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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员军人:脱下军装后的人力资源库

2016-01-27李晗

经济 2016年1期
关键词:王军军队培训

李晗

致自己:

当初埋怨一身军装限制了自由

当初抱怨各项条例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初诉苦训练累得要死

当初数着手指盘算退伍的日子

现在怎么了?真的脱下了军装,舍不得了。两年的摸爬滚打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我收获了铁一般的战友情,营区的每个角落留下了我的足迹,我理解那身绿的含义……太多的回忆占据了我的心,我知道这一切不能用言语来代替,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所有的兄弟是永远的兄弟,不管身在哪里心永远连在一起。现在我学成了该离开了,我记得我曾经是一个兵,我也永远是个兵,离开部队是我人生一个新的开始,回家之后我会好好干,等混得人模人样了回部队看你们。

——2014年12月4日柴佳楠

佳楠在山东的旋转火锅店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记者经过几次联系终于约到合适的时间进行采访。他向记者说:“不好意思,真是太忙了。”

他2014年年底完成义务兵的服役,重新回到社会。以上《致自己》是他离开军队那天在微信朋友圈写下的心情。这次回归社会,他的身份多了一个称呼——复员军人。

所谓复员军人,是指符合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役军官服役条例》、《文职干部暂行条例》规定的退出现役条件,本人自愿作为复员安置,以及有严重错误丧失干部条件不宜作转业安排,又不具备退休条件的军官和文职干部。

一位多年研究复员军人情况的教授告诉《经济》记者:“复员军人分为两部分,干部和士兵。干部复员每年大概有3.5万人,士兵又分为士官和义务兵,每年大概有50万人(此处不包括从武警部队复员的军人)。”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因为国防的需要去义务服役,经历了“社会人—身穿绿色军装的人—社会人”的转变,这个过程中,他们是怎样融入的?与普通人相比,有哪些特殊的经历?如今生活状态如何?对社会能发挥怎样的潜在作用?

曾几何时,一心融入军队

离刚进入军队的日子,一晃3年过去了,谈起当初要去当兵的决心,柴佳楠记得很清楚:“一方面想锤炼自己,磨砺意志、增强体质,另一方面也想当完兵之后能考军校当军官。”柴佳楠认为,当军官之后能有一个不错的工作岗位,也是生存的一种方式。

那年,柴佳楠刚刚大学毕业。他怀揣着对军队的好奇以及对未来的憧憬,来到了山东省的一个县,开始了军旅生活。“我是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侦查员。”柴佳楠这句话说得慢且坚定,一字一字,生怕有半分差错。

“刚开始的日子一切都是新奇的。”柴佳楠向记者娓娓道来,“就像电视上播出的一样。”他介绍说,早上起床,打扫卫生,跑步,然后中午回来吃饭,下午继续操练,考体能。有时候会看电视和报纸。“每天必看的是晚上7点的《新闻联播》。”

最开始想家的时候,最期待的就是周末,“因为偶尔周末有空的时候,可以外出,看看军队外面的世界。”柴佳楠说。

新奇劲过了之后,军队中的每个人都在努力融入这样一个新的团体。“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小习惯,有时候也会因为性格不合,一句话说不好就和战友发生矛盾。”现在想来,柴佳楠认为“这都是磨合的阶段。”

如果说柴佳楠最初的经历是好奇居多的话,那么王军(化名)刚进入军队的生活,用他的话说就是“如地狱一般”——魔鬼训练。

王军高中毕业之后就去参军,一直在军队待了5年,他于2010年年底退伍。“现在回头想想,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做到的。但也是因为那段时间的训练,自己的身体素质好了很多。”在王军的记忆中,军队真的很苦。

这得从他开始当步兵说起。每天走几公里路,这是他们的“标配”。“春夏秋冬皆是如此,训练非常高强度。”王军说,有时候走一天下来,上厕所都会有血。但他们都咬牙坚持着,“谁也不愿意落下,都在极力融入这个集体。”用现在比较鸡汤的话说,就是: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这只是他们坚强的外表,在每个男子汉心中,都有那么一片柔软的地方。王军他们也不例外,当时参军时,他们也只有18岁。特别是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正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十分想家。”王军说,那时候,应该是2006年,智能手机还没普及,和家里联系依然是最传统的书信方式。他们连队有60人,只有一个电话。那年除夕,所有人聚在一起,一边看晚会,一边轮着给家里打电话,“每个人不能超过5分钟。”直到后来,才每个班都配上一部电话。

时间越来越长,战友们相处也很融洽。昔日融入军队的心渐渐落下,每天大家都一起吃穿用、共患难、同支持。“算是刚进入军队给自己交了一份满意答卷。”柴佳楠想了想说。

身处其中,每一次都是磨砺

随着对军队的熟悉、技能的提高,他们会被分配到各地去完成国家分配的任务。

整整5年的军旅生涯,王军对在东北的一次为期20天的国防施工尤为刻骨铭心。

每天早上4点钟起床,或轻装或背上重重的背囊,行走几十公里,直到到达指定的目的地。“基本上每个人的脚上都会起泡。”王军说,晚上他们就用针把脚上的泡挑破,第二天继续走,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十天半个月。

当时是11月份,东北的温度已经有零下30多度,遇到特殊情况,他们有时候要住在室外,“直接挖个坑住进去。”王军说,“那真叫一个艰苦。”

身体上的艰苦的确难以忍受,但至少无性命之忧。郭华(化名)的感受则是几乎丢了性命的绝望。

那是在汶川地震灾区,为了每一批物资都能安全送到灾区,郭华所在的军队,符合党员、班长、骨干人员3个条件的兵都要去前线支援。郭华就是其中的一员。

当时物资采用空中投放的方式,有些大米落在了悬崖上,郭华和一名战友负责把大米送到目的地。就在他们爬上悬崖,把大米扔上去之后,他们自己却下不来了。就这样在悬崖上被困了半个多小时。“很绝望,往下是悬崖,一动说不定就掉下去了。”郭华说,最后两个人慢慢爬上去。这半个小时里,郭华想了很多,“最牵挂的就是父母,如果能打电话,就准备安排后事了。”

后来每次想到那次经历,“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谈及此,郭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正是因为经历了常人所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才更能体会一个问候、一个动作、一份情谊的珍贵。

王军向记者介绍说,在那20天的生活中,每个人每天都有一定的任务量,无论如何都要靠自己来完成。“那时候,平常在普通家庭能用3-5年的铁锹等工具,他们两天就用坏了。”王军举例说,可见工作量之大、之苦。

“早上4点钟起床,一般都没有什么胃口吃饭,有时候要一直忙到下半夜3点。”在这样的状态下,到第二天,手都处于麻木的状态,早上起床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关节处捏一捏,“这样才会有知觉。”

为了保持一天的体力,每位战友都会带一块面包,整个连队带一桶水。“这点东西无法满足弥补消耗的体力。”王军说,“有一块面包都会几个人分着吃。有一口水,就大家一起喝。”

战友情也都是在这一点一滴的小事中培养起来的。

如果在下雨的时候干活,他们一般会穿着雨衣,“但雨衣不透风,出了汗更凉。”王军说,大冬天的他们会光着膀子干活。

……“这样的小故事很多。”王军说,只有身处在这个环境中,亲身体验到这些事,才知道“锅是铁打的。”

最幸福的时候,就是每天回到营地。“转身就睡着了。”王军说,也是因为有了在军队的磨砺,让他现在不怕工作生活中的一切困难,“那都不是事儿。”

而今忆起,万分怀念

王军复员后,考上了警察,现在在东北的一个派出所任职,平时的工作也非常忙,“下班之后都不想说话,上班的时候说得太多了。”王军说起工作繁忙的程度,这样表示说。

郭华复员后,在山东做着写真机、喷绘方面的售后工作。

在记者采访的其他几位复员军人中,他们也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也许不是别人特意问起,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复员军人。

但从和他们的交谈中,他们始终对军队的一些事情特别怀念。

王军怀念在军队服役时,“好人”给他们带来的关怀。他们每次施工都会忙到很晚,体力也极度透支。晚上回到所住的普通老百姓家庭中,他们总会额外给王军这些军人加一些餐,补充体力。

被汗水一次次浸湿,已生成汗碱的衣服,也被这家10多岁的小孩偷偷给帮忙洗了。

柴佳楠脱口而出对军队说一不二的作风最怀念。他告诉记者,刚开始在新兵连时,班长问他:“墙是什么颜色的?”柴佳楠回答说:“是白色。”班长给了他一脚,又问说:“墙是什么颜色的?”柴佳楠想了想,回答说:“是黑色。”班长又给了一脚,再次问:“墙是什么颜色的?”柴佳楠顿时明白了,说:“你说是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这次班长满意了。

“班长这样做,实际上就是让我知道在军队中执行力的重要性。上级的命令高于一切。”柴佳楠解释说。

“现在再次融入社会,再也没有人这样来要求自己。”话语间,柴佳楠有些落寞。

前段时间,柴佳楠刚刚和战友见面,见面了大家都聊得很开心。平时打打闹闹、战友生病时的帮助和照顾、晚上起来帮对方盖被子等点滴都一遍遍在脑海中浮现,现在想想,“非常怀念。”

柴佳楠调整了一下情绪说:“以前的时光不会再回来了。这两年的军旅生涯过得太快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一名职业军人,报效祖国,为实现中国梦贡献自己的力量。”

还有那身曾经引以为傲,如今熟悉而陌生的军装,再也穿不上了……

人生路上,有失也有得。纵然对军队的生活万分怀念,他们更愿意把在军队习得的品质用到新的人生阶段中。

柴佳楠就持这样的观念。按照国家的规定,复员军人要回到原籍地安置工作,但柴佳楠选择离开老家,一人独自到山东创业。他认为:“在军队的经历让我不惧怕社会上的任何困难,我要用当兵学的知识和技能来重新融入这个社会。”

再社会化,是困难也是挑战

王军在重新适应社会的路途上已经走过了5年。刚开始从军队回来时,他感觉整个社会都变得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他感觉“和社会已经严重脱节。”许多社会上的新东西,他在军队里面没有听到过,更没有看到过。在军队里面学习的技能也很难找到与之相匹配的岗位。

再社会化的两三年,王军完全无法重新融入社会。他最开始只能是多看多学。“不懂的事情,偷偷问关系好的朋友。”和以前的同学一起出去玩,王军基本上不怎么说话,都是看着别人怎么说,怎么做。这才慢慢了解现在社会的为人处世和相处方式。

有这样困惑的不止王军一人,记者采访的每位复员军人都遇到了类似的困扰。

虽然现在柴佳楠觉得自己的思想比在军队时要成熟一些,但实际上他刚复员回来那会儿,连美团、支付宝都不会用,在社会经验上和同龄人有很大的差距。

柴佳楠向记者算了算,两年的时间,他的一些朋友们有的已经买了房,在社会上混得如鱼得水。而反观他自己,还是两年前的自己,唯一不同的是,“有了一份别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军队经历。”

他着急,但同样也很乐观。“我只要自己努力,想要的都会有的。只是晚了些。”柴佳楠十分有信心地说。

经验可以在社会上慢慢积累。最让复员军人头疼的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现在社会对学历和能力要求都特别高,部队也分很多种,其中大部分种类的军人学习到的技能回家了都用不上,除了像电焊、维修等这种特殊岗位的人。”王军向记者说着这些年复员军人的一些情况。

当年一起复员的几十人,只有王军一人“混得有出息一些,其他的反正都没饿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复员军人向记者说。

郭华也只知道,在部队上,都是战友关系,有什么说什么,一些事情只要做好就可以了,但现在在社会上,“全部都市场化了,光会做是不行的,具体还需要怎么做,我也还没弄明白。”

“说实话,有城镇户口的复员军人,回原籍后政府还能安排一份工作。如果是农村户口的复员军人,大部分最终还是回家种地了。”郭华对此十分无奈。

人力资源,如何激活

王军对现在的工作还算满意,他说:“在老家,做警察至少也是公务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谈及此,他认为是自己遇上了国家好政策,对复员军人的安置政策年年都在变。刚好自己那年可以去考警察。

记者查找相关政策条例,发现《国务院中央军委关于加强退役士兵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工作的通知》提出,政府组织退役士兵参加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本着退役士兵自愿参加、自选专业、免费培训的原则,以省或市(地)为单位统一组织实施,力求通过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使大多数退役士兵取得相应学历证书或职业资格证书。退出现役1年内可以选择免费参加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教育培训期限一般为2年,最短不少于3个月。具体期限由各地根据当地实际情况规定。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郭华的状态也没有想象中的好。他告诉记者,问题就出在“由各地根据当地实际情况规定。”郭华有些不满意地说:“当初我刚回来到民政局报到,根本没有人愿意搭理我。”

和没有在军队中锻炼过的普通人相比,复员军人有很多优势:拥有很强的军队意识、健康的体魄、良好的行为习惯、严格的组织纪律和坚忍不拔的精神等。

但这些优势,在目前的一些复员军人身上并没有被好好激活,最终是他们改变了自己在军队的作风,来适应当下的社会。

实际上,复员军人这个群体本是不可多得的人力资源,如果能激活他们的动力,不仅能保证社会的和谐稳定,还能给即将要踏入军旅生活的人树立良好的榜样。

上述研究复员军人情况的教授告诉记者,复员军人的情况比较复杂,区域之间存在的问题也不一样。总体来说,需要“官方+民间”相结合的方式来解决复员军人的问题。即从国家层面建立领导机构,统一管理,“让复员军人有归属感”;然后由非官方协会组织来渗透到各个区县,“切实解决每位复员军人的需求”。

这些协会组织的人主要做咨询、调度工作,比如,疏导复员军人的不良情绪、安排复员军人到合适的地方参加就业培训等。更为重要的是,这个组织能帮助同一类型的复员军人进行长远人生规划,做到全国范围内人尽其用。

贵州建设职业技术学院院长汤健曾建议实行复员军人与高职院校发展相结合的“双赢”模式。复员军人可以回归高职院校或高职院校接受高中文化程度的复员军人进行技能提升培训,以提升复员军人再次融入社会的能力。复员军人把军队严谨的文化、制度、纪律带入高职院校校园,可以提升学校的校园文化建设效果,甚至可以建构起“军事化的高职校园管理”。

对此,中国行业研究网中研普华研究员李湖也有同样的看法。他进一步分析说,要整合培训资源,从知识结构和技能实用上提高退役士兵的综合素质。一方面充分发挥人社、教育等社会培训资源的作用,组织各类职业院校、职业技能培训机构和用人单位,广泛开展退役士兵就业培训;另一方面,国家、省、市、各级财政部门要安排专项资金,对返乡退役士兵的培训按政策标准给予职业培训补贴,逐渐将培训向基层延伸。

军人在脱下军装时,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国家所作的贡献就已结束,他们的影响是潜在的,因此调动这群独特的人力资源不仅关乎复员军人的未来,也关乎国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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