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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成功复台

2016-01-22张培忠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郑成功

张培忠

第一章  收复台湾与开发台湾

郑成功一生做了两件大事:一是抗清;二是复台。当长江之役全面失败,抗清事业遭受空前挫折时,郑成功率领舰队迅速南返厦门,着手做好应付清军来袭的准备。因为他知道,清军很快将组织攻势向其抗清基地金厦地区展开最后的围剿。而事实上,郑成功还未完全撤出南京时,清廷就已指派内大臣达素为安南将军,统领清廷各路大军,包括亲率的特遣部队,以及广东潮州、浙江温州、福建漳州泉州的清军水师直扑金厦,妄图一鼓作气全歼郑成功的势力。作为主帅,郑成功有着非常顽强的斗志,其海军主力仍有舰只二千余艘,远远超过清军方面船只总数,而且他还将外围各军悉数召回金厦地区,其防御能力比以前还要更强大。清军虽然来势凶猛,但因不习水战,被郑成功亲自率领的水师打得落花流水,几乎全军覆灭。清军统帅达素自感无法向朝廷交代,遂畏罪自杀。清军再不敢与郑成功作战,郑军得以休养生息。但形势不断变化,其他抗清力量已逐渐式微,清朝在全国的战争已接近尾声。这次战役后,清廷就将南方三藩之一的耿继茂派往福建,并命老将宗室洛托从旁协助。

郑成功一生的抗清活动,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始终以保全、壮大自己为战略决策的中心,这也是他奉行独立自主、主动在我策略的集中体现。长江之役的失败与清军加紧对郑军的围剿,使郑成功深感困据金厦这一弹丸之地终非长久之计,必须继续拓展抗清的根据地,才能保住东南复明这面旗帜,才能凝聚南明军民恢复明室这把希望的火种。于是,郑成功把眼光投放到与金厦地区一衣带水、其父郑芝龙曾经经营过的台湾岛。

台湾,古称岛夷、蓬莱、东蕃。清康熙年间高拱干纂修《台湾府志》称:“台湾,禹贡扬州之域。”可见,台湾自古就是中国的领土。元朝、明朝在澎湖设立巡检司,派驻军队,负责台、澎防务。1604年,新成立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派人进占澎湖,被明朝都司沈有容领兵驱走。1622年,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再次占领澎湖,并在主岛上建立堡垒作为发动侵华与长期贸易的基地。他们派遣船只肆虐台湾沿岸,劫掠大陆濒海地区,烧毁村庄和船只,把中国劳工贩卖到巴达维亚充当奴隶。如果对荷兰殖民者的这种侵略行为视而不见,金厦地区固然不得安宁,整个中国将有更多土地沦为殖民地,这客观上也将对郑成功的抗清复明事业构成严重威胁。收复台湾的决策慢慢在郑成功的心里酝酿和形成。为了慎重起见,在是否东征收复台湾下最后决心之前,郑成功先后两次专门召开最高军事决策会议进行讨论。第一次是在1660年6月,刚好在击败清将达素的进攻之后不久,郑成功将他想夺取台湾的意思向众将作了通报,但遭到宣毅后镇吴豪的反对,吴认为:“(台湾)炮台利害,水路险恶,纵有奇谋,而无所用;虽欲奋勇,而不能施。是徒费其力也。”除了部下反对,也有友军反对,如张煌言认为:“夫思明者,根柢也,台湾者,枝叶也。无思明,是无根柢矣,安能有枝叶乎?”甚至郑成功的老师钱谦益也认为:“成功取台湾,乃失当日复明运动诸遗民之心。”既然有人反对,郑成功就不急于下结论,但仍在私下里积极地做说服和解释工作。第二次会议是在1661年正月举行,各处粮草已先后运抵,荷兰听到风声后派来援助台湾的军队看到郑军并未有动静又撤回巴达维亚。这时,郑成功感到时机成熟,就又再度召集文武官员开会密议,明确主张收复台湾“以为根本之地”。众将虽不敢违抗,但都表现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只有马信、杨朝栋表示明确支持。

兴师驱荷,是中国三百多年来在台湾问题上一个极其重要的战略决策,也是巩固和拓展中国海权的必然选择。面对多数将领的畏难情绪和疑虑心态,郑成功当机立断,明确宣示:“台湾当数省要冲,为海道枢纽;沃野千里,民殷物阜。昔太师(郑芝龙)屯垦其地,余风迄今犹存。加之红夷虐民敛货,诛求无厌;本藩职司招讨,拯民有责。吾欲复台湾以为根本之地,招沿海民实之,以耕以战;进则将士无内顾、眷属免奔波,退则大海为天堑、军民安磐石。中兴之计,孰有逾此者!”郑成功这一段铿锵有力的话语,淋漓尽致又深刻全面地道出了收复台湾的全部目的:一是南京大败,损兵折将,弹丸两岛,难抗清兵。现台湾地理位置重要,海道四通八达,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有着天然优越的自然环境和物质条件。二是台湾曾是郑芝龙开辟和经营过的地方,建设寮寨,招恤土番,练兵积粮,如今子继父业,理固宜然,更有利于彼此的融合与发展。观察郑芝龙、郑成功父子,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在政治上,郑成功与郑芝龙壁垒分明,针锋相对;而在经济上,则可谓是萧规曹随,继承发展。三是荷兰殖民者侵我土地,占我财产,害我人民,无恶不作,郑成功作为明朝招讨大将军,驱逐侵略者,救民于水火,收复我国土,正是职责所在,责所当为。四是台湾正是郑成功苦苦寻找抗清复明的“根本之地”,计划把沿海的百姓移居过来,既耕种,又屯兵,是安顿数十万大军和眷属的理想之所,进战退守,高枕无忧。五是作为抗清复明的中兴之计,没有比收复台湾更好的途径了。

有此数端,收复台湾,巩固海权,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挥师东进

应该说,进军台湾是事关郑氏集团前途命运的一次重大战略决策,在这个艰难的决策中,郑成功有其苦衷,也有其谋略。因此在作远图之前,郑成功进行了周密的策划和准备。1660年农历十月,郑成功下令修理战船、备办粮饷、铸造器械,并对军事作出全面部署。他考虑到这次东征行动,既要能从荷兰殖民者手中夺回台湾,又不能失去厦门、金门、南澳一带沿海岛屿。因此,郑成功决定亲自率主力出征台湾,这支主力共分两批赴台,首批11个镇约2.5万人,次批6个镇约1.2万人,合计约3.7万人,经过大修的渡海船舰有两三百艘。在金门、厦门、南澳一带留下相当兵力:命忠勇侯陈豹防守南澳,阻止广东清将苏利、许龙乘虚而入;派郭义、蔡禄二镇及张进守铜山,必要时策应陈豹部;留户官郑泰和参军蔡协吉守金门;由世子郑经率洪旭、黄廷等众将镇守厦门,洪磊、冯锡范、陈绳武三人调度各岛防守事宜。

台湾海峡西岸的郑成功正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伺机攻台;那边厢,台湾海峡东岸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在持续不断的“狼来了”的恐慌气氛困扰下,反而在关键时刻丧失了必要的警觉。

事实上,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一直担心中国人会进攻台湾,早在1650年,公司总部十七人董事会在巴达维亚郑重其事地作出决议:“热兰遮城堡即使在太平时期守军也不得少于一千二百名。”远在万里之遥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总部,何以要为一个商馆制定如此详细的防御计划?这当然是由其殖民制度下的商业模式决定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占领台湾后,在政治上实行高压统治,经济上进行疯狂掠夺,军事上实行残酷镇压。1633年2月,台湾商馆的普特曼率领荷兰守军出征小琉球岛,当地居民闻讯纷纷逃入山洞,荷兰守军遂将岛上的房屋、园地及粮食悉数烧毁。1635年夏季,普特曼再次率领100多名荷兰守军征讨小琉球岛,包围山洞,摧毁房屋,当场屠杀300多人,并捕获554人,男人带回大员服役,妇女儿童扣押在新港,其中大部分人被折磨致死,又将135个俘虏和另外捕获的56人用船运到巴达维亚贩卖。据《巴达维亚日记》记载,这次被荷兰殖民者屠杀及捕获的岛上居民达千人以上。

这种血腥的掠夺,已成为荷兰人攻城掠地的一种商业模式,这种模式,马克思把它命名为“荷兰的商业革命”,并对何谓“荷兰的商业革命”作出精辟的解释:

“荷兰——它是17世纪标准的资本主义国家——经营殖民地的历史,‘展示出一幅背信弃义、贿赂、残杀和卑鄙行为的绝妙图画。最有代表性的是,荷兰人为了使爪哇岛得到奴隶而在苏拉威西岛实行盗人制度。为此目的训练了一批盗人的贼。盗贼、译员、贩卖人就是这种交易的主要代理人,土著王子是主要的贩卖人。盗来的青年在长大成人可以装上奴隶船以前,被关在苏拉威西的秘密监狱中……他们走到哪里,那里就变得一片荒芜,人烟稀少。爪哇的巴纽旺宜省在1750年有8万多居民,而到1811年就只有8000人了。这就是温和的商业!”而这种“温和的商业”,“在1648年就已达到了它的商业繁荣的顶点”。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当荷兰人仍陶醉于所向披靡的杀戮时,大规模的反抗斗争就像暴风雨前的黑暗一样悄悄地积聚着、酝酿着。1652年,台湾爆发了郭怀一领导的武装起义。郭怀一长期居住在台湾,从事稼穑,是一位勤劳的农民,也是一位颇有威望的农民领袖,外号“甲螺”,螺号一吹,四方云集。这年秋天,郭怀一联络了一批备受欺凌的农民,计划在中秋节这一天,以大宴宾客作掩护,邀请荷兰台湾商馆的长官和荷兰商人参加宴会,趁耳热酒酣之际将他们杀死,然后乔装成护送长官回城,打开城门,一举攻下赤崁城。但正在这个节骨眼,与郭怀一意见不一、争吵甚烈的郭家兄弟郭苞跑去向荷兰人告密,荷兰人当即把郭苞关闭起来,并派士兵到起事地点侦察,发现中国人正在开会。郭怀一察觉到行动计划泄密时,当机立断提出提前行动。他说:“诸君为红毛所虐,不久皆相率而死,然死等耳,计不如一战,战而胜,台湾我有也,否则亦一死,唯诸君图之。”大家纷纷响应。

1652年9月8日凌晨,郭怀一率军围攻赤崁城,打死了一些荷兰殖民者。荷兰人立即组织反扑,并派兵船增援。郭怀一英勇善战,率军几次打退荷兰人的进攻,但由于指挥经验不足,变主动为被动,在激战中,郭怀一不幸牺牲,起义队伍遂被击溃,并遭到残酷镇压。据统计,这次起义,被杀害的男人4000多人,妇女5000多人,小孩子还未统计在内。《台湾县志》载:“甲螺郭怀一谋逐荷兰,事觉被戮,汉人在台者遭屠殆尽。”

荷兰人怀疑,这次暴动,并非空穴来风,肯定与对岸的国姓爷暗中怂恿、煽动和支持有关。因此,为了防止汉人再次反抗,更为了防止里应外合,荷兰人在本岛的赤崁建造了一座新的要塞,这就是普罗文查要塞。

1657年,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最高长官和总评议会特函台湾商馆长官揆一务须谨慎提防,信上说:“兹特重申前令,希望阁下经常加意提防,注视国姓爷的计划,使其不能为害或引起任何麻烦。我们相信阁下定能谨慎从事。”

1660年3月,荷兰台湾商馆的长官和评议会又获得情报:中国人听到国姓爷即将渡海的消息后,十分恐慌,不少人准备逃亡,他们相信,在台湾人举行年会的那一天,国姓爷将率领兵士和大批战船前来进攻台湾。

1661年,台湾人再次将年会推迟一年。虽然国姓爷攻打台湾的谣言仍然充斥耳边,但台湾海峡波平浪静,并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1661年2月,来自巴达维亚的分遣舰队指挥官樊德朗带着他的军官,率领道芬号和弗戈斯号驶返巴达维亚。台湾方面要求把这些军官留下来,以备不测,但樊德朗并没有同意。支持舰队的其他船只也逐渐被分遣到东印度各地,只留下赫克托号、斯·格拉弗兰号和小帆船白鹭号等在台湾海面游弋、巡逻。

荷兰人长期绷紧的神经似乎可以松弛下来了。

恰于此时,先前曾受郑成功委托暗地里在台湾收税、以备军需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通事何斌因被告发,被处重罚而潜离台湾,逃到厦门投奔郑成功,并建议郑成功即刻出兵收复台湾。何斌何许人,为何能使郑成功对他言听计从?原来何斌是郑芝龙的旧部,也是郑成功的同乡。当年郑芝龙接受明朝招抚时,一部分部下不愿随他就抚,遂组成一支小分队,悄悄离开驻地,打算驶回台湾,不料在途中遭遇另一股海盗,被穷追猛打,多方截击,最后只有一条船突出重围,在风里浪里漂流了好几天,漂到台湾的大线头,眼见生还有望,却又触礁沉没,船上的其他人都溺水身亡,只有一人被风浪卷到岸边,死里逃生,这个人就是何斌。

何斌九死一生,在台湾生存了下来。荷兰人占领台湾后,因熟悉台湾情况,群众关系良好,又懂得荷兰语,何斌被荷兰人委为通事,帮助荷兰人处理商务、打理生意。郭怀一起义受到荷兰人残酷镇压,使何斌认清了荷兰人的面目。表面忠心为荷兰人做事,暗中与国姓爷取得联络。当何斌被控侵用揆一数十万库银,受到荷兰检察官的调查和拘捕,并由法院判决撤销何斌在东印度公司一切职务、荣誉和其他权利,将处以重罚时,何斌便决定设法脱身,面见成功。为了配合郑成功攻台,何斌此前已委派一个叫郭平的助手扮作渔夫悄悄出海,实地测绘一条安全进入大员湾的鹿耳门水道。何斌到达厦门后对郑成功慷慨陈词:“台湾土地膏腴,沃野千里,实在是成就霸业的好地方!如果得到这块好地方,国家能够变得强大;使农民合理耕种,可以丰衣足食。上至鸡笼、淡水,有大量硝磺;横渡大海,四通八达,从事海上贸易,不必担忧各种军需民用。军民移居此地,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必能富国强兵,进战退守,完全可以与清朝相抗衡。”说到这里,何斌从袖里小心地抽出一份详细的秘密地图献给郑成功。郑成功两眼放光,细观默察,只见密图详细标明台湾地形,以及船舰如何航行才能绕过荷兰炮台在鹿耳门登陆的航线。郑成功闻其言,观其图,仿佛六月大暑天喝了一大碗清凉剂,顿感神清气爽,豁然开朗。何斌还自告奋勇愿意充当向导,带领郑军直捣荷军的黄龙府!

郑成功兴奋地站起来,拍着何斌的背赞道:“你真是上天送给我的好帮手啊!”

何斌深夜面见郑成功,促使郑成功率兵复台下了最后的决心。

1661年2月,清帝顺治的死讯传到厦门,郑成功估计清朝在所谓“国丧”时期内部权力格局未定,不会对外大举用兵,这是出兵收复台湾的有利时机。1661年4月8日,郑成功率首批军队乘船离开金门,向台湾的方向进发,在料罗湾待风,21日中午“天时霁静”,开航前进。22日,全部到达澎湖,分扎各屿。重新开航到柑桔屿时遇到顶头逆风,被迫折回澎湖。郑军根据何斌提供的情报,以为“数日内可到台湾,粮米不竭”,多数不带军粮。在澎湖各屿尽量收取,“惟番薯、大麦、黍稷,升斗凑解,合有百余石,不足大师一飧之用”。郑成功“惊乏粮,又北风无期”,如果继续停驻澎湖候风,恐有断炊之虞,更危险的是有可能动摇进军台湾的军心,那将是巨大的灾难。于是,郑成功当机立断,于29日夜看到风势渐转,遂下令冒着“风雨阴雾”的危险开航前进。当时风雨不断,波涛汹涌,船行其间,十分惊险,但到了三更,竟然云消雨散,天气转好。4月30日拂晓,郑成功在马信的南京平底船引导下直达台湾外沙线,天亮时驶抵鹿耳门。

郑成功率军从鹿耳门进入港口并顺利登陆,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所谓天时,就是潮水大涨。恰值潮水比平常加深数尺,船队得以顺利入港,连最大的船只都毫无阻碍。除留一部分兵力扼守港口和北线尾岛外,大部分船舰都于同日下午陆续驶入港内。所谓地利,就是形成航道。经过雨水和潮汐的多年冲刷,鹿耳门逐渐形成了一条可以航行大船的航道。由当地渔民发现,何斌派人进一步探测后绘成地图,郑军的船队就是按照航图的指引,以及何斌和澎湖渔民的领航才得以入港的。所谓人和,就是当地人策应郑军。赤崁居民纷纷拿出货车、扁担及其他运输工具前来迎接郑军,在他们的帮助下,还不到两个小时,已经有几千名士兵完成登陆,而荷兰人由于没有估计到郑军会冒着逆风的危险渡海,因而处于毫无戒备的状态。郑军由鹿耳门兵不血刃,悄悄入港,完成敌前登陆,进而占据险要,从而牢牢地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为夺取复台的全面胜利奠定了重要基础。

二、贸易制裁

郑成功与荷兰人打交道已有好些时日,围绕海上贸易的主权问题,双方已有过多次激烈的交锋。众所周知,海洋资源是郑氏集团的战略资源,海上贸易是郑氏集团的经济命脉,军饷、政费皆出于此。但自从荷兰人占据台湾以后,不仅兴风作浪,为害四方,连郑成功派往台湾、南洋贸易的海舶,也经常受到荷兰人的干扰、扣留、攻击,甚至劫掠,这严重影响郑氏集团正常的通航安全与海上贸易。

早在1643年的6月间,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就因荷兰人贸然扣押了自己的戎克船而大为光火,下定决心要以完全断绝大员的贸易来制裁荷兰人的鲁莽之举。据《热兰遮城日志》记载,尚未尝过苦头的荷兰人傲慢地回应道:“我们对此回答说,他们要这样做就要自己负责,官吏一官的戎克船跟其他戎克船一样都不得幸免。如果他要因此阻挠大员的贸易(希望他不会),那么我们就要采取必要的措施,用神赐给我们的办法,(像以前那样)再次去开战。”当然,结果可想而知,在料罗湾一役,荷兰人被郑芝龙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大败而归。

但是,荷兰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这回故伎重演,在明清易代之际,他们想以曾经对付郑芝龙的伎俩来对付郑成功。郑成功的名字第一次进入荷兰人的视野是在1649年12月31日,这天的《巴达维亚日记》上记载:“巴达维亚总督府不赞成十七人董事会所提派商务代表去北京访问清廷的意见。巴达维亚当局认为,这个新的中国的当权者不会从永久的政权基础建立起一个有力的中央政府。那些清朝人大肆抢掠之后,会再退回去他们在北方的祖国,他们如此期待着。不想派正式的使臣去中国的另一理由是,南方几个商港都还在忠于明朝的人的手里。郑成功是公司与清廷之间建立任何来往关系的一个直接的威胁。总督与议会判断,公司与中国之间的商务关系,最好在正式的外交关系之外实际进行。类此政策对商务最无损害,也不致影响中国人对公司运来的日本银的需求。”

此时的郑成功不过是一个20多岁的青年将领,却已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当他逐个剪掉家族的羁绊,完全掌握郑家军团后,为了巩固郑芝龙所开拓的海外贸易,更为了满足日益浩繁的军饷开支,1651年6月初,郑成功致信荷兰台湾商馆,质问荷兰人无理扣押国姓爷派去收税的戎克船。郑成功在信上说,他向魍港渔民收税,是延续自古以来的惯例,并非是他的新创之事。8年前他父亲郑芝龙向官员李爷购得这项权利,现在这权利应该转交给他。那些渔夫通常也都必须先在那边纳税,然后才取得许可来此捕鱼。但是自从那时以后,那些渔夫当中有些人因战争失散了,因此他许可别人来取代这些人的位置,并且因为他们贫穷,允许他们来捕鱼一年后回去才纳税。现在他们来此数年了,还不回去纳税,因此他认为应该从厦门派一艘戎克船来台湾收取上述的税等等,这是他自己的权利,跟荷兰人毫不相干。因此请荷兰人释放他那艘戎克船,如果不肯释放那艘船也无所谓,他会去找那些渔夫在大陆的朋友、兄弟、妻子或孩子来清偿这些税款和(失去这艘船的)补偿。荷方的人在南澳搁浅时他多么善待他们,因此认为荷方跟他的友谊必将牢不可破,但是没想到,荷方为了这么微小的一点金钱竟然撕破友谊。如果荷方不肯珍惜此事,还要继续拘捕这艘戎克船,令他蒙受羞辱和损失,他将下令禁止他属下所有的戎克船和商人来通商,使大员的贸易完全停顿!

收到这封信时,荷兰的台湾商馆西风劲吹,风和日丽。郑成功的措辞显然有些强硬,但荷兰人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多次开会研商国姓爷的信,决定要释放这艘来收税的戎克船及船上的人员,但不准该船装载任何商品,必须空船回去,并给郑成功捎信一封,说这次是出于特殊的友谊而释放这艘戎克船的,如果以后再有类似事情发生,就将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处理,言下之意就是要予以扣押,以儆效尤!

此后数年,双方虽常有大大小小的纠纷,都仍能维持正常的贸易。

1655年,新上任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物马绥掘执行了一条与国姓爷极不友好的方针,明里处处与郑成功为难,暗里积极谋求与清朝通商,企图绕过郑成功打开东南沿海的贸易市场。同时,物马绥掘还命令巴达维亚当局将马六甲和旧港作为其专属贸易区,阻挠郑成功派往当地贸易的船只,甚至抢夺其货物。郑成功在旧港有一艘船被抢去四百担胡椒,却无从索回。一连串的事件,使郑成功感到有必要致信台湾商馆和巴达维亚总部,警告荷兰人要痛改前非,改善关系,否则将进行贸易报复,禁止所有华人的船只到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所属地区贸易。信中写道:

我决定写这封信给通事何斌和其他在大员的头家们,为的是要使你们清楚我的意思。

我一再派我的船去南北各处贸易,双方一直都顺利来往,毫无问题或困难发生,同样,我的船也已长久在巴达维亚贸易,并从那里运回他们所有的货物。但是,现在有一个新的主管从荷兰来到巴达维亚,他使那些商人在他们的贸易上遭受很大的困扰,把他们扣留很久,使他们在季节快过去时紧迫出航,以致遭遇强风和逆风,造成桅杆折断和其他伤害。这一切都不是维持友谊的做法,也违反一向的习惯。

而且,我的船长们和商人们也向我抱怨说,上述那个新来的主管打算要发布一道公告,只准许我们的船到巴达维亚贸易,马六甲、柔佛、靠近大泥的彭亨和许多地方,都将严令禁止,不准去贸易了。这样看来,他是要独占那些利益了。

还有,有一艘我的船去旧港,被他们拿走四百担胡椒。

我不能想象他的心里是怎样想的。如果他要发布这样的公告,为何不也下令禁止所有船只航往日本、暹罗、广南、柬埔寨和所有其他地方,这不禁让我怀疑,他们在巴达维亚发布这公告,其实只是要禁止我们的船航行那几个地方而已;如果我要发布一道这样的禁令,我将禁止他们不得在任何地方贸易,也不准任何船只来往。大部分的船是我的,另外少数一部分是我属下几个官员的,如果我要发布这样的告示,还有谁不顺从地确实遵守?看看我对马尼拉那些人的做法就知道了。

通事要把这一切告知在大员的主管官员,而他也要告知在巴达维亚的主管官员。如果他们希望像长久以来那样安宁和平地跟我们交易,不再像上述那样刁难我们的商人,那就很好;不过,如果他们想要独占利益,那么,就叫他们仔细想想,这样做岂不是要把贸易之路关闭起来,反而无利可图呢?那是一个好的主意吗?

如果在大员的主管官员愿意保证,以后,船和商人在巴达维亚不会再像去年那样遭到刁难,也保证上述要禁止去那些地方交易的告示不会发布、实施,那么,我将像过去那样,让我的船航往各处贸易,我们之间一向的友谊也毫不改变,继续维持;不过,如果他保证之后,我的船在巴达维亚又遭遇到像过去那样的刁难,那么,以后我将不再相信他,也不再信任我们之间的友谊,那时,我将发布公告,禁止我所有的船前来大员或其附近任何地方,无论多小的船,无论什么借口,都不许他们运货来此,或来此取货。

我的话就像砾石中的黄金,我所说的,必将实施。

通事必须告诉大员的主管官员,叫他仔细想想,这两者何者为是,何者为非。如果在巴达维亚的人又做出像去年那样的事来,致我发布公告,则大员又赢到了什么?

赶快将这一封信拿去给大员的主管官员,即长官看。

写于距今三十八天前的下午三时,永历九年

以郑成功的霹雳性格,写出这么一封苦口婆心的信,可见郑成功对荷兰人的台湾商馆和巴达维亚总部当家者还抱有某种期待。然而,台湾商馆的长官凯撒首先辜负了这份期待,他竟然回信说:“虽然,按照缔约,西班牙人是我们的朋友,不过,我们相信,此地的商人没有人会乐意航往马尼拉的,因为这些商人对西班牙人在那里恶劣的付款等情形已有反感。至于上述国姓爷寄来我们这里的那份公告,我们决定不予公布,因为这对公司和荷兰人的主权可能会造成一些损害。”至于巴达维亚的态度也可想而知,他们以“并无此事”加以搪塞,并未将郑成功的忠告放在眼里。

台湾和巴达维亚方面的傲慢深深地刺激着郑成功!郑成功十分震怒,采取断然措施,立即对台湾实行贸易禁运,“刻示传令各港澳并东西夷国州府,不准到台湾通商。由是禁绝两年(1656—1657年),船只不通”,以致“货物涌贵,夷多病疫”。迫使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台湾总督揆一派何斌前往厦门向郑成功求情,愿意每年向郑氏输饷银五千两、箭十万枝、硫磺千担,这才恢复通商。当然,解除贸易制裁是有条件的,郑成功开出三个条件:尽快帮助到大员的商人进行贸易;保证船会从大员返回中国大陆;写信给巴达维亚,要巴达维亚给他派往暹罗、占碑、旧港等地贸易的船方便。后来,荷兰人获悉郑成功北上用兵不利,他们对待郑氏的船只及其属下和华侨,又变得骄横跋扈,逼得郑成功再度断绝与台湾荷兰人的来往与贸易。可以说,在明末清初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郑氏海商集团的兴衰直接与中国在东西洋海权的强弱息息相关,郑氏兴则海权强,郑氏衰则海权弱。眼见横行于东西洋海面上的荷兰船不断地劫掠中国商船,更激起了郑成功把盘踞了数十年的“荷夷”驱逐出去、尽快收复台湾的责任感和紧迫感,进一步增强了取胜的斗志和决心。

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台湾商馆历任长官(总督)

名 姓 期 任

1 宋克(Marten Sonk) 1622年至1625年

2 魏斯(Gerard F.de With) 1625年至1627年

3 诺伊兹(Pieter Nuyts) 1627年至1629年

4 普特曼斯(Hans Putmans) 1629年至1636年

5 德包尔(Johan van der Burg) 1636年至1640年

6 特劳牛斯(Paulus Traudenius) 1640年至1643年

7 梅尔(Maximilian Le Maire) 1643年至1644年

8 卡隆(Francois Caron) 1644年至1646年

9 欧佛华德(Pieter Overtwater) 1646年至1649年

10 攀直武录(Nicolaes Verburgh) 1649年至1653年

11 凯撒(Cornelis Caesar) 1653年至1656年

12 揆一(Frederik Coyett) 1656年至1662年

三、驱逐荷夷

1661年5月24日,郑成功甫一登陆,就将在澎湖写就的劝降书及文告送达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台湾总督揆一和地方长官猫难实叮,郑成功义正辞严地说:“台湾者,中国之土地也,久为贵国所踞,今余既来索,则地当归我,珍瑶不急之物,悉听而归。”郑成功的招降书,既宣示了主权的归属,又表达了和解的态度,更提示了解决问题的途径。但是傲慢的荷兰人并不以为意,更不以为然,他们坚信高大船舰、优良火器和铁血精神,足以吓退贪生怕死的中国人。于是,荷方迅速集结兵力分水陆三路向郑军发起猛烈反扑。

水路正面迎战。5月20日早上,揆一下令战舰赫克托号和格拉弗兰号,以及通信船玛利亚号、运输船白鹭号一边开炮一边全速冲向郑军船队,务求给郑军船队以重创,来一个下马威。郑成功也不敢怠慢,立即派遣侍卫镇陈广和左虎卫左协陈冲率领大型帆船60艘迎击。荷舰一驶过来,立即有几十艘中国帆船蜂拥而上,像许多老鼠包围一只狗的死尸似的从各个方向围住攻打,其中有五六艘最勇敢的满载硫磺、焰硝之类易燃品的船只,冒着猛烈炮火冲到赫克托号近旁,点起了火种,引起了舰上火药仓的爆炸,把这艘荷军主力舰连同舰上100名士兵炸沉海底。其他三艘荷舰见势不妙,连忙逃出港外,五六艘郑舰穷追不舍。格拉弗兰号为抵抗郑军船舰的攻击,在后甲板安置一门大炮,频频向郑舰发射,郑舰则数船并在一起,搭成一桥,用铁钩钩住格拉弗兰号,几名士兵奋勇爬上敌舰,砍断缆绳,差一点就将该船俘获;另一郑舰已经用铁索扣住敌舰的船头斜桅,使烈火延烧过去,但荷兰人拼命打退连续攻击中的郑军,并将系着郑舰的船索砍断后拼死冲出重围。这场海战可谓惊心动魄,荷兰的两艘主力舰,一被炸沉,一遭重创,其他船只均负创而逃。郑成功以木船对抗当时最先进的西方武器装备,击败了当时号称世界第一流的荷兰海军,除了郑军有旺盛的士气,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外,郑成功的战略得当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陆路分进合击。荷军由贝德尔上尉率领240名士兵在北线尾岛南端登陆,他们以12人为一排,连放三排枪,神气活现地阔步向前,郑军由宣毅前镇陈泽率领,奋勇杀敌,许多士兵“不顾死活地冲入敌阵,十分凶猛而大胆,仿佛每个人家里还另外存放着一个身体似的”。另一路郑军又从荷军后面包抄过来,荷军腹背受敌,“他们的勇气这时完全被恐惧所代替,许多人甚至还没有开火便把枪丢掉了”。在短短几十分钟的战斗中,贝德尔上尉及其部下就损失过半,其他人都落荒而逃。

增援普罗文查。阿尔多普上尉率领另一支由200名士兵组成的荷军,准备乘舢板前往士美村一带阻止郑军船只靠岸,发现形势不妙,赶紧改从海道增援普罗文查。郑军一登陆随即包围了普罗文查,在困守无援的情形下,荷兰守军派出两名代表求见郑成功,郑成功采取武力解决与招降双管齐下的方针,迫使荷军献出了城堡和所有军用物资,向郑军投降。

1661年6月,郑成功的第二批军队六镇1万多人分乘20艘船到达台湾,军事力量得到进一步增强。这时,郑军缺粮逐渐严重,这是郑成功攻台遭遇的最大问题。因此,郑成功采取派人下乡搜粟、厦门催粮和分兵屯垦等方式,努力解决粮食问题。而荷军的主力已全部退守热兰遮城,郑成功认为台湾本岛已经收复,剩下对岸一座孤城,不会有什么作为,遂采取“围困候其自降”的方针。没想到,这一围又长达半年时间。在抗清战争中,郑成功曾经历过两次围城失败的战略失误。第一次是在1652年5月,围困漳州5个月久攻不下,城内“百姓饿死过半”,最后清军援至,郑军迎战大败,退回厦门。第二次是在1659年8月,围困南京20日,误中守军诈降之计,拒绝诸将建议,没有全力攻城,结果大败而退。这次围困热兰遮城,郑成功仍然没有吸取前两次的教训,始终没有切断守军的通海之路,让他们同援军保持联络,从容获得补给,这不能不说是攻台战略上的一个重大失误。

在围困热兰遮城相当长的时间内,郑成功没有发动攻击,而是意图等待固守城堡的荷军弹尽粮绝,不战而降。但心存幻想的荷兰人仍然负隅顽抗,直到巴达维亚的援军彻底远去,城堡内的病人不断增加,绝望的情绪在荷军中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从1662年1月起,郑成功接受一些投降荷军的建议,在乌特利支堡外围赶建了三座炮台和一些战壕,配备了28门巨炮;1月25日清晨开始,郑军用大炮轰击了一整天,把乌特利支堡彻底炸毁。荷兰殖民者眼看他们统治台湾的末日已经来临,走投无路之下,揆一和荷兰守军才不得不向郑军投降。

1662年2月1日,揆一和郑成功双方代表在大员街的税务所各按本国的习俗举行誓约、签字、盖章的仪式,然后互换条约,完成换约媾和的手续。揆一和郑成功签订的和约内容共十八条,包括守军将所有炮台、碉堡、重炮、火药、战具,以及东印度公司的粮食、商货、金银等一切财产交与郑军,郑军则承诺释放荷兰俘虏,发还捕获的小艇和守军日常用品等。文件内容具体如下:

由一方为自一六六一年五月一日到一六六二年二月一日围攻台湾的热兰遮城的大明招讨将军国姓爷殿下,另一方为荷兰国该城长官菲特烈·揆一及其议员们,所订立的条约条款如下:

1.双方都要把所造成的一切仇恨遗忘。

2.热兰遮城和城外的工事、大炮和其他武器,以及粮食、商品、货币和所有其他物品,凡属于公司的都要交给国姓爷。

3.米、面包、葡萄酒、烧酒、肉、咸肉、油、醋、绳子、帆布、沥青、柏油、锚、火药、子弹、火绳和其他物品,凡所有被包围者从这个地方到巴达维亚的航程中所必需的,上述长官和议员们得以从上述公司的物品中毫无阻碍地装进泊船处和海边的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船只。

4.属于在台湾城堡里的,以及在这战争中被带去其他地方的荷兰政府特殊人物的所有动产,经国姓爷授权者检查之后,得以毫无短缺地装进上述船只。

5.除了上述物品以外,那二十八位大会议会的议员们,每位得以带走二百个两盾半银币;此外有二十个人,即已婚的、单位主管和比较重要的人,得以带走合计一千个两盾半银币。

6.军人经过检查之后,可以带走他们的全部物品和货币,并依照我们的习俗,全副武装,举着打开的旗子、燃着火绳、子弹上膛、打着鼓出去上船。

7.台湾的华人之中还有人欠公司钱的,他们的负债金额和原因,或因欠租,或因其他缘故,都将从公司的簿记中抄录出来,交给国姓爷。

8.政府全部文件簿记,现在都得以带往巴达维亚。

9.所有的公司职员、自由民、妇女、儿童、男奴、女奴,在这场战争中落入国姓爷辖下而且还在台湾的,国姓爷将从今天起,在八到十天内交给上述船只,那些在中国大陆的也要尽快送来,交给上述船只;对于那些不在国姓爷的辖下而仍在台湾的公司其他人员,也要立刻给予通行证,以便去搭乘公司的船只。

10.国姓爷要把他夺去的船上的四只小艇及其附属设备立刻还给公司。

11.国姓爷也要安排足够的船只给公司,以便运送人员和物品到公司的船只。

12.农产品、牛和其他家畜,以及其他为公司人员停留期间所需要的各类食物,要由国姓爷的部下以合理的价格,从今天起,每天充足地供应给公司的上述人员。

13.在公司人员还留在这个地方或未上船以前,国姓爷的士兵或其他部下如果不是为公司的工作而来,谁也不得越过目前用籧篨或该殿下的阵地所形成的界线,接近这城堡或城外的工事。

14.在公司人员撤离以前,这城堡将只挂一面白旗。

15.仓库监督官在其他人员和物品都上船之后,将留在城堡里两到三天,然后才跟人质一起上船。

16.国姓爷将派官员或将官Ong Kim 和他的幕僚Punpauw Jamosie为人质,于本条约经双方各按本国方式签字、盖章和宣誓之后,立刻送去停在泊船处的一艘公司的船;相对的,公司将派这政府的次席奥耶特胡斯和评议会议员哈松威作为人质,到大员市镇国姓爷那里;他们将各留在上述两个地方,直到一切按照条约内容确实履行完毕。

17.国姓爷的人被囚禁在这城堡里或被囚禁在这个地方的泊船处公司船里的俘虏,将跟我们的人被囚禁在国姓爷辖下的俘虏交换。

18.本条约如有误会或确实有需要而在此被遗漏的重要事项,将由双方基于能为对方乐于接受的共识立刻修正之。

一六六二年二月一日在大员的热兰遮城里

签名者:揆一等二十八人

郑成功签署的文件与上述内容大体相近。在经过长期的无情杀戮和短暂的和平仪式,曾经的仇人终于握手言和,虽然在内心里,彼此都恨不得把对方撕得粉碎,但理智告诉他们,一切都得按照游戏规则办事,直面现实、服从规则既是一种勇气,更是一种智慧。

1662年2月17日,揆一率领残兵败将,按照荷兰的习俗,全副武装,举着旗子,燃着火绳,子弹上膛,击打着腰鼓,分乘卢斯杜南号、唐堡号等7艘舰艇返航巴达维亚,永远结束了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对台湾38年的殖民统治,台湾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

郑成功光复台湾,具有极其深远的意义。台湾之战是东方古老文明对西方殖民主义的第一次战略性胜利,是中华民族第一次取得全面胜利的民族解放战争,它阻止了西方殖民主义的扩张步伐,维护了东方国家的主权独立。从政治上,它延续了明朝的正朔,鼓舞了人民的斗志;从文化上,它传播了中华文明,扩大了儒学影响;从海权战略上,台湾是中国海防的第一门户,是扼守巽他海峡到日本诸岛海上通道的战略要地,地形险要,易守难攻,郑成功东征驱荷,是中国人第一次从欧洲人手中收回殖民地,并经明郑的有效管治,彻底杜绝了荷兰、西班牙、日本等东西方列强再度染指台湾的可能,从而确保中国海权的安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收复台湾对于维护中国的核心利益,彰显中国海权战略的大国地位,其重要性也就越发鲜明地突显出来。

四、开辟荆榛

1662年2月,郑成功“以荷兰去,台湾平,遂祭告山川神祇,改台为东都”,并进而将东都作为明京,“开国立家,可为万世不拔基业”。郑成功既雄才大略,又深谋远虑,开始了建设台湾的新时代。此时的郑成功可谓踌躇满志,豪气干云。为此,他专门写了一首诗,以言其志。诗曰:

台复

开辟荆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复先基。

田横尚有三千客,茹苦间关不忍离。

十年始克复,基业由政起。郑成功将大陆的郡县制度移植到台湾,改赤崁地区为东都明京,设一府二县,即承天府,天兴县、万年县。任命杨朝栋为府尹,庄烈文为天兴县知县、祝敬为万年县知县。改热兰遮城为安平镇,作为军政所在地;并另辟一门,命名为秸秩门。春秋郑国旧制,皇城建秸秩门,喻示郑武王不以地小,礼贤下士,整军经武,敢与诸侯争锋,逐鹿天下;郑成功以此激励台湾地方虽小,但不忘故土,更有恢复澄清之志。

行政机构搭建起来后,郑成功着即视事办公,从查户口、报田产、征劳力、纳税银等民生工作开始,一项一项地把各方工作开展起来。

二月初六,新政权的工作正常运作的第三天。晨雾初散,太阳刚刚升起来,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郑成功正准备细细体味这一刻的闲暇,忽然辕门外传来一阵阵的争吵声,不久就有卫兵前来禀报,称有好几个镇的士兵前来告状,说新任府尹杨朝栋、知县祝敬克扣士兵每月配发的军粮,以小斗充大斗,以劣质充正品。众多士兵嗷嗷待哺,群情汹涌,刚成立的新政权的诚信受到了严峻的挑战。

听到报告后,郑成功怒不可遏!粮食问题是郑成功登陆台湾取得胜利的头等大事,也是他稳定军心建设台湾的头等大事,半点都不能闪失。他当即派出调查组进行调查,得到核实后,毫不犹豫地将府尹杨朝栋、知县祝敬、斗给陈伍等人斩首示众,这才把一场风波平息下去。

杨朝栋是郑成功东征台湾的坚定支持者,也是承天府的第一任府尹,可谓忠诚谋国,位高权重,却因粮食问题受到诛杀。对此,阵前将兵议论纷纷,有的说,法纪面前人人平等,杀得好!有的说,藩驾(对郑成功的尊称)执法严苛,果于诛杀,虽功臣亲信也不能免,令人心寒。建威伯马信劝谏说:“政权正处在草创初立的阶段,最好还是实行宽容的政策,才有利于招引人才,聚拢人心。”

郑成功严肃地说道:“这样的想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恰恰相反,政权处于建立的初期,必须制定和执行严格的法律,才能使大众有所遵循,不致出现法不责众的流弊,这样令行禁止,后来守成的人就容易治理了。当年子产治郑,孔明治蜀,是用严格的法律,还是用宽容的法律,这不是十分清楚的事情吗?”

马信听完信服地点点头。郑成功遂任命郑省英继任承天府尹,左冲镇黄安监守安平镇,武卫右镇周全斌总督承天府南、北诸路。郑省英是郑成功叔父郑芝莞的长子,他为人严谨,公私分明,带领当地农民开荒种果,发展生产,维持秩序,秉公执法,把承天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受到郑成功的信赖。

安置妥大本营后,郑成功开始到各地巡视。了解社情,安抚番民,是他此行的目的。他统率何斌、马信、杨祥、萧拱宸等随行将佐,带领火铳手、藤牌手、弓箭手各300人,备足了10天的口粮,浩浩荡荡地从新沟出发,经目加溜湾等地一路边调查研究、边敦睦番民。郑成功所到之处,只见土地平坦,田畴肥沃,土番各社,当地居民,纷纷走出房子,走到村前,排着整齐的队列,欢声笑语恭敬有加地迎接国姓爷的来访。

郑成功显然受到番民真挚感情的感染,他亲自走到村民中间,把好烟和好布送到村民的手里,感谢他们的热烈欢迎,并鼓励他们努力耕织,在国姓爷的领导下,今后将会有更美好的生活。村民们于是欢呼跳跃,载歌载舞,场面热闹非凡。郑成功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村民,看到热闹后面的村居,都是用茅草和竹子构建起来的吊脚楼,零零落落,影影绰绰,在林荫里,在草丛中,虽无土木结构房子的坚固,却有疏林小楼的野趣。日常生计,不贪多求富,不虚羡繁华,以布作幔,以石为床,都是居住三代以上的朴实农民。也就是说,当地居民自奉甚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绝大部分的地方仍有待开垦和拓殖。

郑成功问得很多,看得很细,走得很远,还到达现云林县斗南镇的他里雾社和彰化市的半线社,最后从萧垅、麻豆等处踏勘而回。

第二天,郑成功召集提镇、参军开会议事。郑成功说:“大凡治家治国,以食为先。如果家里没有东西吃,虽然亲如父子夫妇,也难以做到家庭和睦;如果国家没有粮食,虽有忠君爱国之士,也难以使国家得到治理。现在上托皇天庇护,下赖大家出力,得到了这片土地。但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一旦粮食吃完,军队住不安生,吃不饱饭,要靠他们去振兴国家、保卫国家,恐怕是很困难的。我前段时间到各地去考察,了解当地番民的生产生活实际情况,特别是详细考察了土地的情况,实在是很肥沃膏腴的。看来,要在这个地方立足,必须实行寓兵于农的办法,这样才能做到军饷不缺,军粮充足,然后才能寻找到机会不断发展壮大。”

左冲镇黄安小心地应道:“开疆辟土,乃是万世基业,我们按照藩驾的指示执行就是了。只是这个寓兵于农的办法具体应该怎么办,我们还是不太明白。”

郑成功胸有成竹,提纲挈领地说:“现在台湾是刚刚开辟的一个地方,虽然僻处海滨,但怎能忘记战争?农隙则训以武事,有警则荷戈以战,无警则负耒以耕。这就是寓兵于农的主要精神。”

为了使寓兵于农取得切实的成效,郑成功专门颁发了屯田政策。在印行全台的谕令中,郑成功强调:“本藩已手辟草昧,与文武各官和大小将领及官兵家眷悉数来台,创建家业,以遗子孙。但一劳永逸,当以自己努力经营,不准混用和侵占土民及百姓的耕耘物业。现将各项条款开列在后,请各遵照,如有违反,将依法追究。”

郑成功还以“特谕”方式公布了八项规定,要求户官杨英刻板颁行,广为周知。据《先王实录》记载,这“八项规定”的具体内容如下:

1.承天府安平镇,本藩暂建都于此。文武各官及总镇大小将领家眷,暂住于此。随人多少圈地,永为世业,以佃以渔及经商,取一时之利。但不许混圈土民及百姓现耕田地。

2.各处地方,或田或地,文武各官,随意选择,创置庄屋,尽其力量,永为世业;但不许纷争及混圈土民及百姓现耕田地。

3.本藩阅览形胜建都之处,文武各官及总镇大小将领设置衙门,亦准圈地创置庄屋,永为基业。但不许混圈土民及百姓现耕田地。

4.文武各官圈地之处,所有山林陂池,具图来献,本藩薄定赋税,便属其人掌管;须自照管爱惜,不可斧斤不时,竭泽而渔,庶后来永享无疆之利。

5.各镇及大小将领官兵,派拨汛地,准就彼处择地起盖房屋,开辟田地,尽其力量,永为世业,以佃以渔及经商。但不许混圈土民及百姓现耕田地。

6.各镇及大小将领,派拨汛地,其处有山林陂池,具启报闻,本藩即行给赏,须自照管爱惜,不可斧斤不时,竭泽而渔,庶后来永享无疆之利。

7.沿海各澳,除现在有网位罟位,本藩委官征税外,其余分与文武各官及总镇大小将领,前去照管,不许混取,候定赋税。

8.文武各官开垦田地,必先赴本藩报明亩数,而后开垦。至于百姓,必开垦数报明承天府,方准开垦。如有先垦而后报,及报少而垦多者,察出定将田地没官,仍行从重究处。

国姓爷的“八项规定”其主旨在于约束将兵。条文的第一条相当于总则,告知官员、将领在新天地安居,承诺保证其生活,授予其土地;第二、四、八条则是针对文武官员的规定,分别规定了取得田地、山林、池泽时应当遵守的事项,以及不正当申请的处罚方法;第五、六条是以将领、官兵为对象,有关其在镇守地区取得土地的规定;第三条是文武官员、各级将领及士兵在首都取得田地时应当遵守的规定;第七条是奖励攻占沿海诸岛屿,对象同样是文武官员和各级将领。郑成功在“八项规定”中三令五申“须自照管爱惜”、“不许混圈土民及百姓现耕田地”,其核心在强调遵守政治纪律,不许与民争利,更不许损害人民的利益,表现了郑成功超前的经济思想和强烈的民本思想。

郑成功寓兵于农的屯垦政策,不仅解决了郑军粮食不足的问题,同时由于民垦、屯垦、私垦几管齐下,开垦了大量荒地,加快了台湾的开发,把台湾由旷野与荒地变成具有相当经济实力的绿色农村,对台湾的经济、社会、农业和文化等方面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台湾也由草莽社会进入了汉人社会,而随着汉人政权的不断建立和逐步完善,郑氏政权不仅成为开拓台湾的行政系统,也成为经营国际贸易的商业组织。

五、洪门踪影

郑成功把台湾带进了全球贸易的经济循环体系,台湾从此进入全球视野,具有共时性效果;而对郑成功带来历时性影响的,则是洪门天地会,后者如影随形地在郑成功的身后释放着绵延不绝的丝缕和川流不息的活水。

“洪门天地会”诞生于300多年前,是一个以反清复明为根本宗旨的民间秘密组织,而郑成功是反清复明的主要领袖,因此,史称洪门天地会的倡始者为明延平王郑成功,整修者为陈近南,即明郑谋士陈永华。

陈永华字复甫,福建同安人,是文武兼长、忠义并蓄的全才。1656年10月,由原明朝兵部侍郎王忠孝举荐给郑成功,郑成功亲自面试考察,陈永华纵论天下,褒贬时事,深中肯綮,郑成功接谈之下,大喜过望,称赞“复甫今之卧龙也”。遂用为参军,随侍左右。在次年议攻南京的论争上,面对赞成与反对两派意见莫衷一是的时候,陈永华鲜明地支持出征一派:“倘徒在闽争野争城而望中兴,此亦甚难。今日潘、冯二参军持论从江南而号召天下,其见甚高!盖取江南而两岛自安。若偷安岁月,一旦合攻,虽使诸葛复生,亦难措手矣。”陈永华登高望远的持论坚定了郑成功袭取江南的决心。在是否进攻台湾的会议上,宣毅后镇吴豪与五军戎政杨朝栋又形成尖锐的对立,建威伯马信则主张审慎从事,可先派兵试攻,以探虚实,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永华又献议说:“凡事必先尽之人,而后听之天。宣毅后镇所言,是身经其地,细陈利害,乃守经之见;亦爱主也,未可为不是。如建威伯之论,大兴舟师前去,审势度时,乘虚觑便,此乃行权将略也。试行之以尽人力,悉在藩主裁之。”陈永华的折中之论,缓解了各方矛盾,用心之深,深得郑成功赞赏。因此,当郑成功率军攻台时,特意将陈永华留在厦门,辅助郑经,并对郑经说:“陈先生当世名士,吾遗以佐汝,汝其师事之。”

洪门天地会将郑成功、陈近南作为该会的精神领袖,可谓其来有自,并非空穴来风。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中说:“洪门者,创设于明朝遗老,起于康熙时代。盖康熙以前,明朝之忠臣烈士,多欲力图恢复,誓不臣清,舍生赴义,屡起屡蹶,与虏拼命,然卒不救明朝之亡;迨至康熙之世,清势已盛,而明朝之忠烈亦死亡殆尽,二三遗老,见大势已去,无可挽回,乃欲以民族主义之根苗,流传后代,故以反清复明之宗旨,结为团体,以待后有起者,可藉为资助也,此殆洪门创设之本意也。”《清代述异》说:“清代秘密社会,多出明季遗民。”英国人在《洪门》一书中也说:“康熙以前,无此名称。”论述比较系统的是同盟会元老陶成章,他在《教会源流考》一文中指出:“何谓‘洪门,因明太祖年号洪武,故取以为名,指天为父,指地为母,故又名‘天地会。始倡者为郑成功,继述而修整之者,则陈近南也。凡同盟者,均曰‘洪门。门,家门也,故又号曰洪家,既为一家,即系同胞,故入会者,无论职位高下,入会先后,均称曰兄弟。”

清史学家萧一山在《天地会起源考》一文中,引证陶成章的观点,并旁征博引作了进一步的发挥,他说:“陶成章为洪门中人,和天地会有深切的关系,其所称必信而有征。第一他指出:郑成功为始倡之人,陈近南为修整之人;第二他指出:福建是天地会的发源地。这两点在正史官书里,在洪门传说中,都可以寻出相当的证据。如章太炎的《〈中国秘密社会史〉序言》、温雄飞的《南洋华侨通史》、连横的《台湾通史》等均曾言之。章氏说:‘讫明之亡,孑遗黄发,谋所以光复者,是时郑成功在台湾、闽海之滨,声气相应,熊开元、汝应元,皆以明室遗臣,祝发入道,故天地会自福建来。温氏说:‘延平王郑成功据台湾,民事则委之陈永华,永华策划各事,均饶有开国气象。郑氏三世,均奉永历年号,延明祚于一线,其时桂王已被杀,郑氏不忘故主,仍奉永历年号。陈永华尤苦心孤诣,矢志光复。自入台后,即知虏运尚强,难以力取,又虑日久人心涣散,无复知有茹种之痛,蓄谋复仇九世之仇者,乃创立秘密团体天地会于台湾,四出传播反清复明思想,唤起人心。台湾在郑氏势力之下,虽名秘密结社,实则公开演说。故现在会堂拜盟,其香主陈近南者,即陈永华之自托也。又说‘查天地会之组织,颇饶心思,其人殆智识阶级,而又沉痛于亡国者也。明季人物,眼光学识,足当此任者,惟始终辅佐郑成功之将陈永华足以当之。……盖其着眼在下层社会,利用神话,使其留极深入之印象于脑海中。温先生的说法是和国父所论天地会的旨趣暗合的,虽然国父并未明言郑成功、陈永华为创始人。此说距离传说的事实不甚相远。至连雅堂先生才正式笔于史书了。他说:‘吾闻延平郡王入台之后,深虑部曲之忘宗国也,自倡天地会而为之首,其义以光复为归。延平既没,会章犹存,数传之后,遍及南北。其横渡大陆,浸淫于禹域人心,今之闽粤尤昌大焉。婆娑之洋,美丽之岛,唯王在天之灵,实式凭之!然则台湾之人,固当以王之心为心也。在台湾以天地会来号召起义的,有康熙末年的朱一贵,乾隆晚叶的林爽文和同治初年的戴潮春,《台湾通史》虽记述其事,但于结会始末则未详,只说:‘天地会者,相传延平郡王所设,以光复为旨,闽粤之人多从之,故爽文率以起事。实则朱一贵也是以结天地会起兵的。官书所记载,而小说野史所记,如《彭公案》、《施公案》的江湖黑话,都和天地会的隐语相同,可见天地会在康熙年间就已成立了。到戴潮春的时候,虽变名为八卦会,而香案谓之花亭,上供五祖,以一贵、爽文为贤而配之,非天地会而何?台湾亘数代皆有天地会的义师,其为天地会之发源地,似无疑义了。”

清史学家秦宝琦在《洪门真史》载:“顺治十八年(1661年),郑成功驱走荷兰人,占据台湾全岛,仍遥奉桂王永历之正朔。永历帝在缅甸遇害后,郑成功便于当年九月,与部下在金台山结拜弟兄,宣誓反清复明,创立了‘金台山明远堂。后来,为了进军大陆,完成复明大业,便派遣步将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李色开、胡德帝等人潜回大陆,在福建莆田县九连山少林寺为僧。这样,便把郑成功创立洪门的说法,与洪门秘籍中少林寺僧征西鲁的传说衔接起来了。相传天地会在郑氏统治下的台湾,得到很大发展。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军进兵台湾,郑成功之孙郑克塽将有关洪门的秘籍《金台山实录》及其他重要文件,用铁匣密封,沉之海底;后为渔民捞起,藏于家中。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福建人郭永泰从渔民手中发现并购得《金台山实录》等文件。故称之为《海底》或《金不换》。后经郭永泰‘略加修改,而成哥老会之秘籍,在哥老会内部流传。故哥老会内有‘洪门、汉留出于一家之说。”

今人赵宏所著《洪门》载:“作为一位伟大的民族英雄,郑成功的英名铭刻史碑,但其英勇抗清,创立洪门的业绩却鲜为人知。郑成功不但被后人传为洪门的创始人之一,还被洪门后人尊奉为武宗。……为了创建一个强悍不屈的严密组织,团结志同道合的人士,将反清复明大业传播延续下去,郑成功于永历十五年(1661年)九月,在‘金台山明远堂举行了开山立堂仪式。郑成功带领部将和士兵,以驻兵的金台山为会盟地点,开山立堂,全军将士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对着苍天宣誓复明灭清,恢复汉室江山。金台山明远堂,即为郑成功创立洪门组织的起点。从此,洪门走上了它三百年兴衰的道路。而‘金台山明远堂的开立,被载入洪门秘籍,以《金台山开山令》代代相传。”赵宏所称的《金台山开山令》:

明远堂愚兄大令下,满堂哥弟听根芽。

令出开山非戏耍,犹如金殿领黄麻。

只为满清兴人马,无端抢我大中华。

扬州十日遭残杀,嘉定三屠更可嗟。

把我人民当牛马,视同奴隶毫不差。

马蹄袖又加马褂,凉帽缀成马缨花。

本藩闻言喉气哑,率同豪杰奔天涯。

权借台湾来驻扎,金台山上饱风沙。

今日结成香一把,胜似同胞共一家。

万众一心往前杀,声摇山岳起龙蛇。

不怕满虏军威大,舍生忘死推倒他。

还我河山才了罢,补天有术效神娲。

人生总要归泉下,为国捐躯始足夸。

战死沙场终有价,将军马上听琵琶。

争回疆土功劳大,流芳千古永天涯。

奋我精神秣我马,勇往直前莫呼嗟。

大众兄弟情不假,请进香堂把誓发。

赵宏的记述也许不无演绎的成分,但郑成功身后作为一种信仰,一个神格人物,在不断的流传中已演变为一种神话。萧一山在引证诸家学说之后指出:“查洪门传说的记载中,明言天地会创始于康熙十三年者,当以贵县通志局发现的天地会文件为代表。……那么,为什么天地会的较早抄本,又都说是设立于雍正十二年甲寅年呢?依我的推断,天地会是郑延平卒后,陈永华一般人物就郑氏歃血订盟的方式,扩大组织。最初在台湾福建流行,初传入浙,于是有张念一起义,后来才蔓延于两广江西,‘浸淫于禹域。地区既广,年代又远,故事也加多了,穿插错乱,渐渐的变成神话。”“但是有一点可以归纳而成为假定的,即天地会创始于台湾郑氏。——无论这是郑芝龙部曲,或郑成功本人,或佐辅陈永华先生,或郑延平麾下的将领,各家均无异辞也。”

在天地会的起源和演变的传说中,不仅郑成功被神化,陈永华也被披上神秘的色彩。在《伪郑逸事》、《台湾外纪》中,均记载陈永华临死前的神秘故事。《台湾外纪》载:“永华退居无事,偶尔倦坐中堂。有顷,左右见永华起,揖让进退,礼仪甚恭,似接客状。宾主言语,唯唯应诺,徐而睡去。逮觉,即唤左右将内署搬徙,让居客。左右问其故,永华曰:‘瘟使者欲借此屋,吾业许之。左右曰:‘瘟使者欲何为?华曰:‘到此延请诸当事者。左右曰:‘谁?华曰:‘刑官柯平、户官杨英等,余尚有不可言者。嗟吁而已,数日,永华死,继而柯平、杨英等亦死,悉如华言。”从上述神话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陈永华先把自己神化起来,把郑成功化作万云龙、把自己化作陈近南,以免天地会推行反清复明的秘密结社时被清政府盯上而难于发展。

洪门天地会原始会簿之一《香花僧秘典》载有《木杨城曲词》一首,全诗如下:

说木杨来讲木杨,说起木杨根本长。

遇(周)围四百八十里,深有十里零三分。

本邑有座高溪庙,西山有座古林池。

左边有对桃李树,右边有对松柏树。

庙前有座三仙塔,庙后有个古林泉。

专意虔诚到此地,特来拜见五祖宗。

兄弟来到木杨城,指引树下同结拜。

五色彩旗金鼓振,十里埋伏在东桥。

替天行道神共鉴,诛灭清魔转太平。

这首诗隐藏着洪门天地会早期活动的重要秘密。木杨城指的是福建省东山县康美乡的万礼土城,据民国《东山县志》载,这座土城为“明郑成功部将万礼建,故址今存”。万礼原姓张名耍,福建平和县小溪人。崇祯年间,乡绅肆虐,百姓苦不堪言,民众密谋义结同心,以万为姓,结为天地会,推张耍为首领,带领大家一起打天下。1649年(永历三年),张耍率部投入郑成功军队,封建安伯,多次奉命带兵到诏安筹粮。1658年6月,万礼随郑成功出征,死于长江之役。

郑成功究竟是否为洪门天地会的创立者,学术界说法不一,持肯定态度的言之凿凿,板上钉钉;持反对意见的观点鲜明,认为证据不足,不能以臆断代替事实。但不管是与不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洪门天地会与郑成功在精神血脉上是连接一起、互相贯通的,在反清复明的旗帜下,南明集团的朝里朝外、社会底层的草寇流民、占山为王的散兵游勇能够做到“异道相谋”,共同缔造洪门天地会;同样地,郑成功以反清复明为号召,能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为着共同利益而浴血奋战。即便郑成功不是天地会的创立者,也不等于说郑成功与天地会毫无关系,郑成功收编天地会领袖万礼的造反队伍,优礼天地会另一领袖道宗,放手让他发挥军师或参谋的作用,更重要的是众人把郑成功推举到精神图腾的位置,期望以郑成功的威望来凝聚民心,提振士气,反清复明,共图大业,这种精神原子弹的鼓舞、激励和辐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第二章  突破封锁与拓展海权

一、从禁海到迁界

郑成功收复台湾后,与金门、厦门势成犄角,腹地更深了,海域更宽了,这使清廷如芒在背,寝食难安。多年的海上较量,虽然有进有退,有输有赢,但随着郑成功抗清力量的不断壮大,清廷益发感到沿海的兵力在绝对数上仍难以与郑成功相抗衡,事实上,针对金厦一线的用兵,多数都是以清廷的失败和损兵折将而告终。对此,福建总督李率泰颇感忧虑,他无奈地说:“惟是厦门处在海岛,郑逆负固已久,且贼计多狡,又惯于波涛,我军攻取之策,必藉战舰为先。”

然而,仰仗战舰的海战恰恰是清军的短板,因为满族原是游牧民族,擅长金戈铁马,不谙水战,而且船只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都远逊于郑军。相反,郑成功却十分重视建设一支强大的海上船队,他注重建造“巨舶”、“大船”,不但“高大坚致”,而且“船多、帆速”,郑军曾嘲弄清军:“虏无大船,我只用中号船破之。”清军也承认在强大的郑氏海军面前“骑兵无所用其力”。同时,清军水师船只数量严重不足,据李率泰统计:“福州闽安镇海口堪出大洋可充战舰者,现有四十五只,又小底舩八桨船五十五只;泉州海口堪出大洋可作战船者二十五只,又小水底舩船四十五只;漳州海口现有八桨船一百只以上,三海口合而计之大小现在之船共有二百七十只,内可出大洋征战者,共有一百七十只。”福建是海防前线,战船尚且不敷用,“若闽船既少,而浙省战船亦仅寥寥一百六十余只,余乃沙唬小船,惟供哨探,不任战剿”。广东等其他沿海省的战船就更少,“是彼此战船屈指可数耳,进取则众寡悬殊,计虑少疏,利害立判”。

面对这种窘境,李率泰表示:“职复再三筹度,由福之闽安驾至泉州海口计水洋七百余里,逆贼在分设伪镇提防,欲以四十五只之船七百余里之地,势难摧锋对敌。”不过,他也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勉为其难地采取“禁”、“察”、“防”等措施,力图切断郑成功与内地的联系。

1654年2月,福建巡抚佟国器向顺治帝呈报《防御海贼疏》,分侦探贼情、扼防险要、预备器械、严私贩、密讥察、查朽钝等六款提出建议,顺治帝阅后十分重视,当即批示:“查疏内探贼情,扼防险要,预备器械,自是防海要着,应如所议。至于沿海一带奸商,有无私贩;逆贼出入,有无讥察;兵丁虚伍,兵甲朽钝,曾否稽核整顿,应勅下各该督抚查明逐款分别登答确实缘由,通详覆核具奏。”

顺治朱笔亲批,各省闻风而动。佟国器于1655年4月又率先上疏:“闽省滨海四府一州,地处世浸,不逞之徒,飘忽不常。……其所为诘戎而设防者,近在萧墙之内,而不在乎烟波远岛之间也。至于福州府、兴化府、福宁州沿海地方而职自履任以来,檄行郡邑,凡系要害隘口,派汛设防,一榖应米、竹木、铜、铁、丝棉之类,严禁下海,则私贩屏迹矣。地方申明保甲,官兵时加盘诘,防范周密,则内宄潜消矣。至于通省各营兵丁,募补缺额,不使悬旷,姓名册籍可稽,器械耑官督造,精坚锋利,各营详情,验明支给,则兵伍无虚冒之弊,兵甲无朽钝之器矣。”

福建是海情最复杂、私贩最严重的地方,佟国器此疏显然是大言欺人,倒是稍后上奏的浙闽总督佟代说了实话:“臣自入浙闽以来,洞悉海逆情形,皆缘内地奸尻,勾通线索,互相接济,遂得肆其猖狂,故议于沿海要地严禁出洋。”福建巡抚朱克简也上奏说:“臣详阅郑逆情形,米取给于揭阳,而船料则资于海滨各澚。”

顺治皇帝揽奏之后恍然大悟,这才是“郑逆”屡剿不绝的根本原因。他当即御笔一挥,批谕道:“海逆郑成功等,窜伏海隅,至今尚未剿灭,必有奸人暗通线索,贪图厚利,贸易往来,资以粮物。若不立法严禁,海氛何由廓清?”

1656年,顺治皇帝颁布《申饬海禁敕谕》,正式下达禁海令:“严禁商民船只私自出海,有将一切粮食货物等项与逆贼贸易,或地方官察出,或被人告发,即将贸易之人不论官民俱行奏闻处斩,货物入官,本犯家产尽给告发之人。”

1659年,清廷又要求沿海各省“密加严设重兵防守,使彼上北之党(中断)浙而掠资于温州、台州,下南之伙不得入广而打粮于潮阳、揭阳,四围受制,资生无策,寇不宿饱,众将自乱,因乱而取之,一鼓可擒也”。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从厦门到南澳一带海域,主要控制在郑军手里,因此,郑军海船常常扮成商船混入潮州、揭阳、海门、惠州等处港口交易,购买郑军急需的军用和粮食等物资,再由南澳、铜山等处转运到厦门、台湾。另一方面,木材等造船材料的来源则主要通过闽江,将从闽北山区采购到的木材顺江而下直达闽东沿海,也有从浙江台州、温岭等地取得木材,甚至从暹罗直接进口;至于油、麻、钉铁等其他造船材料则通过海上贸易来源于日本。特别是在大陆创办的五个山商、五个海商,又延伸到台湾,形成日益完善的贸易机制。所谓山五商,就是陆地的商贩,是海商的代理行,他们在各地收购外销的商货,也分销从海外运来的东西洋的商品;所谓海五商,则是转运商货的船队。郑军既是他们的保护者,又是他们的投资者。在军、民、商的合力作用下,郑氏集团打破了清兵的围追堵截,使清廷的海禁政策遭到失败。

为了从根本上彻底摧毁郑军,1661年,也就是郑成功渡海攻台、康熙帝冲龄即位的那一年,清廷颁布迁界令,强令以福建为中心,从广东到山东沿海三十里以内的居民全部迁往内地。

迁界决策,源于叛将黄梧。《清史稿》称:“十八年,用黄梧议,徙滨海居民入内地,增兵守边。”黄梧原为郑成功部将,1656年,黄梧因不满郑成功对揭阳一役失败的处理,献海澄降清,并密陈灭贼五策。据《台湾外纪》载,迁界政策即见于此:“(一)金、厦两岛弹丸之区,得延至今日而抗拒者,实由沿海人民走险,粮饷油铁桅船之物,靡不接济。若从山东、江、浙、闽、粤沿海居民,尽徙入内地,设立边界布置防守,不攻自灭也。(二)将所有沿海船只,悉行烧毁,寸板不许下水。凡溪河监桩栅货物,不许越界。时刻瞭望,违者死无赦。如此半载,海贼船只,无可修葺,自然朽烂。贼众许多,粮草不继,自然瓦解。此所谓不用战而坐看其死也。”也有说献策另有其人的,据《海上见闻录》载:“原任漳州知府房星晔逃京,使其弟候补通判房星曜上言:以为‘海兵皆从海边取饷,使空其地,而徙其人,寸板不许下海,则彼无食而兵自散矣。悉从其策,升房星曜为道员。……至是上至辽东,下至广东,皆迁徙,筑墙垣,立界石,发兵戍守,出界者死。”

不管是黄梧,还是房星曜,最终促使迁界政策付诸实施的则是清廷兵部尚书苏纳海。据《海纪辑要》载:“闽海以赐姓(指成功)故,历年用兵,捐师糜饷,清室患之。苏纳海等议曰‘蕞尔两岛(指金门、厦门),得遂猖獗者,实恃沿海居民,交通接济。今将山东、江、浙、闽、粤滨海人民,尽迁入内地,设界防守,片板不许下水,粒货不许越疆,则海之氛靖,如鸟兽散矣。从之,分遣满员督迁各省之界,千年生聚,一旦流离,死亡疾病,惨不可言。”

在清廷一片杀伐之声中,也有一些清醒之士提出反对迁界的意见。湖广道御史李芝芳冒死条陈,慨叹“山贼海寇,何代无之,但当制驭有方,使民获宁宇,未闻堂堂天朝,迁民避贼者也”。明确提出迁界之“八不可”,并质问“当道者不为深谋远虑,操一朝之权,弃百姓过于反贼。万一不顺,问谁之咎”?表现出过人的勇气和担当。但一士之谔谔,毕竟淹没在满朝的众声喧哗之中。清廷还是下达了迁界令,并随即派出四位大臣分赴海疆各省,督促各地一再迁界。据萧一山的《清代通史》载:“初立界去海岸二十里,已犹以为近也,再缩二十里,犹以为近也,又再缩十里,凡三迁而界始定,堕州县城廓以数十计,居民限日迁入,违者辄军法从事,尽燔民间庐舍,积聚什物重不能致者,悉纵火焚之,著为令。越界外出者,无论远近,皆立斩。地方知情容隐者,罪如之;其失于觉察者,减死罪一等。功令既严,奉行者,惟恐后期,于是四省濒海之民,老弱转死沟壑,少壮者流离四方,盖不知几百万人矣。”

清廷实施迁界暴政给东南沿海地区居民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离海三十里村庄田园屋舍皆被毁弃,而东南沿海界外的一切则悉数被焚烧,冲天的大火持续了数十天,厦门城甚至三天都见不到太阳。远在台湾的郑成功听到这个消息后,痛心疾首地叹息道:“吾欲留此数茎发,累及桑梓人民!且以数千里膏腴鱼盐之地、百万亿众生灵,一旦委而弃之,将以为得计乎?徒殃民而已!……今当驰令各处,收沿海之残民,移我东土,开辟草莱,相助耕种,养精蓄锐……”

迁界令的目的在于坚壁清野,斩断郑成功与沿海人民的联系,没想到却适得其反,在郑成功的策应下,漳、泉、潮、惠四府流民闻风而动,涌入台湾,加入了反清复明的洪流。据统计,郑成功复台带来3万多人的将士和眷属,连同迁界入台的流民,总共有12万之众,成为隔海对峙、扬威清廷的有生力量。

二、从王直到林凤

当然,由于迁界令的颁布,郑成功无法直接从大陆置办生丝、蔗糖、陶瓷等物品,使郑氏集团的海外贸易和军事活动受到严重的影响,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为了使反清复明的事业不受到阻碍,郑成功决定经由马尼拉采购上述物资,确保海外贸易继续货如轮转,财源滚滚。但是统治着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却成为这一方案的巨大障碍,郑成功迫切需要弄清楚这个突如其来的障碍,他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不打无准备之仗的。

面对全新的领域,即使天纵英明,郑成功也需要向先辈学习,他首先想到了王直。

王直可以说是郑成功的祖师爷,兴贩日本的先行者;他既是海商翘楚,又是海盗魁首。据《世宗实录》载:“直,本徽州大贾,狎于贩海,为商、夷信服——号为‘汪五峰。凡货贿贸易,直多司其质契。”所谓质契,实际上是一种证券,王直是受人委托代理买卖、交易的日本经纪人,即中介商人。证券买卖是现代的金融业务,这个王直何等能耐,何方神圣,500多年前就把这种现代业务做到日本去了?

据明人万表《海寇议后》和王世贞《倭志》载,王直出生于安徽歙县,生年不详,是明嘉靖年间东海名声最大的海寇。其家境贫寒,为人任侠,乐施好善,乡间恶少叶宗满、徐惟学、谢和、方廷助等,都喜欢跟他结交。1540年,王直带着若干老乡南下广州,寻找商机。广州历来是一个开放的城市,虽不能说黄金遍地,却有无限商机。王直遂对徐惟学、叶宗满等同伴说:“中国法度森严,动辄触禁。科第只收酸腐儿无壮夫,吾侪孰与海外徜徉乎,何沾沾一撮土也!”于是,王直遂在广州这个商都起步,开始做起了越洋的生意。他向日本、吕宋、越南、泰国、马六甲等国家和地区出口生丝、硝黄等违禁物品,“往来互市者五六年,致富不资”。

手头有了钱以后,王直就想着干大的,遂到宁波的双屿和泉州的月港建立据点,焚掠沿海各地,干起海盗生意。这两个据点先后被明朝官军剿灭后,王直率领余部数千人漂洋过海来到日本长崎的五岛列岛,重建根据地。五岛列岛位于日本的最西端,是离中国大陆最近的地方,也是遣唐使船只在日本的最后停泊地。王直在这里安营扎寨以后,开始改弦易辙,转而协助明朝官军攻打海贼和倭寇。

在明朝官军的配合下,王直先后击败了进犯杭州的大海贼卢七、进犯宁波的贼首陈四、攻围舟山的日本倭寇。特别是计杀海贼贼首陈思盼、兼并其贼众一役,成为奠定王直东海之王的关键一战,“由是海上之寇,非受王直节制者,不得自存,而直之名始振聋海舶矣”。王直海上集团成为太平洋上最为强大的武装海上集团,王直的“五峰旗号”成为海上的通行证。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日本淞浦津,王直自封“净海王”,后改称“徽王”。据《明书》载:“服色旌旗拟王者,部署官属,咸有封号,控制要害,三十六岛之夷,皆听指挥。”据地称王的王直又开始与明朝官军反目成仇,率巨舰百余艘“蔽海而来,浙东西、江南北、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王直率军纵横滨海数省,如入无人之境,成为明朝的心腹之患。

1557年,总督浙直福建右都御史胡宗宪用计诱降王直,并在官僚体制的权争与角力下拖延了3年后,以“叛国”罪将王直斩于杭州。

王直的遭遇与身陷囹圄的郑芝龙有颇多相似之处,因此,郑成功领悟到,当生存空间遭受挤压时,“反顾”没有出路,进攻才是王道。郑成功纵横东西洋,他知道进攻的方向。西方人在东西洋攻城夺隘,建立要塞,并视中国商船为劲敌。葡萄牙人占领马六甲,对中国商船百般刁难,据明万历举人张燮著的《东西洋考》记载:“与华人酬酢,屡肆辀张,故贾船希往者。直诣苏门答剌,必道经彼国。佛郎机(即葡萄牙)见华人不肯驻,辄迎击于海门,掠其货以归。数年以来,波路断绝。然彼与澳夷同种,片帆指香山,便与粤人为市,亦不甚藉商舶彼间也。”郑成功的商船经过马六甲,也曾有被截劫的记录。因此,清理从马六甲海峡到巽他海峡的航路,扫清东西洋贸易的障碍,成为郑成功巩固台湾、拓展海权的战略重点,而当务之急就是掌握马尼拉作为贸易的采购点。

对于吕宋岛,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这个早来人就是出生于明朝广东潮州饶平的林凤。据《潮州府志》载:林凤生卒年不详,又名林阿凤,生于明代嘉靖年间潮州饶平的一个小康之家,自小聪明好斗,喜欢海盗故事,其族祖林国显就是远近闻名的海商兼海盗,在家风与乡风的双重熏陶下,19岁的林凤加入了海盗“泰老翁”的团伙,以机智勇敢受到赏识,“夺人之粮、吏之金,辄以赈贫民,贫民莫不乐而争附之”。“泰老翁”病故后,林凤击败其他竞争对手,成为新的头领。他以台湾澎湖为基地,兼容并包,开拓海上贸易事业,实力最盛时辖船300余艘,部众4万多人。

1567年10月,林凤率部攻占广东惠来神泉镇。该镇“以近大海,最为险要”,林凤以此为突破口,袭击官军;1573年攻击广东澄海,大败官军;1574年2月攻打广东潮州、惠来,4月窜突入清澜(今海南文昌),6月退走福建,10月转进台湾,11月挥师回击潮州海口港踏头铺、饶平柘林、惠来靖海等地,来去如风,攻势凌厉,迫使明朝政府停止对少数民族的镇压,集中兵力对付林凤。据西班牙传教士胡安·冈萨雷斯·德·门多萨《大中国帝国史》记载,围剿林凤的官军,战舰多达135艘、士兵达4万多人,可谓严阵以待。朝廷还严令闽粤两省督抚镇巡各级督师“同心戮力,务使片航不遗”。

林凤终因寡不敌众,再度退往澎湖。半路上截获了两艘从马尼拉返航的中国商船,船上满载着吕宋产品、黄金和西班牙银元。船上水手说马尼拉城不到70人,刚刚登陆不久的西班牙人多数忙着到新发现的岛屿去拓殖,正是前往开发的好时机。林凤听到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当即决定带上全部人马向马尼拉进发。

1574年11月,林凤率战舰62艘,由战士、农民、工匠、水手、妇女、儿童等组成的5500多人,携带大批农具、种子等向吕宋岛挺进。而在此不到10年前的1565年,西班牙殖民远征军首领黎牙实备刚刚率军占领了菲律宾群岛的宿雾岛,并被任命为菲律宾首任总督。

中西两支远征军在差不多同一时间在吕宋岛不期而遇,并在马尼拉上不宣而战。1574年11月29日,林凤率舰队悄悄进入马尼拉湾,次日早晨,林凤手下的将领、日本人庄公率400人的突击队,其中200人是火枪手,跑步通过马尼拉的近郊巴贡巴扬,打死西班牙守军总指挥戈伊特一家,并在进城的道路上与西班牙守军展开了遭遇战,因死亡严重而撤兵并驻扎在离马尼拉仅11公里的甲米地近郊。对于这次突袭,西班牙人承认,如果中国军队直取马尼拉的话,就“意味着这个城市和军营的整个毁灭”。

面对林凤军队的强大攻势,刚刚到任的第二任菲律宾总督拉维萨雷斯决定严防死守,因为一旦放弃马尼拉,就意味着西班牙在东方的经营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次日上午,林凤发起第二次攻击。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一整天,林凤部伤亡惨重,而凭借碉堡掩护的西班牙人却毫发无损。此时,林凤仍有4000多名士兵,军力远超西班牙人十倍以上。然而,令西班牙人大为意外的是,林凤为阵亡的将士举行了安葬仪式以后,率领舰队退出战斗,离开了马尼拉,沿着菲律宾海岸北上,在林加延湾阿诺河一个叫玳瑁港的地方驻扎下来,《潮州府志》载:“(林凤)航海抵吕宋国。至玳瑁港,筑修战舰,谋胁番人,复图内逞。”

林凤率军休养生息、长期作战的姿态,使西班牙人极度恐慌,总督拉维萨雷斯多次调兵遣将,实施围剿,最长一次足足围困了4个多月,企图把林凤及其船队困死在据点内。但再次让西班牙人吃惊的是,被围困的林凤,居然率领水手就地取材打造了30艘战船,并且从据点的背后挖出了一条壕沟运河,直通阿诺河,成功实施突围。这条奇迹般的逃生通道,现在以“林凤运河”的名义,成为林加延湾的一处旅游胜景。

就在林凤与西班牙人处于胶着状态时,明王朝与西班牙互相勾结,派出明把总王望高与西班牙殖民军联手出兵攻击林凤船队,林凤部众和船队损失惨重。1575年8月4日,林凤率船30艘突围,返航潮州,在闽粤一带沿海出没,其后部众接受明廷招安,林凤则只身逃离,遁入大洋,不知所终。

林凤征讨吕宋的英雄壮举使郑成功深受鼓舞,而林凤未竟的事业则激励着郑成功去继承和发扬。这是两代英雄在事功上的接力,也是民族精神在灵魂上的升华。

三、剑指吕宋

与台湾相比,吕宋更神秘、更辽阔、更富裕。攻取吕宋岛以为外府,掌握马尼拉方便采购,这样的战略构想使郑成功彻夜难眠,时而举棋不定,时而刻不容缓,的确很费思量。

据《东西洋考》载:“吕宋在东海中,初为小国,而后大。永乐三年(1405年),国王遣其臣隔察老来朝,并贡方物。其地去漳为近,故贾舶多住。……华人既多诣吕宋,往往久住不归,名为压冬。聚居涧内为生活,渐至数万,间有削发和子孙者。”于此可见,吕宋国是漳泉沿海的近邻,商业活跃,西班牙人未占领以前,中国人就与吕宋人展开往来贸易,还有不少华人在吕宋定居下来,繁衍生息。另一方面,菲律宾也蕴藏着极大商机,据1620年有关史料记载:西班牙国王从华丝的贸易(由菲律宾运丝到新西班牙,即墨西哥的转口贸易)中,每年获利200万两白银;因此,不少福建的海商为着致富的目的,也纷纷到菲律宾贸易,故当地流传一句俗话:“若要富,须往猫里务。”作为海商集团的首领,郑成功每天都有船只往来于吕宋、长崎、巴达维亚等地,对菲律宾所发生的这一切,已是了然于胸;对林凤的故事更是烂熟于心。因此,郑成功很早就有效法林凤、远征菲律宾的想法。当然,作为一个深谋远虑的战略家,郑成功这么早就开始谋划、着手实施远征菲律宾这么庞大而冒险的计划,有其更深刻的背景:一是郑成功急需扩张领土,增强国力。1659年的长江战役失利返回厦门,次年4月郑成功遭到清军猛攻后,他痛感领土狭小、国力羸弱,为解决这一现状他提出了进攻台湾的战略,远征菲律宾计划其实是这一想法的延续。另有一种说法是:郑成功当初议取海外大岛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台湾,一个是吕宋。实际上两个都在考虑之列,只是一个时间先后的问题。二是与荷兰交战的胜利。郑氏对荷战争的胜利可以说是东方国家首次打败西洋势力一大快人心之事,因此,郑成功信心百倍,将下一个目标锁定在菲律宾。三是郑成功判断西班牙和荷兰两国不可能携手对抗郑氏。荷兰比西班牙晚了约半个世纪进入亚洲,在殖民地争夺战中,围绕亚洲各岛屿的占有权两国不断发生激烈的争斗。1624年荷兰占领台湾后,西班牙便将台湾北部的基隆、淡水等地据为己有。双方可以说是不共戴天的敌对国,郑成功据此判断当时风传的西班牙与荷兰联手的情况不会发生。四是从地理方面出发,菲律宾是唯一能够成为郑氏武力攻击对象的外国领土。当时郑氏海军的大部分兵力都被清军所牵制,1661年4月远征台湾第一战时,载有25000名士兵的300艘舰船一天一夜便行驶了从厦门到台南长达180海里的路程。长江战役期间,从厦门到上海长江口的行驶距离约为561海里,虽然战败了,但这些数字都足以显示郑氏海军力量的强大。因此对郑军而言从台南到马尼拉500海里的路程绝非难事。五是如果居住在菲律宾尤其是马尼拉的华人揭竿而起,与郑军里应外合,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不是单纯的希望,实际上在出访菲律宾的使节团中就混有煽动民众的情报人员,他们到达马尼拉之后立即开始策划,从这点看来,在远征的计划阶段这一策略就被确定下来了。

郑成功把诸将请来一起开会,讨论攻取吕宋的重要性和紧迫性。郑成功分析道,现在虽已领有台湾,但眼下郑军本身难以克服的问题,仍是确保粮食的供应和贸易的发展,清廷实行迁界令,虽阻不住人心,却挡得住物品,原先源源不断来自大陆的粮食供应和商品供给通道被残暴地切断了,如果不尽快寻找新的供应基地,只要粮草一断,必致军心动摇,占据的台湾也将得而复失,必须抓紧筹划万全之策。

面对众将焦灼的眼神,郑成功继续分析道,眼下有两个选择的方案,一个是吕宋。我们的先民早就跟吕宋有来往和贸易,现在的不少吕宋人就是漳泉等地移民过去的“生理人”(闽南话,即生意人),而且历史上林凤曾率军攻打过吕宋,差一点就拿下马尼拉;目前吕宋是西班牙的殖民地,马尼拉是西班牙人贸易的一大据点,是商品的集散地。一个是琉球(即冲绳)。琉球自古就是中国的朝贡国,没有出兵征讨的必要,另外,琉球处在台湾海峡与日本海的一隅,从经济角度上考量,占领琉球不会给台湾的治理带来多大的助益。综合评估,还是要取得吕宋为宜。如能顺利占领吕宋,粮食和贸易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若从拓展海权的角度来考虑,将台湾海峡和菲律宾群岛聚合起来,连成一线,就可以建立起一个全新的雄视东西洋的海上王国!

众将都听得两眼放光,遂决定先予招降,如果西班牙人不服,再派大军征服吕宋。

1662年4月25日,郑成功将神父李科罗从厦门招至台湾,命他作为使节出使菲律宾,带信到马尼拉,交给菲律宾总督马利克·德·拉腊,劝他“俯首来朝纳贡”,如果拒绝,将挥军攻打吕宋,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样重要的使命,何以要交给一个不相干的神父来完成?这是由菲律宾群岛特殊的环境和条件决定的,在菲律宾历史上,神父与政治休戚与共,密不可分;对于东来的探险者,宗教与利润并肩而行。麦哲伦登上宿务岛时与神父同行,西班牙探险家米格尔·洛佩斯·德·莱加斯皮在进攻马尼拉时有五名神父同行。可以说,神父是协助西班牙统治菲律宾的重要工具和有力武器,他们的权力能够与总督匹敌,有时甚至凌驾于总督之上。因此,郑成功特别征召了李科罗。

李科罗是意大利佛罗伦萨人,是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在中国传播天主教的著名教会——耶稣会神父利玛窦的亲戚。不过,李科罗与利玛窦分属不同的教派。西方人在菲律宾群岛传教的教会,前后来到的分别是奥古斯丁会、佛朗西斯会、多明我会、耶稣会等等,当时的罗马教皇在马尼拉设置了主教,而第一任主教是多明我会的神父沙拉萨,可以说多明我会是各教会的领导。据安东尼奥·德·莫伽著作《菲律宾群岛志》载,多明我会与华人有着深刻的联系,在马尼拉华人区就是由多明我会负责传教的。1635年,多明我会进入中国,李科罗在罗马的多明我会学院学习后,决定前往神秘的东方传教,并于1648年到达马尼拉。他非常刻苦,一边在华人居住区传教,一边努力学习中国的官方语言普通话和漳州、厦门、台湾等地通用的闽南话。1654年,李科罗被派往厦门,其时的厦门是全国的抗清中心,李科罗在郑成功的庇护下进行传教活动,受到郑成功的信赖。考虑到马尼拉的华人多数来自福建的漳、泉两府,而李科罗拥有在马尼拉华人居住区传教的经验,在菲律宾有一定的影响力,在菲律宾华人社会也颇有威望,故此,郑成功特意选择李科罗来执行这项重要任务,郑成功还对李科罗下达训令,命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若失败,无需返回。

1662年4月底,李科罗带着给菲律宾总督的宣谕,和郑成功派遣的官员、随行人员及将领,分乘10艘船从台湾安平港出发前往菲律宾。郑成功在给菲律宾总督的信中严厉指出:“可恶荷夷,不知天则,竟敢虐我百姓,劫夺商船,形同盗贼,本当早勒水师讨伐。然仰体天朝柔远之仁,故屡寄谕示,以期彼悔罪过,而彼等愚顽成性,执迷不悟,邀予震怒,遂于辛丑四月率师亲讨,兵抵台湾,捕杀不计其数。荷夷奔逃无路,脱衣乞降。顷刻之间,城池库藏尽归我有,倘彼等早知负罪屈服,岂有如此之祸哉。”接着郑成功又指责西班牙人:“你小国与荷夷无别,凌迫我商船,开争乱之基。余今平定台湾,拥精兵数十万,战舰数千艘,原拟率师亲伐,况自台至你国,水路近捷,朝发夕至;惟念你等迩来稍有悔意,遣使前来乞商贸易条款,是则较之荷夷已不可等视,决意姑赦尔等之罪,先遣神父奉致宣谕。倘尔及早醒悟,每年俯首来朝纳贡,则交由神父复命,余当示恩于尔,赦尔旧罚,保尔王位威严并命我商民至尔邦贸易;倘或尔仍一味狡诈,则我舰立至,凡尔城池库藏与金宝立焚无遗,彼时悔莫及矣。”

经过17天的航行,1662年5月10日,李科罗率领国姓爷的舰队抵达马尼拉。李科罗是一个富于责任感而又足智多谋的神父,他深知此番使命特殊,而双方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必须小心应对,才能不辱使命。因此,船队刚靠岸,他就只身换乘一只小舟从河道进入先前驻锡过的多明我会修道院,由多明我会修会会长陪同李科罗前往谒见菲律宾总督马利克·德·拉腊,讨论以什么样的名义和规格来接待这个使节团,并协商如何处理郑成功的宣谕,以避免当地居民的恐慌和骚乱。经过长时间的讨论,双方决定不公开郑成功宣谕中武力威胁方面的内容,只谈贸易问题,并以一般商业团体来接待。

第二天,马尼拉当局列队盛装,礼炮齐鸣,举行了正式的欢迎仪式。李科罗身着郑氏官服,带着随从与西班牙总督进行会谈。李科罗和菲律宾总督尽量装出轻松友好的样子,竭力避免泄露李科罗来使的真正目的。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使节团的秘密任务还是被泄露出去了。

一时间,马尼拉的上空阴云密布,山雨欲来,风声鹤唳,一派肃杀之气。

四、喋血马尼拉

正式会见结束后,菲律宾总督马利克·德·拉腊当即召集主要的教士和军官,在马尼拉教堂举行祈祷会,祈求主的保佑,并召开菲律宾评议会商议对策。菲律宾评议会对郑成功的宣谕书十分震惊、十分愤怒!决定拒绝郑成功的朝贡要求,将异教徒的马尼拉华人全部驱逐出境。同时,菲律宾总督采取应战措施,撤回部分地区的守军,将兵力集中部署到马尼拉来,严阵以待防止郑军的突然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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