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罗素《权威与个人》中的矛盾形成机制
2016-01-28徐建江华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广州510006
⊙徐建江[华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广州 510006]
试论罗素《权威与个人》中的矛盾形成机制
⊙徐建江[华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广州510006]
摘要:1948年,英国著名哲学家罗素在里斯讲座中亮相,在这持续数周的讲座里,罗素致力于一个主题,即“把进步所必需的那种程度的个人主动性和生存所必需的那种程度的社会凝聚力结合起来”是否可能?讲座内容之后被整理为《权威与个人》出版发行。书中,罗素对国家权力(权威)与人类自由(个人)之间的适当平衡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而这一分析对个人主动性与社会凝聚力之间的矛盾的探讨有着重要启示。
关键词:权威个人主动性凝聚力
伯特兰·罗素是20世纪英国哲学家、文学家、历史学家,是享誉全球的学者以及和平主义社会活动家,其作品思维缜密且文笔优美,于195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本文讨论的是罗素1948年应英国广播公司之邀所作的一个有关“把进步所必需的那种程度的个人主动性和生存所必需的那种程度的社会凝聚力结合起来”是否可能的演讲,这一演讲共举行了六次,每次半小时。演讲以社会凝聚力形成的过程为轴心,阐述了政府权威与个人矛盾的产生与演变。
一、社会凝聚力的形成
生活在当下社会的人可能无法想象原始社会的场景,因为那时的社会组织较现在简单得多。从生存角度看,原始人并没有像今天这般精细的分工;从安全角度看,原始社会是没有警察、法官这样的社会角色的。可以说,在各个方面,原始社会人们的生活状态和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是大不相同的,可能有人会说,今天的社会高楼林立,物质丰富,交通发达,相对于原始社会的人来说,生活在今天的人类应该是非常幸福的,这表现在现代人可以吃得很好,可以住得很舒适,也可以到处旅行。然而,罗素并不认同这一观点,他认为现代人,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比原始人来得幸福。
可以明确的是,早期人类是以小群体聚居的形式生存的,这里的群体大约为50至100人之间,①那时群体间来往甚少,因为几十个人生存所需要的食物和水源总量并不算多,各个小群体均可自给自足。当然,群体内部的人是有合作的,因为狩猎本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合作有助于他们获得更多的食物。然而,随着繁殖速率的增长,人口不断增多,群体将会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即现有土地不够用了。为了满足不断增长的人口所需要的食物和水源,各个小群体部落间展开了斗争,而斗争所带来的将是每个群体内成员凝聚力的加强,因为,只有群体内的所有人协作起来,才能在与其他部落的斗争中取得胜利;除此之外,我们可以预见这样一番场景,为了打败更多的部落,两个部落之间可能会因此而团结起来形成合力,那么,这就使得社会凝聚力的范围扩大了。
紧接着,将会发生这样一种转变,那就是在部落战争中失败一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原先失败的一方往往会遭到毁灭性的杀害,而现在失败的一方仍将有机会活着,只不过其工作将不再是为了自己的家庭,而是作为奴隶受迫工作。这种转变的机制可能是战争中的胜利者意识到了一种对自己更有利的方式,那就是将这些战俘为己所用,让他们去产生实际的价值,去帮助自己部落的人创造食物。因此,这时就出现了关于“奴隶”的称呼,这些人对部落的服从将不是因为“本能的忠诚”,而是因为对部落强势力量的恐惧。②这些属于“奴隶”身份的人,在城邦中占据着相当大的份额,比如斯巴达城邦,自由民只是一个少数群体,而占人口多数的是被其残酷镇压的希洛人。奴隶的出现使社会凝聚力的本质发生了转变。
综上所述,社会凝聚力的最早形成是来自人们的本能,即群体内的成员为了狩猎到更多的食物而团结起来;在这之后,人口的不断增长引发了争夺土地的战争,使得单个强大的群体不断发展起来的同时,造成了失利一方群体成员的悲剧,先是被残酷杀害,后是成为“奴隶”。这时社会凝聚力范围不断扩大,但形成原因将不再是群体内成员本能的忠诚,而是因为大量群体成员的恐惧。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群体将不再是最早的那种只有50到100人的小群体了,而是在一次次征服战争过后所形成的规模相对庞大的群体。
二、社会凝聚力与政府、人性
接下来,我们将谈到社会凝聚力范围扩大之后,所产生的政府与个人的冲突,也即权威与个人的冲突,当然,在这其中会牵涉到人性的话题,因为,人性是其中的关键一环。
关于权威对个人的限制,罗素指出,在旧石器时代,部落似乎生活在一种我们现在将会描述为无政府的状态,因为当时的社会性行为足以控制个人的行为;到了新石器时代,政府产生,并且是作为一种强制人们服从的权威而存在,政府产生的可能性在于社会规模的扩大,成员间无法进行相互了解,开始需要政府这样的集体决策的实体,随即就产生了这样的一些人——他们拥有着最高权力,扮演着维护社会稳定和发展的角色。
在最早的原始社会里,人性表现为对内部群体的团结和对外部敌人的憎恨。然而,当政府形成之后,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时的公民不免要面临一个问题,即个人很难表达政治意愿,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往往会变得浮躁和消沉,国家的各项职能也无法高效实现。在这里,人性与政府的关系表现在,因为政府的出现,公民很难满足其人性需要,一方面,对于国家内部,公民所能参与的太少,缺乏政治上的参与热情,而这与人性中对内部群体的团结是相悖的;另一方面,人性中对外部敌人的憎恨,又要如何去实现呢?再次展开各种程度的战争吗?这显然不可取,因为战争将会导致不可估量的人员和财产损失。
权威与个人的矛盾导致了双重运动:第一,社会规模的扩大导致了政府的出现,使原先松散的组织类型转变为有着更多秩序和规定的政府;第二,在政府强力控制的形势下,社会习俗、传统和法律都相对稳定,从而极大地限制了个人的主动性,非权力层的社会成员将会感到无助和迷茫,与我们所认识的人性相违背。
三、社会凝聚力与个人主动性
通过一种强制人们服从的权威而形成的社会凝聚力会产生很多弊端,突出表现在对于个人主动性的遏制上。
我们知道,每个时代都需要精英去推动社会各方面的进步和发展,精英群体对于社会发展的贡献是大大超越于一般民众的。可是,我们考察各个时代精英们的命运时,会发现一个较为奇怪的现象,罗素称:“传统上被认为是人类中最伟大的人,往往都是宗教和道德的革新者。尽管后世向他们致以敬意,但是在有生之年,他们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和自己的社会处于冲突之中。”③例如,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倡导美德即知识,并试图改变城邦所有人的态度,可最后却遭到雅典当局的迫害和民众的反感;再如孔子,他在礼崩乐坏的时代四处奔波,宣扬“仁政”,最终同样落得颠沛流离的命运;又如近代意大利科学家、哲学家布鲁诺,其勇敢捍卫并发展了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宣扬真理,结果被宗教裁判所判为“异端”,命丧于罗马鲜花广场。历史上众多的例子都能说明这样一个问题——与掌权政府的理念相违背的精英们的结局大都是悲惨的。这会导致什么情况呢?那就是个人主动性将被极大地遏制,因为有才能的人会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的所作所为即使能对整个人类产生极大的贡献,能创造出极其丰富的价值,一旦不符合政府的需要,他们将会性命难保。
进入18世纪后,科技革命使知识呈爆炸式增长,实验所需要的仪器和设备变得复杂而昂贵,这时单个人或者团队都将无力支付这些费用,如果他们还想要去进行这些工作的话,就只能寻求政府帮助。一旦政府出资去赞助该研究,该研究所涉及的方方面面就将被政府所掌控,也就是说,其主动性将不复存在,所有的重要研究都将成为政府主导下的产物。
除此之外,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更多的工厂和先进的生产设备出现,打压了传统生产工艺。例如,手织花呢的上乘品质为大众所公认,然而,来自机织花呢的竞争使手艺人将被迫放弃这一工作。类似的情况发生在许多行业,其结果是传统技术的消失以及产品质量的下降。对资本家来说,通过降低成本去获取利润比通过技术更新来获取利润要快得多;更为可怕的是,在机械化的工厂里,工人的价值大大下降,他们并不掌握生产技艺,而仅仅是懂得操作机器,如此一来,他们的工作地位是不牢固的,因为其缺乏独特性,具备完全意义上的可替换性。
综上,我们能得出以下几点事实:第一,社会规模的扩大导致了政府的产生,政府是借着其强制的权威进行统治的,它在一定程度上使国家变得有序;第二,政府的产生造成了其与个人的冲突,即社会凝聚力与个人主动性之间的矛盾,政府的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上,人们很难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而同时政府也干预着人们的诸多行为,例如学者进行科学研究、民众发表不满言论等;第三,技术与人性的冲突,当权威与个人体现在资本家与工人的情况下时,将会导致人性中那些追求美好的因素的渐渐丧失,传统手艺人所追求的精益求精的精神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机器、效率和稳定性。此时,工作对工人而言将是十分乏味的,仅仅是为了满足生活的需要,而资本家则更有可能降低品质以获取更多利润。在这般场景中生活的民众,其个人主动性将大大失去,与原始社会中的个人所表现出的本性不同,他们只能压抑自己的本性,即压抑自己的人性,对内由于权威的压制而无法倾诉,对外展开斗争的结果将会造成更多的伤亡。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幸福感很低,内在的冲动随时可能爆发,进而产生一系列的后果。
四、策略分析
罗素坦言:“一个健全而进步的社会既需要集中控制,也需要个人和群体的积极性;没有控制,会出现无政府状态;没有积极性,则会出现停滞。”④而权威与个人的矛盾,罗素认为是不能忽视的,是亟须解决的,对此,他提出应区分社会控制和个人主动性这二者各自的领域。
在罗素看来,政府的主要目的包括三个,即安全、公正和保护。安全主要指的是保护公民的生命安全和经济安全,公正则是指政治公正(民主)和经济公正(缩小贫富差距),保护在更多的意义上是指要保护世界上的各种自然资源。以上三个领域的职能是政府最重要的职能,是需要对社会施以强大控制的,而对于这三个职能以外的其他职能,就应当去鼓励非政府性质的主动性,并以宽容的态度为它的存在创造价值。
按照上述区分权威与个人各自领域的做法,理想的状态应该是政府提供健全的立法体系、安全的国家环境以及倡导可持续发展的理念,而个人则是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做自己所热爱的事情,并不会受到来自权威方面的限制和干涉。
然而,这一领域划分的构想要成为现实,在笔者看来,至少存在着两个难点:第一,掌权者未必愿意将自己的权力仅涉足到安全、公正和保护这三个领域,为保证自己的权威,其势必要在国家中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第二,即使权威能够做到赋予个人更多的主动性以增加社会的活力和促进各行各业的发展,那么,赋权的尺度该如何去把握?权威的意义在于维护国家的稳定,这也是极其重要的,个人主动性与社会控制力之间的平衡又该如何去达成?罗素在《权威与个人》中尚未就此给出答案。但无论如何,历史上已经有过太多的有关政治制度的讨论和尝试,现有的各种政治制度也在不断地完善之中,人们追求社会进步的努力将不会间断。
罗素在其自传的序言《我为什么而活着》一文里写道:“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这三种纯洁但无比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⑤罗素的《权威与个人》正是其对人类命运和幸福的探讨,极具思想张力和人文关怀。
①②③④[英]罗素著,储智勇译:《权威与个人》,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14页,第17页,第41页,第71页。
⑤[英]罗素著,胡作玄、赵慧琪译:《罗素自传》,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1页。
作者:徐建江,华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外国哲学2013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代西方哲学。
编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