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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家藏系《永乐大典》正本考辨

2016-01-23邢慧玲

邢慧玲

(河南大学 图书馆,河南 开封 475000)

胡氏家藏系《永乐大典》正本考辨

邢慧玲

(河南大学 图书馆,河南 开封475000)

摘要:在《永乐大典》流传与研究史中,嘉、隆年间之录副研究无疑是十分重要的。笔者经过认真的研究和考证,认为胡青莲的父亲胡维新在行人司作行人时有大量的机会携出《大典》,《永乐大典》正本在重录前可能已有残缺,重录之《永乐大典》副本并非与正本完全相同。这些为进一步深入考证《永乐大典》在重录时可能有所校勘和编纂,并可能增录永乐至嘉靖年间作品的观点提供一点线索和证据。

关键词:胡青莲;胡维新;《永乐大典》;录副;正本

古今中外对《永乐大典》(下文有时以《大典》指称《永乐大典》)研究之著述不可胜数,永乐大典学也越来越为学界所重视。从明代沈德符、刘若愚、张岱等对史实的追述,到清代全祖望、缪荃孙、纪晓岚等的研究考证,再到民国前后郭伯恭、袁同礼、李正奋、郑振铎等的深入考索,直至现当代学者的系统研究,蔚为大观,硕果累累。但这些研究多集中于对永乐年间大典的修纂或大典辑佚等方面,对嘉靖年间的录副研究稍嫌不足。郭伯恭、顾力仁、洪湛侯、李红英、汪桂海等在著述中均对录副进行了研究,无疑有筚路蓝缕之功,但仍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有待深入探讨,详细考证。

《永乐大典》是中国最早、最大的百科全书式的类书。现存《永乐大典》均为嘉靖年间录副本,所以对录副过程及详情的研究尤为重要。对录副诸问题的澄清,将有利于历史、文学诸领域许多课题的研究。在《永乐大典》流传与研究史中,嘉、隆年间之录副研究无疑是十分重要的。由于大典正本至今只字未见,与《永乐大典》相关的史料又存在诸多疑问,大典正本之下落问题曾一度成为国内外学术研究热点之一。胡青莲家所藏《永乐大典》是否正本曾引发相关学者的争议,笔者在关注《永乐大典》嘉、隆录副研究的过程中,注意到这个问题,并有所思考和查证,借本文略抒己见,就教于方家里手。

一、 关于胡氏家藏《永乐大典》问题学者的讨论

明末清初著名文学家、史学家张岱在其《陶庵梦忆》卷六《韵山》一文中写道:

大父至老,手不释卷,斋头亦喜书画、瓶几布设。不数日,翻阅搜讨,尘堆砚表,卷帙正倒参差。常从尘砚中磨墨一方,头眼入于纸笔,潦草作书生家蝇头细字。日晡向晦,则携卷出帘外,就天光热烛,檠高光不到纸,辄倚几携书就灯,与光俱俯,每至夜分,不以为疲。常恨《韵府群玉》、《五车韵瑞》寒俭可笑,意欲广之。乃博采群书,用淮南子“大小山”义,摘其事曰《大山》,摘其语曰《小山》,事语已详本韵而偶寄他韵下曰《他山》,脍炙人口者曰《残山》,总名之曰《韵山》。小字襞积,烟煤残楮,厚如砖块者三百余本。一韵积至十余本,《韵府》、《五车》不啻千倍之矣。正欲成帙,胡仪部青莲携其尊人所出中秘书,名《永乐大典》者,与《韵山》正相类,大帙三十余本,一韵中之一字犹不尽焉。大父见而太息曰:‘书囊无尽,精卫衔石填海,所得几何!’遂辍笔而止。以三十年之精神,使为别书,其博洽应不在王弇州、杨升庵下。今此书再加三十年,亦不能成,纵成亦力不能刻。”[1]

张岱在回忆祖父张汝霖一生勤奋读书著述,到老仍孜孜不倦。读书过程中,常常遗憾《韵府群玉》、《五车韵瑞》寒酸,过于简单,想要扩大其规模。于是就博采众书,将事类归于《大山》,将语录类归于《小山》,事、语在本韵中已有详细介绍,偶然在其他地方出现的,归于《他山》,脍炙人口者归于《残山》,总书命名为《韵山》。辛辛苦苦编著了三百余本,一个韵下就累积有十几本,比《韵府群玉》、《五车韵瑞》多到不止千倍!大功告成之际,仪部胡青莲带着其父从宫中携出的中秘书三十余本来拜访,正与《韵山》雷同,而且比《韵山》还要多!三十余本尚不能囊括一韵之中之一字,祖父叹息说“书囊无尽,精卫衔石填海,所得几何!”于是停止了《韵山》的编纂工作。张岱感叹说如果用三十年的精力撰著别的书,其博洽应该不在王世贞和杨慎之下,现在此书就是再加上三十年,也编不成,即使编成也没有力量出版。

文中“尊人”系张岱对胡青莲父亲的尊称。所谓“中秘书”,此处指宫廷秘藏书。《汉书·成帝纪》中就有光禄大夫刘向校中秘书的记载。

为世人熟悉的明末清初著名文学家、史学家、散文家张岱(1597-1679),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爱繁华,好山水,晓音乐、戏曲,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张岱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其祖父张汝霖也是著名文人,晚明江南士林颇有影响的人物,与徐渭、陈继儒、陶奭龄、黄汝亨、王思任等名流过从甚密。张岱曾为其写过《家传》。根据传中内容大致可知其字肃之,号雨若,晚年号研园居士。约生于嘉靖四十年(1561),卒于天启五年(1625),隆庆状元张元忭之子,万历时大学士朱赓之婿。

仪部胡青莲何许人也,其家尊又何许人也,为何能从宫廷秘藏中携出《永乐大典》?这是什么时间发生的事,是在嘉靖重录《永乐大典》之前还是之后?胡青莲及其家尊胡维新与张氏父子同为山阴人,胡维新比张汝霖还要年长二十多岁。胡氏父子的知名度远没有张氏家族高,信息也相对较少。但所查已足以为证,下文见详。

最早关注到张宗子此说的是施蛰存,他在重读陶庵二梦时发现了张宗子的一些问题,认为《永乐大典》在明代始终藏于宫中,未闻有三十本被盗出宫之事。《永乐大典》虽然按韵目编次,却是一部大规模的丛书,不是一部辞书。张宗子祖父编的《韵山》是一部辞书,不能与《永乐大典》相比[2]。施蛰存的观点未必正确,施未闻三十本被盗出宫并不等于就没有发生过此事,再说我们不是已经听张岱说了么?至于说张汝霖所编《韵山》是辞书,不能与《永乐大典》相比,是施蛰存没有和张岱一样把其祖父所编纂的《韵山》和《永乐大典》一样视为类书。

民国著名学者郭伯恭先生在其《永乐大典考》第七章《清乾隆年间之永乐大典》第13条注释中谈到:“但据明张岱《陶庵梦忆》卷六《韵山》条认为:“是大典在明时已散佚矣。按此虽未明言正本副本,但文渊阁处在禁中,地甚严密,正本恐不易盗出;胡青莲所携者,殆为皇史宬之副本无疑。然则此副本所缺之什之一,散佚久矣。”[3]郭伯恭先生认为此为副本的立论根据,也是因过于相信皇宫内禁令之严密了,判断正本恐不易盗出,但不易盗出并非完全不可能被盗出。下文所列举之杨慎就曾成功地在大典重录前“盗取”过《永乐大典》。

北京师范大学张升教授对《永乐大典》研究用功甚勤,成绩卓著。他在《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10年第2期发表论文《关于永乐大典正本下落之谜》[4],又在《〈永乐大典〉流传与辑佚研究》一书中进行了深入探讨与研究[5],功绩斐然,令人赞叹。

张教授从张岱作品中找出另外两条相关史料,同样很有研究价值。一是张岱《瑯嬛文集》卷一“诗韵确序”所云:“大部如先大父《韵山》,多至数千余卷,册籍浩繁,等身数倍。踵而上之,更有《永乐大典》一书,胡仪部青莲先生尊人,曾典禁中书库,携出三十余本,一韵中之一字,犹不尽焉。世宗盖一便殿以藏此书,堆砌几满。烈皇帝时,廷议再抄一部,计费十万余金,遂寝其议。”[6]另一条史料系张岱《石匮书》艺文志序所载:“自《大典》一成,谓古今事物莫不备于此,后子孙朝遂不复以积书为事,籀轩之使不复再出。……烈皇帝命再抄一部,所费不支,遂尔中止。且闻管库官吏多私窃携归,简其卷数,遗失必多。余于仪部胡敬辰家所见有二十余本,而四支韵中一字尚不能完,其书之汗牛充栋可胜计哉!”[5]33

通过对这些材料的分析,张教授认为:1.张岱在胡敬辰家看到的《永乐大典》是正本;2.《永乐大典》本不可能用来殉葬,因为张岱所看到的《永乐大典》正本是在重录完成相当一段时间后被别人窃出,而为胡氏所得的,胡青莲尊人没有机会窃出《永乐大典》;3.《永乐大典》正本的一部分,至少到明末仍存于世间,而且从张岱所述可以看出,《永乐大典》正本在明末被窃出的情况还很严重,因此《永乐大典》正本残本目前仍存于世间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笔者认为胡青莲家所藏《永乐大典》为正本的观点是可信的,但也仍然认为《永乐大典》正本殉葬有可能。

二、 胡青莲父亲胡维新有机会携出《永乐大典》

胡仪部青莲即胡敬辰,除其所列举之两条证据之外[5]35,笔者还在北京市东城区第一图书馆的网站《科举辑萃》中找到了胡敬辰的信息:“胡敬辰:浙江余姚县人。字直卿,号青莲,治礼,丁酉生”[7]。明确指出胡敬辰号青莲,我们还可以就此知道胡敬辰的生辰年是丁酉年,即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

当然,我们更关心的是胡仪部青莲的尊人是否有可能从宫中携出《永乐大典》。胡维新(1534-1606),字云屏,嘉靖三十八年(1559)己未年进士,后历任:行人司行人、江西巡按御史、宣大巡按御史、福建巡按御史、宁州通判、扬州推官、南京刑部广西司主事、南京刑部员外郎广东司主事……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肃州兵备副使等职。张教授认为“从胡氏生平看,其并未曾掌管禁中书库,因此,张岱说其曾典禁中书库并不准确。”还认为《永乐大典》是在隆庆元年(1567)四月才完成重录,而胡维新自嘉靖四十五年(1566)六月刚到福建任巡按,就开始着手刊刻《文苑英华》,至隆庆元年正月才完工,此时《永乐大典》尚未完成,因此其不可能自己从宫中窃出《永乐大典》。因此张教授推测“《永乐大典》重录完成后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大家注意力已不在此,有人趁机窃出部分《大典》正本,然后才辗转流到胡氏手里。”[5]36笔者经过查证相关史料,觉得此观点值得商榷。

胡仪部青莲的父亲胡维新是否“曾典禁中书库”呢?从其生平履历来看,自任江西巡按御史之后,多在京外任职,虽也曾任北京巡街御史,也只是负责京都外城治安,不可能典禁中书库。唯有在行人司任行人期间有机会掌管禁中书库。

胡维新,除字云屏外,亦字文化、文隆,系明代中后期余姚烛溪湖塘下(今慈溪市横河镇伍梅村)人。烛溪胡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世代簪缨,书香传家。胡维新的祖父胡轩、父亲胡安二代高中进士,到胡青莲辈仅直系已经一门四进士。胡维新的母亲是谢阁老谢迁的孙女,礼部员外郎谢正之女。

《余姚县志》卷二十三、列传十一中有胡安传:“胡安,字仁夫,兄完,嘉靖间贡士,官句容教谕,与安并有异质,好读书,所得见之躬行。安幼颖异,读书一目数行,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知衡州府,兴起斯文,择士秀者与辩论经义,于石鼓书院月课之士为歌曰:‘前有白石,后有乐山。’白石谓蔡汝柟,乐山安别字也,终陕西参政。著有《说约篇》、《钩玄篇》、《趋庭集》、《乐山集》。”[8]胡安在《趋庭集》卷四《客馆》七言律诗十二首中有诗云:“闲中诗卷愁中酒,不向残春惜落花。栽柳已多陶令宅,藏书未及邺侯家。莓痕受雨初行屐,潮候兼风欲泛槎。历历青山湖上路,似从游子共年华。”[9]胡维新的父亲胡安闲愁中欣然自夸,将自家宅院与陶渊明相比,家中藏书仅未赶上韩愈的“邺侯家多书,架插三万轴”之多,可见藏书之丰,爱书之癖是何等可观可叹,胡氏几代人与书的缘份又何等深厚!

胡维新受家学渊源浸润,自幼嗜书如命,勤学不辍。嘉靖三十八年(1559)考中进士后,曾有几年为行人司行人。对行人司的职掌与行人司的功能国内研究者不多。《明史》74卷载:“行人司。司正一人,正七品;左、右司副各一人,从七品;行人三十七人,正八品。职专捧节、奉使之事。凡颁行诏赦,册封宗室,抚谕诸蕃,征聘贤才,与夫赏赐、慰问、赈济、军旅、祭祀,咸叙差焉。每岁朝审,则行人持节传旨法司,遣戍囚徒,送五府填精微册,批缴内府。”[10]

行人司也习称“使署”,行人称“使臣”。由于行人位卑权重,经常代表皇帝在国内外行使权力,所以他们必须知识渊博,能力超人。万历年间徐图等行人司行人刻有《行人司书目》一册,贺灿然《行人司重刻书目序》中云:“使署多藏书从来矣。先是怡堂黄公曾梓书目一编,稿三易而后就,其胪列甚具,迄今七阅岁于兹矣。前书不无一二散佚者,新贮书亦渐富。时明宇徐公以荐史移视篆谋,与诸同寅共检之而属不佞系凡例,如尤分部柝类稿,不啻三易云。”[11]虽然黄怡堂所编行人司藏书目录已失传,但所幸徐图所编《行人司书目》原北平图书馆甲库有藏。行人司藏书之富远胜翰林院,是“明代官署藏书最富者”[11]徐叙,行人奉使之余,可饱览禁中图书。正如序中所云:“然则仕而优,宜莫如使署矣!使臣奉宣纶綍,驱驰道路,咨诹询度,每怀靡及,至不遑将父将母,不可谓闲适也。然采风问俗,登山临川,探幽吊古,皆问学之助,迨还朝益优闲无职掌,得从容沉濡载籍,即东观不过已。故昔署中先达有诗会、有讲学会,有读律会,所称仕优而学非耶?”徐图还在《行人司书目叙》中说:“昔人云‘皋夔稷契,无书可读’,夫皋夔稷契所为寅亮展采者无一不可笔之于书,而后世有能举其空言,见诸行事,斯所穷二酉之藏者也。我朝唯馆职读中秘书备,尤右颏问其它,扬历内外自一邑而上,皆有政焉,案牍簿书不暇,即袖中八九云梦,半以牢骚集之,又安尽取古图书检校为也?”[11]徐叙皋夔稷契,指传说中的舜时贤臣:皋陶﹑夔﹑后稷和契。亦借指贤臣。可见《永乐大典》虽禁中秘书,但行人是可以饱读的。行人司里经常组织诗会、讲学会、读律会。为能胜任替国家代言之使命,也为日后升迁,他们要熟典故、通国体,要取会典、各衙门职掌、国朝诸史、名臣奏议、郡县边镇图志而洞究之,参互之,博综之,遍读之,披阅之,通其务贯,掣其要领。以至一些行人司官员离开使署后,仍然怀念行人司之美差:“方居使署时,不知其美也;既迁去,而后知无若使署者!”[11]徐序

行人司有书库,胡维新为行人期间,是否曾掌管禁中书库钥匙,可以随便出入禁库呢?我们不得而知。但从明代亢思谦所著《愼修堂集》卷二中的一首诗《送胡云屏督学云南》(代作)中,我们可以知道,胡维新曾在“兰台”工作过:“兰台联歩侍明光,宪府褰帷共晋阳。十载封章欣洒润,一时文教羡敷扬。宫衣色映姚江丽,桃李阴连僰道长。行见西南富材美,早抡桢干捧岩廊。”[12]“兰台”原指汉代中央档案库,位于宫中,隶属于御史府,由御史中丞主管,置兰台令史,“掌图书秘书”。后世也一直将古代图书馆称为“兰台”。

由此可知,胡维新在行人司曾出入宫禁,兰台联步,工作性质决定他获取《永乐大典》的机会很多,将《大典》“私窃携归”家中的可能性也很大。那么他携回家中的三十多册《永乐大典》是正本还是副本呢?其考中进士是在嘉靖三十八年(1559),在行人司作行人的时间应该距此不远,应该是在北京。后来一直外任为官,而《永乐大典》在隆庆元年才录副完成,所以胡氏携出之《永乐大典》应是正本。

既然《永乐大典》在宫中录副之前已经被私自“携”出,就不可能再老实送回。那么嘉、隆年间所录之大典还能完整无缺么?张教授也比较了胡维新所窃之二支韵中的三十或二十多册大典,现在居然仅缺十册,许多已经保留了下来,这又如何解释呢?笔者试另解如下。

三、 《永乐大典》正本在重录前可能已有残缺

张教授认为胡青莲家所藏《永乐大典》是正本而不是副本的另一依据是,《永乐大典》是依照原本完整重录的,所以“《大典》正本不可能在重录前或重录时被窃出宫中。”这也是目前学界普遍认同的观点。究竟《大典》在重录之前正本是否有可能残缺呢?

其实还有一个有名的案例可作参考,证明《大典》可能在重录前已被携出宫外。明清至今,已经有多处明清文献引用杨慎曾“偷窃”《永乐大典》之事。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祖籍江西庐陵,丞相杨廷和之子,弘治元年(1488年)出生于北京孝顺胡同,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杨慎为正德六年状元,官翰林院修撰,预修武宗实录。武宗微行出居庸关,上疏抗谏。世宗继位,任经筵讲官。嘉靖三年,因“大礼议”受廷杖,谪戍终老于云南永昌卫。著述数百种,诗词曲赋、戏曲、小说、历史演义、文史考证,无所不精。知识之博、文采之美,历数世而烨然。但其“偷窃”《永乐大典》之事也随同他的传奇经历一起流传至今。

此事从正德至万历年间始终被广为传播,无人置疑,直到万历时期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先朝藏书》一文中才提出疑问:“祖宗以来,藏书在文渊阁,大抵宋版居大半。其地既邃密,又制度卑隘,窗牖昏暗,虽白昼亦须列炬。故抽阅甚难,但掌管俱属之典籍。此辈皆赀郎幸进,虽不知书,而盗取以市利者实繁有徒,历朝所去已强半。至正德十年乙亥,亦有讼言当料理者,乃命中书胡熙、典藉刘祎、原管主事李继先查对校理。由是为继先窃取其精者,所亡益多。向来传闻,俱云杨升庵因乃父为相,潜入攘取,人皆信之。然乙亥年则新都公方忧居在蜀,升庵安得阑入禁地?至于今日则十失其八,更数十年,文渊阁当化为结绳之世矣[13]。沈德符提出疑问,大概是因其认为禁中偷书者皆为赀郎幸进不知书者,而杨升庵却是明代大儒,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而且他还提出了证据,说正德十年乙亥(1515),杨廷和忧居在蜀,杨慎不可能进入禁地。可是杨慎在北京出生、长大,由于父亲位高权重,出入宫禁自然是家常便饭,何况杨慎已于明武宗正德六年(1511)高中辛未科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身为翰林,又是杨廷和之子,入宫禁中读书并将喜爱之书携回家中,并非难事,父亲在与不在又有何妨?

至明天启年间,秦元方《熹庙拾遗杂咏》中《偷书官儿》载:“司礼监、大藏经厂贮累朝书籍,弘、正后渐沦散。相传半为杨用修太史携归。当六月六日奏请晒书,上忽问:‘嘉靖年间偷书的姓杨官儿何处人?’众莫能对。疑上在青宫受命光庙者也。”[14]之后,清代阮葵生《茶余客话》[15]、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16]、于敏中《日下旧闻考》[17]、汪康年《雅言录》等书中均引用过此事,直至当代研究《永乐大典》的学者也多次提到。

虽然宫中失窃之《永乐大典》未必是杨慎所为,但在明代嘉靖重录之前的正德年间,宫中禁书已经多被盗窃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说嘉靖重录《永乐大典》前全书已有缺失,定有人会责问:为什么重录之后的《永乐大典》却是一字不缺呢?

四、 重录之《永乐大典》副本是否与正本完全相同有待商榷

张教授陈述了胡青莲家所藏《大典》是正本的理由:“首先,《大典》是被完整重录的,而且是完全依照正本进行重录的(包括版式、分册),也就是说,正本与副本的册数与分册是完全相同的。其次,张岱祖孙所看到那部分《大典》正本是二支韵中的,有三十(二十)余册,而乾隆时期《大典》副本二支韵一共只缺十册,因此,重录时这些《大典》应该都在宫中。另外,重录之时,有明确的管理制度,收发《大典》十分严格;而重录刚结束之时,肯定会对《大典》正、副本做清点,若当时有遗失,必然很容易追查到。因此,这些《大典》正本流失于外,只能是重录完成之后的事情。”[4]37

笔者以为,首先,虽然我们现在看到的《大典》是完整的,但因正本至今未见,我们无法断定其确如高拱所言,从始至终都是完全照录的。而且高拱等所说样式和分册与正本完全相同,也不等于说内容一字不差,不能将校勘成果与新的内容录入。即便开始是这样计划的,但落实到人,最后也不一定十分严格,特别是嘉靖去世之后,大典仍未完成,是否仍然严格把握,不加减一字,不见到正本,就无法证实副本完全与正本相同。

其次,张岱祖孙所看到的那部分《大典》确实是二支韵中的,有二三十册,而乾隆时期《大典》副本二支韵中只缺十册,也不能证明重录时这些《大典》就在宫中。一种可能是张岱作为明末清初知名学者,其著作流传广泛,宫中必有人读过相关记载,若遇适当的时机,张岱所见胡青莲家的部分《大典》也可能在乾隆年间为编纂《四库全书》而清点《大典》前已重回宫中。这等事情在张岱看来值得记载,在宫中却是小事一桩,无须专记。另一种可能是,虽然当时《大典》已经有所损失,被窃不全,但宫中仍然能够找到可以参考代替的底本。虽然我们知道永乐年间《大典》只有一部,但底稿是否全部消亡不得而知。

《大典》在永乐五年(1407)修好后,当时曾清抄一部,自然有底稿在,而在编纂过程中的一些未成手稿也可能会在编修人手中留存下来。永乐十七年(1419)三月,奉皇帝之命,侍讲陈敬宗等曾至南京,起取文渊阁所贮包括《永乐大典》在内的古今一切书籍各一部到北京。但底稿并未北上。明万历年间周应宾《旧京词林志》卷三载:“(弘治)十一年(1498)三月,复命守备查访南京《永乐大典》遗稿奏之(圣旨:恁司礼监写帖子去说与南京内外守备并司礼监太监傅容等知道,彼处内外各衙门、各库备查先年《永乐大典》遗稿,打点有了,星驰奏来。其后装盛柜扛,差委得当人员管送来京)”。张教授在引用此材料后,随即谈到:“不过,正统年间南京宫殿已遭大火,《万历野获编》卷一“访求遗书”条载:‘至正统十四年,英宗北狩,而南京所存内署诸书,悉遭大火,凡宋元以来秘本,一朝俱尽矣。’《清溪暇笔》亦载:‘正统己巳,南内火灾,文渊阁向所藏者,悉为灰烬’,其原稿本可能即于此时遭焚毁。”笔者以为, 正统十四年(1449)南京宫殿大火是否如万历年间沈德符所说已将宋元以来秘本全部烧毁,值得怀疑,如已全部烧毁,即便皇帝无知,宫中大臣怎会无一人知道,还会在弘治十一年(公元1498年)专门派人去南京寻找《大典》遗本?再说即便宫内文渊阁所藏书全部烧毁,其他各衙门、各库也可能存有,听皇帝语气,也不像不容易找到的样子,还安排了“其后装盛柜扛,差委的当人员管送来京”。此次行动是否有所收获,是否已将《大典》遗稿送往北京,我们不得而知,但所差守备有可能不辱使命。

虽然笔者同意张教授关于胡青莲家所藏《大典》是正本的观点,但对其所述证据持有异议,特此提出,以就指教。张教授的相关研究资料及著作曾是笔者案头常备之物,不时学习,日有所进,斗胆直言,还请见谅。

另外,笔者认为嘉、隆重录《永乐大典》时并非完全照录了永乐正本,而是有所校勘、修改的,甚至可能插入了自永乐至嘉靖间一百多年内的作品。加拿大UBC大学博士胡令毅先生曾告知笔者,《永乐大典》中《梦斩泾河龙》和卷13991所载三个剧本中的两个均可能为嘉靖年间作品,期待他的研究文章问世。

结语

《永乐大典》是一部中国古典集大成的旷世大典,是中国百科全书式的类书,明代早期及以前的诸多典籍都赖以流传和存世,对中国传统文化之传播和弘扬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许多相关研究均须引用和参考。但由于《大典》正本至今未能发现,围绕正本的诸多疑问无法获解。比如《大典》中的一些文献与存世的古代版本内容之差异、关系到《大典》内容的时代界划等问题,均由于正本的杳无踪影而难以定论。虽然有高拱、徐阶等人的存世文献认为嘉靖年间重录《永乐大典》是按原样重抄,但重录之真相仍然扑朔迷离,相关研究与关注度也不够,需要当代学者更深入的挖掘与发现。

如果胡青莲家所藏《大典》确为正本,无疑会为消失已久的正本之谜提供一丝线索,有助于更深入的探讨。笔者认真研读了明代以来的相关研究成果,对此问题进行了自己的研究和考证,认为胡青莲的父亲胡维新在行人司作行人时有大量的机会携出《大典》,并提出《永乐大典》正本在重录前可能已有残缺、重录之《永乐大典》副本并非与正本完全相同的见解,为进一步深入考证《永乐大典》在重录时可能有所校勘和编纂,并可能增录永乐至嘉靖年间作品的观点提供一点线索和证据。

参考文献:

[1] 张岱.陶庵梦忆[M].蔡镇楚,注译.长沙:岳麓书社,2003:15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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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ual Study ofTheYongleCanonCopy Treasured by Hu Family

XING Hui-ling

(Document and Information Institute,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Abstract:The recording study of The Yongle Canon during Jiajing and Longqing Era was very important in its history of spreading and research. Through deep study and serious demonstration, the author believes that Hu Qinglian's father Hu Weixin, who serves in the Xingren Department, had a lot of opportunity to take the original copy of The Yongle Canon away. The original edition may have been incomplete before it was recorded, therefore, the recorded version is not possibly identical with the original. It is concluded that The Yongle Canon was probably collated and codificated when being recorded, and some works during Yongle and Jiajing Era may have been added.

Key Words:Hu Qinglian; Hu Weixin; The Yongle Canon; recording; original copy

收稿日期:2015-11-02修回日期:2016-03-02

基金项目: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永乐大典》嘉、隆录副之考证与研究”(项目编号:2014-GH-564)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邢慧玲(1957-),女,河南大学图书馆研究馆员。

中图分类号:Z1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05X(2016)04-007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