会制度下,女性的身不由己。

除了大考前的早晨、晚唐的月亮、木雕的鸟意象,《小团圆》还营造了许多苍凉的意象,比如“古代的太阳”[5]165、“金色的梦之河”[5]149、窗前的树[5]190等。张爱玲通过这些意象的营构,在小说中创造一种悲凉的意境,“将读者和作品之间隔离,产生阅读障碍。同时在叙述语言上也不同于以往的华丽辞藻,语言的选择上更加沉稳、老练,似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却有着非比寻常的魅力。使得读者在张爱玲‘四面楚歌中的回忆’里沉迷,不得不接受从回忆里爆发出来的撕裂的痛感”[6]。

总之,作为20世纪40年代现代史上极富传奇色彩的女作家,张爱玲在《小团圆》中,通过悲情故事的编织、悲剧人物的塑造、悲凉意境的营造,为读者再次创造了一个令人回味的“传奇”。她在《小团圆》中编织的破碎的家国梦、难圆的闺阁梦,塑造的各色人物,描绘的大考前早晨、晚唐的月亮、木雕的鸟等不同意境,冷冷地撕开了生命华美的袍,使人看到了生命的本真,让人在张爱玲去世20多年后,读之仍不免叹惋,它是张爱玲人生的感悟,也是张爱玲一生命运的写照,从中我们也读出了张爱玲悲剧意识产生的深层原因。

[1]林幸谦.张爱玲“新作”《小团圆》的解读[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9(4).

[2]刘思谦.张爱玲《小团圆》中的“胡张之恋”[J].扬州大学学报,2010(4).

[3]史玉凤.苍凉残缺的团圆——解读张爱玲的《小团圆》[J].淮海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10(10).

[4]李法惠.今生今世已惘然 山河岁月空惆怅——张爱玲《小团圆》意蕴解析[J].南都学坛,2015(5).

[5]张爱玲.小团圆[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6]王晓习,孙淑琴. 四面楚歌中的回忆——论张爱玲《小团圆》的叙述模式[J].延边大学学报,2015(1).

[7]张爱玲.张爱玲全集:茉莉香片[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刘太祥]

On the Keynote of Melancholy in Eileen Chang’s Little Reunion

LI Fa-hui

(Journal Department, Nanyang Normal University, Nanyang Henan 473061, China)

Eileen Chang’s novel creation is famous for melancholy, and there is no exception forLittleReunion. In this novel, she brings this style into full play. In other words, the arrangement of events, the design of characters’ image, and the creation of image are all used to express the keynote of melancholy. Describing the stories of family, country, and love in the troubled times, she reveals that the worldly life is unpredictable and hard to grasp, that the love is short-lasting and will be not gained if missed, and that every individual is not worth mentioning. Among the researches of this novel,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one is the theory of autobiography. However, 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is novel is autobiography since it expresses her unhappy life and sadness. However, on the other hand, it is different from autobiography since it comes from her life experience as well as her unique creation style which shows her excellent writing skill, especially the use of melancholy. This novel cannot only lead the readers to discover the essence of life but also the evil of human nature. In a word, it is her understanding of life and the description of her density.

LittleReunion; melancholy; story; character; image

2016-06-26

李法惠(1965—),女,河南省邓州市人,编审,主要从事文学及编辑学研究。

I207.42

A

1002-6320(2016)05-005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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