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黑天天
2016-01-29寒崖
寒崖
妈妈回老家了,属于她的几件衣服,她全带回了家。我是她的女儿,却不属于她,我有我的工作,我有我的生活。妈妈在我这里过得并不开心,她在这里,离我咫尺,可却融入不了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习惯已经有所改变。比如,回家进门前换鞋,比如切菜板每次用前用水冲洗。我们年轻,改就改了,而妈妈几十年的生活习惯,要改没那么容易。比如换鞋这个事情,我就曾多次提醒她,这次记着了,下次,又忘记了。刚开始提醒,让她换鞋,她很欣然接受,笑嘻嘻地争辩,你小时候满脚泥就进家了,不洗脚就上床了,也没见你怎么样,这里地面是水泥的怕啥?让她洗菜板,她就说你小时候,我也没给你天天洗菜板,你不也长得挺好的?多次后,她不吭声,默默地做,再后来,她就有些不自在,似乎有点失落。
早上起床,我们像打仗似的,洗脸刷牙出发,等我们忙碌完,一个个离开家,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剩下妈妈一个人了。
妈妈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事做,她就不自在。我让她看电视,可她本来在老家就不看电视。我们小的时候,家里六个孩子,吃、穿、用,她每天都是早上睁开眼睛就开始忙碌,直到晚上睡觉,压根没时间看电视,几十年不看,突然让她坐下来什么都不做,只看电视,她还真看不进去。让她出去转转,可她怎么都不肯。我知道她方向感差,出去转,会找不到回来的路,怕给我们添麻烦,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听不懂周边人说话。我们小区不大,可却汇聚了全国各地的人,到楼下人群,听到粤语,对她来说,就像没学过英语的中国大妈到了美国。
我们平时吃过饭,孩子剩下的,就倒掉了,可妈妈在这里,我要倒饭,妈妈就有意见,说我糟蹋粮食。她让把剩饭倒阳台喂鸟,我以前有倒过阳台的,但鸟没招来,却招来了一窝老鼠。那老鼠不只吃剩饭,剩饭没有的时候,连我种的花都啃,这还不算,它们居然跑到家里来,把我买的面条,米粉啃了,蔬菜啃了,甚至连大米袋子和面粉袋子都啃,吓得我再也不敢往阳台上倒剩饭了。我告诉她招来老鼠的事,她说老鼠吃了也比糟蹋了强,老鼠也是生物,听得我一愣一愣的。要知道,小时候在老家可是家家都买老鼠药的,大家对老鼠都深痛恶绝,恨不得世界上没有这个生物。
楼下有一窝野猫,猫妈妈领着四个小猫仔,它们平时就以垃圾周转房和下水道为据点。不下雨的时候,就在下水道,下雨了,就在垃圾周转房。没有人刻意喂它们,也没有人去欺负它们。没想到妈妈来了后,却打起了它们的主意,当然,她并不是想要去欺负它们,只是,本来是野生的猫家族,她想据为我家私有,我坚决不同意。
对于猫狗,我向来是怕的,路上见到,也多是敬而远之,对于流浪的猫狗恨不得一辈子不见,偶尔遇到,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我从来没有产生过养猫狗的打算,同事家养的名贵猫狗宝宝送我,我都谢绝了,何况是野生的。我不同意,也只局限于我不让妈妈带到家里来,可却不能阻止她喂它们。有剩饭,妈妈就端着剩饭到楼下,如果没有剩饭,她就喂好饭。起初那些猫并不领情,时间久了,见到妈妈出去,就对着她喵喵叫,每到这时,妈就说,你看,猫狗识恩情吧,可比你强多了。我没弄明白,怎么流浪猫却比我强,但也没问,老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阳台上有一个装了土却没植物的花盆,突然有一天下班回家,见到里面有一棵绿色的植物。老妈很少与人沟通,谁会给她一棵花草呢?可那植物怎么看都不像名贵花木,或者说连花木都不是,像辣椒又不是辣椒。我问她那棵植物是怎么来的,是什么东西,她告诉我在楼下挖的,是黑天天。
黑天天!在老家,黑天天是野生的,长在地里,人们还不待见,非要清除干净不可。所以,它们的地盘多是房前屋后。猪狗践踏,孩子拽来玩耍,在它努力生长的时候,大人们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只有到了成熟季节,才会采一点,放到窗台,冬天感冒咳得厉害了,就捏几颗,沏碗茶喝。妈妈居然把这样一棵原本野生的植物金贵地栽到了花盆里。
住了一段时间,妈妈说,天天吃米饭她不习惯,我们的作息时间她也不习惯,天气该冷不冷,她也不习惯……非闹着回家不可,后来,我们只好尊重她的想法,给她买了车票,送她回去了。
她回去,只带了一个小包,里面是几件衣服,可却仿佛把我的家都带走了。我的家,它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
妈妈在这里,可以向她要好吃的,想吃什么,就给她说,晚上回家就有得吃了。可妈妈不在这里,想吃什么,就得自己做,自己会做的还好,有的压根就不会做,这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生活全乱了,平时上班还好,周末就不知道该怎么过,我们的日子从一日三餐,变得毫无规律。
妈妈回老家了,她一直喂着的猫家成员一个也不见了,我似乎明白妈妈说的,猫比我强的原因了。猫不嫌弃她进家不换鞋,猫不说她切菜不洗切菜板,猫从来不吵她,猫更不会嫌弃她做的东西不好吃。她对猫的好,猫都记着,感恩她,见到她就喵喵的表达感谢。
妈妈种的黑天天一直都很旺盛,枝繁叶茂的。小区各个角落,我都熟悉,花圃屋角长满了桂花,玉兰和南方特有的榕树、棕榈,可却没见到过黑天天,妈妈从哪里寻来的呢?也许,妈妈散步时偶然间遇到,是她熟悉的植物,倍觉亲切,就把它带回了家,载到了阳台上的花盆里。
妈妈离开的时候,已经深秋,黑天天成熟了,小小的黑黑的果实挂满枝头,色似墨玉,状似灯笼。我揪下一个放进嘴里,甜甜的,和老家房前屋后的黑天天一个味道。那是妈妈,也是我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