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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斯坦贝克小说《小红马》中人与自然的关系

2016-01-28武文靖

鄱阳湖学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小红马生态批评人与自然

[摘 要]本文以斯坦贝克小说《小红马》中人与自然之关系为切入点,从生态批评的视角对其进行分析,从回归自然与学习自然,多元共存与共同成长这两个角度对文本进行解读,对小说中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阐述,揭示文本的生态思想蕴含及其对当代人类重返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借鉴价值。

[关键词]生态批评;《小红马》;人与自然

[作者简介]武文靖,厦门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福建厦门 361005)。

《小红马》(The Red Pony)出版于1937年,是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广为流传的一部描写青少年故事的小说。目前对这部小说的研究一般从两方面展开,即主题分析的角度和生态批评的角度。前者如阿诺德·戈德史密斯(Arnold L. Goldsmith)的《〈小红马〉的主题节奏》①一文,其中关于季节变化与成长主题的关系分析对于生态批评具有启示意义;蔡慧珲的《斯坦贝克的〈小红马〉:乔迪·蒂弗林的启蒙》②一文,其中关于人物性格的深入分析对于探讨小说中人物与自然的关系有很大帮助;也有论文指出,《小红马》主人公“乔迪对痛苦、忍受、老年、死亡,甚至对性的知识都是通过故事中的三匹马来实现的”③;还有论文分析了大自然在主人公成长历程中的作用④。这些研究对于认识人格成长与学习自然的关系具有启发意义。20世纪70年代生态批评兴起以来,对斯坦贝克小说的生态解读也越来越多,甚至成为一个趋势。这些生态批评文章有两篇对本文的借鉴意义最大。其一是丁国娟的《试析约翰·斯坦贝克〈人们的首领〉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分析了斯坦贝克另一个文本中人与自然既矛盾又依恋的关系⑤。其二是秦燕燕的硕士论文《约翰·斯坦贝克作品中的生态思想》,强调了其对待自然的矛盾态度:一方面,在斯坦贝克的眼中,人与自然应该和谐相处;而另一方面,他展现的却是自然界残酷的一面和人与自然关系不和谐的一面⑥。

本文将从生态批评角度,专门对《小红马》表现的人与自然关系进行分析解读,特别凸显两个重要问题:一是在回归自然的过程中向自然学习,二是在与自然和谐共存的过程中与万物共同成长。

一、回归自然,学习自然

人类本来是与自然浑然一体的,是自然中的一分子,但是随着人的欲望的不断膨胀和人类社会的发展,人类逐渐脱离了自然,打破了生态的平衡和秩序,给自然和人类自身带来巨大的灾难和隐患。意识到脱离自然并与自然为敌的问题之严重性后,一些人倡导和实践重新融入自然。从相融到脱离再到回归,这一过程既体现了自然观的演变,也体现了人生观的演变。从新的生态的自然观与人生观来看,回归自然本身并不是目的,回归自然的目的之一是认识与学习自然,呵护与修复自然。

在《小红马》的第二部分《大山》中,老人吉达诺在衰老之时回到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山谷。“我是吉达诺,我回来了”,“我在这里出生。我父亲也生在这里”,“我会呆在这里,直到我死去”,“我这是回到我出生的地方”①。无论其他人如何反对,老人坚持要回归大自然。在他看来,回归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吉达诺老人的回归自然可以被视为一种象征,它意味着:人在探索、打拼的过程中脱离了自然,脱离了家园,兜了一大圈之后最终发现,人还是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生态处所。老人在外打工大半生、最后回归自然的人生旅程,对应了人类文明从原始自然文明到工业文明、后工业文明再到生态文明的演变过程。如果这一象征成立,那么老人的回归自然甚至可以被当作“引领个体和集体回归自然”②的艺术路标。

把老人吉达诺理解和诠释为一种象征,与作品对老人的非实体化、意象化、神秘化描写是相吻合的。吉达诺与他所回归的大山有着内在的相对性和相融性:

吉达诺就像大山一样神秘。它的山岭绵延到你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但是在最远的那一道直指云霄的山岭后面,是一个广袤的未知国度。吉达诺是一个老人,但是你能从他迟钝、乌黑的眼睛里,看到一些未知的东西。他从不多话,你猜不到在那双眼睛背后藏着些什么。③

与文学史上重要且广为认可的象征——《老人与海》里的老人桑地亚哥一样,吉达诺也是一个老硬汉:皮肤黝黑,瘦骨嶙峋但强壮有力,上了年纪但依然脊背挺直,发须花白但目光深邃。他像大山一样神秘又坚定,内涵丰富又不可捉摸。作者将大山描写与老人描写直接对照,而不局限于用大山比喻老人或用老人比喻大山。这样写不仅没有将自然物与人任何一方工具化、对象化,而是同时彰显二者的主体性,而且还暗示了老人与大山的内在联系,为老人最终遁入大山作了铺垫。

作品对老人回归的那片山谷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展现了其四季不同的美丽。值得注意的是,作品展开了非常明显的一组对比,即老人回归的“大山”(The Great Ones)与加毕仑山(Gablians)的对比。“大山”是这样的:

他觉得大山又可亲又可怕。他常常遐想着那山脉绵延数里,最终一直连到海边。清晨霞光中粉色的山峰召唤着他加入它们;而在傍晚太阳西下之后,大山却呈现出一片绝望的暗紫色,令乔迪感到群山可怕,此时的大山太过于冷漠,没有人情味儿,以至于这种冷漠成了一种威胁。

而加毕仑山是这样的:

他转头看向东边的加毕仑山,那是一排令人感到愉悦的山,山脚皱褶里有山间牧场,山顶上长着松树。人们曾在那里安居,也曾在山坡上与墨西哥人打过仗。他回望了大山片刻,对比之下不禁打了个寒战。下面山麓小丘上的家园牧场和煦安然。房子闪耀着白色的光芒,谷仓则是温暖的柔棕色。棕红色的奶牛在远一点的山丘上朝着北边慢慢走着吃着草。就连简易房边的黑柏树都不同往日地显得很安然。小鸡儿在泥土院子里迈着轻快的步子四处觅食。①

这一组对比展现了自然的两面性。大山象征着自然神秘的不为人知的一面,让人又可怕又向往;而加毕仑山则象征着自然温情脉脉、生机勃勃的一面,让人愉悦安心,人们往往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家园。大山神秘莫测、昏暗荒凉,锯齿形的轮廓显得格外阴森可怖、漠然沉寂,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那冷漠在男孩乔迪看来甚至是一种威胁。尽管如此,他对大山却始终抱有打消不了的好奇和向往,他向身边的人打听大山里究竟有什么。爸爸和比利都告诉他,大山里只有悬崖、岩石和灌木丛而已,但是,“乔迪知道那里一定有些什么,有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因而非常奇妙的东西,一些神秘莫测、不可思议的东西。他心里知道事情准是这样”②。在这里,大山象征着自然让人心生畏惧的阴影面——残酷、没有人情味甚至死亡的一面。老人虽然告诉孩子说:“我想山里面是很安静的。那很好。”③但那种安静似乎暗指永恒的宁静,暗示老人的结局:老人最终骑着马,只身一人走入大山之中,从此消失。相反,加毕仑山沐浴在阳光之下,总是显得温暖又安详,生机盎然,树木花草葱葱郁郁,动物与人和谐相处,有着传统的田园风光。乔迪给自己心爱的小红马取的名字就是“加毕仑(Gablian)”——这是乔迪心目中最漂亮的东西。比利告诉乔迪,“加毕仑”代表着鹰,鹰广泛分布于这一片谷地之中,它们勇敢自由地翱翔于空中。加毕仑山象征着自然美好和谐的一面,是自然为人所期望呈现的样子,象征着生命与希望。

老人本来想要回归的是加毕仑山这样的安然、美好、和谐的自然家园,但是他以前生活过的西边老牧场上的房子被水冲走了,蒂弗林先生出于经济原因又拒绝收留他,这里已经不能容下老人的回归了。最终,他只能转向自然的另一面——以大山为象征的、神秘严峻的、永恒宁静的自然。他带着象征着父辈精神的长剑,骑着与自己同病相怜的老马,坚定地消失在大山之中。不过,这样的回归也许是更为彻底的。老人消失在大山之中,也许象征着永生的回归。老人骑的老马名叫伊斯特尔(Easter),Easter一词的字面意思是“复活节”,源于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神话中黎明女神的名字“Eostre”,其原意是指:冬日逝去后,春天的太阳从东方(east)升起,把新生命带回。老人只身一人骑着老马走进了山中,象征着他此生在大自然里终结的夜晚和新生在大自然里开始的黎明。他回归到自然最广阔的怀抱中,融入大山的永恒安静之中。老人对于自己的回归十分确信,他坚定地作出了选择,也知道结局是怎样。

不过,在男孩乔迪的眼中,老人的彻底回归则带有悲壮的色彩:

乔迪穿过菜园,朝着灌木林的方向走去。他的目光在高耸的群山上搜寻着——一重一重又一重山脊一直绵延到海边。有一会儿他以为他可能看到一个小黑点爬上了最远的那座山脊。乔迪想到的是吉达诺和他的长剑,想到的是大山。一种渴望拥着他,如此急剧,男孩想要将它从胸膛里哭嚎出来。他躺在灌木丛圆木桶边的青草地上,交叉双臂掩住双眼。他在那儿躺了很久,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①

在乔迪的想象中,老人坚定地走进大山,留给他的是古代骑士一样勇敢的背影。孩子以其敏感的心灵,直觉地感受到老人回归永恒宁静的意味,但他还不能很好地接受这一事实,就像他还不能很好地接受自然也有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残酷一面一样。

10岁小男孩乔迪·蒂弗林是《小红马》的主人公,他天真活泼、精力旺盛、健康开朗,与父母和雇工比利一起生活在山谷牧场里。乔迪在自然的浸染下成长着、学习着,向自然学习事物生成与发展的方式,学习作为自然一分子的的存在方式。

乔迪从自然中学会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东西都是通过与马的接触而获得的。马是这部小说中非常重要的意象,马儿教会乔迪如何认识自然,如何与自然平等相处,还教会他感受自然的生命形式,感受生与死。

在第一个故事《礼物》中,父亲送给乔迪一匹红色小马驹,乔迪欣喜万分,承担起了照顾小马驹的责任。在他的悉心照料下,那匹皮毛又粗又厚、鬃毛乱七八糟的马驹变成了红毛油光泛亮、肌肉强健优美的骏马。乔迪观察马的形态,和马说话,与马嬉戏,细致了解马的自然属性,准确捕捉小马驹的诉求和情绪:

乔迪站在那儿看着小马驹,他看到了他以前从未在其他马身上注意到的东西:圆滑的侧腹肌肉和臀部线条,就像一个正在握紧的拳头,还有那太阳照耀在红色皮毛上的光泽。乔迪自出生以来见过许多马,但他以前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它们。现在乔迪注意到,马耳朵的活动即是一种表达,甚至能改变它脸上的表情。马儿用耳朵说话。你可以根据它耳朵的指向明确地知道他对于事物的感受。马耳朵有时僵硬地直立着,有时却松软地耷拉着。耳朵朝后说明它生气或是害怕了;耳朵朝前则说明它感到焦虑、好奇或满意。耳朵的特定位置表明了它的情绪。②

孩子在小红马身上用心感受到了许多之前被他忽略或感受不到的东西,仅仅从马耳朵的动作状态就能理解马儿多种多样的情绪变化。乔迪对马儿的认识和学习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若没有长期亲密无间的接触和观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小红马就像一团会奔跑的火焰一样,充满灵性,将自然生命的力量和韵律清晰地展现在男孩面前,点燃了他的心灵。每天清晨天还没有亮,乔迪就跑到马厩里去看小红马,帮小红马擦身子、梳理毛发,给马蹄敷油,打理马脖子后边的鬃毛。乔迪还向比利学习与马相处的方法,如多跟马说话,拍拍马的蹄子和踝节等。

小红马作为大自然导师的象征,用它的生与死带给了乔迪最直接也最深刻的生命体验。小红马之死使乔迪直接认识了死亡,特别是体验到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的逝去给人带来的痛苦,看到了自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残酷一面。认识和体验生命的病、痛、消亡,是人学习自然的重要方面。乔迪还仔细观察了母马内利发情、交配和孕育后代的全过程,无微不至地照顾怀孕的母马,跟它说话,帮它梳理皮毛,温柔地抚摸它的肚子,与它一起期待新生命的降临。在这个过程中,小男孩的责任感(对自然的和对他人的责任感)被唤醒,他做事认真仔细,不再像以往那般拖泥带水、心不在焉,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乔迪还目睹了母马内利难产、小马驹的出生和母马的痛苦死亡,亲身体验了与死亡相伴的新生命的到来。他认识到生死相依,认识到生命能量的转化和守恒,即大自然的生生不息。

向小红马以及整个大自然学习,使得乔迪对世界的认识丰富了,人生体验丰富了。他学会了如何与动物相处,进而懂得了如何与整个大自然相处。小男孩向小红马学习的故事告诉我们:人类仅仅回归自然还远远不够,还必须细致观察自然万物,真诚地向自然万物学习,唯有这样,人类才可能寻回自己在大自然中的正确位置,真正地理解自然,进而才能做到顺应自然规律,呵护与修复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

二、多元共存,共同成长

从新的生态的自然观与人生观来看,回归自然的另一个重要目的是与自然万物共生共存、共同成长。人与自然万物共存的思想在《小红马》里有很多体现:农人在牧场上撒谷子给鸡吃,却也欢迎野生鹌鹑一同来享用,蒂弗林先生甚至不允许人在房子附近打枪,怕把鹌鹑吓走;乔迪和马在山间漫步,身上总带着新鲜的鼠尾草的芬芳;乔迪每天晚上都在猫头鹰咕咕的叫声、果树枝桠拍打房子声以及母牛哞哞的叫声中安然入睡。自然万物的这种多元共存通过小说的大量细节表现出来,而共存的舒适和温馨也冲淡了自然的残酷。

乔迪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房子后面灌木丛边的泉水草坪,小说多次描写了这个场景。这个地方是乔迪心中的乐土,永远充满生机。那一汪泉水总是能浇熄乔迪心中的不痛快,给他带来安慰,令他身心安然舒适:

乔迪经常散步到屋子后的灌木丛边,细细的泉水从一根生锈的铁管子里流出来,流到一个绿色的旧圆木桶里。泉水满了溢出来,渗到土地里,于是那儿有了一片常青的草坪。即使在夏日山丘枯黄一片的时候,那一小片草坪也是绿油油的。泉水潺潺流到桶里,一年到头都是这样。这个地方成了乔迪的中心点。受罚的时候,清爽的绿草坪和唱着歌的细流给他安慰。只要呆在灌木丛边,那闹心的不痛快也会离他而去。当他坐在草地上,听着泉水流动,严酷的日子积压在他心中的块垒也会瓦解消失。①

泉水草坪是一个体现了人与自然万物多元共存的地方。“在自己的脚边,乔迪可以看见小草新芽伸开的小胳膊布满了整个草坪。在泉水边的泥地上,有成百上千的鹌鹑爪痕”②。这是一个因为万物共生而充满生机的地方,清冽的泉水、长满苔藓的圆木桶、刚刚萌芽的小草、夜里的露珠、成百上千的鹌鹑爪痕,还有深爱自然的孩子……一个充满诗意的画面!乔迪没有带着人类惯有的优越感与自然万物相处,没有觉得自己凌驾于那些动物们之上。他没有想过要独占这一片乐土,而是非常乐意与各种动物(马儿、野生鹌鹑、牧场上的狗等)共享这一汪泉水,共享大自然的馈赠。

人要真正做到与自然万物共存,不仅需要尊重和爱护自然物,而且还需要与自然物建立主体间性的交流关系。生态批评家指出:“人与自然物的关系既不能是主与仆、奴役与被奴役、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又不能是人对神化了的自然敬畏崇拜的关系,而应当是平等友爱的关系;于是,便有一些学者提出:人与自然物的关系应当是两个主体——人主体与自然主体之间的交互主体性关系。”③《小红马》中的另一个人物——乔迪的精神导师比利也有类似的看法,他告诫孩子要把马当作与人一样的另一个主体而不是客体。一定要与马儿交流,平等地交流,“不停地和马儿说话,和马儿说说一切事情发生的缘由”①。在他的引导下,乔迪也努力学着与自然物这样交流:

他仰面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一团团夏日云朵。他闭上一只眼睛,改变了视线,这样他就把云拖下来,一伸手就能触到。他帮助微风把云从天上降了下来,如此他觉得云朵有了他的帮助飘得更快了。他帮一团胖胖的白云稳稳地越过了山脊,那朵云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乔迪想知道那朵云接下来会看到什么。②

这段描写展现了孩子与云朵之间一种微妙又惬意的主体间性互动关系。乔迪觉得,在他的帮助下,白云得以稳稳地飘过大山,而那朵云又反过来帮助他看到更远的风景。这些想象所表现的不仅仅是稚气,更有人与云朵之间主体间性的交流。“主体间性消除了主客二元对立,把存在确定为自我主体与世界主体的交往、融合。主体间性哲学揭示了本真的存在,即不是人的自我膨胀和对世界的征服,而是人与世界的和谐共处才能获得自由”③。生态批评对于主体间性的阐释,使我们对《小红马》的描写有了新的不同的解读,并看出这些描写具有引发读者进行生态审美的可能性和生态艺术再创造的空间。

理想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不仅是人与万物共存,更是人与万物共生,即所谓共同成长。在《小红马》里,男孩乔迪不断成长着,而他的成长变化又与自然万物的发展变化相互呼应。乔迪在与小红马的相处中体会到了亲密无间的伙伴关系;乔迪从小红马的死亡中体会到了自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残酷的一面;乔迪在无微不至地照料怀孕的母马内利的过程中,体会到了责任感与对新生命的期待;乔迪目睹母马难产死亡与小马驹的新生,体会到了生命能量的转化和守恒。有了这些宝贵的经历之后,乔迪逐渐从一开始那个破坏甜瓜、残忍地杀死小鸟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个关爱自然、呵护自然、能与自然平等交流的大男孩。乔迪在自然中实现了自身的成长,他从一开始充满破坏欲、心理扭曲的状态,逐渐过渡到成熟稳重、人格更为完善的状态。

在故事的开始阶段,乔迪对于小红马和其他自然物的喜爱,很大程度上是工具性的爱。因为有了一匹小红马,乔迪就有了优越感,就可以在小伙伴面前威风一把。这种情绪显然带有以人类为中心的色彩:

那天下午,六个男孩提前半小时翻过山,低着头使劲儿跑,挥舞着小臂,大口地喘着气。他们跑过房子,穿过茬地,直达谷仓。他们忸忸怩怩站在小马面前,眼中带着新添的羡慕与尊敬之情望着乔迪。昨天乔迪还只是一个穿蓝衬衫和工装裤的男孩——比大多数孩子都安静,甚至都有点胆怯。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就像千百年来古代脚夫羡慕马夫一样羡慕乔迪。他们凭本能知道,骑在马背上的人,不论是在精神方面,还是在体格方面都比用脚走的人强。他们知道乔迪已经奇迹般地超越了他们了,不再跟他们平起平坐了。④

乔迪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本能地知道,骑在马背上的人无论是在体格上,还是在精神上都比用脚走的人要强。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孩子们从小就受到代代传承的人类中心主义影响。马夫的优越感是因为马让个人力量变得更加强大,就像武装之后的人之于手无寸铁的人一样。乔迪一开始的虚荣感就源于把小马驹看作是自己的所有物,看作是体现自己优越感的附属品,而不是另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但后来在与小红马相处和向小红马学习的过程之中,乔迪的态度渐渐发生了变化,他越来越少地将小红马当作体现自己优越感的工具,越来越多地把小红马当作另一个主体。他们之间的情感交流毫无障碍,就像两个平等又亲密的灵魂。乔迪与小红马漫山遍野地散步、嬉戏、游玩。小红马也把乔迪当成了朋友,只要乔迪一声口哨,它就会跑过来。小红马也会开乔迪的玩笑,趁乔迪不注意的时候往他身上轻轻踢一脚。他们之间慢慢形成了一种默契,一种亲密玩伴间的默契,而不是主人与家畜或宠物的关系。

乔迪对待自然万物的态度转变在第二个故事《大山》中也有体现。老马伊斯特尔年轻时体格健壮、神气威武;现在它老了,瘦骨嶙峋,衰弱无力。蒂弗林先生指桑骂槐地说:“不给老伊斯特尔一枪,真对不起它。”①乔迪不认同父亲的态度——只把马儿看作是工具,只看它对自己是否有用。父亲不仅这样对待马,甚至也这样对待老人吉达诺。乔迪认为父亲说的话残忍地刺痛了老人,转过来安慰老人。在整部小说中,男孩乔迪虽然敬畏父亲,十分听从父亲的话,但其实打心底里并不赞同父亲看待事物的方式。父亲也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孩子的感情,因此总是会刺痛孩子的心灵。在这种时候,自然就充当起人生向导的角色,成为完善孩子人格的导师。在与自然的亲密接触中,乔迪的性格渐趋完满,他不再用单纯的破坏性行为来宣泄情绪,他凭着责任心做起事来俨然像个大人一样仔细又可靠,他对身边的人以及自然物流露出的关爱之情也体现出他比之前更能体察自然,也更善解人意了。更为重要的是,乔迪切身体会到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规律,也逐渐与自然建立起了一种共生共存的、具有主体间性的和谐关系。在这种人与自然共存的关系中,他逐渐实现了自身的成长。

在《小红马》这部小说创作之时,生态批评乃至整个生态思潮尚未兴起,人类中心主义仍然是决定人们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主导思想,因此这篇小说也难以避免地含有一些非生态思想。然而,当我们从今日的生态批评视角重审这部作品时,又能看出作品实实在在地蕴含了不少生态思想和生态审美情怀。这既反映出斯坦贝克有关人与自然关系的思想具有难得的前瞻性,同时也显示出这部作品具备了让当代读者从生态批评的角度对文本再创造,并使文本在生态危机时代增值的合理性和可能性。

《小红马》这部小说用生动感人的生态审美形象,艺术地传达出一些重要的生态思想,这些思想在当今生态文明建设的时代依然具有启示意义。这部作品告诉人们:回归大自然绝不仅仅是游山玩水、呼吸新鲜空气,也不仅仅是审美自然和在自然处所中诗意栖居;真正的回归自然还意味着要学习自然,永远好奇地、虚心地认识自然的奥妙,认识并遵守自然规律。这部作品还告诉人们:回归自然绝不仅仅是恢复生态平衡,再现蓝天绿水青山;真正的回归自然还意味着要重建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的、平等的、主体间性交流的共存关系,不仅要与所有非人类物种共存,而且还要与万物共同成长,在呵护自然的同时实现人的成长——成长为有生态责任心的、有自然关怀的、能够友好地善待所有物种和所有他人的健康的自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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