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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唐倩的喜剧》小说中的反讽艺术

2016-01-28王丹丹中国矿业大学江苏徐州221116

名作欣赏 2016年2期
关键词:老莫存在主义乔治

⊙王丹丹[中国矿业大学,江苏 徐州 221116]



试析《唐倩的喜剧》小说中的反讽艺术

⊙王丹丹[中国矿业大学,江苏徐州221116]

摘要:《唐倩的喜剧》被誉为是陈映真短暂的“嘲弄、讽刺和批判”时期的巅峰之作。小说借由唐倩这位女性映照出周围形形色色的男性知识分子荒谬可笑的精神状态,以反讽的笔法鞭辟入里地再现了当时台湾知识界的精神症候、思维方式和生活状态。

关键词:《唐倩的喜剧》反讽

《唐倩的喜剧》被誉为是陈映真短暂的“嘲弄、讽刺和批判”时期的巅峰之作。小说借由唐倩这位女性映照出周围形形色色的男性知识分子荒谬可笑的精神状态,以反讽的笔法鞭辟入里地再现了当时台湾知识界的精神症候、思维方式和生活状态。其散发出的反讽光芒不仅具有强烈的批判功能,也具有深刻的反思功效。这种反讽,通过唐倩身边三个不同际遇、追求、个性的男人表现出来。

首先是“存在主义者”胖子老莫。作者采用了非直陈性修辞这一具有现代小说质素的反讽性手法,通过全知叙述者的大量叙述独白和审视性评论刻画了老莫这个“存在主义者”在“台前”与“幕后”的巨大反差,以此达到反讽效果。台前的老莫信奉“人道主义的存在主义”,“他在他的朋友之前,永远是一副理智、深沉的样子,而且不时表现着一种仿佛为这充塞人寰的诸般的苦难所熬练的困恼的风貌”①,他“知性的苦恼的表情”深深地迷住了唐倩。随着二人的深入交往,老莫的真正面目逐渐显露出来。如老莫鄙弃基督教那一派的存在主义,其原因是他年轻时寄居在姨妈家期间,他狂热地爱恋着他的姨表妹,却遭到了姨妈的反对。这让他发现了基督教的伪善,并转向鼓吹反神的存在主义和罗素的性解放论。借助于这个理论,老莫堂而皇之地和唐倩公开同居,并美其名曰“试婚思想在知识界中的伟大实践”。这是对罗素试婚论或是沙特和西蒙·德·波娃“伴侣婚姻”思想意义的真正理解和伟大践行吗?否已。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学术而为之,这只不过是老莫借来抚慰自己创伤、满足自我欲望的旗号,虚假空洞,滑稽可笑。米克在《论反讽》中说:“A.W.施莱格尔认为,莎士比亚的反讽描述在于——灵活的自我欺骗,对读者流露出的自我不能完全觉察的虚假;即使高贵者也想借此掩盖人性中自私动机所产生的几乎不可避免的影响。”②老莫的行为,不恰恰正是这种灵活的自我欺骗吗?对此,叙述人的评价声音清晰明了地出现在字里行间,把老莫与他的拥护者称之为“这些个在逛窑子的时候能免于一种猥琐感的性解放论者”。虽是简短的一句,但对其的鄙视、刻薄之意却力透纸背,反讽效果溢于言表。接着,小说通过唐倩的视角以及她大量的叙述独白进一步揭露了老莫这类知识分子的虚假。“伊不久就发现到老莫也具备了一些男人——特别是这些知识分子的——所不能短少的伪善。”③这种伪善直击老莫所宣扬的“人道主义的存在主义”。人道主义最基本的要义应当是“仁爱”,信仰人道主义的老莫“仁爱”吗?答案也是否定的。“当他在床笫之间的时候,他是一个沉默的美食主义者。他的那种热狂的沉默,不久就使唐倩骇怕起来了。他的饕餮的样子,使伊觉得:性之对于胖子老莫,似乎是一件完全孤立的东西。他是出奇地热烈的,但却使伊一点也感觉不出人的亲爱。”④性是爱人之间最亲密的行为,也是爱的诠释和表达。但是,老莫对唐倩只有性而无爱,更无言。这使得唐倩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被一头猛狮精心剥食着的小羚羊”。老莫把性爱当作屠戮,其实就是他对存在与生命意义的注解:充斥着血腥的杀伐与暴力。如同他所搜集的《生活杂志》《新闻周刊》和《时代周刊》上越南战争的图片,血淋淋的图片最能帮助他蓄养“伟大的不安和痛苦之感”。唐倩内心世界的吐露形成了对老莫绝妙的反讽,他哪里是什么真诚的“人道主义的存在主义者”,他只不过是借着存在主义的词汇为自己编织了一副“伪善”的面孔,在其背后满足着自己的丑陋欲望。尤其是他劝说唐倩打掉自己孩子的言行,更赤裸裸地揭开了他的真实面目。老莫用“宣教一般庄严而温柔的声音”“列举了许多柏特兰·罗素老先生的话”,劝慰着唐倩“我喜欢和你有一个孩子,小倩”,他柔情似水地说,“可是,小倩,孩子将破坏我们在试婚思想上伟大的榜样……”⑤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慈善之下隐藏着冷酷。老莫的自以为是、自我欺骗、虚伪自私以反讽之笔被勾勒得淋漓尽致。

第二个是主张“新实证主义”继而持“质疑主义”的年轻的哲学系助教罗仲其。对于罗仲其人物形象的刻画,作者从两个层面展开反讽叙事。第一个层面是关于罗仲其的理论。罗仲其的新实证主义矛头直指以老莫为首的存在主义派,宣称:“‘人道主义’和它的各种内容——当然包括什么存在主义的人道主义在内——和自然科学的真理,丝毫没有相干的地方,是一点也经不起分析的批判的。哲学家的任务,是要把一切不是唯理的、逻辑的和分析的东西,从哲学的范畴中,予以取消。”⑥批评语气听起来掷地有声,但实际上却是利用“深奥的数学和物理”,以“逻辑训练和语意学等特定的方法论”为工具,用来挑衅数学不及格的存在主义拥护者们。他们的攻讦气势汹涌,“使罗大头们俨然地以新的学院主义为标榜,有时甚至于使他们有置身于维也纳古老学园里,和白发斑斑的卡纳普、莱申巴赫们平起平坐的幻觉呢”。在貌似赞美的叙述之后,作者笔锋一转,指出罗仲其一派的新实证主义实则没有理论基础,徒有虚表,只能在普遍的怀疑主义倾向中获得立足点。因为“第一,它能提供一种诡辩的诘难所获得的快乐;第二,它使自己从消极的、守势的地位,转而为积极的、外侵的质疑者”⑦。由此,殊途同归,罗仲其和老莫虽持有的理念不同,但本质上却是相同的,都是带有表演性质的“一种虚荣,一种姿势”。而且这种“怀疑主义”,只怀疑那些允许被怀疑的,而不怀疑那些不能被怀疑的。当唐倩问他如果怀疑“质疑”本身时,罗仲其感觉自己“被一步步骗上一个绝境里”,虽以自己的经验将这个难题给“勾销”了,但是却“觉得不自在了”。不言而明,无论是实证主义还是质疑主义,这仅仅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而已,是一种完全没有内涵和指涉的空洞的理论口号。作者以一种置身其外的客观冷静的姿态,借助唐倩的视角,让反讽对象自身展现其虚伪,凸显了这些打着各类主义旗号的知识分子精神的空洞。第二个层面是关于罗仲其的死亡。罗仲其的死具有着一种“喜剧反讽”的意味。对于罗仲其的死,小说第二部分结尾处中这样描述:“至于一般读书界的评论,则是:‘天才与疯狂之间,不过毫厘’,而且一直到他死后的半年,还有人不断地写着‘我的朋友罗仲其和他的哲学’之类的文章,也诚可谓备极哀荣了。”这是极为夸张隆重的口吻,对罗仲其的思想及贡献的赞誉之情表露无遗。但罗仲其真是为学术而发狂致死的吗?回溯文本,罗仲其真正的死因在于他无法摆脱的去势感。这种去势感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是惨痛的人生经历带来的知识分子的去势。罗仲其之所以选择新实证主义,不是热衷于这个理论,而是新实证主义纯粹化的玄学世界能为他遮挡外界环境的独裁威权。虽然在这个保护伞下,罗仲其能“‘勾销’一切使他的知识的良心发生疼痛的过去的和现在的难结之理论和方法,从而把他的知性的弱质,整个儿给正当化了”⑧,但毕竟这只是罗仲其一厢情愿的幻想,现实生活中所不能“勾销”的事事物物,依然顽固地咬啮着他的身心,使其痛苦不堪、疲惫不堪。其二是面对女性挑战质疑下的男性权威的去势。唐倩的“敏慧而不可征服”使罗仲其深感不安。唐倩对质疑主义理论的质疑,对以往情史肆无忌惮的谈论都让罗仲其怒不可遏,为此他“罹患了神经衰弱和偏头疼的毛病”,但却依然要“装着快快乐乐地唱他的小调,以资掩饰”。⑨其三是在两性关系中男性的去势,这是对罗仲其的致命一击。当罗仲其把性当作对老莫的宣战和斗争时,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男性能力。尤为可怕的是,越斗争,越对自己性能力的焦虑无尽升高。自己要不断地、徒劳地证明自己的雄性,而女性反倒是“完全地自由的”。“无穷的焦虑、败北感和去势的恐惧”侵蚀着他的信心,终致其发狂自杀而死。可见,罗仲其的死并不是外界所传言和赞誉的那样,是为学术真理而献身。之所以有这样一个“虚假断言”,则是因为能使“听众在心里形成一个愤怒的或有趣的反断言与之对抗,而这一‘反断言’及其所强调的内容,正是反讽者的真意”⑩。作者正是通过这样一个虚假的断言,在貌似赞美的叙述表面,透露出对罗仲其之类及其当时学术界盲目跟风、空谈一切的喜剧似的冷峻反讽。

第三个人物是留美青年工程师乔治·H.D.周。乔治·H.D.周是现代化意识形态的集成体现者。他崇尚美国的生活方式,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展现出西方绅士的优雅:温柔、文明、先进、富裕、睿智……对美国的生活方式,乔治·H.D.周毫不吝啬赞美之情:“美国的生活方式,不幸一直是落后地区的人们所嫉妒的对象”,“我们也该知道:这种开明而自由的生活方式,只要充分地容忍,再假以时日,是一定能在世界的各个地方实现的。”⑪他对唐倩的施教也是无不在夸耀美国如何的进步,中国又是多么的落后,二者之间的差距“则是无望的遥远”。深受西方文化浸淫的乔治· H.D.周真的融入美国这个所谓的伟大国度了吗?其实不然。作为一个来自贫穷、落后的第三世界的台湾留学生,乔治·H.D.周在美国国人面前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身份屈辱感的存在,他只能借用“世界公民”来掩盖内心的焦虑和不安,提醒自己不是个外人。在美国的乔治· H.D.周“淹没在一个庞大的公司里的职员系统中”,像一颗机器上的螺丝钉一样,不停地旋转工作,在异化的人生状态下生存着。对于异性的追求,在一个种族歧视的国家,乔治·H.D.周自然也感受到了大国对弱势种族的男性的性控制。他只能在脑海里幻想着与具有“雪白的皮肤,金黄色的头发”的丹麦少女恋爱,在现实中,找妻子还是得回到台湾,这也是乔治·H.D.周此番回国的目的之一。乔治·H.D.周内心压抑焦虑的去势感在唐倩的床笫上同样也被检测了出来:“知识分子的性生活里的那种令人恐怖和焦躁不安的非人化的性质,无不是由于深在他们的心灵中的某一种无能和去势的惧怖感所产生的。胖子老莫是这样;罗大头是这样;而乔治· H.D.周更是这样。”⑫好一个“更是这样”,可以说这是对乔治·H.D.周的一个绝妙的讽刺,戳穿了他光鲜外表下内心深处的焦急忧虑。乔治·H.D.周的结局自然也是一个悲剧,回美国不久,就被他认为是

“温顺贤淑”的完美女性,他的新婚妻子唐倩给抛弃了。乔治·H.D.周曾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唐倩:“一个人应该为自己选择一个安适的位置。到一个最使你安逸的地方,找一个最能满足你的生活方式。这是做一个人的基本权利。”唐倩对乔治·H.D.周的离弃完全体现了这一“生存原则”。

无论是老莫、罗大头,还是乔治·H.D.周,作者对于这群人物的反讽嘲弄,不仅仅只停留在对他们精神层面肤浅空洞的批判和思考,他更多的是对台湾20世纪60年代读书界被文化殖民的嘲讽和憎恶。在全球化冷战、白色恐怖戒严统治笼罩下的60年代的台湾呈现出亲美的政治文化走向,身处其中的知识分子没有思想,没有信念,缺乏文化的建构能力,只是一味地接收西方的文化价值理论,并不加以任何主体性思考地鼓吹炫耀,以磕牙斗嘴炫学为乐趣。他们精神生活的空虚与其说是悲哀的,不如说是不自知地被西方文化殖民的可悲。

贯穿在这三个人物之间的小说主人公唐倩,无疑也是作者着力刻画并讽刺的对象。唐倩的命运,作者称之为“喜剧”。对唐倩的反讽,作者所用的是现代意义上的存在反讽。唐倩的童年是不幸的,父亲抛弃了她和母亲,使母亲成为了一个终年悲伤而古板的老妇人,自己的童年生活也变得暗淡。或许就是这种父爱的缺失,使唐倩在潜意识中对男性抱有着游戏甚至戏弄的态度。认为“男性实在只不过是一个对象罢了”,她以“用各种方式去把男人骗向困境为乐”。因此,她的恋爱对象既有能说善道的公民教师,又有杀过人的彪形大汉,亦不乏诗人、学者甚至留美青年。对于唐倩而言,每一个男人的取舍都有着她特定的原因和目的。她以她的“聪慧”和“善良”精心地算计着每一步,尤其是她和乔治· H.D.周的交往赤裸裸地表现出唐倩的功利与心机。看似唐倩步步高升,是个“喜剧”,实则意味深长,她始终在爱情的名利场中追逐舍弃,永无止境,不管是在本地还是境外。这就是唐倩的命运怪圈,作者的这种对于存在的反讽,拆穿了人性虚伪的表现。

小说以唐倩的婚恋变迁和环舞于其周遭的众男性知识分子的荒诞可笑为讽刺对象,表达了作者对当时台湾知识界现实情境的思考与审视。其中,有对知识分子内心去势感的嘲弄,有对盲目鼓吹各种主义的“拿来主义”者们的讥讽,还有对崇洋媚外者的鄙视。这些,足以表现了作家对台湾知识分子精神渐趋衰落、理想几近丧失的警醒与批判。

①③④⑤⑥⑦⑧⑨⑪⑫陈映真:《唐倩的喜剧》,《陈映真代表作》,河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55页,第56页,第58页,第60页,第61页,第64页,第66页,第68页,第75页,第75页。

②⑩[英]D·C·米克著,周发祥译:《论反讽》,昆仑出版社1992年版,第20页,第93页。

作者:王丹丹,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台港文学。

编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艺术广角

项目基金: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台湾现代主义小说研究》,项目编号2015SJD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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