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从厨房开始
2016-01-28艾江涛
艾江涛
几年前,我在主持一个生活方式的栏目,约诗人胡子谈谈这个时代和他自己的生活,我记得他用了四个词:“时间裂变,资讯爆炸,人心飘忽,幻影重重。”以此来定义自己所理解的时代。然后,他告诉我:我有时候宁愿花一整天的时间来准备一顿晚饭,这不是简单的“治愈系”行动,而是在用味觉意识形态拦截生活加速度。
我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可以花一整天时间和家人、朋友一起下厨准备一顿饭菜,如果有,我会觉得他们很幸福。对我而言,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在忙完手头的事情后,喊妻子一起去菜市场,买回菜后一起做饭,听着砂锅中汤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响声,我往往会开着换气扇,点燃一根烟,那时身体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得到了休憩。那一刻,我深深理解了胡子的话。
多少有些奇怪的是,我的下厨,似乎总有一套完整的程序,颇具仪式感,如果不是从处女座的天性出发,我很难从自己那北方农村、不事讲究的出身得到解释。我喜欢和家人一起穿过那些码放整齐、极尽丰饶的菜市场。由于嗜辣,我一般会按辣度排列买三种辣椒:小米椒、线椒、青椒;我喜欢看手段麻利的师傅宰杀活鱼:捞将起来,把鱼头在案上重敲两下,然后去鳞剖脏,冲洗装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买菜回来后,我往往会和妻子进行分工,各炒所爱,我会将自己所有用到的菜,包括葱姜蒜等辅料一股脑放进一个盆内,摘洗干净后,再按照菜品盛放在不同的盘内,然后逐一炒出。重要的时刻到了!一切完工后,我会先把锅和厨房收拾干净,方才上桌,妻子每每不以为然,斗争到最后,只能归结到星座差异,一笑了之。
对许多人来说,不管是相亲,还是谈恋爱,往往从一顿饭开始。我有时想,如果他们当初选择一起做顿饭吃,两个人的距离无疑更在短时间里拉得更近。厨房的感觉,本质上属于家人与亲人的感觉,是那种日复一日、平淡如水的亲近与守候。
我和妻子之间的故事,正从一顿饭开始。我们是研究所同班同学,但只是一般朋友,限于开开玩笑,彼此帮忙做点小事。毕业后我参加工作,她继续读博,交集自然越来越少。大约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酒后,我邀请大家有空来我那里做饭,随口一说的事情,似乎也没人应邀。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忽然收到她的短信,说要来我这里一起做饭,我想起以前的邀约,满心欢迎,下班后还跑去市场买了一堆菜回来。谁知正在我切菜准备时,又收到她的一条短信:你不会真去准备了吧?今天是愚人节啊!我读后哭笑不得,也有一种被愚弄的懊丧,满怀凄凉地,我开始准备一个人的晚餐。没想到过了不久,听到门铃声,她站在门口笑着,据说是良心不安。就这样,我们两人一起准备了一桌晚饭。菜很普通,不过是我后来仍反复做的豆角肉丝、回锅肉等,但一起择菜,一起吃饭的感觉却很好。等菜上桌,两人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边吃边聊,我开玩笑地对她说:你看我们像不像老两口?后来,我还和她反复聊起当时发现的真理:合适的人,一定是让你感到相处最为轻松的人。一起下厨,往往让人回归到最为自然的日常状态。
电影《教父》中有句经典台词:“不抽空陪家人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对于生活节奏飞快、各种事务缠身的现代人来说,这当然是奢侈的事情。然而,正因奢侈,更显可贵,尤其是一年一次,能与远方的家人一起下厨,吃顿代表团圆与节庆的年夜饭。
记忆中,在自己30多岁的生命里,大多数时候都会和家人一起过年。及至有了自己的小家与孩子,回家过年没有了往日的容易,也更让我怀念之前与父母一起过节的日子。
高三那年,父母为了照顾马上高考的我,从县里跑到市里租了个房子。寒假的时候,他们又返回县城做生意,临近年关,县城的东西很好卖。我们几个孩子则待着市里临时的家,眼看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张贴对联,置办年货,父母还没有回来。大年三十那天,大雪纷飞,天快黑了,我们终于看到扛着大包小包的父母,满面风霜地回来了,他们说路上车少,好不容易才挡了一辆熟人的车。
放下包裹,父母又开始张罗起年夜饭。那时,负责掌勺的总是父亲,他很快地拌好皮冻,拌好牛肉,又炒起菜来,母亲负责生火,洗菜切菜,我的任务主要是收拾鱼,弟弟妹妹们则在一旁玩耍。很多年来,我好像都在收拾鱼。带鱼的表面清理起来很麻烦,至少要清洗四五遍。还有一种冻得硬邦邦的鲢鱼,那年月我们那里吃到活鱼并不容易,拿温水化开,剖开肚子,气泡一样的是鱼鳔,如果还是完整的则表示新鲜,更多时候则变得黏黏糊糊。鲶鱼的生命力很旺盛,有次我用刀背在鱼头上敲了好多下,还是被它跑脱了,在地上使劲扑腾,费了很大力气,才算把它送到锅里。
等到一桌普通的年夜饭做好上桌,春晚已经开始半小时了。我和父亲一般会喝点酒,但那年我还小,所喝的大约也只是甜酒之类,不像后来,我们总要喝几盅白酒。我吃得最多的是带鱼块,然而要第二天蒸一次后,味道更好。也许是太累,母亲总等不到春晚结束,便沉沉睡去了,渐渐地,只剩下我们几个孩子还在打扑克,熬年。
许多年过去了,我仍然难以忘记在那个风雪满天的北方小城临时的家中,我们一起做的那顿年夜饭。
2009年,离开故乡十年之后,我们家又搬回了县城。许多旧日的伙伴再度聚拢起来,我把他们请到家中,一起动手做饭做菜。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喜欢请人到家中吃饭,而不是随便找个馆子,仿佛只有在家里,才有那份相亲相聚的热忱与快意。那也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我们一起买了一些卤制的食物,我又飞快地下厨做了几道菜。看着我忙活,一旁的高中同学也手痒起来,他动手切了两颗土豆,没过多久,一盘粗细不一,大酸大辣的炝炒土豆丝出锅了。那时,家里有亲戚在做山西汾酒的代理,白酒管够。吃着简单的菜肴,我们兄弟六人竟然喝了13瓶白酒,我大概就是在那次,过早地抵达了人生的巅峰,此后再没喝过那么多酒。夜里,老同学喝多了,就住在家里的架子床上,仿佛一下回到联床夜话的读书时代,从爱情、学业,再到事业,大家一直聊到深夜。
工作以后,等到有了自己的小屋,周末闲暇,我总会请一些同事好友一起做饭、谈天。毫不夸张地说,身边的好友,很少没在我那吃过饭的,而不管我的小屋如何逼仄杂乱,他们也从未嫌弃,一样吃得自在惬意。
至今,我仍特别怀念北大畅春园那间不足30平方米的小屋。从那里到西苑早市(据说已经拆了),走路不过10分钟,我是怎样欣喜于那些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的菜蔬水果,还有各种肉类!天空中不时有鸽子飞过,漫步早市,逗弄一下笼中的鸟雀、水中的鱼龟,随手捡起自己想要的吃食,把手深深插进整袋的小米或者绿豆,感受那份粮食与土地带给人们的亲近与凉爽,你会觉得这才是真正值得过的生活。
每次去早市,带回的东西总是大大超出计划,妻子在一旁抱怨:你是不是要把整个市场的东西都搬回家?有时为了省事,吃火锅是不错的选择。眼看到了饭点,所有的菜蔬已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盘中,给隔壁读博的兄弟们打个电话,再嘱他们在路上带瓶小酒,一顿完美的晚餐即将开始。边吃边聊,雾气蒸腾中,各种有关学术的话题铺展开来,对我而言,那既是美食的饕餮,也是知识的分享时刻。
有时,同事也会邀请到他们家中一起做饭吃,无论多远,只要手头没有紧急的事情,我都会欣然前往。因为我知道,比起酒席间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家中携手打造的宴饮,意味着更多的闲适,更多的分享,更多的温情。
相聚的缘由其实很简单,有人刚从国外带回几瓶好酒,或者有朋友送来一箱上好的大闸蟹,甚至老同学从老家带回一些风味小吃。对陕北人来说,无论到哪,无法割舍的两样吃食,就是擀面皮和洋芋叉叉。如果有同学回了趟老家,一般都会在群里问大家,究竟捎几份擀面皮?回到京城,便又成为一次相聚的理由。男生们喝着啤酒,看着电视,不时过去假惺惺地问句在厨房里忙活的女生,需要帮忙吗?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连接成为前所未有的关键词。那些日渐深入我们生活方方面面的互联网产品,不断将人与信息、人与人、人与服务连接在一起。在这里,不得不再次引用狄更斯那句已经烂俗的话: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一方面,我们在虚拟的世界里,被前所未有地连接起来;另一方面,我们却在现实世界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很多时候,因为忙碌,我们甚至抽不出时间与爱人、亲人、友人一起吃顿饭。
如果说资讯与服务,可以通过互联网高效连接,那么情感呢?如果说陪伴是最好的爱,那么这其中必然有一个空间属于厨房,必然有一个举动叫“一起下厨吧”!
但凡一个理念需要被宣扬,恰说明其本身的缺失,反过来,因为缺失,宣扬便显得尤为重要。2016年,“六月鲜”便成为这样的宣扬者,通过邀请紫牛基金合伙人张泉灵、《本来生活》杂志主编高艳等女高管,通过举行“一起下厨吧”的主题活动,“六月鲜”希望传递“每天做饭的生活,才叫家”的生活理念。
傅斯年尝言:“一天只有21小时,剩下3小时是用来沉思的。”在我看来,“六月鲜”的宣扬更像一个提醒,每天,也许我们只要花一分钟,安静下来,便会明白厨房和家人对我们的意义,什么才是真正值得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