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楼兰

吴应强

很少人有机会一睹楼兰古城，这个兴盛过600年的王国，昔日的西域长史驻地，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公元4世纪终于不敌漫天飞舞的沙尘，淹没在了罗布泊腹地，被历史遗忘了整整15个世纪。直到1900年，被奥地利探险家赫定无意中发现为止。

尽管红颜显露，佛塔、三间房遗址现身，寻常人依旧难能一见。罗布泊腹地无风沙天接近零，空气湿度接近零，方圆几百里杏无人烟。早年驼队驮着给养必须逶蜒蹉跎几十天，人乏驼疲：后来用大卡车队也要十几天，一路荒漠浮尘，沟壑交纵，沙多径稀，难以接近。步行的探险者、朝拜者在她四周留下过不少遗憾的足迹，彭加木、余纯顺也赫然其中，每次路过他们的墓碑都令人扼腕肃然，尽管如此，依旧阻挡不了人们对楼兰的兴趣和向往。

楼兰的玄妙，不仅仅是它的诞生和湮灭，而且是在每次相见她给你带来的几乎无穷的疑问。她还遗存的令东夷佛徒崇敬无比的佛塔，她的散落在孔雀河故道的欧罗巴人种的头盖骨，“楼兰美女”栩栩如生的完好保存。在一座3000年古墓的壁画里。我甚至看到了西方束袖装束和蒙汉长袍装束的一群人在痛饮，西方人拿碗，而东方人反而拿杯。谜一样的楼兰，魅力无穷的楼兰，即便她笼罩在漫天风尘中。

然而，我三进楼兰，却不仅仅为了她，茫茫罗布泊戈壁里一块浙江省大小的禁区中间，一面猎猎飘扬的国旗下住着我们四个孤独的士兵。

昔日的孔雀河故道边有几排板房，房子虽然简易，战士们在门楼上写的标记是“孔雀新村”。在门楼下远远望出去，几个当年大气层核爆炸中残存下来的高大桥墩清晰可见。从“孔雀新村”出发，再想见到人烟，无论东南西北，都需要穿越戈壁近300公里。

在适合的季节，会有一批科研人员来到这里做野外研究工作，士兵们忙碌着为他们提供食宿。当秋风开始吹起，队伍撤离，一个士官带着三个兵留下，看守着空空的大本营，保持各种设施运转，驾车巡逻禁区。相伴的是寒冷、风沙和寂寞，慢慢等待着下一年的“春暖花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啊。

在这里工作过七年的士官王峰说，开始的一段时间大家还聊聊天、打打牌、看看电视，眺望茫茫戈壁滩，体会孤烟直，欣赏落日圆。但时间一长，打牌无趣了，聊天无话了，看电视也没劲了，只有几个人脸对脸，眼对眼，寂寞难耐。真正感受到了“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的荒凉生活。每天都望着长长的通往马兰的土路尽头，心想部队怎么还没有人上来啊？什么时候上来啊？

每当战士从窗外看，大黑小黄两条军犬就趴在大门口，也望着马兰的方向。如果有部队车上来，它们高兴地摇着尾巴叫着，向着车开来的方向奔跑，迎出一公里远。作为军犬，大黄小黑原来也是很有一番抱负的。每天几十元的军犬口粮使它们觉得应该有所作为。当它们经过几百公里颠簸被送到孔雀新村时。急不可耐地从巡逻车里窜出来，爪子还没有完全在大中午的水泥地上站稳，“嗷”的痛苦一声迅速窜回车里，任凭吆喝都不下车，它们终于领教了65度地表温度是怎么回事了。

寂寞的日子多了，它们也不太叫唤了，依偎在几个军人身边，雄心壮志不再。夜里偶尔叫唤，也是仰天望月长长地“嗷”一声，士兵说叫狼教坏了。

我和战士乘坐巡逻的吉普车，穿戴整齐的防护服。慢慢走进这核爆中心地坑，这里如月球般寂静。散布一地形态各异的黑色玻璃体，在夕阳下反射幽幽的光芒，这是核爆炸的独特产物，犹如黑色云子，美丽而又可怕。而当年叱咤风云的核试验指挥部，历经风沙磨砺的土坯房在阳光下依旧显出铁骨铮铮。已经失去屋顶的东风大礼堂依旧屹立，盘旋的风沙似乎发出当年胜利的欢呼咆哮。战士们告诉我，每次经过这里，自然就有一份胆气和自豪。

午后，有巡逻的士兵押回了两辆地方越野车，四男两女，参加越野探险误入禁区。查了身份都是在校大学生驴友，没有探测到放射性沾染，也没有违规摄影摄像，我说“登记完放他们赶路。”“首长”，班长磨磨蹭蹭凑到我身前，“再扣留一会儿吧，要不让她们吃完饭再走？”顺着他的目光，两个青春洋溢的女生明亮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生活在罗布泊的军人。我拍拍他的肩“你也该回去休假了，老兵。”

和战士们一起在戈壁中过了一个印象深刻的中秋月夜，留下慰问的月饼和水果，我们要走了。四个战士列队敬礼，手握得很紧，却不忍去看他们恋恋不舍的眼神。

车驶出门楼，两只早起还绕着我们撒欢的狗突然醒悟过来，迅速追赶车辆，不停地吠哮，似乎它们即将要失去什么。飞奔的大黄赶上开道车，不顾生死地多次从右侧插入车道，一次一次迫使急刹车，阻止我们离开。多么有情有义的生灵，我们无不动容至泪眼蒙眬，一起下了车，和它们步行。

大黄小黑终于恋恋不舍地停住了脚步，它们也明白在没有参照物的戈壁，即便是嗅觉超群的军犬也会迷失方向。在这个位置回头看，只有那面五星红旗永不疲倦地召唤着，还能感受到士兵的目光。

风过楼兰，却没有人看得见楼兰的风，只是从旗帜的飘动上，你感觉到它正轻轻抚过楼兰的士兵，谢谢他们的相伴相随。

责任编辑/兰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