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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步前哨还是流亡边缘
——对康拉德的短篇小说《进步前哨》的一种解读

2016-01-28屈冬梅湖北省荆门市沙洋中学448000

大众文艺 2016年15期
关键词:康拉德前哨卡利

屈冬梅 (湖北省荆门市沙洋中学 448000)

进步前哨还是流亡边缘
——对康拉德的短篇小说《进步前哨》的一种解读

屈冬梅 (湖北省荆门市沙洋中学 448000)

短篇小说《进步前哨》讲述了两个白人弱势群体凯亦兹和卡利尔“流”到帝国边缘——黑非洲小小象牙贸易站并最终“亡”命天涯的人生命运和悲剧故事。作者康拉德通过深层心理刻划、丰富的意象和象征、反讽叙事和突转的视角等艺术表现形式揭示了帝国主义所标榜的文明的真实面目是以对弱势群体为廉价牺牲品的人身压迫和以殖民地为代表的他者所进行的赤裸裸的经济剥削为基础的物质财富掠夺,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作者对人道主义和物质文明的深度思考。

康拉德;《进步前哨》;流;亡;边缘

约瑟夫·康拉德(1857-1924),波兰出生的英国作家,被誉为英国现代八大作家之一。在其短篇小说《进步前哨》(1896年)中,作者主要塑造了凯亦兹和卡里尔。这两个来自帝国的白人都因各自在国内所处的弱势地位而以类似流放的方式游走到了帝国的触角所在地,即名为“进步前哨”的小小非洲象牙贸易站。死亡成为这两个白人不可避免的人生结局。通过娴熟地运用各种艺术表现形式,作者成功地将《进步前哨》这部杰作深深地印刻在读者的脑海中。

一、题材内容:边缘人的无可奈何而“流”与无能为力而“亡”

约瑟夫·康拉德生于波兰南部当时沙俄统治下的别尔基切夫,童年生活十分不幸。1862年,康拉德的父亲由于参加波兰民族解放运动,被流放到俄罗斯的沃洛格达。康拉德的母亲带着孩子随他前往流放地。三年后,康拉德的母亲去世。1870年,他和父亲迁往克拉科夫,他的父亲就死在那里。康拉德在人生的童年时期就先后经历了“流”与“亡”的沉重打击。“流”与“亡”的主题反复出现在康拉德的作品中。康拉德的短篇小说《进步前哨》中就具体描绘了凯亦兹和卡利尔这两个游走边缘的弱势群体的代表是怎样因无可奈何而“流”,又是怎样因无能为力而“亡”的。

有论者指出,康拉德关心受环境影响的人。康拉德的小说风格独特,在叙述故事,描写原始与文明的对立及陆与海的冲突的同时着力刻划受环境影响的人,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康拉德很少通过人物的社会经济地位来突出人物性格,他的主人公不受典型环境和典型性格的约束,他们大多是处于特殊环境中的异常人物,往往被迫和固有环境分离,与原先的社会割断联系,在新的环境中追寻解脱。他们悔恨自己的过去,怀疑现存的一切,但对如何改造自己或环境又无把握。《进步前哨》中的两个主要人物凯亦兹和卡利尔就是康拉德笔下的这一类深受环境影响的人。这两个边缘人在本国的主流社会中遭到类似“流放”的命运,来到以帝国为中心的边远偏僻之地即地处非洲的一个小小殖民贸易站“进步前哨”从事近似于掠夺的所谓收购象牙的一线贸易工作,最终以死亡结束他们的边缘生活。

作者在小说中仅用一段话就详细交待了凯亦兹和卡利尔生平遭遇和背景来历:到了两个月的末了,凯亦兹常常说:“要不是为了我的梅丽,你不会在这里看到我。”梅丽是他的女儿。他虽然在电报局里过了极为幸福的十七年,还是抛弃了那个职位,来为他的女儿赚一笔嫁妆。妻子已经去世了,孩子是他姐姐带大的。他怀念那些街道,人行道,咖啡馆,多年故交;怀念日复一日看惯了的种种事物;怀念由熟悉的事物勾起的种种思想——一个政府雇员的不动脑筋的、单调而又平稳的思想;怀念政府办公室里的闲聊扯淡,小小的不和和玩笑以及不伤大雅的恶意。卡利尔会这样说:“要是我有一位好连襟,为人厚道,我就不会到这儿来了。”他离开军队以后,那样好吃懒做,叫家里人直摇头,一位对他恼火的连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他在那家公司里搞到个二级代理人的职位。他身无分文,明摆着再也不能从亲戚那儿榨点油水了,便不得不接受了这个饭碗。他象凯亦兹一样,怀念军营里的妙语,驻防镇里的姑娘;不过,此外他还有一些牢骚。他显然受到很大的亏待,这使他不时感到闷闷不乐。然而这两个人相处得不错,在昏庸懒散方面颇为相得。两人什么事都不做,完完全全地无所用心,享受着游手好闲的滋味,他们就是以此支取工资的。这两个白人就是这样因无可奈何而“流”到了地处黑非洲的贸易站“进步前哨”,并且成为了空心人:他们像盲人一样住在大屋子里,只知道接触到的一些东西(而且还很不完全),却看不到事物的整个面貌。河流、森林、沸腾着生活的整个大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空白。即使灿烂辉煌的阳光也没有展示什么可以理解的东西。事物在他们眼前出现又消失,断断续续,漫无目标。河流好象从乌有处来,流到乌有中去。它流经空虚。在这片空虚之中,有时却出现了独木舟,手持长矛的人突然聚集在贸易站的院子里。他们裸着乌黑发亮的身子,装饰着雪白的贝壳和闪闪发亮的铜丝,手足健美。说起话来,一阵粗野的咕噜声,举止行动很英武,转动不停的圆睁睁的眼睛射出迅速而犷悍的目光。他们的头头们跟马可拉连续几小时商谈一根象牙交易的时候,武士们就在走廊前面蹲着,长长好几行,足足有四五排。……一虚一实,一白一黑的强烈对比烘托出凯亦兹和卡利尔这两个白人的内心空虚和大脑空白。大脑空白意味着思想贫乏,内心空虚则说明精神荒芜。无论是大脑空白还是内心空虚,其注解都是昏庸懦弱。作者的遣词造句也表达着这一基本事实:黑人与环境结合得天衣无缝,而这两个白人是与环境极不协调的盲目的异物,是“不真实”的,是虚空的。黑人在属于他们的非洲大路上生活得生机勃勃、游刃有余,而凯亦兹和卡利尔这两个白人却空虚无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成为这两个白人名副其实的标贴。

无能为力最终的结局是死亡。除了凯亦兹和卡利尔, 贸易站上还有一位名叫马可拉的黑人雇员, 外加十名黑人劳工,后者“已经为这一进步事业服务了两年以上”。凯亦兹和卡利尔其实是酒囊饭袋, 因而整个贸易站的经营都要依靠马可拉, 不料后者为了赚取价值可观的象牙, 偷偷地把那十个黑人劳工全都交换给了一批来自罗安达的流动的人贩子。这一着得不偿失——当地的黑人部落为了躲避沦为奴隶的危险, 中断了跟贸易站的来往,同时也切断了原先向贸易站提供的给养。两个白人因食品匮乏而发生争斗, 凯亦兹情急之中意外地枪杀了卡利尔。枪击事件后, 凯亦兹一直精神恍惚,最后用一根皮带把自己吊死在前任站长坟前的那个十字架上。

文中的一个插曲交待了这个地处黑非洲的小小象牙贸易站“进步前哨”的第一任头头的始与末:在国内,他曾经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因为倦于空着肚子追求名声,便经过大力荐引,出国到这儿来了。从非洲塞拉利昂的土著马可拉的视角来看,这些因懦弱无能而游走到地处帝国边缘的非洲的白人弱势群体是可以给他玩弄的对象:马可拉以他一贯的“我早就说过”的冷漠样子,眼看这位精力旺盛的艺术家在刚刚建成的屋子里,死于热病。有一个时候,马可拉和家属、账簿,以及统治赤道线上的土地的魔鬼单独住在一起。他和他的神明相处很好。或许是安抚了他,答应他不久还会有一些白人可以给他玩弄。

从小说中一前一后总共只出现了两次的宗主国社会主流的代表——他们的顶头上司公司董事对他们的评价来看,凯亦兹和卡利尔是毫无用处的:在回总部的路上,董事转身对公司的一位老仆人说:“瞧这两个笨蛋。公司里的人准是疯了,给我送来这一对宝货。我吩咐了这两个家伙开辟一个菜园子,建造新的仓库,筑篱笆,造趸船。我敢打赌什么也办不成!他们不知道怎么下手。我一直觉得这条河边的贸易站毫无用处,他们两个在那里倒正好合适!”这位董事一再感叹凯亦兹和卡利尔无能和无用更加突出了这两个管理黑非洲的贸易站“进步前哨”的白人处于强大的宗主国边缘的极端弱势地位。显然,他们是帝国主流社会的淘汰品。

凯亦兹和卡利尔还有贸易站的第一任头头的的确确就是宗主国中处于主流社会之外的弱势群体,否则他们也不会因为或空着肚子或资财短缺或游手好闲而被迫和固有环境分离,与原先的社会割断联系,成为不得不踏上游走边缘的不归路的名副其实的边缘人:第一任头头空着肚子追求名声;这第二任头头凯亦兹因要为女儿赚一笔嫁妆而抛弃了干了十七年的电报局里的职位——政府雇员的不动脑筋、单调而又平稳的生活;卡利尔因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而叫家里人直摇头。无论是地处非洲的塞拉利昂黑人土著马可拉,还是远在本国或周游世界的顶头上司,甚至亲朋好友都没有人拿正眼瞧他们。同时,无论他们是否悔恨自己的过去,至少他们怀疑现存的一切,而且对如何改造自己或环境又无把握——作者通过卡利尔的视角和心里感受将这一点展示无疑:要是有佣金可拿,这很不错;可是,用阴沉的目光看看那河流,那森林,那似乎把贸易站和世界其他部分分隔开来的深不可测的树木,他打牙缝里咕哝着说:“咱们马上就会明白的。”作者在下文的叙述中以客观冷静的笔调对这两个白人加以剖析并进行了准确定位:不是出于任何善意,而是因为稀奇古怪的需要,社会曾经小心照顾过这两个人,禁绝了他们所有的独立思想,所有的首创精神,所有的超越常轨的事;是以违者必死的法则禁绝的。他们只能在成为机器的情况下生活。现在,他们从耳朵上架着笔,或袖子上镶金边的人照看孩子似的侍候下解放出来,就像无期徒刑的囚犯在囚禁多年以后获释,不知如何使用他们的自由是好。这两个人缺少实际锻炼,不会独立思考,不知道怎样利用他们的能力。在凯亦兹和卡利尔原先生活的宗主国即到处进行政治殖民和经济掠夺的帝国社会中,活生生的人只有沦为机器,才能活命,这是工业社会特有的现象。虽然小说中没有明确和具体地交代凯亦兹和卡利尔的国籍,但是小说第一段中讲马可拉的原籍是塞拉利昂( Sierra Leone),即英国的殖民地或“保护地”(史料记载:1808年,塞拉利昂沿海地区成为英国殖民地,1896年沦为英“保护地”。)。这说明凯亦兹和卡利尔很可能来自当时工业发展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的英国社会。这几句客观冷静的剖析其实为凯亦兹和卡利尔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流向边缘以及后来在非洲贸易站的争执、他杀和自杀的结局埋下了伏笔,或者说为他们的死因作了铺垫:无论是自身的问题还是社会的原因,这些大英帝国的后来人在思想的贫乏、精神的颓败和行动的无能为力等方面都与十八世纪初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笔下在荒岛求得生存并大力拓展而成功殖民的前辈鲁滨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总之,他们不得已而成为弱势群体、又不得不以类似流放的方式游走到帝国边缘,并最终在思想、精神和肉体上走向灭亡。

事实上,《进步前哨》是这篇故事后来采用的题目,康拉德最初给它的题目是《进步的牺牲品》(A Victim of Progress)。这一原初的题目更明显地表露了作者的用意 ,即指明凯亦兹和卡利尔实际上是物质文明进步的牺牲品。凯亦兹和卡利尔这样的边缘人成为了物质文明进步的受害者。十九世纪率先经过工业革命洗礼的英国工业社会把财富积累放在首位, 而人的价值则往往被弃之不顾。“进步前哨”这个班子的第三个人——塞拉利昂的黑人土著马可拉是“把人和物的价值颠倒”的又一个实施者,用活生生的人乃至人的生命去换取没有生命的象牙,他的价值取向在他对凯亦兹所作的另一段解释中暴露得更为清楚:“他们把象牙带给我,我告诉他们可以拿站上他们最需要的东西。这一堆好漂亮。没有哪个站拿得出这样的象牙。这些商人要脚夫,要得很急,我们的伙计在这里没用处。不是做买卖,没登帐;一点都不会错。”人类贪婪的欲望和粗野的本能必将导致其自身的灭亡,物质利益是根本原因。在这一点上,个人利益与帝国的殖民扩张和物质掠夺紧密契合。一方面,帝国的宏图伟业需要凯亦兹和卡利尔这样的弱势群体冒险去游走边缘,最终不得已而成为帝国扩张和物质掠夺的“前锋”,这一点可以从小说文本中帝国所做的积极正面的宣传可见一斑:他们还找到了几份国内出的旧报纸,上面夸夸其谈地讨论叫做什么“我们的殖民地的扩展”。说了许多文明人之权利和责任,传播文明这一工作之神圣,赞美那些到处奔走,把光明、信仰和贸易带到地球的黑暗地带来的人的丰功伟绩。卡利尔和凯亦兹读者,想着,开始对自己有了更高的评价。另一方面,凯亦兹和卡利尔是一对思想匮乏和精神虚空的傻冒儿:他们真以为自己肩负着为帝国文明建功立业的神圣使命,凯亦兹为女儿的丰厚嫁妆、卡利尔为佣金而甘愿奔走、流向边缘。其实,他们“真有股傻劲儿”。

凯亦兹和卡利尔这两个白人作为帝国的弱势群体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不得不游走到边远偏僻的非洲贸易站。除了恶劣的自然环境将他们折磨得精疲力竭和病魔缠身外,他们完全没有智力、能力和毅力在这一片新天地中自立,更不用说自得其乐并经营一番事业了。这两个白人游走到帝国边缘的最终结局是以不同形式的死亡结束他们惨淡的边缘生活。

二、创作方法:形式丰富,意味深长

《进步前哨》开篇简要介绍了这两个白人的身份并对他们的外在形象进行了速写:两个白人管理着这个贸易站。头头叫凯亦兹,是个矮胖子。助手卡利尔却是大高个儿,大头宽身体,架在一双细长腿上。紧接着,作者浓墨重彩地刻画了一位精明强干的非洲土著——塞拉利昂当地人马可拉:这个班子的第三个人是塞拉利昂的黑人,他声称自己的名字是亨利·普赖司。可是由于某种原因,这条河下游的土人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马可拉。在这个国家里,无论他到哪儿,都这样称呼他。他用鸟啭似的口音说英语和法语,写得一手好字,还懂得簿记。在内心深处则对于凶神恶煞怀有崇敬之情。他的妻子是罗安达的黑人,身材高大,生性聒噪。三个孩子在他的棚子似的矮屋门前的阳光中打滚。马可拉沉默寡言,令人莫测高深,心里看不起这两个白人。他经管着一个干草盖顶、泥土打墙的小仓库,并且自称仓库里存放的珠子、棉布、红手帕、铜电线,以及其他商品的账目都是正确无讹的。字里行间凸现出马可拉的完整形象:这位非洲土著居民马可拉在当地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有着和谐、幸福、美满的家庭和日益发达昌盛的事业。厚实的后文所塑造的黑人土著马可拉更加反衬出前文开局所简要呈现的这两个白人的苍白虚弱。一薄一厚、一虚一实、一白一黑的前后并置使得形象对比更加鲜明。难怪这位非洲土著居民“心里看不起”这两个白人。通过“心里看不起”(despise)这一个词,康拉德将描写重心转向对马可拉这一特殊人物的深层心理刻画:作者强调的不是这两个白人本身,而是这两个懦弱无能的白人在聪明能干的马可拉的主观意识中的反映。这正是康拉德的艺术特色之一,因为在康拉德看来,如果低估主观因素,艺术就失去了特色,如果忽视人在充满矛盾的世界中的内心体验,文学就不成其为文学。

在《“水仙号”上的黑水手》(The Nigger of Narcissus,1897)的序言中,康拉德曾经写道:“我正致力于完成的任务是通过文学的力量使你听到, 使你感到——最关键的是使你看到。除此之外, 再无任何目的——看见就是一切。”康拉德在《进步前哨》这部短篇小说中分别安排了两个意味深长的画面,分别出现在故事的开头和结尾部分: 第一个画面是凯亦兹的前任长眠在那个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下面的情形:离这些房子一段路的地方,另外还有一个“寓所”,里边长眠着一个人,上边歪歪斜斜地竖着一个高大的十字架。第二个画面是凯亦兹吊死在同一个十字架上的情形。在第一个画面中还有一句描述,即凯亦兹的前任是计划并照料过这个进步前哨的建立,这样的描写寓意深远:凯亦兹从首任站长那里继承了文明进步的使命,那么他的结局又会如何呢?是否会比他的前任好一些呢? 第二个画面表明他的结局更糟:他不但死在了同一个地点,死的方式更为不幸,而且死后的形象非同寻常得丑:当公司的常务董事(凯亦兹的上司)面对凯亦兹站住的时候,在自己口袋里掏摸(一把刀子);凯亦兹是用一根皮带吊在十字架上了。显然他曾经爬上这座又高又窄的坟墓,把皮带的一端缚在十字架的横杠上,然后把自己荡开去。他的脚趾离地只有二英寸;双臂直挺挺地下垂,似乎僵硬地站在那儿立正,但是那发紫的半边面颊滑稽地贴在肩膀上。大不敬的是他的发肿的舌头吐向那位常务董事。对公司常务董事的“不恭敬”其实是对文明进步的嘲弄,因为那位常务董事象征着帝国在非洲推行的文明进步事业。当初就是这同一个常务董事乘坐这同一条汽船把凯亦兹送到了站长坟前的那个十字架上。在自杀之前,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的召唤(实际上是雇佣他的那家公司派来的船只靠岸时的汽笛声):忽然一声不像是人喊出的颤抖的尖叫,象一支尖锐的标枪刺破了这个苦难大陆的白色裹尸布。三声短促而及早的尖叫跟着传来,于是,一时间,一圈圈的云雾翻滚着,稳稳当当地透过这令人生畏的静寂。接着又响起了许多尖叫声,又快又刺耳,响彻云霄,好象什么被激怒的残暴的野兽在嚎叫。进步在合理呼唤着凯亦兹哪。不但进步,还有文明以及种种美德哪。社会在呼唤着它的有造诣的孩子回来,照料他,指示他,审判他,定他的罪。它呼唤他回到垃圾堆上来,他是从这垃圾堆上远走的,如此才合乎公道。到最后,因糖而起争执并枪杀了助手卡利尔的第二任站长凯亦兹好像处在迷雾中迷路的人而成为坟头十字架的上吊鬼。死亡的导火索还是源于对物质利益的“你死我活”的争夺。物质文明与人道主义成为拷问着除在内心深处对于凶神恶煞怀有崇敬之情的马可拉以外的所有人的核心问题。不仅如此,康拉德还用象征性画面,指出象征的荒原无处不有,人类贪婪的欲望和粗野的本能必将导致其自身的灭亡”。

伟大文明公司(既然我们知道文明是跟踪贸易而来的)以文明的名义把两个白人凯亦兹和卡利尔派往帝国的边缘——非洲去经营一个小小象牙贸易站。在小说的第一段中,那个贸易站被明确地称为“进步前哨”,而“计划并照料过这个进步前哨的建立”的首任站长此时已经“长眠在一个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下面”。紧接着,叙述者以讽刺的口吻把新站长凯亦兹和他的助手卡利尔称为“这两个贸易和进步的先驱”(其实他俩无疑也以此自诩)。的确,他们都把非洲视为宝地,并且他们这些开化的文明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在这儿掠取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像要打开保险箱进行抢劫的强盗一样,肆无忌惮,没有道义。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不能证实他们比原始人开化、先进。欧洲所谓的“文明”是跟踪贸易而来的。但是这两个“文明人”毕竟没有实现他们的美梦,无情的现实使他们猛醒,他们做了殖民主义者的牺牲品。他们绝望地骂公司,骂非洲,骂他们生出来的日子,但他们没有想到还有比他们更聪明的文明人——他们的董事,在他们濒临绝境时,竟对他们的死不屑一顾,认为那个“无用的站和无用的人可以等等再说 ”。“无用的站和无用的人”,多么高的评价?!这不正暴露了殖民主义的残忍和唯利是图吗?为了掠夺更多的财富,他们可以拿人的生命做交易。每一个贸易站都把仓库叫做“物神”,或许因为它包含着文明的精华,文明当然指的是物质文明,物神是物质文明的精华所在。比起文明进步的帝国来,罗安达的商人更精明:用六根象牙换走了贸易站的十个黑人奴隶并抓走了高必拉因棕榈酒醉而沉睡的一些人,还打死了醉得最浅而清醒的那一个。像一根根划着的火柴和阿摩尼亚药瓶这样一些廉价的物质文明的小小代表物就曾让高必拉对这两个饭桶一样的白人崇拜得五体投地,还主动地派妇女以充分的粮食供应这个站的两个白人代理商,结果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高必拉的人中有一个被打死,还有一些被抓走。从此,高必拉不再与贸易站的白人代理商来往。因为对这两个白人的物质文明的崇拜让高必拉损失了最无价的人。人与物的价值颠倒不符合黑非洲部落酋长高必拉的行事准则,也不符合黑非洲罗安达商人的利益准则:其余的陌生人——总共六个——从容不迫地到处闲逛,在贮藏室门口探头探脑,聚集在坟墓周围,心领神会似地对那个十字架指指点点,……似乎这些黑非洲罗安达的商人也意识到了坟墓里的白人成了物质利益的牺牲品,并用十字架向活着的人指示着道德的重要性:人,才是人类社会权衡万事万物的基本标准。换言之,人道主义才是人类社会最坚不可摧的厚实基础。

三、结语

康拉德在短篇小说《进步前哨》中通过深层心理刻画,丰富的意象和象征,反讽叙事和突转的视角等多种艺术表现形式向读者隐隐约约、或明或暗地表达了凯亦兹和卡利尔这两个大英帝国的白人弱势群体是怎样因无可奈何而“流”,又是怎样因无能为力而“亡”在了帝国边缘——地处黑非洲的小小象牙贸易站的根本原因:人类对物质利益贪婪的欲望和粗野的本能必将导致其自身的灭亡。作者精心构造的小说结尾恰似蝎子有蜇人的毒刺一样的尾部,催人猛醒:帝国主义所标榜的文明的真实面目是以对弱势群体为廉价牺牲品的人身压迫和以殖民地为代表的他者所进行的赤裸裸的经济剥削为基础的物质财富掠夺,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作者对人道主义和物质文明的深度思考。人,才是人类社会权衡万事万物的基本标准。换言之,人道主义才是人类社会最坚不可摧的厚实基础。

[1]方平等,译.康拉德. 青春——康拉德小说选[M].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2]殷企平.《进步前哨》与“进步”话语[J].外国文学,2006(2).

[3]付子伯.蛮荒上“贸易与进步”的无辜牺牲品——评康拉德的《进步前哨》[J].四川师学院学报,1994(4).

[4]李远方.文明的扭曲——再论〈文明前哨〉的思想性[J].郑州大学学报,1993(5).

屈冬梅,女, 1976年,湖北荆门人,文学硕士,研究方向:小说及翻译,工作单位:湖北省荆门市沙洋中学英语教师,职称:中学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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