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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

2016-02-01李继峰

党员干部之友 2016年3期
关键词:坑塘老鼠

□ 李继峰

乡关何处

□ 李继峰

荨茱鲈鱼长入梦,他乡虽好总添愁。行走在路上的人们,都有着一颗老旧的灵魂。故乡,就像一只隐形的锚,永远系在故乡浑浊坑塘的一角。

多年前,到外地旅游,吃到一种非常好吃的酱野兔,忍不住向店主打听抓野兔的方法。由于禁枪,现代猎人们便在白天详细搜寻野兔的行走路线,然后安装绳套,第二天早上去捡拾即可。因为不论野兔走多远,晚上总是要沿着原路回到自己的窝。店主说完后还加了一句,动物就是呆啊。听后不禁心里一颤,人类自己何尝不是一种渴望回家的动物,在开始出发的时候,我们就在返回。随着年龄的增加,种种关于家乡的回忆,变成越来越沉重的行囊,一根小小的线索就会牵出那些早已遗忘的岁月,在脑海里满地乱滚。晚风中,爷爷奶奶的声声呼唤,堂屋吊篮里的油炸丸子,青瓷大碗内泛着油星的挂面,房前铃枣树上随风摇摆的青果,灵巧地躲过扫帚扑打的红蜻蜓,还有那昏暗的油灯,黑黑的锅台,乌亮的八仙桌,下雨天屋檐下淅淅沥沥的滴水声,隔壁二大爷粗重的咳嗽,依然在耳边回荡、眼前闪烁。

回忆故乡,是一种快乐的反刍。当年,最有趣的是莫过于烧豆子和挖老鼠。偷偷跑到豆地里拔几棵即将成熟的黄豆,找一个隐蔽的角落,捡一些柴火,点着不久,就听见噼噼啪啪的响声,开裂之处,就是黄灿灿的豆子,忙扒开火,捡起来就往嘴里填,真是又香又烫。当然,有的还没熟,带着一股青涩的味道。吃完豆子,相互看看,都成了黑包公。挖老鼠窝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活。由于做窝要掏出很多土,老鼠窝非常好找。根据土堆的大小基本可以确定老鼠的大小和数量,判断有没有挖的价值。决定开挖之后,先确定气眼、出土眼、行路眼和卫生眼,分别用豆叶堵住,防止老鼠逃跑。如果时间充足,先抓老鼠。如果挖了很多豆子,一时发善心,也许就放过它。沿着气眼的路线,很容易就找到老鼠的粮仓。田鼠是非常讲究卫生的一种动物,各个部位功能清楚,整个鼠洞光滑而干净。大豆仓、玉米仓、棉籽仓等井井有条,粮仓的地下都铺着干燥的豆叶。记得最多的一次,一个鼠洞挖出20多斤黄豆。如今,由于农村的房屋都是砖墙了,屋里也铺了瓷砖,老鼠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还有洗澡。洗澡在老家就是游泳的意思,我的狗刨就是在村头坑塘学会的。一场大雨过后,全村的污水都淌了进去。水的颜色与泥巴没有什么区别。一个猛子扎进去,头在很远的地方冒出来。上岸一晒,身上乌油油的。手指一划,就是一道明显的白痕。有的家长担心孩子出事,便在背后用锅灰染上标记,禁止下坑洗澡,晚上睡觉前检查。有的干脆在晚上回家后用手指划一下,想掩盖都很难。农村孩子原来面临两个最大的危险,一是水井,一是坑塘,现在则都不存在了。如今,由于周围住户不停地填埋,那几个坑塘变得越来越小,坑底和四周坡上也都种满了速生杨。

最恐怖的地方莫过于老家的坟地。由于过去人口少,土地多,加上对祖先的敬畏,坟地里一般不栽种粮食,时间长了,便长满了一些野草,非常荒凉。附近野生动物很多,除了黄鼠狼、老鼠、蛇,偶尔还有獾。因为獾多在棺材里做洞,又平添了更多神秘色彩。大人们常说,獾油对治愈冻伤很有好处。其实至今我也没有见过獾,黄鼠狼倒是遇到过几只,模样大体上差不多吧。植物中生命力最顽强的莫过于枸杞,当时就隐隐约约知道它是药材,在秋天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摘一个红色的果实尝尝,一些年龄大的孩子就吓唬我们:有毒,别吃死人了!往往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就吓得呸呸吐了出来。附近的垄沟里长满了茅草,纵横交错的茅根嚼起来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在割满草筐之后,小伙伴们就用铲子剜草根吃。现在的坟地则都变成了一片良田,上坟的时候只能根据大体方位倒酒、烧纸。清明回家,兄弟们常常嬉笑着在家族坟地上比画大致属于自己将来长眠的位置。回头同妻子闲聊说,百年之后我们要埋老家,那边熟人多,还省钱。妻子说,我那里可没有几个熟人啊,再说孩子想祭奠咱们的时候太麻烦了。现在时兴网上烧香、送花了,问题已经解决一半了,呵呵。

“去乡已经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便见出在变化中堕落趋势,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素朴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唯实唯利庸俗人生观。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经被常识所摧毁,然而做人时的义利取舍是非辨别也随同泯没了……就我所熟习的人事作题材,来写写这个地方一些平凡人物生活上的‘常’与‘变’。”作家沈从文的这段话很能引起我的共鸣。在家乡,因为使用煤气灶,不再有袅袅炊烟;因为修了水泥路,乡间小路不再蜿蜒。亲友们因外出打工,已与城里人言行无异。每每晚上带着孩子出来散步,我都指着坐在路旁马路牙子上抽烟、休息的民工告诉他,爸爸考不上学,就会像他们一样。看到他们,就像看到兄弟姐妹,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乡亲们用在城市里学来的建筑经验,在家乡盖起了自己设计的房屋,像一个个浓妆艳抹的村姑。有的庭院则由于长时间没人居住,荒芜不堪,成了刺猬等野生动物的乐园。中学时,我曾费了很大劲儿集齐了一套村居邮票,不久的将来,传统的村居就要变成文物了。

前几年,家乡人欢欣鼓舞,说发现了大煤田。随着煤矿的开发,大家慢慢明白了一些事情。先是庭院里的水井抽不上水来了,即使有的能抽上来,也是一种怪味。镇里发通知说地下水不经过处理不能作为人畜用水,统一布排自来水管道。一片片的农田慢慢变成了池塘,有些勤快人放些鱼苗进去,第二天就见它们翻着肚皮漂在水面上。村间公路有的一夜间变得起起伏伏。煤矿附近原来有个很大的矸石堆,现在都被煤贩子买走了,听说粉碎后都掺进煤球了。

我的乳名叫泉河,就是我们村头那条河的名字,河里原来有很多杂鱼、小虾、泥鳅、河蚌,还有水蛭(我们当时叫马皮),村头的坑塘里甚至也有泥鳅。老人说,很多鱼是草籽变得,现在想来很不科学,也可见那些鱼的生命力多么顽强。如今,河里夏天漂着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冬天则裸露着黑黑河床。现在的孩子们肯定感到很奇怪,怎么会把这样的一条河当作人的名字?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房子却越盖越多。骡驴牛马、山羊猪鸡,大都远离了村人的生活。没有了猪鸡鸭鹅,卫生条件倒是好了很多。柳树、枣树、榆树、杏树、桃树、石榴树、家槐、楝子树、椿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树几乎都不见了。道路两旁几乎都是速生杨了。北方杨家将,南方沙家浜,即北方种杨树,南方种杉木。主要是因为这两种树能够快速成材,经济效益高。许多以前的大树都被贩子买去了,被移栽到城里,被修剪得光秃秃的,挂着几个零零落落的小叶子,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倒是那些法国梧桐腰肢粗壮,肥头大耳。记忆里,田地里有很多野花,发现鸡冠花和死不了等等,就小心翼翼地移回家。一个小男孩,爱美的心曾经是那么强烈。现在的农田里几乎没有一棵杂草,因为使用除草剂,那些记忆里摇曳起伏的花花草草,几乎被灭绝了。

过年时,在老家见面就问,起得早不?吃了几碗扁食?在城里则问,回家了吗?回家,家在哪里?由于长时间不见面,许多亲戚、邻居已变得非常陌生,自己已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客套的话甚至也无从说起。自己很明白,一个普通机关干部,在老家人眼里却是个大官,常常受到很高的礼遇。家人甚至对我也有一丝敬畏,说话时也赔着小心。孩子也像贵宾一般,所有亲友的孩子都围着他转。我的家乡野庄很大,很多人根本不认识,辈分、称呼更是无从说起,下车握手显得太矫情,不打招呼又怕被说架子大,真是尴尬异常,总不能见人就作自我介绍。虽然多数人已不熟悉,见了本家的长辈,头还是要磕的。老婆第一年回老家过年,开始死活不同意磕头的事,经我多方做工作,便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初一早上五点至七点半,在街上见到长辈就纳头便拜,如捣蒜一般,真的是入乡随俗了。乡亲们带着一年的辛苦,回到老家。许多夫妻,特别是中年夫妻,一年在一起的时间就是这二十多天。经过长期的分离,相互之间几乎都有一点陌生了,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孩子。等到刚刚熟悉起来,就又要分开了。虽说现在电话联系比较方便,多数时间,夫妻间只能相互听听声音,毕竟是个残酷的事情。有的农民工在城市,缺乏起码的尊重,城市隐形的福利鸿沟把农民剥离于城市主流社会之外。即使在城市拥有住房,依然像个局外人。听说,下一步改革的重点是合并自然村,老家也在合并之列,房屋建设已经被冻结,这个名字带有怪异味道的村庄——野庄,恐怕要永远地消失了。

家,是一种生活状态。心灵深处的故乡,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太多的欢乐。我们怀念故乡,怀念的是一种朴素的人生。之所以失落,是因为看到它的慢慢消失。记忆永远是最美的,即使童年的泪痕,也变得像玛瑙上的斑纹,波折得让人心动。我们是一棵棵被移植的树苗,根已经深深扎在别处。就像困在松脂中的那只蜘蛛,当年所有的痛苦都已远去,随着岁月的流逝,梦里的故乡,已变成一颗美丽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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