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警报——评姜文电影《一步之遥》

路 遥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12)



时代警报
——评姜文电影《一步之遥》

路 遥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12)

姜文通过《一步之遥》这部影片，以解构为主要艺术手法，综合运用象征、隐喻，反讽等创作技巧，讲述了一个炫烂而沉重的荒诞故事。他又一次用扎实的艺术表现力证明了他在电影创作以及表演上的卓越才干，甚至以电影为担当，已经成为中国当代电影最杰出的作品和最杰出的导演。

解构； 荒诞； 《一步之遥》； 姜文； 电影艺术

中国古人，尤其是在每逢国泰民安的时代是幸福的，听着庙观的晨钟暮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然于天地间，生死都是一首诗。

现代中国人，尤其是清末民初以来的中国人，是可歌的，他们听着枪炮声、警报声惶惶终日，每个人生命的两三万天，都是一曲可歌可泣的生命乐章。

中国人历来重视生死，生有生辰八字，命由天定，死有地水分离，丧礼隆归。因此，假如出生时占个良辰吉日，吉人自有天相助，似乎好运可以伴随他的生命历程。假如死去也占了个好时辰，阴阳先生一翻黄历，就可以确信无疑地昭告其后人，家运是否可以隆昌。

然而，中国人似乎总在生后，死后才清醒，总有马后炮的憾恨： 不是生不逢时的感慨，就是死不瞑目的冤魂！中国的历史似乎总是由这样的基调和旋律谱写而成的。

如果，有人大喝一声，告诉你“醒来”！ 如果，有人拉响了警报，告诉你“快跑”！ 如果这些声音，让你保全生命，大抵我们都是要感激这些声音的，虽然这些声音曾吓喝我们到惊恐突醒！

问题是，当下，我们过惯了歌舞升平的好日子，陶醉于名来利往的热闹中，谁还长着听警报的耳朵？谁还能在关键的一步之遥，为你拉响警报？

中国的脊梁不会多，但是中国的脊梁也不会少！ 历数近200年的历史，每逢家国在生死抉择的关头，总有好男儿成为拉警报的人！ 如戊戌变法六君子、民国海归学子群体、鲁迅、毛泽东等。他们的丰功伟绩已成为历史定论，这是巨人脊梁在家国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警示昭告国人，成为我们前行的灯塔。

作为一名演员，姜文虽拍过不少的电影，他与巨人脊梁也不可能扯到一起。然而，姜文捧着《一步之遥》这部电影，真的要跻身这样的行列了，不管庸人痴人能否听懂这钟声，反正这个顽童——姜文，他有意无意地撞响了时代的生死之钟！

姜文的《一步之遥》，在顽谐之中，在游戏之中，给你讲了一个关于一步之后的生死故事。看起来，他胡说，他编造，他荒谬，他解构，他颠覆，他不正经，他玩笑，但是他真的是讲着讲着就满眼含泪了，他清醒地知道讲完这个好笑的故事之后，就是最让中国人难堪的死抑或生，只差一步了！那是向死而生的一步！

1 借 壳

姜文借一个历史的躯壳，一个行之已远的清末民初，一段军阀混战的历史，一段中国人还未完全忘记的阶段。中国人是健忘的，而这段历史不远不近地还在中国人的脑际不至于忘记。

上海滩、大帅之家、商业掮客、法租界、男女情爱，这些元素神奇而荒诞地组成了一个饶有趣味的好听的故事！

如果马走日那晚不喝酒并秉承老佛爷懿旨连夜绞去全国男性的辫子，中国就离三民共和一步之遥； 如果大清被人革出的是真正的革命家而不是暴发户，中国离美英文明仅一步之遥； 如果完颜英的愿望实现，其实人类离和平幸福仅一步之遥； 如果马走日娶了完颜英，完颜英就不会死，完颜英的生离死别皆一步之遥； 如果完颜英嫁了马走日，马走日就死不了，马走日的死离生正好是一步之遥，马走日和完颜英，对于他俩来说，或生或死都是一步之遥。

2 解 构

姜文之解构类似顽劣孩童之解构名贵家什，把一切高深的高贵的神圣的梦幻的东西都当成玩意儿一样。他在人无防备之间扯下面具，让真相迎面而来。

他解构历史。在影片的开头，马走日借项飞田的口抬高自己身份，讲述大清亡国与自己之间的故事。慈禧对他的宠信，让他心情激动，酒醉后一觉醒来的他面对的是改朝换代。整个故事就是一个大气泡，但做派十足，效果逼真。

他解构上流，解构政治。大帅之子武七的失败的爱情故事是一切事情的源头。这个关于“锅气”的故事，看似是武七一个人的，实则不然。武七代表的是当时借战争发财跻身上流的新贵族，也就是葛施里妮小姐口中的“New money”。这样的一派贵族，没有扎实的根基、深厚的家学，只有金钱与权力，故而贵气不足。这个阶层是松散的、浮肿的。他们在与西方的种种交往中是被动的，不可避免地表露出腐朽落后。他们失败了，但他们不甘失败，总想声势浩大地把面子赢回来，于是，就有了电影中后来的故事。

他解构商业，解构男女。花域选美，全球瞩目。看似竞争激烈的公开赛，真正的赢家却早已内定。与马走日关系暧昧的完颜英，花域的前总统，在马走日的巧妙运作下成功连任。武七的钱也借此成功洗白。完颜英在当选大总统后，“捐过去，捐现在，捐未来，全部的捐，裸捐”，到处拯救世人，影片看似走向温馨，可马走日又一语道破了，这不过是又一个巨大的泡泡而已。华美的表象，肮脏的内在，形成强烈的反讽。政治与商业勾结，商业与人情掺杂，姜文映射的是故事之外的我们置身的这个世界的现象。故事内外的世界，都让人笑不出来。

他解构情爱，解构爱的神圣。完颜英想嫁给马走日，但马走日的态度始终是暧昧的。男人爱造梦，女人爱信梦，男女之间是如此的不同。一句“我爱您”，一句“I do”，就是爱情中男女的状态。马走日的老师，大帅夫人开解武六时说，爱情不过是一分钟的荷尔蒙的荡漾。这看似冷血，却也有几分道理。

然而，当一切被解构，为何我感到的不是畅快，而是索然无味？

3 担 当

姜文毫无疑问是大腕儿，但是《一步之遥》将奠定他电影大师之地位。

“to be or not to be(生存还是毁灭)”[1]8, 这是莎士比亚名作《哈姆雷特》关于生与死的思考，也是马走日在影片开初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在电影一系列的情节中，都含有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对于这个问题，马走日是困惑的，姜文也是困惑的，他尝试着寻找答案，探索出路，却始终探寻无果。

崔永元对“一步之遥”这四个字做出以下解读： “繁荣与崩溃，一步之遥； 艺术与沉沦，一步之遥； 良知与欺诈，一步之遥； 个性的电影与外行的观众，一步之遥。”[2]

这种解读远远不够。昨天和今天，一步之遥； 今天和明天，一步之遥； 上帝和我们，一步之遥； 我们和天堂，一步之遥。天堂和地狱，都离我们一步之遥。看过此片，相当醒脑！长达140分钟的一部影片，运用“复调”[3]的叙事和表现方式，使得电影意蕴无限放大。影片大量运用黑白镜头、快闪镜头，内涵极其丰富。姜文集演员、编剧、导演三重角色于一身，所作出的成绩在电影史上打开了新的局面。单从情节设置、画面掌握、节奏把控等方面来说，《一步之遥》都不失为一部难得的好电影。但姜文不甘于单单作一个普通的电影人，制作好看的电影，他要让电影承载起历史的使命，要通过电影传达自己的思想。多年以前鲁迅以笔为矛，以文为药，誓要敲开国人麻木的心，让国人醒来。如今的姜文也是如此，电影就是他的矛和药。他看似戏谑荒诞，却道出了无尽的真相。希望这一记重锤砸在心上，可以让国人与他一样，开始思考“to be or not to be”的生死问题。

4 人 物

马走日是一个相当丰富立体的角色形象。他能够面不改色地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身份尊贵且深不可测的大人物去哄骗纨绔的钱财； 有智慧与能力去组织一场吸引全球目光的选美； 面对完颜英时虚虚实实暧昧不清； 在朋友项飞田落难时把自己事情搁置，冒险出手相救； 为保护心爱的武六，主动暴露在危险中，最终被枪杀。马走日在电影的前半部分的表现，就像是一个看透人性并毫不留情加以利用的掮客，狡猾、世故甚至无耻。但这个形象到了后半部分却进一步展开了他的性格特点： 他冒险去帮助别人； 面对自己喜欢的武六吞吞吐吐说不出求助的话； 本已成功隐匿于人群，却为了维护完颜英的名声愤而出头。尤其是，当知道自己面临死亡，他竟然没有表露出畏惧。这似乎不是一个世俗的小人该有的样子。那么，马走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他一切的做法缘何，他自己能不能明白自己？马走日被枪杀的时候，身后的巨大风车是不是一种象征，马走日其实是另一个中国式的堂吉诃德。

“电影隐喻是电影视听语言在运用上的高级方式，深入理解电影中隐喻手法的运用也是理解与把握电影叙事结构的重要方法。”[4]马走日与项飞田这名字，起得有如命运。中国象棋里，马与象是两种棋子。马的走棋规则是走两个格子连起来的日字对角线，象的走棋规则是走四个格子连起来的田字格对角线。马与象的命运，就在这日字与田字里。影片中两人的名字也隐喻了他们的一生不过是权贵手中的棋子。不同的是，马走日明白了这些，奋力挣脱，而项飞田却欣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为了适应这个世界，对权贵熟练得当地献出自己作为人的尊严，献出自己的一切。他为了自己能够升迁，不惜对救过自己的马走日赶尽杀绝，当被武六点出自己曾经做马的不堪往事时，他斥退部下，却不敢对武六有任何怨言。影片的末尾，项飞田穿着白纱，跟武六站在一起，看起来很可笑，在这可笑的画面后，便是权势依附关系。项飞田作为一个棋子，做得淋漓尽致。

武六是武大帅正室所出，深受宠爱。她处在一个“New money”(新贵族)的家庭，从做派到心灵反倒像一位地道的“Old money”(真正的贵族)小姐。她不满父母的市侩精明，厌恶武七项飞田等人的奴颜婢膝，她不惧舆论，追求真诚。她的与自身家庭截然相反的品性是如何形成的？这也许跟她的母亲有些关系。她的母亲虽然自己由于权势的目的选择了她的父亲，但内心也曾有过温柔的岁月。因此会给自己的女儿一个较为自由的环境。这也可能跟她几年的留洋经历有关。总之，她的家庭虽然腐朽，却给了她不必讨好任何人的资本。所以武六知情识趣，敢爱敢恨，有思想，有追求，既单纯又激烈，可称是帅门虎女。但到了影片末尾，武六与母亲相互开枪，昔日宠爱自己的母亲不顾情面，也不由得让人唏嘘起权贵家的骨肉亲情是多么的脆弱。不仅如此，这种场面也让观众对亲情增加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想象。

影片中的一干配角也是相当出彩。武六、王天王、钩姐、大帅夫妇的戏份饱满丰富，角色的设置典型鲜明，勾起人复杂的情绪。在乱世的洪流之下，除了麻木的民众，更多的就是这样“顺应时势”的人，他们抓住机遇，为自己谋利，所谓尊严原则，所谓民族国家，他们或许不是说看不起，而是从未想到过，各人自扫门前雪，随波逐流，岂有痛哉？

5 电影语言

《一步之遥》运用了3D技术、画面炫彩，舞蹈精致华丽，色彩鲜亮饱满，台词处处有深意，镜头转换衔接时空，想象大胆，整个设置没有一秒的累赘。

观众在这部影片的多处出现也不是累赘，如选美现场，王天王扮演马走日杀害完颜英的场景、马走日自己在演《枪毙马走日》的时候、马走日从法租界被引渡给上海政府时、还有最后马走日被射杀时，都有观众出现的大量镜头。在这所有的镜头中，观众的表现都是兴奋激动的，他们在看表演，却未必明白这表演。他们的激动情绪，似乎更多是来源于热闹。因为观众还有着另一个名字，叫做看客。马走日被引渡的过程中，他突然摘下兜帽攥着栏杆向所有人呼喊： Today is history.Today we make history.Today we are a part of history!这几句话在花国选美的片段里就曾出现过，当时的效果是浮夸的，但到了此处，观众却该停下来想一想了。马走日说的难道不对吗？所有的历史都曾是当下，所有的历史都是由人所创造，即便不自知，我们已被挟裹在历史之中。

影片中的观众是被操控的，那么，影片外的我们呢？

影片中使用了多段戏剧也不是累赘。在完颜英向马走日求爱的情节中，马走日为完颜英吹口哨，吹了一段贵妃醉酒，在他们开车上月球时所用的背景音乐也是这首曲子。那种自赏自伤的情绪，与两人感情的状态十分吻合。而完颜英躺在车上唱的《天涯歌女》“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弹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的唱词则将她渴望真心的心情表露无遗。在武大帅的婚礼上，武大帅与武六合唱意大利名曲《祝酒歌》。这是一首歌颂真挚爱情的歌曲：“快乐使生活美满，美满生活要爱情。世上知情者有谁？知情者唯有我。”这首美丽动人的歌曲出现在这样一场政治联姻的婚礼上，不可谓不讽刺。回想大帅家的餐前军歌，“……我们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统统不能装”，但大帅才是装的最厉害最成功的那一个。

如果这个世界本就虚伪，你待如何？

6 艺术突破与创新

《一步之遥》是一部炫烂的影片，看似喜剧，又不是喜剧。它给人提出了太多的问题，也向人展示了新的世界。这部影片看久了，会感觉许多喜剧的场面其实是赤裸裸的惨烈。再一回想，又含着几丝几缕的温馨。有句流行语放在这里十分恰当： 玻璃碴子拌糖，和着血吞。看《一步之遥》，就是这种感觉。那能说它是悲剧吗？显然也不能。

“姜文导演的电影有着非常明显的个人化艺术特征,浪漫而华美、神秘而饱满、热情而复杂、强劲酷烈、自由奔放、同时又具有思想的深度和力度,对历史和人生有深刻的反省和洞悉能力,使其区分于同时期的其他导演,自成一派。”[5]

每过几年就会在当代影坛掀起巨浪的姜文，带来的往往是不解与争议甚至是非议，恰恰是因为他的艺术创造常常是超越一般观众的。换句话说，正因为此，我们应该感谢姜文拽着我们提高影视欣赏水平。他的作品让人建立起中国式电影的信心： 不是只有美国人会编故事。

电影中完颜英拍卖自己的初嫁权时有段话说得非常精彩：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每天阳光照耀的露珠是新的，催开的花朵是新的，每天早上醒来的你我，难道不是新的！华灯初上的每个夜晚，难道每一嫁，不是初嫁！”

被赋予新意义的《大学》中的经典句，多么的有精神！无论往事多么不堪，人是应该向前看的，向前看，积极地看，才能离开过去，来到新的境界。

因此，这是一部有艺术担当的片子，也是一部少见的有丰富潜台词的复调作品，更是一部有无限解读的大作！

我国的新时代业已铿锵上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电影《一步之遥》生逢其时，同样我们这个时代也亟需《一步之遥》的警策。

[1][英]莎士比亚. 汉姆雷特[M]. 王宏印, 译. 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2.

[2]崔永元. 《一步之遥》，说你呢？[EB/OL]. 2014-12-27[2015-12-18].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38279c0102v6yw.html.

[3][俄]巴赫金. 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 刘虎, 译. 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

[4]曹军军. 隐喻与电影叙事分析——以微电影《美味》等为例[M]. 福州： 福建师范大学，2014.

[5]郑艳. 姜文导演电影艺术个性探析[D]. 杭州： 浙江大学，2013.

A Warning for the Time——On the FilmAStepawayDirectedby Jiang Wen

LU Yao

(Literature Institute, Taiyuan Normal University, Taiyuan 030012, China)

With the employment of deconstruction as a main artistic technique, and by using the comprehensive creative forms such as symbolism, metaphor, and irony, Jiang Wen tells a splendid and absurd story with his film A Step away Directed. Jiang Wen presents his eminence in film making and performance with his proficient artistic power in this film. He takes his responsibilities and missions in film making and has become one of the most outstanding film-makers and directors in Chinese contemporary film industry.

deconstruction; absurdity;AStepawayDirected; Jiang Wen; artistic of film

1673-1646(2016)05-0097-04

2016-05-29

2014年山西省软科学项目： 大学生文学素养或策略研究(2014041032)

路 遥(1965-)，女，又名路春莲，副教授，博士生，从事专业： 文艺学。

J905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6．05．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