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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殉葬》的文学隐喻分析黑人叙事

2016-01-25

山花 2015年18期
关键词:黑奴厄运印第安

福克纳的短篇小说《殉葬》运用了蛇、蚁群、鼓、火等隐喻符号,使得小说蕴含了丰富的象征意义,增强了张力。本文通过解读这些隐喻符号的文学意义,揭示美洲印第安人“漂白”“欧化”后走向异化衰败的厄运,控诉白人蓄奴制的罪恶,并讴歌了黑奴们对生命的无限眷恋和对恬静生活的无尽向往。

《殉葬》(Red Leaves)是福克纳于1930年发表的一部短篇小说。小说不足万字,却生动地描绘了一个黑奴痛苦凄惨的六天逃亡求生之路,并揭开了印第安民族文明“漂白”“欧化”后衰败史的真实画卷。该小说自问世以来就引起外国评论家的高度重视。James Ferguson曾评价《殉葬》内涵深刻,结构松散又谨严,主题严肃又不枯燥,情节辛辣讽刺又感人至深、令人警醒,亦悲亦喜,是福氏又一部杰出的短篇小说[1]。该小说的深刻性与其象征隐喻更能揭示印第安人在盲目模仿白人文化的过程中自身传统逐渐走向灭亡的民族史,揭露了当时西方所谓先进文明的真实面目,控诉了触目惊心、惨绝人寰的蓄奴制。

海德格尔说:“人们体验艺术的方式应该对它的本质提供说明。不仅就艺术享受而言,而且就艺术创作而言,体验是决定性的源泉。一切东西都是体验的产物。”[2]故此,联想到涉猎《殉葬》的艺术体验。这是一个简洁明了而又紧张惊恐的故事,不能说评阅《殉葬》是生平最奢华、饕餮的一次盛宴,但陶醉其中, 有一种山雨欲来前的窒息和烦闷;身临其境,有一种充满怜悯与愤怒的真实体验,感受着贴身黑奴的惊悸与挣扎,孤立无助又心怀念想,绝望中又燃起的渺茫的希望,像小说中的鼓声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冯特认为“真正的隐喻的评判标准是使用者为了产生一种感情上的效果而故意生造出来的。”[3]《殉葬》中“生造”出的那些隐喻使反奴隶制、反种族歧视及对文化殖民的思考等多重主题跃然纸上,充满张力。

《殉葬》的英文标题是Red Leaves,福克纳曾这样解释该小说的命题:“它可能是一个符号,代表着印第安人,是‘欧化’后的风俗杀死了那个贴身黑奴。杀死他并不是印第安人憎恨他,很有可能不讨厌他,甚或喜欢他。但红叶毕竟是红叶,无论遗憾与否,同情怜悯与否,皆是自然规律使然。”[1]中国评论者给了一个较信服的解释,“红色褪去”。印第安人本是黄种人, 但因为他们的祖先喜好在面部涂红色颜料,所以曾被称为红种人。[4]“红色褪去”预示在西方文化入侵后,印第安文化被殖民“漂白”,走向灭亡的不可避免性。我国学者陶洁依据小说内容,给出了一个简单更易解读的标题《殉葬》,暗示了被“漂白”“欧化”的印第安人丧失传统,从自然的原始人变成了四不像的野兽,印第安文化也随之从和谐友善异化为荒谬离奇。小说中一位被迫追捕殉葬黑奴的印第安老人一直追忆过去的美好世道,现如今,“这世道变得一天不如一天了,都是被白人给破坏的。以前我们的日子一直过得安宁、祥和,可白人来了之后,硬要把他们贩卖的黑奴强塞给我们。以前,……哎,可现在呢?……我再也不想待下去了。”[5]

小说分六个部分,从两个印第安人追捕殉葬的黑奴这一时间点开始,一直到黑奴被殉葬,通过多视角的旁白、回忆及人物的对话等一点点地将故事补充完整,构成闭合的圆形叙事时序。该小说以追捕黑奴为主线,以印第安文明的衰败为辅线,突出了印第安文化异化的祸根是西方文化的入侵和腐蚀。表面上该小说描述的是印第安人与黑人的冲突,其实质是控诉西方文明的狡猾、贪婪和残忍。小说中的白人维特雷就是欧洲私有制的代表,他阳奉阴违、凶残暴戾、贪婪狡诈,杜姆正是在他的教唆下开始蓄奴,为篡夺酋长之位而谋害了头人及其合法继位人。因此,该小说字面上描写的是印第安人世界荒谬、怪诞而又残忍的殉葬仪式,揭示印第安人与黑奴们的冲突与斗争,其实质是白人奴隶主欺压、剥削黑奴的罪恶史。

该小说对种族冲突以及黑人悲剧性的主题表达有赖于隐喻性的叙事语言。小说文本中出现了一些如“狐狸与鸡”“蛇”“蚁群”“鼓”“火”等富有象征意义的隐喻,这些隐喻在渲染气氛、刻画黑人性格、揭示主题意义等方面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小说在描写破败的酋长府时有这样一个细节:一个角落里放着个小柳条笼子,一只小狐狸在里边执着不停却又徒劳无助地来回挣脱;三只精瘦的小斗鸡愤怒地在尘土里乱踩……都是鸡冠凌乱,默默地瞪着愤愤的溜圆的小眼……[5]众所周知,狐狸和鸡是天敌,前者喻指追捕黑奴的印第安人,而后者则代指被追捕的黑奴。以莫克土贝为首的印第安“老狐狸”以逸待劳、欲擒故纵,守株待兔般地将黑奴圈禁在追捕的大网中;可怜的黑奴在逃离死亡的驱使下,在黑暗刺人的森林中狂奔,犹如身处险境的小鸡,然而不幸的是他为了生的挣扎最终被证明是徒劳的,他逃不出残暴的魔掌铺设的大网。

“蛇”也是西方文学作品中常用的一种隐喻符号。在基督教的创世神话中,蛇是引诱夏娃犯罪、导致人类先祖被逐出伊甸园的元凶,并且使女人世世代代遭受妊娠之苦痛。小说中的蛇隐喻着人类社会中的阴险邪恶势力。黑奴在惊恐悲惨的逃亡途中为争取生的希望曾打死过一条水蝮蛇,吃了蛇肉,并把有毒的蛇头做成护身符,象征着黑人在死亡边缘的顽强拼搏,与邪恶势力作斗争的勇气以及对生命的无限眷恋。在后来逃亡途中,为了捉住那只象征着生之希望的青蛙,饥饿的黑奴却被另一条水蝮蛇咬成重伤。黑奴用死蝮蛇头护身,却被活蛇咬成重伤,这不能不算是对黑人自身软弱性的反讽。正如福氏所描述的“我可不想死啊。我可不想死啊”……“说到第二遍时,口气就平静了……原来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心愿,如此深切,如此强烈”。在此,蛇意味着邪恶势力的强大,仅靠一个黑奴的反抗是不可能战胜的,也预示着黑奴无法逃脱殉葬的厄运。同时,福克纳继续借助该隐喻,揭示印第安文化丧失的必然性。“那毒蛇再也动弹不得,气得发昏,无能也无力,软瘫瘫地蜷缩在那儿。”[5]显然,毒蛇是凶狠残暴又怠惰无能的篡夺酋长之位的莫克土贝的写照。

“蚁群”是福克纳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象征隐喻。让福氏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我弥留之际》中的农妇艾迪·本德仑一家像迁徙的蚂蚁一样搬运尸体,经历了洪水、大火等灾难,仅仅是为了把已经腐烂的尸体埋在杰弗生的墓地。他的另一部重要作品《没有被征服的》中也有一队盲目奔突的蚁群,他们永远也到不了约旦河。同样,在《殉葬》中我们也看到了一行蚂蚁。饥饿的黑奴慢慢地捉食着蚂蚁,可“蚂蚁的队伍仍然是不乱不散、秩序井然地顺着圆木往前爬,不偏不离,坚定不移,持之以恒,只顾爬向它们还茫然不知的厄运。”[5]阅读这个细节让人有一种大雨欲来前的紧张和窒息。狂奔中的黑奴捉食圆木上的蚂蚁,他和蚂蚁的前方一样都是茫然不知的厄运。黑奴与蚂蚁这组捕食与被捕食的二元对立实质是对印第安奴隶主与黑奴二元对立的隐喻。黑奴那种满不在乎、慢条斯理的样子,“就像宴席上的客人在吃一道菜里的盐花生一样……引得他的涎水禁不住大流特流。”[5]黑奴的举动恰恰是对以莫克土贝为首的印第安人惨无人性的真实写照;而蚂蚁被捉食的厄运正预示着黑人根本无法掌控自己命运,挣脱不出最终被殉葬的厄运。这一细节又让人强烈地感受到福氏对人物命运的深切同情和怜悯,“在一种梦境中,你拼命地奔跑,却无法挣脱你不能相信的一种恐惧,你冒死想奔向一个非常安全的境地,对之你却又无信心”,传达了他对这世界的絮絮细语。

该小说还使用了象征黑人文化的鼓和火。同伴们祈祷的鼓声始终贯穿着黑奴的逃亡求生之路。鼓的意象把他对生命的热爱、生活的眷恋升华成了一种宗教仪式。象征着生命活力的火也一直是黑奴的幻想。在即将被殉葬时,福克纳却突转笔锋,搁置血腥冷酷的殉葬场景,采用倒叙的方式描绘黑奴生前安宁、恬淡的一段生活画面:“土坡上铺满了晌午的浓荫,斑斑驳驳。昔日在这个偶得闲暇的短暂时刻……他可以坐在厨房门口,跟做饭的女人聊一聊。从厨房后面望去,奴舍中间的小巷也静悄悄的,一片安谧。可以看见远处两个人家的女人隔巷唠嗑……”[5]显然,尽管奴隶般的生活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苦,连续六天的奔跑让他的身心受尽摧残,但黑奴的心灵深处始终燃烧着希望之光,他对人类最简单的幸福的渴望和对生命无条件的热爱,及他的坚韧、活力和耐力最终会成为人类进步的高贵品质,正如福克纳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仪式上的致辞:“我拒绝认为人类已经走到了尽头……人类有灵魂、有勇气、有自尊、有同情与怜悯之心,有牺牲精神,能够忍受艰难困苦,也终将会战胜一切而永存。”

《殉葬》虽然讲述的是印第安人世界荒唐残忍、人性泯灭的殉葬仪式,反映早期印第安人在异族文化侵略下的盲目效仿,但其文本中的话语符号却蕴含着多重隐喻,具有丰富的象征和讽刺意义,深化了小说主题,增强了小说张力。通过对该小说文学隐喻意象的分析,我们不但窥见了印第安文明的衰败历程,也清楚了西方文明中蓄奴制的非人道性。在这个简单、紧张又令人压抑、窒息的故事里我们再次听到了福克纳对和谐人性、对生命热爱的呼唤,及对人类未来何去何从的深刻思考。

[1]Skei, Hans H. Reading Faulkner's Best Short Stories [M]. Columbia: Univ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99.

[2]冈特·绍伊博尔德.海德格尔分析新时代的技术[M].宋祖良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162.

[3]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三联书店,1984:213.

[4]张艳.印第安人的“漂白”厄运——后殖民主义视角解读福克纳短篇小说《公道》和《殉葬》[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5).

[5]陶洁.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A].福克纳短篇小说集[M].译林出版社,2001:86-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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