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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思与诗情的交汇
——论中唐诗僧皎然的禅学思想与诗学观

2016-01-23于阿丽

于阿丽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 北京 100875)

禅思与诗情的交汇

——论中唐诗僧皎然的禅学思想与诗学观

于阿丽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 北京 100875)

摘要:中唐的诗僧皎然所著《诗式》《诗议》等首开“以禅论诗”的先河, 深深影响了后世司空图、严羽等人的诗学论著。 本论文将全面地展开对于皎然禅学思想的阐述, 并在此基础上, 分析皎然的诗歌创作、及其诗学观的形成。 皎然的禅学思想主要表现为: “万法皆空”的认识论、“无生·无心·真性”的本体论、“自心·自信·自行·忘情”的修行论。 在这一禅学思想的深刻影响之下, 皎然的诗歌创作以及诗歌观具有了“清”“幽”“闲”“寂”等方面的特征。

关键词:皎然; 诗僧; 禅学思想; 诗学观

中唐的诗僧皎然素有“清雅诗僧”[1]40的名号, 其所著《诗式》《诗议》等首开“以禅论诗”的先河, 深深影响了后世司空图、严羽等人的诗学论著。 学术界对于皎然的诗论研究一直方兴未艾, 对于皎然的诗歌创作也多有探讨[2]103-107; 然而, 专门从禅学的角度来分析皎然的诗歌创作, 并总结其诗学观的研究还很不够, 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

本论文将更为系统、全面地展开对于皎然禅学思想的阐述, 并在此基础上, 分析皎然的诗歌创作及其诗学观的形成。 相信借助于对皎然的禅学思想和诗学贡献的深入剖析, 本文将会对这一课题的深入探讨有所助益。

1皎然的禅学思想

关于诗僧皎然的佛门派系和禅学思想, 学术界的认识基本一致。 对于禅宗, 皎然确实南北宗兼学, 主要宗风则秉承北宗神秀一派的“一切佛法, 自心本有”[3]177和“住心看净”思想。 皎然年轻时出家, 约在29岁时受具足戒于律宗大师守真。 由于大历到元和年间的湖州, 楞伽禅、菏泽禅、牛头禅都很兴盛, 皎然对禅门各派的思想均有深入研究, 进而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和禅学思想。 就生活方式而言, 即形成所谓的“禅隐”生活方式, 这在他的诗歌*本文所引皎然诗歌均引自沈玉成, 印继梁主编的《中国历代僧诗全集》(晋唐五代卷)上册, 北京: 当代中国出版社, 1997年版, 323-508页, 下文不再赘述。中有所体现: “自古多禅隐, 吾常爱此行”(《送广通上人游江西》)、“还因访禅隐, 知有雪山人”(《郡斋卧病见示》)等。 就其禅学思想而言, 则主要表现为重视“万法皆空”的认识论; 无生、无心、真性的本体论; 自心、自信、自行、忘情的修行论。

1.1“万法皆空”——禅学认识论

“空”, 与“有”相对, 音译为舜若, 意译为空无、空虚、空寂、空净等。 佛教认为因缘所生之法, 究竟而无实体曰空。[4]239《维摩经·弟子品》曰: “诸法究竟无所有, 是空义。”[5]541a《中观论四谛品》曰: “因缘所生法, 我说即是空。”[6]5b此谓空谛之理, 观此空谛之理曰空观。

皎然诗歌中有“空门”“空林”“空王”“空山”等意象, 例如“剡茗情来亦好斟, 空门一别肯沾襟”(《送许丞还洛阳》)、“超遥长路首, 怅望空林杪。 离思从此生, 还将此心了”(《奉酬颜使君真卿、王员外圆宿寺兼送员外使回》)。 “空门”, 佛教的总称, 以佛教主以空法为涅槃之门故也。 《智度论·十八》曰: “空门者, 生空、法空。”[7]192c“空林”者, 皎然“空门”之喻也, 他与颜真卿等友人送朋友本该离思丛生, 但明白人间万法皆空, 一切皆为心生, 故“还将此心了”, 禅喜从此生。 “外心亲地主, 内学事空王”(《因游支硎寺寄邢端公》), “空王”者, 佛之异名, 法曰空法, 佛曰空王。 《圆觉经》曰: “佛为万法之王, 又曰空王。”[8]158b

皎然对佛教的“万法皆空”思想深有体会, 在其诗歌中表现出多样的“空”意象, 实乃其对佛教理念的自然刻画, 从中我们可感觉到他从“有”悟“空”的艺术性表现。

1.2“无生·无心·真性”——禅学本体论

“无生”者, 涅槃之真理, 无生灭, 故云无生。 因而观无生之理以破生灭之烦恼也。[9]《圆觉经》曰: “一切众生于无生中, 妄见生灭, 是故说名转轮生死。”[8]153b皎然诗云: “空居法云外, 观世得无生”(《登辨觉寺》)、 “从君汗漫游, 莫废学无生”(《答道素上人别》)等。 皎然的“无生”思想认为一切事物的真实性质是无生无灭的, 诚如《祖堂集》卷二慧能禅师所讲: “外道说不生不灭, 将生止灭, 灭犹不灭。 我说不生不灭, 本自无生, 今亦无灭, 所以不同外道。”[10]89可见, 皎然的“无生”思想也就是自心的一种不生不死、非生非死的状态, 即涅槃境界, 正如其诗所言“此夜偶禅室, 一言了无生”(《酬元主簿子球别赠》)。

“无心”者, 真心离妄念, 谓之无心。 非云无心识。 又妄心如幻影, 自性不可得, 故云无心。[9]皎然有诗曰: “虚名谁欲累, 世事我无心。 ……智以动念昏, 功由无心积。”(《答孟秀才》)皎然对禅的观念已达到马祖禅的极致, 任心直行, 一切系于心而不系于行。 心不仅是‘忘机’、‘无念’, 更是‘无心’。”[11]578-587“我欲长生梦, 无心解伤别。 千里万里心, 只似眼前月。”(《送灵澈》)《宗镜录》卷四十五引法融语云: “有心中说无心, 是末观; 无心中说无心, 使本观。 ……若身心本无, 佛道亦本无, 一切法亦本无, 本无亦本无。”[12]681a可见, 皎然的“无心”观主要来自法融的牛头禅思想, 即所谓“何事无心见, 亏盈向夜禅”(《溪上月》)。 皎然将道家作为宇宙万有之本源的“无”与儒家“仁”结合起来, 顿了禅学的“无心”便是宇宙、自然万法的究竟, 并充实了其诗歌创作和诗学理论。

“真性”者, 不妄云真, 不变云性。 是吾人本具之心体也。 《楞严经》曰: “前尘虚妄相想, 惑汝真性。”[13]223a皎然诗曰: “幻情有去住, 真性无离别”(《答道素上人别》)、“真性怜高鹤, 无名羡野山”(《西溪独泛》)。 在皎然的禅学思想里, “真性”本自具足, 不变不染, 是诗人本具的清净心体。 “真性在方丈, 寂寥无四邻。 秋天月色正, 清夜道心真。”(《秋宵书事寄吴凭处士》)皎然的这首诗颇具禅理, “真性”乃佛性, 乃众生觉悟之性, 乃皎然悟道之本性。 “迈俗多真气, 传家有素风”(《送沙弥长文游京》)、“真我性无主, 谁为尘识昏”(《禅思》)。 可见, 无论是“真气”还是“真我”, 皆是皎然对自我“本性”的深切体悟, 皆与佛菩萨之真性相同。

1.3“自心·自信·自行·忘情”——禅学修行论

禅宗思想特别强调一个“自”字, 即吾人佛性本自具足, 具有主动性、自信心。 《坛经》在强调一切诸法皆由心出时, 总是紧紧把握住一“自”字, 如“自净其心”“自念”“自悟”等。 在禅宗看来, 唯有人的“本心”是真实、永恒的, 只要顿悟本心, 就可以打破“事法界”的障碍、“理法界”的束缚, 达到“事事无碍”的境界。[14]138因此, 在这层意义上, “自”与“本”是同一个意思, “自心”即“本心”, “自性”即“本性”。 “永夜出禅吟, 清猿自相应”(《送清凉上人》)、“近臣那得识, 禅客本无名”(《酬李补阙纾》), 皎然借猿声悟佛性, 既送别友人又了悟禅心。

“自信”者, 便是于一切既定的价值判断皆“无所待”, 因此而获得自由, 因此而无所“焦虑”。 《大智度论》强调要在“法中自信, 身为证”[7]362a皎然诗曰:“芳草随君自有情, 不关山色与猿声。”(《送侯秀才南游》)“山情与诗思, 烂熳欲何从。 夜舸谁相逐, 空江月自逢。”(《送丘秀才游越》)因为“自信”, 故皎然深知佛性本自具足, 诗情本自深沉。

“自行”者, “化他”之对称, 指自利之修行, 又作自利。 “禅子自矜禅性成, 将来拟照建溪清。”(《送清励上人游福建》)“从来湖上胜人间, 远爱浮云独自还。”(《送维谅上人归洞庭》)可见, 诗人在艺术世界中所塑造的自我形象, 正是其现实人生与生命理想的融合状态。

皎然在禅学修行中还重视一个“忘”的状态, 尤其是“忘情”的禅定状态。 道家有“心斋”“坐忘”的修炼方法, 也有“得鱼而忘筌, 得兔而忘蹄”的悟道法门, 魏晋玄学也有“太上之忘情”之说, 这些都对皎然的禅学思想影响深远, 故皎然借“忘情”而修禅悟道, 如“常随山上下, 忽限江南北。 共是忘情人, 何由肯相忆”(《送李道士》)、“交战情忘久, 销魂别未曾。 明朝阮家集, 知有竹林僧”(《雪夜送海上人常州觐叔父, 上人殷仲文后》)。 禅宗要求人“顿了本心清净”, 是为了追求一种心灵的虚明澄静的喜悦与解脱, 所以它的终极境界是“物我两忘”。[14]145

皎然“忘情”说具有“对机说法, 应病与药”的妙用, 如同舟筏, 当忘却妄念之后连“忘情”也要忘却, 真正的空无所有即见真如, 即成佛道。 皎然诗歌中还有“忘名”“忘爱”“忘别”“忘言”等, 如“为法应过七祖寺, 忘名不到五侯门”(《送如献上人游长安》)、“如何有归思, 爱别欲忘难”(《送关小师还金陵》)。 真正的禅者与友人分别时, 不仅要忘记离别的感伤, 还要明白享受这种禅悦, 即所谓“迟君忘言侣, 一笑开吾襟”(《寄崔万芳夔》)。

2皎然的诗学观

上述的禅学思想深深影响了皎然的诗歌创作, 并极大地影响了皎然诗歌观的形成。 总体说来, 皎然的诗学观可用“清”“幽”“闲”“寂”等语词来概括; 晚年之后, 正遇南宗菏泽系、洪州系兴盛, 受其在日常行事中“念念自性自见”“自修自行, 自成佛道”的影响, 皎然的诗学观又流露出“狂歌”“风流”“放逸”等特点。 然而, 限于篇幅等多方面原因, 皎然晚年诗歌观的转变, 可能需要另外撰文加以讨论。 下面笔者重点围绕皎然诗歌观中的“清”“幽”“闲”“寂”四方面, 具体展开论述。

2.1“清”——“清高”“清空”的诗学观

有学者注意到: “皎然诗中‘清’字出现频度之高是令人吃惊的, 在479首诗中共有清字125个, 甚至成了构成风格的一个要素。”[11]何以如此呢? 皎然诗歌创作和诗学理论崇尚“清”的原因主要来自魏晋庄玄诗风及人物品评尚“清”和中唐时期盛行的佛门禅风两个方面。

皎然有诗曰: “新安江色长如此, 何似新安太守清。”(《送韦向睦州谒独孤使君汜》)“清在如江水, 仁留是国风。”(《奉送李中丞道昌入朝》) 这里的“清”就是一种对人格的赞美和人物风神的品评, 把“清”提升到“仁”的高度, 更是体现了皎然对远去友人的风神气质的高度评价。 如“情生远别时, 坐恨清景促。”(《秋日毗陵南寺送潘述之扬州》)“故人念宿昔, 欲别增远情。 入座炎气屏, 为君秋景清。”(《新秋送卢判官》) 黄宗羲《平阳铁夫诗题辞》云: “诗为至清之物。 僧中之诗, 人、境俱夺, 能得其至清者, 故可与言诗者, 多在僧也。”[15]12

皎然以“清”论诗还受僧侣环境的影响和佛门禅风的熏陶。 皎然诗曰:“文房旷佳士, 禅室阻清盼。”(《春日又送潘述之扬州》)“永夜出禅吟, 清猿自相应。”(《送清凉上人》) 明·胡震亨在《唐音癸签》卷八认为皎然《纾山集》是:“清机逸响, 闲淡自如。 读之觉别有异味在咀嚼之表。 当由雅薰曲江, 取则不远尔。”[16]69皎然的“清空”说,体现在其送别诗中还实现了送别环境与离别心情的高度融合, 别而不伤, 聚而不喜, 万事随缘, 高蹈远举, 诗风清远而诗情无限, 这就是禅者的心态, 这就是禅悟的诗风。 “知君高隐占贤星, 卷叶时时注佛经。 姓被名公题旧里, 诗将丽句号新亭。 来观新月依清室, 欲漱香泉护触瓶。 我有主人江太守, 如何相伴住禅灵。”(《酬秦山人赠别二首》)这是皎然送别好友秦系的一首诗, 诗中皎然以禅者的心态来观照友人、体悟友人超凡脱俗的风神, 不仅体现了其诗歌创作上禅与诗的融通和自由境界, 而且上升到理论的高度, 形成了“清高”“清空”的诗学观。

2.2“幽”——“清幽”“幽静”的诗学观

在皎然的诗歌创作和诗学理论中, “幽”与“清”相伴而生, 由“清幽”得来, 并形成自己独特的诗学范畴。

佛学思想中的“幽”字常出现在“幽冥”“幽灵”等特殊概念中, 具体指虽为有理, 而幽远非常识所及之处。[9]皎然诗曰:“幽僧悟深定, 归客忘远别。 寂历无性中, 真声何起灭。”(《妙喜寺逵公院赋得夜磬送吕评事》)“幽僧时相偶, 仙子或与晤。”(《别山诗》)皎然送别诗中的“幽僧”形象很特殊, 表面是诗人对友人禅定的嘉许, 实质却是皎然向往禅僧高深莫测的玄旨和淡泊从容的襟怀。 因此, 皎然诗歌中“幽赏”“幽怀”“幽寻”等情感意象的出现, 便有了一份禅意蕴含其中, 如“不见同心人, 幽怀增踯躅”(《秋日毗陵南寺送潘述之扬州》)、“渐看华顶出, 幽赏意随生”(《送重钧上人游天台》)、“远别应将秦本去, 幽寻定有楚僧逢”(《送演上人之抚州觐使君叔》)等。

“禅僧的世俗文化追求, 主要表现在互相联系的两方面: 热衷于与文人士大夫交往, 热爱世俗文艺。”[17]24皎然热衷于诗歌创作和诗学艺术的追求, 自然与其世代儒业的文化传统分不开, 但佛教禅学对其的熏陶涵养却是其诗风新变, 转向清幽闲远的主要原因。 禅僧清幽僻静、自然自化的山林生活环境, 超凡脱俗、恬淡自适的生活心态, 涵养了其诗歌创作趋向于“清”“幽”“闲”“静”的审美趣味。 这是一种适意的禅居生活, 也是一种禅意盎然的诗歌境界。

2.3“闲”——“闲暇”“闲静”的诗学观

在皎然的诗歌创作中, “闲”字出现的频率也很高, 究其原因, 也与皎然的诗学态度分不开。

闲者, 佛道修行有暇之境界, 闲又译作有暇, 即有闲暇可修行佛道之处。 因此, 佛教有闲静之处, 即“闲处”, 《法华经·安乐行品》曰: “在于闲处, 修摄其心, 安住不动, 如须弥山。”[18]37b此外, 佛教还有“闲居十德”的说法。

皎然诗歌中常出现的有“闲云”意象, 如“明日院公应问我, 闲云长在石门多”(《送柳察谏议叔》)、“寒草心易折, 闲云性常真”(《兵后送薛居士移家安吉》)。 “闲云”意象是悠然高远、自由、超妙、淡泊。 皎然送别诗中的“闲云”意象是有禅意的, 字里行间无不体现着禅悟后的洒脱与欢喜。 “身闲始觉隳名是, 心了方知苦行非。 外物寂中谁似我, 松声草色共忘机。”(《示灵澈上人》)“山居不买剡中山, 湖上千峰处处闲。 茅草白云留我住, 世人何事得相关。”(《题湖上草堂》)葛兆光先生曾说: “至于闲云, 至少自灵一以来即喻指僧人全无执着、全无依住、全无爱取, 随缘逐流的平凡而自由的生命。”[19]93-109从皎然的非送别诗来看, “闲云”意象的重点意蕴在于“闲”的生命、“闲”的神韵、“闲”的意境, 这是皎然禅悟后将宗教转化为审美, 将禅趣融入了诗情而产生身闲意远的境界。

在皎然诗歌创作及诗学的“闲”范畴里, 还有“闲舟”“闲鸥”等意象, 如“才子南看多远情, 闲舟荡漾任春行”(《送韦向睦州谒独孤使君汜》)、“估客亲宵语, 闲鸥偶昼禅”(《送常清上人还舒州》)等。 皎然的送别不是悲泣难过的, 而是充满法喜的来去自如、闲庭信步。 “诗僧较之于一般的僧人更加融通与超逸, 诗情与佛理相比较, 他们更注重诗情的裎露。”[20]230“闲寻鄠杜看修竹, 独上风凉望古原。”(《送如献上人游长安》)“闲阶夜雨滴, 偏入别情中。”(《赋得夜雨滴空阶, 送陆羽归龙山》) 可见, 无论是“闲寻”还是“闲阶”, 都是诗人的烂漫之行、精神之旅, 也表达了作者诗禅一昧的诗美观。

2.4“寂”——“寂灭”“孤寂”的诗学观

“寂”是皎然诗歌中意蕴最为丰富的情感意象, 是其禅学色彩最为浓厚的诗学范畴。

“寂”是涅槃的别名, 无有挂碍, 无有恐怖, 得大自在, 得大安乐, 是佛教徒所追求的最高的境界。[21]200《维摩问疾品》曰: “导人入寂。”[22]508b净影疏曰: “寂是涅槃, 又寂真谛。”[23]358b“寂”“灭”又经常连用为“寂灭”, 《涅槃经》曰: “诸行无常, 是生灭法, 生灭灭已, 寂灭为乐。”[24]204c如“寂灭本非寂, 喧哗曾未喧。 嗟嗟世上禅, 不共智者论”(《禅思》)、 “问心常寂乐, 为别岂伤魂”(《乌程李明府水堂同卢使君幼平送奘上人游五台》)等。 “寂灭”并非将自我的心灵引向死寂, 而是在“空无”之中, 去体会生命的无限可能性。 可见, “寂灭”是禅学的最高境界, 蕴含着穷的禅悦体验。

在皎然诗歌中, “寂灭”还表现为“寂寞”“寂寥”“寂寂”等, 如“春色遍远道, 寂寞闽中行”(《答道素上人别》)、“寂寞荻花空, 行人别无数”(《送李侍御萼》)等。 禅宗哲学的独特性在于: 他们生活在喧嚣嘈杂、纷乱动荡的大千世界里, 却总能找到一块只属于自己内心的清幽环境, 他们以虚融清净、澹泊无为的生活为自我内心精神解脱的途径, 所以诗中常常表现出一种与具有功名心、风月情的俗人所不同的寂寞感受。[1]皎然诗曰:“林下方欢会, 山中独寂寥。”(《冬日送颜延之明府抚州觐叔父》) “斜日摇扬在柳丝, 孤亭寂寂水逶迤。”(《送僧绎》) 所谓心者, 寂灭为性, 随境而起。 无心无境, 心寂境如, 便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自然界的万事万物随生随灭, 均属“无常”, 惟有禅者不变的心纵然历经万千变化而能寂然不动, 才能嘘破梦幻泡影的人事变迁而寂寞欢喜, 达到所谓“寂历无性中, 真声何起灭”(《妙喜寺逵公院赋得夜磬送吕评事》)的境界。

在皎然的诗歌创作及诗学范畴中, 与“寂”禅意相似的还有“孤”“独”等。 “孤”者, 孤寂是也。 虽然身单影只, 却义无反顾, 具有佛家的大无畏精神和涅槃境界。 在皎然的诗歌中, 最富禅意的是“孤月”意象, 如“孤月空天见心地, 寥寥一水镜中山”(《送维谅上人归洞庭》)等。 在禅宗大盛的中唐时期, 诗僧常以明月喻佛性。 月亮意象在禅诗里不仅给禅者澄静空灵的视觉审美, 而且是种“水月两忘, 方可称断”[25]299的禅悟心得, 具有“无物堪比伦, 叫我如何说”的无限禅意。 可见, 在皎然眼中, “孤月”不仅是情感的、孤寂的, 代表着皎然对友人的送别之情, 而且这种情感是光明的、 智慧的、 孤高的, 代表着禅者对人生的悟解和月光对人间的普现。

3结语

作为一名禅隐山林的诗僧, 皎然的禅学思想主要来源于天台宗与禅宗北宗, 持守着“疑心入定, 住心看净, 起心外照, 摄心内证”的“观心”法门。 所谓“观心”, 就是要明了自心起用而有净染二心的道理。 由于“一切善恶, 皆由于心”, 依净心而得解脱, 依染心则受苦种种, 因此, 观心之法最终就要求能摄心而离诸邪恶, 从而断灭诸苦, 自然解脱。[26]157

本文对于皎然的禅学思想主要从三个方面进行了阐述: “万法皆空”的认识论;“无生·无心·真性”的本体论;“自心·自信·自行·忘情”的修行论。 毫无疑问, 这一禅学思想对皎然的诗歌创作以及诗歌观的形成产生着重要的影响, 从而使得皎然的诗歌观具有了“清”“幽”“闲”“寂”等方面的特征。 可以说, 作为一代“清雅诗僧”, 皎然常常把自己的禅思寄予在诗歌之中, 又每每把自己的诗情用禅思来化解, 在皎然身上充分地体现着禅思与诗情的融汇贯通, 这无疑是皎然留给后人们重要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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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terchange of Zen Buddhism and Poetry——A Review of Jiao Ran’s Ideas and Thoughts of Zen Buddhism and His Poetics

YU A’li

(College of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Jiao Ran, a monk poet in mid-Tang dynasty,is the author of Style of Poetry and Review of Poetry. These two books pioneered the review of poetry through Zen Buddhism and deeply influenced the poetry works of Tu Sikong and Yu Yan. Jiao Ran’s ideas and thoughts about Zen Buddhism will be explained comprehensively in this paper,and on that basis,Jiao Ran’s poetry and the formation of his poetics will be analyzed as well. Jiao Ran’s ideas in relation to Zen Buddhism mainly are manifested as the “Nothingness” in the perspective of epistemology, the “Lifelessness, Unwitting, Temperament” in the perspective of ontology and the ’Self-heart, Confidence, Action, Indifference’ in the practical theory. Under the deep influence of the ideas of Zen Buddhism,Jiao Ran’s poetry and poetics have characteristics as Tranquility, Seclusion, Leisure and Loneliness.

Key words:Jiao Ran; monk poet; ideas of Zen Buddhism; Poetics

文章编号:1673-1646(2016)03-0090-05

*收稿日期:2015-12-08

作者简介:于阿丽(1980-), 女, 博士生, 从事专业: 文艺美学。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3-1646.2016.03.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