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史迪威将军
2016-01-26曹艺
曹艺
史迪威公路
最近,接读1942年曾在中国远征军共过事的一位朋友来信,信中说:“近来电视播放《人民必胜》亚洲部分,出现我们的车队,随同胜利会师,浩浩荡荡,直奔昆明,沿途军民,载歌载舞,万众欢腾的动人镜头,令人回忆起40年前,跟着你‘驼峰顶上翻出去,野人山下转回来,抗日救国,壮志凌云的少年豪气,只是这段电视片的解说词,说‘美籍史迪威将军曾开辟由腊戌到中国的公路等语与地理、历史情况都有出入。”我想这段解说词恐怕把中缅公路(又叫滇缅公路)和中印公路(又叫史迪威公路)混为一谈了。这两条公路国内段,在畹町会合,东抵昆明,基本一条路;而国外部分,中印公路北起印度利多,南经胡康河谷,通过密支那、八莫、南坎入滇边畹町。中缅公路则南起仰光,经曼德勒北行抵腊戌而东向至畹町,史迪威开辟运加尔各答积压物资的陆上通路,根本不经过腊戌的。
说起中印公路,我是从勘查、修筑那天起,到编成第一列车队走这条公路直上昆明,都是亲与其事的。中印公路,从利多开始,最初叫利多公路。我当年率领我国的一个汽车兵团,驰驱于中印缅未定界内,在胡康河谷这个号称野人山的原始森林地带,开山筑路作运输。自1942年夏日军占缅南、缅中和滇西,中国远征军败归云南,英帝国三军退守印度。失败主义的乌云笼罩着盟军的上空,只有一个美国将军——约瑟夫·W·史迪威,始终不认输。在此以前,他对英国亚历山大,对杜聿明,鼓吹收复仰光。缅甸撤退时,患上黄疸病,在大溃败中仍旧领着一伙人向西,陆则步行,遇水造筏,终于奔上印度国境,他组建了中国驻印军,被任命为中——缅——印战区陆军部队指挥将军,为冲破日军封锁,他力主驱逐盘据在中印缅未定界和缅北滇西的日军,在旷古无人烟地区开辟出一条公路,从陆地上把堆积在加尔各答达的4.5万吨援华物资,运送到昆明去。
1945年1月,利多公路完工,与滇缅公路衔接,直达昆明,命名为“史迪威公路”。1月27日,从滇西打出来的中国远征军第53军,和从缅北打回国的中国驻印军新1军会师于畹町附近的芒友。出国3年的我这个汽车兵团,编了第一个车队,于举行会师典礼的当天,直向昆明进发。久离祖国的游子,忽然征轮滚滚,奔驰于父母之邦的土地上,这时的心境,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40年后,在电视屏幕上看到那些车辆从屏幕上一晃而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史迪威不同意用他的名字来命名这条公路。几个月后,他调回美国,这条路又改称中印公路。
千秋功罪,谁与评说?
约瑟夫·W·史迪威(1883-1946),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一个知名将领。他于1942年1月派来中国战区任蒋介石的参谋长,东南亚司令部成立,任副总司令。1944年10月,应蒋介石的要求,罗斯福总统召令他回美。短短两年零八个月,他的工作做得有声有色。他刚到任,就碰上第一次缅甸战役。他在受命东来前,就升任为中将,并担任中国战区、缅甸和印度的美国陆军指挥官。1944年8月1日,史迪威升为上将,领导中国驻印军,指挥了光辉的战役,扫荡了缅北的日军,并且开辟了从加尔各答至昆明的陆上通道。但是在中国、英国、甚至美国高级官员中,到处都有反对他的人。他性格鲜明,主张坚决,认定了死理,一犁耕到底,九条牛也挽不住他。
史迪威是典型的美国军官,他授命对日作战,他蔑视英国人畏日如虎的失败主义。东南亚盟军最高司令蒙巴顿认为史迪威不服从命令,曾要求免除史迪威的最高副司令职务。他竭尽全力主张改造国民党部队,训练、装备30个师,以期从大陆反攻日本,终于还是在蒋介石要求下被罗斯福召回美国。
然而,英国军队终于在缅、印留下来,中国军队最后到底在印缅战场打胜了漂亮的一仗,为后来挤入四强创造了条件。按照史迪威经常说的话:“胜利,胜利,胜利是我们的共同目标;时间,时间,时间就是生命。”
英国、中国军队多少大官们骂他、恨他,为他被召回美国而拍手称快。他对中国军队的领导层怀有很深的成见,总爱说:“中国兵是极好的材料,但为笨拙的领导所浪费和出卖。”他不止一次埋怨蒋介石习惯于在战场1600哩之外瞎指挥。他骂何应钦“是不足挂齿的人”。他还拒绝罗卓英领45万卢比转发给国民党两个师,说罗卓英是想从中侵蚀10万卢比,因而两人当面起了冲突,罗卓英终于被遣送回中国。何应钦怕史迪威脾气暴躁,改派最温文尔雅、儒将风度的郑洞国来到驻印军,国民党军政部安排郑洞国来当副总指挥、副军长。史迪威却不让郑洞国进入他的总部,让他在森林中另辟一隅成立副总指挥部;不让郑洞国统辖师、团,也没有直属部,单让他整顿部队军风纪。史迪威对国民党的部队评定是“士兵是好的,连排长还可以,营长就差了,团长师长没有一个好人。”
当时,我任中国驻印军汽车第6团少将团长,是直属总指挥部的一个特种兵团,官阶高于普通部队,史迪威当然对我有看法,他的参谋长柏德诺更会吹毛求疵,备忘录三天两头送到团里来,令人十分头痛。有一天,我自己驾车过史迪威的帐篷外,顺便进去看看他,他单独支一个帐篷,可是篷内只放着4个子弹箱,两个叠起来做几案,两个放在两头当坐凳,设备比当兵的还简单。他正肩荷卡宾枪,腰挂手榴弹准备出门。我提出想跟着他走走,一路走一路汇报情况,想不到这大合他的心意。他是为突击检查士兵伙食到38师的一个排里去的。他算准了开饭时间,赶到那个排里与官兵们一同就餐。他和低级军官和士兵们有说有笑,简直不像一个美国将军的样子。饭后,我请他以后有机会也来我们汽车部队中走走。有一天,他真的到我们兵团的第7连一个班中去了,驾驶兵们正在保养车子,其他的人,有的在打球、有的唱京戏。史迪威的华语说得并不流利,可是咬字很准确。汽车驾驶士兵和修理工一般比较机灵,英语、印、缅土话学得比较快,士兵们告诉他汽车部队过去无论哪一级主管官从来都不吃“空缺”,“马达一响,黄金万两”,另有生财之道。可是自来到这原始森林里人迹罕至的地方,谁也不发横财了。一个山东籍士兵告诉他,来到印度后罐头肉类太多了,只想吃蔬菜。还给他看当期的墙报,记得墙报上登载着题为《家书》的一首诗:“父亲母亲敬禀者,儿在印缅‘阿恰海(土人言好也);工作生活样样好,就是牛肉不大K(牛肉罐头把胃口吃倒了,故不太OK即英语好也)。”史迪威听了,哈哈大笑。从此,他对我的看法有了转变,下达的备忘录也渐渐少了。
丢官归国,原因何在
1944年10月,史迪威自己说:“两年八个月的奋斗,然后脸上挨了一巴掌作为奖赏。”日本人的广播说:“史迪威阴谋赶走蒋介石,成为在中国的沙皇。”更多的说法是,史迪威企图装备共产党的部队来反抗蒋介石。
这一切终于使蒋介石怒不可遏,遂强烈要求罗斯福召回史迪威。这件事的导火线是1944年9月19日,史迪威奉罗斯福之命,在一次会议上交了一份致蒋介石的电报。蒋介石读了电报之后,沉默地坐着,摇着一只脚,对史迪威说:“我明白了。”于是终止了会议。而后蒋介石交给赫尔利转交罗斯福总统一份备忘录,撤回了此前同意了的任命史迪威将军为野战司令官的诺言,坚决要求罗斯福召回史迪威。罗斯福对蒋介石让步,10月19日马歇尔发电召回史迪威。
据说蒋介石发那么大的火,是因为史迪威把罗斯福的电报递交给他,是意味着把他当作史迪威的下属,是对他的侮辱。蒋介石说史迪威“专横地拒绝”从密支那向八莫进攻,疑心史迪威背后向罗斯福攻击他,罗斯福听信谗言,才会给他那样的电报,丢了他的面子。
其实,蒋介石不止一次吐露过真话,从史迪威第一天进入中国战区,两人就意见相左。蒋介石希望盟军发动两栖战争来对待缅甸日军,希望加强陈纳德的空军力量来战胜在中国大陆上的日军,希望维持中国远征军在滇西的退却线,谨慎小心地与日军对峙,求得相安无事,避免危及昆明、重庆的安全。蒋介石迫切要求由他掌握租借法案援华物资,和英国、苏联一样无条件拥有分配权。而史迪威却偏偏积极地要反攻仰光,要改造中国部队,要开辟陆上国际通路,尤其是史迪威被美方授权为美国租借法案的物资分配者,成为蒋介石企图把这些物资装备嫡系部队以消灭共产党和四大家族恣意分赃的障碍。破人买卖如杀父母之仇,蒋介石与史迪威没有调和的余地了。
1943年10月,宋子文代表蒋介石告诉蒙巴顿说:“史迪威和中国部队之间的关系极为恶劣。”表示要求立即撤换史迪威。那时候,史迪威还没有将“租借法案物资给予中国陆军,可能包括共产党和国民党在内”的设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史迪威的《中、缅、印战区史》被美国政府扣压不许发表,此中真相,没有透露,人们也只好从一些传言的零星资料中了解其梗概了。
将军性格果如何
史迪威在中、缅、印战区32个月,没有闲过一天,他的工作首先是为美国的利益,也是为盟国主要是中国人民的利益。他天天遭到英国将军们的反对,天天遭国民党官员咒骂,他也天天在回敬各方面的质疑。他坚信,日本人是可以战胜的。
史迪威将军不愧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英雄,除了美国陆军部一贯支持他,他几乎是处在一片反对声的错综复杂环境里。但他还是在亚洲战场打开震动世人的新局面。
一位美军中将,经常轻装简从在中国连队里来去,在他的总指挥部办公室里是找不到他的。有人说他不会当参谋长,总是与蒋介石意见相左,独行其是行使着指挥官的职能;有人说他只配当连长,司令部、办公厅他是坐不住的;有人说他不懂享受,一个罐头一瓶柠檬水他就当作一顿午餐。
他偏信,特别偏信他自己,先入为主,以为中国团长以上的军官都是饭桶,都是克扣军饷喝兵血的。他明查暗访,找当官的错,他越过团营长去指挥士兵作战,但是他改正错误彻底,从不顾自己的颜面。因而在第二次缅甸战争后期,不再有人说他只配当连长了。
史迪威不那么看得起蒋介石,一提起“花生”(蒋的绰号)还要加上“硬壳”两字。他也厌恶宋子文。但是,他和宋霭龄、宋美龄时而磋商军政大事,颇多共同语言,甚至内定由“梅”(宋美龄)接任军政部长。“埃拉”(宋霭龄)把如何对付“花生”(蒋介石)的高度技巧传授给史迪威。“埃拉”在史迪威面前自恨此生是个女儿身。
史迪威回国前晤见孙夫人,她哭了。史迪威不是鲁莽汉,他也懂得夫人外交,赢得宋氏三姐妹的信任。
史迪威被召回国前,通过赫尔利向蒋介石提出3个纲目8项目的建议书,其中有7项条目是关系到装备使用共产党军队的。
史迪威在最后的忙乱中,还写信给在延安的朱德将军,向他告别,信中表示因不能与朱德和八路军在一起,而“非常失望”。
1946年,史迪威在去世前几个月还留下过一句话:“我心里痒痒地,想丢掉铲子,到那里去和朱德在一起,背上来福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