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宅女
2016-01-23胡秋萍
诸葛亮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假如诸葛亮一直躬耕于南阳,终身布衣,没有借助于刘备的政治平台建功立业,那么,他满腹的经纶和雄才伟略就会永远被裹在布衣里葬于南阳的田埂上,成为不曾被开采的美玉。因为诸葛亮生于乱世,乱世出英雄。没有战场,其雄才伟略就无从施展,只能在南阳的茅屋里酌两杯小酒,与文友谈天论地纸上谈兵,我们也就无法领略一代英雄的神奇与光彩。
鄙人亦布衣,躬耕于砚田。庆幸的是我生于盛世,盛世唯文化乃不朽之盛事。其次,俺又是一介小女子,可以不以建功立业来期许,尽管随心所欲埋首于案头砚池。
自古至今,但凡士者哪个不想建功立业?因为建功立业会让你的生命的场面扩大。曾有人说:“男人需要的是‘场。”这个“场”能让他找到自我感觉,更能让他找到生命的存在价值。几千年来封建社会的皇权专制使官本位成了中国特色,做官没有“场”又做给谁看呢?谁不希望被人重视被人关注呢?“场”是由人组成的,“场”和“场”的组合又构成了社会的大江湖,有了江湖才能一现高低,才能方显英雄本色。从性别角度分析,男人是社会属性的。封建社会,女人的个体生命形式是封闭式的、家园式的,女人从生理和心理天生是需要归属的,那么待在家里会让女人更有安全感,因为女人是弱者,天生比男人更需要安全感。尽管女性已经被解放了很多年,但是,毕竟是男权社会。男人天生的是流浪者,虽然时代不同了,女人的社会属性在日益扩大,但归根结底人类繁衍的任务仍是女人在担当,所以女人一生中有相当一段时间是紧紧地被锁在狭小天地里。本质上,男人天生是流浪者,而女人则天生是男人的守望者,属于小天地里的主人。因此,女人喜欢待在家里,待在家里如若还有一方砚田可以耕耘,而又没有琐事缠绕,则是一件幸福的事。
布衣宅女二十多岁就被组织吸纳,至今年过半百仍是布衣,的确不易。因为一个人兢兢业业地当一辈子布衣,光努力不进步,也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这首先是她要安于布衣,其次,还要不被识相。布衣宅女读了几许闲书,染了些许文心,养成了一身骨鲠之气,都是些不合时宜但却合着文合着艺的习性,这份文心和骨鲠乃是为文为艺之本。
布衣者,乃平民也。平民当怀有平等之心,这样一平等就会把高高在上的领导平成了人人都一样的众生了,如此一来哪个领导能喜欢被人平等呢?当领导就是为了不平等,若真平等了谁还要当呢?当“领导”就为了高高在上治人,谁喜欢被治呢?喜欢被治是因为你有别的企图,所以才会忍气吞声。不喜欢被治就会不被喜欢,不喜欢必然讨厌,让别人讨厌别人就会让你不舒服。不舒服了你就会痛苦,可是按照平等的法则左思右想还悟不出原因。就像年轻人害病,不知道为什么有病,所以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好。有人说病是治好的。否!此言差矣,其实真正的病不是治好而是调好的。如果你有病光治不调,就是治得稍微好了一点儿,之后还会继续犯病,因为你还照着原来的错误方法去做,当然病治不好了。要想真正好,就要改变过去错误的生活方式和坏习惯,加上各方面的综合治理,即使不去治病,病也会慢慢好起来的。事物永远不会静止,永远都是在向着或好或坏的方向发展,你改变了原来的生活方式,去掉了坏习惯,你的身体也会最先感受到并做出反应,原来有病是在提醒你,向你抗议,你改变了不良习惯,它也就宁息了。因此,要想让领导喜欢就要先改变自己,投其所好才能达到目的。否则你就等着凉快吧!
其实,不被领导喜欢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是被边缘,边缘了就会孤独,孤独了才能冷静下来,冷静了才能沉下心来思考,才能去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而不是领导让干的事,才能有时间在自己想干的事情上深入钻研,才能独善其身。被赏识了就要围着领导转,转来转去转得没了自我意识,也没了自己的想法,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当然也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不想围着领导转了。有点儿想法还要围着领导转,就比较痛苦,只能盼望着早点儿退休,去干自己想干而没有时间干的事。那么,被赏识了还要兼济天下为众生服务。因为有了“场”就要去奔波。奔波久了就没有了平等心。君不见很多有平等心的艺术家和诗人都不被掌握时代话语权的人赏识吗?如梵高、高更、李白、杜甫等等。当然不是不被赏识就一定能成为艺术家和诗人,但不被赏识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和诗人。“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这些都是因为被冷落,遭受痛苦磨难才创作了不朽的精神文化遗产。因为不被赏识才能成为局外人,旁观者清,冷静下来对事物进行思考,只有意识自由才能独立思考,才会生发出平等心应有的真情实感,才能造就人性的奇美和独特的思想。官场和书斋里的思维方式、生活态度、价值观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模式,很难合流。
中国社会,秦以前为封建贵族社会,东汉以下士族门第兴起,魏晋南北朝至隋唐为门第社会也就是古代变相的贵族社会。宋以下,为平民社会。魏晋的士族,介于官僚和平民之间。士,指的是男子。古时候,兼济天下和独善其身都是男人的事。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是贵族家的女子知书达理也只是为了相夫教子,不是为了外面的世界。辛亥革命以前的女子是没有自己身份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己没有身份就无所谓贵族、士族、平民,无论政治、经济、文化立场、人格都是依附于男人身上的,没有独立的人格。女人的贵贱不在自己而在于所依附的男人。
在我眼里布衣无所谓贵贱,反而有一种大朴归真之美在其中。大朴乃大美,大美中必有悲悯、真善、浩气,故引以为自豪而自居。
布衣者自有布衣的自在。布衣少了一些所谓的社会担当,少了一些人际纷扰的琐事,少了人前的光鲜和热闹。布衣的自在在于锁定的范围内,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可以任意在狭小的空间进行精神的遨游,尽情地拿一根铁杵去打磨,年年月月日日分分秒秒打磨自己心仪的墨花,看胭脂落红,赏缤纷烟霞,听天籁之音,让由生命构成的韵律谱写成灵魂绽放的墨乐。
布衣宅女的快意在于静默,在于内心经历的荒寒、孤绝之后凝聚爆发出的精神力量,在于适性随缘,活在自己内心的自由天地里,做一个本真的人。在于把书法生成的无形之象、奏出无音的乐。象与乐的幽深、玄冥与无尽之意,化去了红尘中的二元对立,化去了生命中太多的分别、执著、妄想,从而使内心远离把一些很重要的精神也娱乐化的物质时代,去追寻质朴、无杂、自由、智慧的精神纯粹。
如此,生命的活力定会自然绽放。文心会随着文气牵出那厚重幽深的文脉一起盛开。笔笔源自灵魂的舒展,一笔一心,笔笔穿心,穿越时空,穿越宇宙。“何等尊贵,青叶嫩叶,在日光下……”一介花草,尊贵在阳光下,平民、布衣、宅女、小屋,闲寂、清雅于天地间微茫之杳渺。于耕耘中找回自我,在绵远幽深的文脉中认祖归宗,在浩瀚的传统文化中找回这个民族曾失去的自信并赋予它全新的精神。
窗外,秋雨仍在淅淅沥沥,滴在将黄的老叶上,发出生硬的声音。凉气顺着窗棂爬过来,使埋首于案头的我不得不添加衣服。布衣的棉线紧贴着肌肤,让我感到棉线里的朵朵棉桃在吸收了整个盛夏的阳光之后,将温暖传递给我护佑着我的温馨与柔情,让布衣宅女在书本环绕的深处潜伏着、深宅着、做着如秋雨一样绵长的梦……
胡秋萍:中国国家画院书法篆刻院研究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草书委员会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培训中心教授,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研究员,河南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诗词学会副会长。
多次参加全国书法篆刻展览,曾在马来西亚、中国郑州、长沙、镇江、开封等地举办个人书法展览。出版有《胡秋萍书法作品集》《胡秋萍书法艺术》《秋萍墨韵》《秋萍诗韵》《秋歌——浸月斋诗稿》《乘物游心—胡秋萍书法艺术》等专著十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