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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念想

2016-01-31文/寂

民族大家庭 2016年1期
关键词:太爷胡家爷爷

文/寂 清

母亲的念想

文/寂 清

周末,我去养老院看望母亲。她正与几位老人打麻将,一群人围着“观战”。见我进来,忙起身,连连说:“大儿子来了,大儿子来了。”满脸笑意,领我走向她的房间。

房间南北通透,陈设简朴。屋角放着一张棕红色的小方桌,中午吃剩的菜有序地摆在桌子上。两把小靠背椅紧靠桌子两边,床贴着靠卫生间的墙角,白底兰花的被子叠得整齐。阳台朝南,放着一组大衣柜。阳光从窗外进来,照亮了半间屋子。房中有台台式的电风扇,是母亲从老家带来的唯一家当,母亲说这是一个念想。一台平板电视机,挂在正对着床的墙上。母亲爱看戏曲频道的节目,看戏是她的爱好。

三年前父亲去世,村长为老书记选了一块墓地,父亲就与他的老伙伴们一起长眠于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当时,我接她出来,母亲犟,说老家住着习惯,其实她是怕父亲一人留在老家孤单。后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年后才随我来到荆门。为了不影响儿女的生活,她执意住进养老院。

两年了,母亲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只是变得像孩子一样越来越黏人,每次与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母亲说:“妈妈并不怕死,只是还没有跟你们把话说够。”

我16岁离家求学,后来就职于离故乡数百里外的城市。30多年间与父母聚少离多。单身时,春节回家,小住几日,多在串门,或与同学聚会。归家时不是半醉就是到了后半夜,同父母的交流并不多。即便交流也多是父子俩,与母亲交流甚少。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工作生活的担子重了,再回家来去匆匆,只能与父母报个平安、问个好。把母亲接到荆门后,我们母子才有了深入的交流,两年间说的话甚至超过了过去的30多年。

母亲在娘家排行老幺,幼年丧父,两个兄长也英年早逝。她与外婆相依为命,不满17岁就嫁进了胡家。母亲娘家姓刘,但她挂在嘴边的总是“我们胡家……”或“进你们胡家的门……”。后一句好像母亲把自己当成了胡家的外人,其实她是以这种表达方式突出“胡家”在她心里的主要地位。这是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家族的归宿与认同,也是她一生的情感所系。

母亲说胡家在皂市是响当当的大家族。太爷那辈三兄弟,太爷是长房,开盐行、米行,生意做到了武汉,镇子周边好多田都是胡家的。十里八村哪家有纠纷都是抬着轿子请太爷去调解。有一次,太爷押送大米去武汉,送货的船从门前的长汀河驶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满船的大米连同太爷的生死都成了谜。太爷的失踪有各种猜测,母亲坚持认为太爷是被眼红的人“黑”了。

母亲告诉我,父亲读过6年私塾,打得一手好算盘,是远近闻名的能人,就是性格倔,不愿求人说好话,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他当大队会计,后来当村长和书记,带领村民在镇上办弹花厂、面粉厂、米厂、酒厂和商场,把村里的产业打理得红红火火,富了全村的百姓。父亲成了县上发展乡镇企业的典型,当了两届县人大代表。

说到胡家,往事历历,如在眼前。我惊叹于母亲对家族历史的好记性。母亲很少提起我爷爷。但在她的故事中,我大致捋出了爷爷的轮廓。作为胡家少爷,爷爷在太爷失踪后,抽上了大烟,把祖上的家业败了个精光。母亲嫁进胡家时,已是一贫如洗。有次,爷爷烟瘾上来,把我爸爸卖了。母亲说:“当时你爸爸才几岁,要不是你婆婆发现得早,出钱赎回来,这个家就散了。”母亲愤愤然,嘴角隐隐能看到白沫。

母亲平复了火气,勾腰递我一把扇子。又说:“话说回来,要不是他老人家阴差阳错抽大烟败了家,不然或许你们就得受罪了。”母亲的话颇有些朴素的时代变迁的意味。

从爷爷开始,两代单传,爸爸是胡家的一根独苗。父亲过世后,母亲念念不忘的,是胡家香火的延续。

母亲生育了五个儿女,我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姐姐有两个儿子,尽管母亲十分疼爱,可总说:“那是周家的,不是我们胡家的。”她坚持这是两码事。开始姐姐和妹妹还与母亲抢几句嘴,后来听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后来,我儿子出生了,母亲着实高兴了一番,逢人就说:“胡家有后了,胡家有后了。”再后来,两个弟弟各添一个女儿。于是,母亲对她的大孙子就更宠爱了。母亲总挂在嘴边问:打电话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来?千万不要让他出国啊等等,按照自己的一套理论,不厌其烦地叮嘱着。

父亲过世后,母亲的视力明显下降,通常借助声音才能辨人。我们希望母亲做手术,她心疼5000元的手术费,说什么也不肯。不久前,听说孙子要带孙媳妇回来。母亲出人意料地说想做手术了。母亲年事已高,有高血压、心脏病,医生认为有一定风险。母亲说:“老大拿主意。”我读懂了母亲的期待。“十一”前,母亲做了手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说:“能亲眼看见孙媳妇了。”

孙子是北京毕业的研究生,孙媳妇是博士。母亲逢人就说,十分自豪。这次与孙媳妇的会面母亲认为是胡家的一件大事,郑重地确定了一套传统的仪规,地点安排在姐姐家。

见面那天,姐姐事先收拾好屋子。母亲早早地坐在客厅等候,她气色很好,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好像年轻了十来岁。会面的重头戏是敬茶,孙媳妇双手奉茶递给母亲。母亲接过茶,象征性地喝一口,然后慎重地将事先装好的两个5000元的红包边递给俩孩子,边说着祝福的话,过程简短而又正式。母亲让俩孩子坐她身边,与他们打开了话匣。此时,母亲眼中透着说不出的满足,脸上泛着淡红的光。她拉着孙媳妇的手,嘘寒问暖,又频频拿话与孙子搭腔,怕冷落了他。坐在一旁的我们插不上话,陪笑着。

“我还想在闭眼之前看看我的重孙子。”最后,母亲说出了她朴素的念想。

离开养老院时,母亲如每次一样,将我送出门,目光牵着我的背影望好远好久。正如在城市上空燃烧的初冬的晚霞,让我感到平静而温暖。突然,我有了这样的感悟——83岁的母亲是我们胡家活着的历史,是我们家族的精神依托。

(作者:湖北荆门市民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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