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营造,如何调动当地人参与?
2016-01-28黄达隆
黄达隆
几乎所有搞乡建的专家、学者都会谈到:“在地人才是社区营造的主体。”然而,要真正调动在地人的积极性,除了实打实、看得到的利益以外,我们或许更应该把焦点转移到“愿景”、“信念”、以及“互信”这些看似抽象的情感因素上,当利益不足以打动在地人时,或许换个切入点,反而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如同廖嘉展先生所说:“人都是现实的,但人也都是有理想的。”
廖嘉展
社区营造,最重要的是树立一个共同的愿景
调动当地人参与社区营造,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共同的愿景,让大家在参与的过程中增强信心,当你参与进来并且有所获益的时候,产生一种积极的力量与信念。
1999年,台湾经历“9·21大地震”,埔里的桃米社区受灾严重。在桃米社区的改造经验里,我认为地震反而变成很重要的元素。因为地震,让大家觉得我们的社区需要改变,留在社区的年轻人,也需要一个新的出路,这就是我所说的“愿景”。而因为地震的发生,我们提出了“生态村”的愿景,同时结合了生态旅游的模式,形成“桃米生态村”的概念。在这样的架构下,我们将教育学习作为一个重要的机制,让乡下文化水平比较低的工人和农民参与进来,成为我们的在地解说员。我们也建立了非常严谨的解说员认证制度,让他们成为受认证的解说员。就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有实质的获益,让他们产生了巨大的热情。让“拿着麦克风就有饭吃”这件事成为可能,也让“知识经济”获得大家的认同,也让他们更愿意投入到乡建的参与过程。这样才能够培育在地人的能力养成和成长,让在地人有机会实际去参与操作,是好的社区营造的关键因素。通过在地人的技能培育,让一种新的“资本”产生,这种“资本”能够促进在地居民更认同,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促成创业和就业的机会。
有人会说,如果当地居民更看重现实的“利益”怎么办?我们知道,人都是很现实的,但是人也都是有理想的,当他们看到在这个过程中有这么多人在参与,这种理想的情绪就会产生一种新的关系,从而有机会去拉动一种新的社会力量。我们非常看重在每一个过程里的“交互影响”,所以我们在做一件事之前,都要把它架构在一个比较宏大、长远的愿景之下。同时,找到发展中大家比较可能认同的焦点,让这个焦点形成一种区域性的愿景,当然这需要不同社群的参与和讨论来形成共识。在这样的共识里,政府的协助、企业的投入,再加上NGO组织的努力,就有可能通过新的愿景和驱动,形成一种新的社会力量。
与大陆相比,台湾人认为社区的改造,不一定是要赚钱的。他们最大需求是社区的品质可以提升,社区安全,老人、妇女、小孩有好的福利和照顾,在这些之后,才是产业提升的部分。而在大陆最大的问题是:当农民失去土地、失去生产的机制之后,当补偿的钱都用光了,农民的生存就会出现挑战。在很多地方,农民是回不到他们的专业和土地上的,这是一个很重大的文化和生产机制的转变。在新城镇建设中消失的农村,需要什么样的新的开发态度?在我看来,农业和生态是都市发展中最重要的空间,我们要保留一处可以制造养分的生态农业地带。
林德福
重要的是建立人与人之间的互信
在台湾“社区营造”的成功案例中,更注重通过建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从而建立起人与这片土地之间的情感连接。
调动村民参与社区建设,其实是一个“营造共识”的过程。每个社区启动的方式都可以不一样。我们应该找到一个起点,不管是文史领域,还是环境问题,就算是民宿的议题也可以。而这件事的基础就是先取得大家的互信,因为信任是最重要的基础。事先找到一个起点,这个切入点是跟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需求有关的,建立大家的一种信任基础,就可以慢慢把这件事情往外推。
我们做一件事情,不能奢望一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要参与进来,良性的运作需要循序渐进。因为一开始大家不存在信任基础。我们先从中找到一个起点,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活动,慢慢就能凝聚一群人。当我们找到一个区域性的共同目的,公共性就开始建立了,就不是独立个体的事情了。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跨出这一步,开始谈文史的改造,谈地方环境的改造,谈停车问题。其实在这之前,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做同一件事,就是建立人跟人之间的互信。
除了村民的个人利益之外,还有很多和生活相关的公共议题,但一旦涉及利益,往往会更麻烦,因为涉及利益分配的问题。在没有互信的基础下,信息接受的管道不够对称,那么很多不必要的误解就会产生。在这个时候,我们通常不从利益着手。你可以试着创造一个机会,让大家来尝试做。哪怕只有10%的人参与,对社区就有很大的帮助。我的经验是,只要一个地方有30%的人能够投入进去参与,这个社区就有很大改变的能动性。
除此之外,过去还有一个经验,是从“地方文史”开始与村民沟通。认识这个地方的历史和文化、我们过去生活的环境,从感情的纽带中去建立彼此之间的共同感。办一个回顾家族、社区过去的老照片的回顾展览,就很容易取得在地人的共鸣,人跟土地、跟社区的连结就又会被重新建立起来。当有了一部分的基础和互信,就比较容易开展工作,利益的分配就越容易公开,问题比较容易解决。其实是重新回溯一种社区的共同感。
松口气民宿作为嵩口民宿样本的“松口气”终于面市。它和附近的鹤形路、古民居形成了新的体验区域。返乡创业、投资的乡亲,纷纷模仿,目前,嵩口已经有多家民宿。越来越多游客光顾这里,也让当地人找回了作为嵩口人的自豪感,从被动接受,到主动学习新理念,更加爱惜民居,不轻易贱卖。
鲍瑞坊
重塑对家乡的自信
2008年,永泰嵩口古镇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2011年6月1日,我到嵩口当镇长,在2014年前,嵩口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时嵩口人自己对嵩口都很失望,觉得没有前景,纷纷搬离了家乡,出外谋生。镇政府也一直处于摸索阶段,等待合适的机会。2014年,中国古镇复兴的热潮起来了,我们当时的领导们有情怀,有理念,在遇上台湾的“打开联合”团队后,这一切就都天时地利人和了。
在刚开始的古镇规划工作上,老百姓参与不积极,也不理解“打开联合”团队的理念,甚至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无端地打扰,更不用说配合了。为了表达我们做事的诚意,让他们认同古镇规划,我们从大家最相关的问题入手——古民居改善。我们以古镇境内单座规模最大的龙口厝、鹤形路为试点,改善卫生,修复墙面,解决污水排放等问题,让民居变得干净、舒服,让他们看见,原来大家可以生活得更美好。
在龙口厝的修缮工作上,镇政府先和古厝家族里有威望的宗族代表接洽,商议古厝的维护问题,鼓励他们成立古民居理事会。龙口厝的郑氏家族分支散落在各个村落,代表负责联络族人,为老宅贡献一点费用,哪怕是一块两块,让他们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剩下的费用由政府来补贴,让家族为了古民居修缮这件大事重新凝聚在一起,产生认同感,逐渐产生责任感。这被证明是有效的。
在古镇沿街立面的改造上,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做基层的沟通工作。规划一出来,我们首先对镇政府的领导、干部、基层干部三类人群进行沟通,只有他们百分百认可了,才能够自信地向下传达,推进工作。一开始,遭受到的非议实在太多了,谁都不愿意配合。他们觉得水泥墙才耐用,砌夯土墙不是又活回去了吗?我们就用公家的建筑开始尝试,让他们看到效果,再慢慢沟通理念。这个过程真是很困难,什么声音都有。怎么取个最佳的黄金分割点,让他们既有点满足,又能达到我们的目标和意愿,这个是最难的。这个工程花了9个月的时间完成。
老百姓很淳朴,但是他们心里也是有杆秤的。他们很怕亏本,眼前的利益更能打动他们。比如,镇政府规定,只要当地百姓自己修护古民居,就可以拿到3万的补贴,对于那么大一个古民居来说,这点补贴是很少的。但是,这起到了刺激作用。大家会比较,“他们家那种房子都能拿到3万,我们也可以,不拿就亏了。”他们为了补贴就会积极组织起家族力量,开始关注古宅。
基层工作的经验之谈是,首先要找对的人打通思想,比如有威望的族人,文化人,即便大家都反对,他们出面,建议可以试一试,那么这事情就成功了大半。前期,我们的工作就是去兜个底,寻找这样的对接人。其次,用诚意打动,说白了就是软磨硬泡,经常沟通,直到他们感动为止。最后,就是行动证明。说得好听没用,要做出来给大家看。说一周内完工,那必须一周内做出来,绝对不能影响他们的生活和生意。
最关键的,是让大家看到良好的效果,看到古镇的希望,恢复自信。我们鼓励返乡创业,创业持续1年以上,政府补贴2年房租;古民居的创业团队则可以享受5年免费使用的优惠。目前,在镇政府的推动下,打开嵩口咖啡馆和松口气客栈投入使用,反响很好,开始有人模仿,也有人返乡投资创业。在创业规划、店面设计上,大家都会咨询我们团队的意见,这是令人兴奋的成果。大家自觉地维持民居的院落卫生,在自信的同时,也有强烈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