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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年代的请愿

2016-02-01岩平

侨园 2016年7期
关键词:梁军知识青年招工

文  岩平



特殊年代的请愿

文岩平

1970年7月 我和上百位知识青年从农村招工到筹建中的一家三线水泥厂。因厂区的芦席棚子人满为患 我们这批知识青年中的男生就被分到远离厂区50里开外的矿山 因为那里还有三个半芦席棚子可容纳我们这108个“和尚”。

两辆卡车将我们拖到了荒无人烟的矿山。举目四望 怪石嶙峋的山上只有我们这几座孤零零的芦席棚 没有水 没有电 也没有床 吃饭则要走上几里山路到山下一个临时的食堂。面对此情此景 我们这些知识青年群情激愤了。因为我们被招工时 负责招工的干部曾向我们介绍是去一个很现代化的工厂 单身宿舍、床、医疗设施什么都有。可眼前 与我们想象有天壤之别

我们感觉上当受骗了 全体知识青年聚集在一起讨论我们的命运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 下山到厂部去请愿 要求改善我们的生活条件。否则 我们宁愿退回农村。

第二天早上 除留下几个人员照看行李外 我们这100人浩浩荡荡向厂区进发了。我们每个人头上缠一条毛巾 以抵挡夏天的骄阳和擦汗水。最开始 我们一路谈笑风生 有时则唱着悠扬的歌。可渐渐地 我们疲惫了 也饿了。疲惫可以坐下来休息 可饿了却没有办法 路上没有一家卖东西的小店。偶尔见一块西瓜地 我们像饿狼扑了过去 西瓜还却没有成熟我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一人摘了一个可惜 只能解渴。

整整走了1天 夕阳西斜时 我们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厂区。可是厂里没有领导出面接待我们 也没有人理睬我们。我们千方百计找到那位招我们来的干部 他见我们个个气得青筋直鼓 吓得发抖 赶紧掏出个小本本说 “你们有什么要求尽快提 我马上向领导汇报 保证解决你们的问题 ”我们七嘴八舌把要求提了出来。那位干部一条条记了 说是即刻去找领导汇报就一溜烟儿去了。结果 我们再也找不着他的踪影。第二天一天 也仍然无人理睬我们 我们因刚到此地 人生地不熟 也不知道谁是领导 该找谁没有人管我们的吃和住 我们这百号人马成了散兵游勇 各自想法解决“以食为天”的问题。

到了第三天傍晚 有人通知我们到当地一个棉花仓库开会 说是有领导要解决我们的问题 我们以为总算熬到头了 一个个强打起精神赶往开会地点。厂领导终于出面了 而且是一个很大的官 据说姓赵。赵领导一开口就训我们 他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提到我们的条件。最后 他又严厉地补充道 “你们是怎么从矿山走下来的 再怎么走回去 至于你们说要求退回农村 要走你们自己走 户口我们是不给你们的 ”

我们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没一个人敢吭声 因为谁都知道 在那个时候伸头有可能被打成反革命 再加上“要命的户口”卡在他们手上 我们就像孙猴子再蹦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赵领导训完了扬长而去。剩下我们这群十七八岁的小青年垂头丧气。正不知怎么收场 那位招工的干部又出现了 讨好地对我们说 “我给你们找了辆汽车 你们可以坐汽车回矿山。现在不走只有走回去了 ”我们一听 如遇救星 赶紧跟他走了出去 果真有一辆卡车停在那里 我们争先恐后地爬了上去。车开了 我们在深沉的夜幕下又被送回了矿山。

这次下山请愿不仅没有给我们解决任何问题 相反给我们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几天后 赵领导给我们矿山派来一个人专门管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知识青年。这个人姓阎 骨瘦如柴 尖嘴猴腮 一口的黄牙 活脱脱像一个大烟鬼。阎领导不苟言笑 总是阴沉着脸 好像他面对的都是阶级敌人。

阎领导到矿山后 首先组织我们政治学习。他要我们背诵毛主席的老三篇 而且要人人过关。尽管枯燥乏味 我们也不得不背 因为阎领导把会不会背老三篇上升到对伟大领袖和对党的热不热爱、忠不忠诚的层面上 在那个时代 上升到这个层面就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我们只有日以继夜地背 当时在窝棚里最常见的就是我们彼此找个对象 你拿着宝书 让对方背给你听 或是对方拿着宝书 让你背给他听 背错了 对方提示一句 你接着背。学习的劲头比我们小学考初中时还要认真。总算熬到了阎领导规定必须会背诵的时间 我们这一帮知青大部分都能将老三篇背得滚瓜烂熟 但仍有几个背得夹里半生 他们原指望阎领导以班为单位 集体背诵 好来个滥竽充数蒙混过关。可阎领导要我们一个个上台去背 结果他们几个背得结结巴巴、断断续续。阎领导当即大发其火 严厉批评 还命其几个对着领袖像垂首认错 并责令他们几个在领袖像前日夜诵背 不许吃喝拉撒 什么时候能通读背诵了 方才解放。

经过月余 无聊无趣的背诵阶段总算过去 但阎领导要求我们来个灵魂深处闹革命。在每天的政治学习会上 他要我们轮流发言 深挖自己心灵深处和头脑中存留的“封资修” 并号召我们检举揭发同伴中的“封资修” 诱导我们还可以写揭发材料送到他那里 并美其名曰 这是靠拢党组织的表现。阎领导这一手真厉害搞得我们一个个沉重得像80岁的老头 人人自危 个个精神高度紧张 都害怕有什么把柄被别人揭发出来而遭批判。我记得我当时带了一本《宋词》 本想聊以自慰的 我害怕别人揭发我看“毒草” 只好悄悄扔到了茅屎坑里 我还记得有一个同伴爱理光头 结果被检举揭发是对社会主义的不满而遭批判。

在大力开展检举揭发“封资修”的革命运动中 阎领导还逐个找我们谈话 重点询问上次下山请愿是谁出的主意 谁带的头。我们那时尽管胆小幼稚 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个准绳 那就是不能乱害人。因为我们都清楚 谁如果是这个请愿的头谁就有可能被打成“反革命” 遭批判不说 甚至会坐牢。所以我们都说不知道或是说没有人带头 都是自发下山的。有的被逼急了 就把那带头号召下山的人推到一个叫梁军的身上。梁军在跟我们上山请愿回来的第二天 就卷起铺盖下山了他临走时大大咧咧地跟我们宣布 “老子参军去 ”曾和他同一年级的同学告诉我们 梁军的父亲现在正在某部队当师长。阎领导听我们讲到梁军的事 还有意在大会上郑重宣布 梁军他跑不了的 他的户口档案在我们手上 他会乖乖地跑回来的。

然而 让阎领导失望的是 梁军的父亲让他的一个老上司直接安排到某连参了军 那位老上司派人到厂里取梁军的档案时 赵领导毕恭毕敬把梁军的户口和档案奉上。我们得知后 无不羡慕梁军有个硬爸爸。两个月后 梁军还给我们来了封信 说他在部队入了党。我们无不称叹他进步得真快。

因为有梁军这个挡箭牌 后来阎领导实在追查不下去了 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只有草草收场。

在严酷高压的政治生活中 我们的身体也渐渐感觉到一丝凉意 秋天到了 严冬即将到来。我们看到阎领导单独住在一个很严实的小木屋里 睡在高高的木板床上 我们又生出了些许不满 向阎领导又一次请愿 说现在天气凉了 我们再不能睡在乱石丛生的地上了 应该给我们发张床了 免得我们得关节炎、风湿病。但阎领导却在大会上冷冷地宣布 要我们发扬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精神 不怕艰苦 要自力更生 克服困难。要我们自己上山挥大捶砸石头 用砸下的青石垒出一张床。我们只有乖乖照阎领导号召的那样上山砸石头。我们每天面对苍穹和青山挥汗如雨 经过1个月艰苦卓绝的抡大锤和搬石头 当雪花纷纷扬扬来临时 我们总算在芦席棚里垒起一长溜半人高的石头床 我们把被子铺在长通铺的石头床上 相互依偎着 用我们的身体相互温暖。

夜里 当我们躺在石头床上 听着外面山风呼啸时 透过芦席棚的缝隙 看到那黑沉沉的夜幕 我们在心头默念着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呢 以后 随着形势的变化 我们的处境终于好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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