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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可怕的沦陷——读吴晨《乐天地》

2016-01-28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266100

名作欣赏 2016年2期
关键词:伊藤瑞德乐天

⊙王 霞[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最可怕的沦陷——读吴晨《乐天地》

⊙王霞[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266100]

摘要:吴晨的小说《乐天地》通过骆、洪两个家族的变迁史展示了鞍山人民解放前的生活状态。本文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分析那个年代下微妙的中日关系以及代表人物骆禾的性格和爱情发展,揭示日本人对东北同胞民族意识的摧残。

关键词:鞍山叙事文化侵略民族意识

“一部老鞍山的发展史,日寇铁蹄之下各色人物的生存实录。”《乐天地》的扉页这样写道。吴晨女士的长篇小说《乐天地》的问世,依托于那段惨痛的集体记忆,同时又凝聚了个人深刻的历史感悟。小说通过骆、洪两个家族的变迁史为我们细致入微地展示了鞍山解放前的历史画卷,对于那群挣扎在战争阴影下的小人物的内心世界进行了颇富新意的剖析。与一般的抗日题材小说有别,在吴晨女士为我们呈现的1905—1945年的社会风貌中,中国人、日本人并不似原初印象里那样是水火不相容的状态,在这表面繁华的“乐天地”里,他们不但可以一起共事,还产生了超越国界的爱情,中国男子可以爱日本女子,日本女子也产生了对中国男子的倾心爱慕之情。操控局面的黑手伊藤弥助爱上了洪小乐,伊藤弥助的女儿伊藤音羽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骆禾,音羽的所作所为中和了伊藤弥助阴险毒辣的负面形象,日本商人的女儿田山景子爱上了骆青才,馥儿的哥哥陈琳爱上了伊藤弥助的夫人美惠子,吉野爱上了馥儿。在这么一个小圈子里出现了如此复杂的情感,以至于给人们一种印象:在广阔的平民生活中,中日之间没有绝对的仇恨和剥离。但这只是表象,这种现象背后的历史仇恨却是深深隐藏其中,伊藤弥助苦心孤诣培养自己的棋子——伊藤塑造(洪振海)十几年,目的就是为了策划一出鞍山同胞自相残杀、手足相残、生母杀儿的人间悲剧,日本高官的阴险毒辣令人发指,他编造了一个大同世界的梦粉饰自己的狼子野心,他将自己的渗透理论说得冠冕堂皇,“我是想用和平的方式达到在政治、经济、文化诸多方面的大同,就是说将日本的民族精神渗透于落后国家,而不是用武力征服”①。伊藤深知,温水煮青蛙的杀伤力显然是更大更彻底的,他高高在上地俯瞰他眼里的乌合之众,炫耀着本民族的优越和先进,并强施于人。由此可见,《乐天地》与其他类似题材的小说之区别,就在于它书写了日本帝国主义的这种残酷性,这种软刀子杀人的残酷。

综观全篇,《乐天地》采取了全知视角和内视角并行的方式向读者叙述事件发生的经过,上下纵横自由灵动,使整篇小说增加了玄幻色彩,使得整个作品更加丰满,同时也增加了洪小乐这个“尤物”的神秘感。叙述中,“我”的出现一开始可能令读者颇为疑惑,但是随着阅读的深入,不难发现,“我”即是“洪小乐”,这似电视剧中的一人分饰两角,在相同的时空中带给观众不同的体验角度。“我”仿佛在一个凝固的时空中腾空出世的灵动人物,演绎自己生活的同时又切入历史。“我”贯穿全篇小说中,从襁褓中讨喜的小女孩到长大成人之后人人追捧的魅力女郎,文中的“我”时不时会跳出来做一番令人意想不到的“演说”。

“我总算从小被包里探出头来,那种冲破了阻力和压力后的兴奋的笑声随即发出,乐得‘格格格格’的。”②这是“我”(洪小乐)的第一次露面。“我离了娘的怀抱,飘飘乎乎地栽进了一个男孩的怀里。我天生就喜欢悬乎的事,不但没怕,反而笑起来。”③“我”生理上是在襁褓中的小女孩,心理上确是已能预知后来之事的成人,或者说是能将“未来”带到“现在”面前展示给读者看的人。这一切都预示着这个洪小乐以后的异于常人的生活状态。“我”俨然一个入侵者的角色,扫荡着故事原有的平静色彩,着墨不多,但每次出现都像小乐本人一样惊艳。这种叙述视角的突转切换在正统小说创作中颇为鲜见,也是本小说的一次突破和创新。

李世琦在《一位青年作家眼中的鞍山变迁——读吴晨〈乐天地〉》一文中提道:“这(骆禾)是现代文学中很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是一种有严重缺陷的英雄人物。”④笔者认为,与其说骆禾是一个有严重缺陷的英雄人物,不如说他是一位尚存英雄游丝的小人物。当自己目前的能力追赶不上自己的野心和欲望时,他选择了抽大烟:“咱觉得咱跟你没指望了,咱实在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咱跟爹一一开始抽大烟……有了它,咱有了生活的奔头,咱会在每一次抽烟时想咱的馥儿,它比梦中的相见真实,它是咱的生活的寄托。”试问,“一连串的打击”究竟是一些什么事情,无非是想娶馥儿不成,工作无着,衣食堪忧,这些困难都承受不住,怎配得上“英雄”头衔?留学归来的身份似乎也没有使他的层次更加提升,只不过是增加了炫耀的资本而已。

面对家庭,他没有担当,选择逃避,理不清婚后的责任与婚外所爱之人的关系,甚至在成立家庭之初就是草率而非理性的;面对孩子,他空有一肚子知识却没有尽到教养之责,甚至在拥有这个孩子之初他就是不负责任的,大烟鬼的父亲带出了天然需要抽大烟的骆天明;面对所爱之人馥儿,他不懂得如何去爱,如何在正确时机表达爱意,他还故意把自己与别人的婚礼放在馥儿的眼皮底下,让馥儿委屈受辱,最终也不能和馥儿携手;面对自己的事业和目标,他似乎从来没有清楚地思考过,逮着什么做什么:思庵道长、车夫、掏粪工、把头、调车场主任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许是他的人生态度吧。“热时能烤死你,冷时又能冻死!凡事没个准度,想干啥干啥,说翻脸就翻脸”⑤,这是馥儿对骆禾的评价,是最直接、最真实的感触,骆禾的性格确是矛盾的、嬗变的,没有明确的是非判断和道德标准。

他是中层的小人物,碰到脆弱的女人会施救:从日本人吉野的淫威中救下了馥儿、在火中救出了日本女子音羽,同情弱者乃人之常情,而以此冠之“高尚”“英雄”等名词未免太过。说他“尚存英雄游丝”体现在他用自己的方式对日本人阳奉阴违,达到抗日和掩护同胞的目的。在争取到去炉顶挂日本旗的机会之时,他怂恿日本人古江代他去挂,想尽一切办法搞破坏;他利用众人皆知自己抽大烟犯烟瘾的疯癫拒绝与日本人的正常交流;他借用自己调车场主任的职位之便制造脱轨事故;他帮助王三好对付日本人,他“厚脸皮”的个性起到了作用,缓和了他们之间的对抗态度,避免了流血事件的发生。

性格决定命运,骆禾的性格是牵动故事发展的命脉。骆禾的性格是存在严重缺陷的悲剧性格。恩格斯说过:“在各阶级中,必然有一些人,他们对物质上的解放感到绝望,就去追求精神上的解放来代替,去追寻思想上的安慰,以摆脱完全的绝望处境。”骆禾便是这种善于用精神想象弥补现实生活中的诸多不幸和不足之人,这是一种病态的消极乐观情绪,导致他一生都不能成大器。前一秒还痛苦万分,后一秒旋即为“不过,很快他就想开了”,心理经常发生着180度的大逆转。当他生命中的女人被伊藤残杀相继死去时,他都可以认为:“伊藤啊,你说咱是谢谢你吧?咱见天被女人缠着都烦啦,可咱又舍不得放弃,这多好啊,你可帮了咱大忙啦!”这让人啼笑皆非的结尾,让骆禾的病态性格清晰可见,他的善于自我补足的性格中处处体现着阿Q精神胜利法的影子。

细致分析骆禾的爱情经历,我们能够对这种病态性格产生更为深入的认识。

在馥儿眼里,他不是骆禾,而是骆瑞德。

在骆禾眼里,她不是洪寡妇,而是馥儿。

“骆禾”这个称呼其实是对骆禾这个人的一种贬低或者说调侃的称呼,周围的人都这么叫他,唯有一个人不这么称呼他,便是馥儿。洪寡妇是客观的称呼,叙述者和书中的大部分角色都这么称呼她,但是有一个人甚至说一个小群体不这么唤她,他们称呼她为“馥儿”,那便是喜欢馥儿的人。爱慕之情就是这么微妙的东西,连称呼都不与人同。爱情里面需要尊严,他们给了彼此以尊严,这足以证明他们两人之间是存在相互的爱情的,不仅仅是骆禾一味的单恋。

骆瑞德即使再卑微,他对馥儿的感情始终是一以贯之,馥儿始终是他幻想世界的核心,但是他太懦弱了,用馥儿的话说就是“没男人样儿”。馥儿作为一个女人,对骆瑞德的感情是充满变化的。婚前她与骆瑞德两厢情愿,他们之间最初的两情相悦都表现在骆禾的回忆、骆禾对这些回忆的无限加工以及馥儿的少量回忆里,在去日本留学的前一天晚上,“他搂着她让她嫁给他。她笑模样地看他,让他别急,她把他带到了她的闺房。她让他盘腿坐在炕上,像男人似的挺直了腰板。她软软地坐上去,搂着他……”⑥这是骆禾经常回忆的与馥儿的从前,“白底子碎花大袄”是骆瑞德对馥儿最熟悉、最永恒的记忆。“馥儿贴着门边往外瞧看。她想起了曾经与瑞德一起做蝈蝈笼子的情景……其实,让她看不上眼的是他这一方面,觉得舒心的还是这一方面。”⑦馥儿感动于骆禾的细腻温柔,但是也因之减少了骆瑞德该有的男儿气。嫁给洪掌柜之后,馥儿便恪守了妇德,一心扑在自己丈夫身上,丈夫被害之后也一直是对丈夫念念不忘,“她盯住了跳下马车的高高的男人身影,恍惚中觉得是男人回来了……”⑧她继续陶醉在自己思念丈夫的意识里,“洪寡妇感觉到了释放的幸福,她还是头一次这样主动地迎接自己的男人,而且贪恋他的怀抱,也是头一次觉出了自己与男人灵与肉的接近的快慰。”⑨当她终于清醒在现实中的时候,发现自己抱的男人是骆瑞德,而不是自己的丈夫,她的眼里、心里充满深深的失望,“身子收缩成一缕儿”。由此可见,婚后的馥儿对骆瑞德的感情早已发生了转移,但是通过后来跟骆瑞德的接触,骆瑞德对馥儿真心的付出、贴心的帮助,两人之间的微妙感情才又建立起来,当馥儿要去危险的山洞居住的时候,骆瑞德真正表现出了“男人样儿”,他带着一帮人去帮馥儿收拾、改造山洞,尽自己所能让馥儿住得舒服和温暖一点,这时候馥儿的内心也是充满感动的,她尽心帮助骆瑞德即将临产的妻子小月,在骆瑞德的儿子夭折之时,她努力避免成为骆瑞德家庭和谐的阻碍,她用自己的柔情和母性舒缓骆瑞德内心无比的悲痛……她小心翼翼地照料着自己与骆瑞德之间的微妙关系。

刨去骆禾不懂得如何去爱的理性成分,骆禾对馥儿的感情自始至终是热烈而真挚的,即使得到了更加年轻、美丽的音羽的青睐,也丝毫减少不了馥儿在骆禾心里的分量,在他心里,馥儿一直是个不懂事的女孩儿,“他要提醒馥儿不要与老田山走得太近,馥儿在这方面还是太单纯的小女孩”⑩。其时的馥儿已然四五十岁。围绕在骆禾身边的三个女人:馥儿、小月和音羽,性格各异,甚至不同国别,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骆禾居然能得到这么多女人的垂青。小月恐怕是其中最悲哀的一个女人了,虽然她如愿以偿嫁给了骆禾,但是始终被忽略。与骆禾成婚是小月人生的节点,之前的她青春活泼,生活优渥,个性突出,之后的她唯唯诺诺,唯夫是从,最后甚至愿意与馥儿共夫:

“馥儿一个人挺难的,是吧?”

“那不明摆着吗?你个傻娘儿们!”骆禾突然气愤起来。

“一块过吧。”

……

“啊?”

“……好啊!”骆禾没瞅媳妇儿,心里却是美得很。

“该给蒿儿上坟啦。”

“好。”骆禾想起了自己的责任。

“咱冷……”

骆禾一手赶车,一手将媳妇儿搂过来。

媳妇在他怀里哭起来。⑪

这段话是骆禾夫妻关系最本质的体现。小月本心善良,没有原则地委曲求全,懦弱可悲,骆禾作为丈夫的气势外强中干,对待小月丝毫没有爱意,甚至轻视、看不起,从来没有跟小月和气平等地对话,最可气的是他对小月的一丝敷衍的温存竟源于小月对馥儿的接纳。在小月无奈地主动提出三人可共同生活之时,他的表现却是“没瞅媳妇儿,心里确是美得很”,这样对家庭责任的不作为,任何一个有点血性的男子汉都做不出。小月的性格甚至也有“骆禾化”的趋向:她也想通了,她不指望男人一心一意对她,想也白想,三心二意就够了。⑫

音羽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笔者认为,他对骆禾的爱缘于火场中骆禾的相救,“英雄救美”从来都会为事件本身增加一层浪漫,不然音羽也不会为这样一个大烟鬼倾心。音羽对骆禾有着英雄式的崇拜,她始终认为在骆禾的身上存在着一股气。她甚至甘心为了骆禾扮演馥儿,最后也为了自己的英雄献上了性命。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乐天地”里,本应成为独立个体的四个人却沦为这种一对三的四角关系,三个美好的女性却与同一个大烟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反映了那个年代女子精神生活的无所寄托。面对骆禾的用情不专,小月一味忍气吞声,甚至觉得丈夫对自己再怎么过分都不为过;音羽抱守着十几年前对骆禾残缺的美好记忆,爱了骆禾一辈子。现实生活的不堪使她们的生活没有了光,似乎只有骆禾可以给这三个女性带来一丝光亮,因此促成了这四角畸恋。这四角畸恋折射出日本人“温水煮青蛙”式的精神酷刑,生活在中国大地上的东北子民却要被强迫学习所谓先进的大和民族的文化,用着日本人“量身定做”的教科书,按照日本人的方法“强身健体”,自身的民族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地摧残,这才是最可怕的沦陷。

①②③⑤⑥⑦⑧⑨⑩⑪⑫吴晨:《乐天地》,远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250页,第2页,第32页,第459页,第50页,第47页,第131页,第132页,第409页,第475页,第459页。

④李世琦:《一位青年作家眼中的鞍山变迁——读吴晨〈乐天地〉》,《出版参考》2011年第28期。

作者:王霞,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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