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2016-01-31王惠明
王惠明
想念父亲
对于父亲,我是从记恨,到理解,到时时刻刻的思念。
父亲生在一个并不贫穷的家庭。如果不是由于爷爷的原因,他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对于这个家庭的破败历史,父亲一直把它带进了坟墓。据当地的老人回忆,我爷爷可能是因为赌博,把所有家产都输掉了。
用父亲的话说,他这一辈子是命中注定要受苦受累的。家庭破败后,爷爷带着7岁的父亲,从城市逃到资江支流的一个荒无人烟的山沟里。这里山岭连绵,森林茂密,溪水潺潺,但几乎与世隔绝。父子俩在山沟里找了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搭起草棚,就算是有了新家了。可爷爷一辈子没有干过体力活,种粮种菜完全没有经验,父子俩只能马马虎虎艰难度日。不幸的是,两年后,爷爷身体染病,不能下地干活,所有的家务和劳作,一股脑全推到了年仅9岁的父亲身上。还不成熟的年龄和弱小的体格,怎能经得起如此沉重的负担。“我从9岁起开始当家”,我们是从父亲经常给我们说的这句话中去体会父亲当年的困境的。
23岁那年,当地的好心人为父亲说了一门亲事,好在对方要求不高,东家借一点,西家凑一点,总算把媳妇娶回了家。按照当时的习俗,新郎新娘在进洞房前是不能见面的,对方长得什么样只有靠媒婆的一张嘴,但对媒婆的话往往需要打些折扣。对我母亲,媒婆是这样给父亲说的:长得白白净净,高鼻梁,红嘴唇,手脚勤快,就是针线活稍差一点。媒婆只字未提眼睛的事,但父亲也没有多想。可走进洞房把盖头揭开一看,母亲把脸朝向父亲,小嘴一翘,带着满脸笑容,可眼神总看着别处,两个眼睛对不到一起。父亲明白,这是斜视,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但想想自己的家境,看看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心想也只能这样。母亲过门没多久,爷爷就离他们而去了。
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就怀上了第一个孩子。这时候,母亲才刚刚满15周岁。从此之后,他们几乎每两至三年就生育1个孩子,一直到我父亲满48周岁。母亲40岁时生下最后一个孩子,并做了绝育手术。短短24年,他们生育了7男3女10个孩子,除有1男1女均长到3岁左右连续夭折外,其余的6男2女均已长大成人。其中的艰难困苦真是难以想象。
在我的记忆中,一家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吃,全家人一天最多时要吃10多斤大米,100多斤稻谷碾成的大米,不到一个星期就吃得精光。为了吃,父亲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他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养育着自己的妻子、儿女。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是晴天暑日,还是刮风下雨,总是披星戴月地劳作。早晨天还没亮他就开始下地干活,不是到菜地播种、植苗,就是除草、打药、捆篱笆;白天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收工后不到家又直接到菜地干活去了,直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回家。我们家的菜园始终是四季常青,瓜果满园。记忆最深的是。在全国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不允许农民在自留地里种庄稼,“四人帮”的逻辑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有一天,一个大队干部带着一班人马闯进了我家的菜园,不容分说,这班人举起锄头见菜就刨、就砍,眼瞅着满园子的蔬菜都快被糟蹋完了,父亲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个箭步奔向一块菜苗地,整个身子躺在了菜苗上,并大声招呼我们在家的几个兄弟快跑去躺一块儿。闯进菜园里的这班人,硬的、软的办法使尽了,父亲就是不起来,而且还坚定地说。“除非你们把我铲死,否则你们别想铲这块地。”就这样坚持了一个上午,大队干部领着一班人马灰溜溜地走了。父亲仿佛赢得了一场战斗。他把保护下来的菜苗一棵棵地扶起来,然后久久地看着这些菜苗发怔,总也不肯离去,生怕这些无辜的小生命遭到践踏,把他收获的希望毁灭。
从小到大,我父亲没有被生活的重担压倒。在我小的时候,没有看见父亲得过病,也没有见他流过眼泪,他坚强的性格是全家人的精神支柱。
父亲一辈子没有念过什么书,认识的字有几个但不多。父亲因为没有文化吃过亏,受过骗。因此,他对知识的渴望有着强烈的欲望,他把这种欲望化作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孩子们的身上。为了让孩子们上学,给他本来就已让常人无法想象的家庭重担上加上了更加沉重的砖石。每个孩子在长到六七岁时,他都毫不犹豫地将他(她)送到学校上学。孩子当中,老大是个女孩,读完小学,自己没有考上初中。老二是男孩,小学毕业时考上了县技校,从12岁开始学医,现在已是当地的老中医了。老三又是个女孩,一直到初中毕业。老四、老五都没有熬到上学年龄就夭折了。老六,就是我,读到初中毕业时,家庭出现了3个孩子同时上学,小学、初中、高中各1个,眼看父亲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我决心放弃学业回家务农,为父亲分担一点负担,父亲也默许了,可老师三番五次到家做工作,父亲还是不忍心误了我的前程,打发我继续上学了。老七到老十,都是男孩。老七上完初中死活不愿再上了,在他看来,干农活要比上学做作业轻松得多。老八、老九,不仅上了学,而且在父亲去世后由兄嫂资助读到高中,参加高考。到大学毕业。最后一位上完初中考到市师范学校,17岁开始执教,现在已经是一名出色的中学英语老师了。
仔细计算一下,父亲从32岁开始送孩子上学,一直到他去世,还有孩子在上学。
孩子们上学不仅不能省吃省穿,而且还不能为家里干活,更要命的是每个学期的学杂费不知从哪里去筹备。那时候上学,学费虽然不多,一个学期,小学大概是1元多钱,初中、高中也不过两三元钱,可那时候的钱得靠一分、一分,一厘、一厘地攒啊!集体劳动时,一个壮年劳动力一天的工分,到年底结算,经济效益好的生产队,也超不过2角钱,差点的只有七八分钱,甚至还有的生产队出现了负数,谁家挣工分越多欠生产队的钱就越多。我们生产队最好的时候10个工分能分到一角五六分钱,一个壮年劳动力,假如无病无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出工,能挣到差不多70元钱。就是这70元钱,不是说给就给的,那要看生产队里有没有能力支付。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几十元钱就是全家一年的生计,吃的油盐酱醋米面茶,穿的衣帽鞋袜,用的锅碗瓢盆锄头犁耙,还有走亲访友、婚丧嫁娶等一应开支,全靠这点钱,就是一分钱掰成十份花也不够啊!为了保证基本的生活需求,多数家里的孩子都只有一条路——辍学,而且每天还得和大人一样下地干活。
我父亲为了不让我们兄弟姐妹和他一样吃苦,摆脱文盲的帽子,曾经许诺,只要我们读书不留级,就是读到大学他也要送。
为了筹学费,父亲想了很多办法。
多挣工分是父亲赚钱的主要办法。生产队平时出工,一天只有12分,如果早晨有早工,一天能挣15分。父亲有一门手艺,那就是造草纸。生产队有一个造纸的作坊,作坊靠着一条小溪。这里的设备有两个水坑,一个碾坊,一把铡草刀,一个造纸槽和压干设备。造草纸的工序也比较简单,先把稻草放进水坑里,加适量石灰,注满水,沤几天后捞出来,用铡草刀切成七八厘米长,放进碾槽碾成糊状。然后再放入造纸槽。调稀搅匀,用纸网一张一张捞起,压干。然后又一张一张地揭起来,晒干,打捆,交生产队卖给农村供销合作社,作为生产队的经济收入。这个活和生产队别的劳动不一样,一要有技术,二不需要和大伙同出同归,早晚由自己掌握,三可以多挣工分。父亲每年都争取到了这个活。他每天都比别人起得早,晚上收工晚。每天将压干的纸墩挑回家,晚上或者白天,母亲干完其他家务后,一边看着摇篮里的孩子,一边将纸墩一张一张地揭下来,晒干,节省了父亲的时间。一年下来,父亲挣的工分比同等劳力要多出近三分之一。
家庭副业是增加经济来源的希望所在。养鸡、养猪,是父亲分配给母亲长年的额外家务负担:种茶、摘粽子叶等,父亲一有机会就动员全家参与,能赚一分是一分,能赚一角是一角。我们家还种过果树,可当地气候不适合果树的生长,种的桃子只有杏子那么大,而且还长满了毛,卖不出去:种的梨子发青,吃起来又酸又涩,而且还不到成熟就都稀里哗啦地掉下来了。总之,凡是可能赚到钱的事,父亲都不放过。
卖柴,是父亲无可奈何的选择。每当我们要开学的时候,父亲为几个孩子的学费急得团团转。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就准备些有用没用的木材、干木条,晚上拿起锯子、斧头,粗的劈开,长的锯短。再把它们整整齐齐码放到柴夹子里,第二天早晨挑到15里远的镇上卖,等到他返回来时,我们还在睡梦之中。
在我9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心血来潮,向父亲提出来要和他一起卖柴去。父亲养育我们,盼的就是能给他干活,减轻他身上的担子。我的想法一说,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并且还帮我准备了小小的两捆柴,让我试了又试。第二天,我睡得正香,父亲把我摇醒来,小声地说,“该起来了!”因为头天晚上答应了父亲,听到他的声音,我噌地一下就坐起来了,双手揉了揉眼睛,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父亲帮我找到衣服、鞋子,又帮我穿上。下了床,我隐隐约约地看到屋外的月光!那时候,在农民家里,谁也没有钟表,搞不清楚时间,只能依靠太阳和月亮的位置或是公鸡打鸣来判断。我看月亮还挂在半空中,说了声“这么早啊!”父亲说不早了。
一路上,我跟在父亲后面,沿着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父亲时不时地叫我一声,以便证实我是不是跟上了。因为我是头一次出来,对山路不熟,天又黑。心里有些害怕,所以一步也不敢落下。
到镇上要过一座很长很长的木桥。木桥只有4根直径约10厘米左右并排的圆木那么宽,走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我走了几步就不敢往前走了。父亲让我退回去,他自己先把柴火送过桥后,又返回来接我过桥。等我们到了镇上的时候,天边已经放出鱼肚白来了,月亮也快躲起来了。镇上可以见到稀稀拉拉的人,有的穿着背心裤衩,踏着拖鞋,无精打采地在自家门口转悠:有的也穿得齐齐整整在街上跑步锻炼身体:有的姑娘媳妇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往街上走:多数的还在睡梦中。我和父亲挑着柴,从东街走到西街,时不时有人问价,父亲的柴又干又多,问的人也多。父亲觉得价钱差不多了,就以1元2角卖给了一户人家。父亲问对方能不能把我的柴一起买下,对方问多少钱,我说2角5分,对方嫌贵,只肯出2角。由于我坚持要2角5分,所以生意没有谈成。父亲只好挑着我的柴继续沿街叫卖,最后还是只卖了2角钱。把柴卖完,正要往回走,我鼻子里闻到了一股香香的味道。往远处一看,是一家卖包子的,那热气腾腾的包子激发了我的食欲,勾动着我的肠胃上下翻腾,口水一个劲地往下咽,总也咽不完。幼小的年龄让我无法控制真实的想法,“我要吃包子!”不知不觉把话儿说出来了。父亲见我实在是饿了,重要的是我能跟他一起出来卖柴了,一高兴二话没说就给我买了2角钱的包子。当时是怎么吃下去的。是不是也给父亲吃了一个,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我相信,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包子。
回家的路上,我有包子填了肚子,走起来格外有精神。过木桥时也不用父亲牵着了,似乎胆子一下子变大了。可没走多远,包子就消化完了。先是走得慢了,后来感到又困又乏,干脆就走不动了,我想坐下来歇一会儿,可父亲还得赶回去“出早工”(生产队在早饭前的劳动)。父亲只好背着我走,我懒懒地趴在父亲的后背上,顿时感到父亲的脊梁有着无比的坚硬、宽厚、温暖。不一会儿,我就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回到家,父亲并没有责怪我,把我放下,又不声不响上早工去了。
打那以后,父亲多年不让我跟他卖柴了,直到我真的长大了才打发我们兄弟出去卖柴,从此以后我的学习也更加用功了。
我上小学4年级时,就学着给父亲记工分。每天父亲干什么,该记多少工分,父亲告诉我一一记上。到了月底,父亲就领着我到生产队记工员家里对工分。有的时候,我记的账和记工员记的对不上,父亲总是不服气地和记工员争辩,那意思不在工分的多少,明明是告诉对方“我儿子记的账不会有错!”到了家里,父亲还是自己仔细回忆,错了的父亲让我改过来,再告诉记工员。从此以后,父亲就少了一份“被人骗”和“被人欺负”的担心。
父亲为了这个家呕心沥血,时刻与命运抗争,与困难搏斗。为了把孩子养育好,不仅付出了艰苦的劳动,而且还省吃节用,他恨不得自己是一部只会干活、赚钱,而不需要消耗任何资源的机器。
我从小就听家里人说,父亲不喜欢吃“精肉子”(湖南话。即指瘦猪肉)。每到过年过节,家里买一点猪肉回来,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你争我抢,好吃的瘦肉你一块我一块很快就不见了踪影。父亲看着我们吃得这么香,常常发怔,偶然有哪个孩子发现一块肥肉上还连着点瘦肉,就递给父亲,要他把肥肉吃了,瘦肉在父亲的嘴边上打个滚儿,又夹回了孩子的碗里。直到我长大后,才知道了父亲不喜欢吃“精肉子”的真正原因。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农村开始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孩子们也都长大了许多。多数都能下地干活,有的已经拿工资,吃“国家粮”了,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这时候我发现父亲也喜欢吃“精肉子”了。
长年的劳累,父亲的身体一天天消瘦,体质一天不如一天,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哥哥是医生,知道父亲得的是甲状腺肿瘤,需要进行手术治疗。1976年全家人都哭着、喊着要他去看病。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今后家里的活谁干?家里的人吃什么?喝什么?再说这么多医疗费从哪里来?他想的全都是家里的妻子、孩子,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最后他实在熬不住了,住进了镇医院。手术那天,全家人都去了,哥哥为他请了当地最好的医生。手术时,医生还特许哥哥在手术室照料父亲。
手术进行得并不很顺利,从早晨9点多钟进手术室,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着,个个都哭成泪人一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直不见动静。直到下午5点多钟手术才结束,医生出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父亲的身体太虚弱了,要让他好好休息。当护士推着父亲从手术室出来时,我们全家都怀着焦急和忐忑不安的心情,把目光一齐投向父亲,他平静、安详地躺在手术车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手上还插着输液管,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我们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都放声大哭起来。
手术后1个多月。我们就把父亲接回了家。可这时的父亲已经不像手术前一样了。由于营养跟不上,体质太差,身体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伤口一直愈合不上,伤口处经常流脓,稍干一点活就上气不接下气。可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家里的事操心。
1982年10月15日,我从家里探亲回到军校不久,就收到哥哥发来的唁电,电报说“父亲已于10月7日去世,10月10日下葬,为了不影响你的学习,当时没有告诉你,请原谅并节哀!”
晚饭后,我独自站在阳台上,遥望着天边的明月,又一次勾起了我对父亲无限的思念。我划着火柴,点燃一大堆纸钱,算是送给父亲的80岁生日礼物吧,但愿他在九泉之下不再为我们操劳,不再那么辛苦。
送别母亲
通往家乡的路啊,就像一条舞动的绸带,弯弯曲曲,曲曲弯弯。走了几十年了,唯有这一次,这条路仿佛拉长了许多,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路却始终没有尽头……
是病危的母亲在呼唤:“儿子啊,快回来看我一眼吧。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这声音很吃力、很微弱,仿佛回荡在路旁的青山绿水之间,回响在我的耳边。是家人不停地用手机催促我,快点啊,娘怕是快不行了!我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到母亲的身边。不时地催促司机,“快点!请再快点!”“好的!”司机一边应着,一边紧握方向盘,两眼紧盯着前方,左一个弯,右一道坎,越野式地飞驰。车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人说一句话,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可我的心就像大海一样,波涛汹涌,无法宁静。那是在28年前,父亲去世时,我还在军校学习,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母亲和其他家人没有告诉我父亲去世的消息,直到把父亲的丧事办完才写信告诉我。父亲走时,我没能看他最后一眼,没能送送他,内心感到无比愧疚。我想,我不能再次愧对自己的母亲!
2010年12月19日,母亲因突发脑溢血导致昏迷不醒。她这一病,马上就牵动了所有儿女的心。我得到消息后,更是心急如焚,立即通知在京的两个弟弟弟媳,第二天,他们就赶到家见到了母亲。我一边与家兄保持联系,随时了解母亲的病情,一边办理工作交接和请假手续。第三天,我就办好了一切手续,并把在京的侄儿们全部召集到一起,22日早6时从北京出发,乘飞机、坐汽车,经过10个小时的颠簸,下午4点,车终于停在了家门口。我已经忘记了当时是怎样打开车门,怎样下车,怎样与家人打招呼,怎样来到母亲病床前的,真的不记得了,一切都不记得了。当我回到家时,家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哥哥嫂嫂,姐姐姐夫,弟弟弟媳,侄儿侄媳,外甥外甥女都从几十里、几百里、几千里外赶回来了,还有许许多多的邻里乡亲也守候在这里。娘!我回来看您来了!您的儿媳、孙子孙女们都回来看您来了!这声呼喊发自我的灵魂深处,表达了我对母亲的思念和感恩。
病床上的母亲,面容消瘦、憔悴,呼吸短促、困难。12月22日晚,行医40多年的哥哥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介绍了母亲发病经过、采取的措施和当前病情。母亲发病后除哥嫂外还请当地医生实施了抢救,但没有太大效果,医院动员我们在家进行观察护理。母亲昏迷后一直没有吃一点食物,没说一句话,这几天都是通过输液来维持着生命,有时也可以咽一两小匙白开水。
这天晚上,天空湛蓝湛蓝,一轮圆月格外明亮,数不清的星星交替闪烁着,不时有一两颗流星划过天际。不知陨落到了什么地方。空气是那么的清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树木的气息,闻到竹叶和花草的清香。每一次回家。我都跟母亲说,家乡这湛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还有那清澈甘甜的泉水,在北京是享受不到的。我仰望着天空,深深地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在内心深处为母亲祈祷。冥冥之中,觉得母亲的病能好!
23日,也就是我回家的第二天,母亲的病情果然有些好转的迹象,儿女们呼喊时,她似乎有了一点反应,我还给她喂了几次水,她都咽下去了!这一天,来探访的亲戚朋友和乡亲邻里也多了起来。两个姐姐和几个媳妇,精心地伺候着母亲,不时地为母亲擦拭身体,换洗衣裤被褥,帮她翻身叩背,几天下来,母亲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味,干净整洁,这也是母亲一生的习惯和要求。
所有的儿孙都围坐在一起,守候着母亲,只要母亲的状态稍微好一点儿,儿女们就会饱含热泪,一边哭喊着,一边和她说话。说她平时关心的人和事,说各自的生活、工作、学习情况,说对母亲的爱,说着各人想说的一切。探访的客人来了,我们就告诉她,是谁来看您来了。母亲有时似乎能发出一点儿声音,仿佛是要说话,但我几次把耳朵贴到她的嘴边也听不清。有时,我们哭喊着要她看看我们,她好像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把上眼皮往上抬一抬,不到半睁开时又闭上了。有时她还咳嗽一下,或是发出几声呼噜。只要她有一点儿动静,我们就无比的兴奋,大家都迅速地围拢来,希望看到奇迹出现。
可是,母亲的病情并没有朝我们希望的那样好转,而是越来越严重,她的呼吸一天比一天困难,脉搏一天比一天细弱,她的咳嗽、她的呼噜一天比一天少,水也一滴都喂不进去了。23日下午出现了浮肿等输液反应,我们不得不停止输液。我们能做的就是等,等待奇迹的出现,也做好了母亲最后离开我们那一刻的准备。
24日一早起来,发现天气变得阴冷、凝重了,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雪花,午后时分更是下起了鹅毛大雪,几个小时的功夫,大雪就把家乡的山峦河川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白被子。“这天象可不好啊!”不知是哪位邻居在离开我们家时这样自言自语。我听到后心都纠结到了喉管上。天黑了,可天空仍然被银雪映照得通亮通亮。果不其然,到晚上10时,母亲艰难地呼出了最后两口气,再也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娘啊!您现在已经是四世同堂,儿孙绕膝,您怎么会舍得离开人世,离开自己的儿孙?是九泉之下的爷爷奶奶在召唤您吗?您这几天来微微抖动的嘴唇告诉我们,是的,是爷爷奶奶在召唤您。您一定还记得,您走进王家时,父亲刚刚把奶奶送上山,而爷爷又躺在了病床上,年仅16岁的您用稚嫩的双手给爷爷一口一口喂水喂饭,一次一次端屎端尿。爷爷感受到了您的孝心。几十年了,他们肯定看到了您的辛劳和勤奋,他们希望您不要再吃这般苦,再受这般累了!他们在盼着与您团聚共享天堂之乐呢!娘啊,您去吧,天堂的生活肯定会更美好!
呵,娘啊!是离开我们的父亲在召唤您吗?您眼角的泪花儿告诉我们,是的,是父亲在召唤您。您与父亲同舟共济34载,夫妻感情融洽,父亲主外您主内,共同劳作,生儿育女,夫唱妇随,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也其乐融融。可父亲因积劳成疾,早在1982年就离开了人世,一家大小全部交给了您。那时候您最小的儿子年仅11岁,而且还有3个儿子在上学!20多年来,您瘦弱的身躯就是我们这个家的核心,是儿女们的依靠。您一手操持家务,一手养育子女。无论酷暑还是严寒,刮风还是下雨,您为全家人的一日三餐、穿衣戴帽终日操劳。您对儿女们既百般呵护,又严格要求。在衣食都难以为继的条件下,宁愿自己吃千般苦受万般累,也要送子女上学,孩子们的学业从未因为家庭经济困难中断过。您教导子女遵纪守法,尊老爱幼,做老实人,干老实事,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您无私奉献的高尚品德、诚实守信的为人处事方法,勤俭持家的生活作风深深地教育和影响着子孙后代。您的孩子虽多,但始终把每一个儿女都视为自己的心头肉。在身边的,您帮他们带孩子、做家务,能帮的就帮,能干的就干:不在身边的,您经常嘘寒问暖,几天不联系您就惦记着是不是工作太忙、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我清楚地记得,每一次回家,您笑得最开心、最灿烂,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我吃给我用,当我离开家时,您又拉着我的手,有说不完的话,眼泪总是止不住地流,我走了很远很远了,您还站在能望到我的山头上擦眼泪,甚至还能听到您的哭声。我还清楚地记得,1985年春节期间,我到云南前线部队调研,因为怕您当心,离开北京时我写信说到外地出差,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两个月后我把上前线的事告诉了您,而且平安地回到了家。后来我才知道,您这两个月一直吃不好、睡不着,天天在思念着、担心着,半夜里发现泪水已经把枕头都打湿了。收到我的信,您还以为我瞒着您什么,催着哥哥到北京来看我!儿子们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您也更加操心了。这个娶了媳妇,那个又该筹办婚事了,那个结完婚,上一个又生孩子了,一个接一个,总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您费尽了心思,用尽了力气,把自己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家,倾注在孩子们的身上。由于长年劳累,您从年轻时起,就患上了高血压等多种疾病,经常吃药打针,特别是1998年2月。更是因患脑血栓导致右侧肢瘫痪,行动十分不便,受尽了疾病折磨。28年了,父亲一定看到儿女们都已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立业,已经完成了您和父亲的伟大责任,他也一定很孤独、很寂寞,他需要您的陪伴。娘,您放心地走,去继续您和父亲的夫妻之缘吧!儿女们一定会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过好自己的日子,不会辜负您和父亲的希望!
娘啊!是您夭折的儿女在召唤您吗?您慈祥的面容告诉我们,是的,是他们在召唤您。那是在全中国生活都很贫困的年代,您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不到3岁就相继夭折。一个母亲失去亲生骨肉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如果他们在世。也已经是50多岁了。他们在天堂里依然想着您,需要您!您也一定想念他们。娘,您放心地去吧!夭折的兄弟姐妹同样是骨肉之亲,我们已经享受到了母爱,受到了您的培养教育,您对我们的爱是无法用苍白的文字和辛酸的眼泪来表达的,现在该他们去享受您的爱了!
娘啊!您真的要离开我们了!请您原谅儿孙们给您带来的苦痛!也请您带着儿孙们给您的些许快乐和幸福,与天堂里的爷爷、奶奶、父亲、兄妹分享!在九泉之下,您不要再为孩子们的吃喝拉撒熬半夜起三更了,也不要再为柴米油盐发愁了!愿上天保佑您、列祖列宗保佑您!我们也恳求慈祥的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您的子子孙孙永远健康幸福!您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责任编辑/兰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