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听涛30年：中国最穷“岛主夫妻”的别样人生

王新同

妻子劝不走的“水牢英雄”

56岁的“开山岛主”王继才，每晚都要喝几两白酒。没有下酒菜时，妻子炒一把黄豆，他都觉得有滋有味。上岛前，王继才原本滴酒不沾，他的改变源于30年前那个“恐怖的夜晚”。

1986年初夏的一天，灌云县人武部政委找到王继才说：“组织上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去守开山岛！”当时王继才27岁，是江苏连云港市灌云县农村的一名民兵营长。

几个月前，驻守开山岛的部队撤编后，这座小岛被列为一类民兵哨所，在王继才上岛前，县人武部先后找了十多个人守岛，他们之中最长的待了13天，最短的看了一眼就跳上船折返了。王继才了解这些情况，所以上岛时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岛总要有人守才行，再小也是一片国土啊！”

1986年7月15日早晨，他第一次踏上了距离连云港市燕尾港12海里的开山岛。这是一个面积仅有0.013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足球场大的岛，无人无电无淡水，除了乱石峭壁，就是丛生的野草和呼啸的海风。

当天下午，武装部政委离岛前，给王继才留下了一些生活物资，以及60瓶白酒和6条烟。王继才说：“烟酒你带走吧，我用不到。”对方却意味深长地说：“你会用上它们的！”

晚上，开山岛一片漆黑，浪涛拍打孤岛的声音被静夜放大了无数倍，蜷缩在旧营房中休息的王继才彻夜未眠。

以前王继才就听人说过，荒无人烟的开山岛“石多水土少，台风四季扰，飞鸟不做窝，渔民不上岛”，简直是一座“海上水牢”，在那里呆久了，能让人疯掉，如今才发现所言不虚。次日，王继才经过一上午的思想斗争，最后决定：“下午有船来了马上就走！”

然而，来来往往的渔船没有一艘愿意为他停留。王继才心生绝望，甚至想到了跳海。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为了能让他留在岛上，当地渔民都收到了上级命令：“谁都不许带王继才离岛！”

入夜后的荒岛伸手不见五指，吼叫的海风和水鸟的哀唳令王继才汗毛直立。他当即打开一瓶白酒喝了起来……正是从那一夜起，王继才学会了抽烟喝酒。

往肚子里灌着烈酒，王继才不由得想起临上岛前，父亲对自己说的那番话：“那么多革命前辈为了保家卫国都牺牲在了战场上，现在打下的江山要你来守，你就应该守好，你只是忍受孤独，起码不用经历枪林弹雨。”

王继才的父亲和舅舅都是老革命，从儿时起，他就听过1939年日军通过占领开山岛，继而攻陷连云港的屈辱历史。一想到这些，他当即把手中的酒瓶往地上一放，坐正身子，“刷”地敬了一个军礼，朝着空无人迹的开山岛喊道：“我一定不辱使命，为国家守好这座岛！”

到第35天，酒喝光了，烟也抽完了，王继才挖出岛上的大叶菜，碾碎了用报纸卷着抽，以此排遣孤寂。直到第48天，他才盼到一条渔船驶近开山岛。而船头站着的却是妻子王仕花——全村最后一个知道丈夫去守岛的人。

看到“野人”般的丈夫胡子拉碴、满身臭气，王仕花的眼泪夺眶而出：“别人不守，咱也不守，回去吧！”王继才却平静而坚定地对妻子说：“我决定留下。你不守，我不守，谁守岛？这可是家乡的前哨阵地。”望着妻子乘坐的渔船离开，孤独的他放声大哭。

不惧威逼利诱的“夫妻哨”

让王继才万万没想到的是，20多天后，妻子又上岛了，并坚决地说：“开山岛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丈夫，我不走了！”原来，她已经辞去了村小学教师的工作，并将两岁的女儿托付给了婆婆，毅然和丈夫并肩守岛。“你是哨所所长，我就是哨员，从今以后你也有兵了！”王仕花调侃。王继才一把拥住娇小的妻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从此，两个人守护着一座孤岛，一起劳动，一起巡逻。不忙的时候，王继才也会和妻子相拥听涛，下跳棋，回忆两人的初恋故事……

刚开始，王仕花听着海风的呼号和惊涛拍岸，整夜睡不着。渐渐地，她就被这座孤岛磨砺成了“女汉子”，即使王继才出岛三五天，她也能钻坑道，察海情，辨船只，记日志。

王继才夫妻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升国旗。“国旗是国家尊严的象征，开山岛虽小，也是祖国的领土，必须插上五星红旗。只有看着国旗在海风中飘扬，才觉着这个岛是有颜色的。”王继才说。

岛上夏天特别湿热，冬天异常阴冷。天热的时候，王继才一家只好睡到房顶上，天冷时又不得不搬进山洞里。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夫妻俩都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和严重的湿疹。他们病发时常常在夜里疼醒，只能互相敲打止痛。

台风来时，船只无法出海，小岛就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断粮断水的日子每年都会遇到一两回。

1987年，王仕花临产，大风连刮六七天，渔船靠不上岸。王继才只好在妻子的指导下接生。当听到儿子的第一声啼哭后，王继才坐到地上哭了。

1993年8月，连续刮了17天台风，岛上粮绝，只剩下半桶淡水。夫妻俩用背包绳拴在腰间，互相拉着，顶着狂风，在礁石上捡海螺充饥，但后来风太大，连海螺也捡不成了。等救援人员上岛时，夫妻俩已经饿得话都说不出来。

升旗、巡岛、观天象、护航标、写日志……每天早晨升旗后，夫妻俩便开始一天中的首次巡岛，在哨所观察室用高倍望远镜扫视海面，观察岛上的自动测风仪、测量仪是否正常。晚上7点，夫妻俩再次巡岛。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们就记录下当天的守岛日记。夫妻俩就是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重复着每天的工作，从没有中断过。

除了工作的单调枯燥和生活环境的艰苦，他们有时候还会面临犯罪分子的威逼利诱！

1999年，商人孙某想在岛上创办一个色情场所。为了堵住王继才夫妇的嘴，他悄悄塞给老王3万元钱。当时，这对守岛夫妻每年的工资加在一起才5000多元。上有年迈父母，下有3个子女，凭这点钱，很难维持全家人的开销。为节省开支，每一件衣服，夫妻俩都得穿上十年八载。但他们断然拒绝了这笔巨款。

王继才一面阻止不法商人的胡作非为，一面迅速报告上级。孙某气急败坏，带人把王继才毒打一顿，并放火烧毁了哨所值班室。所幸当地公安机关和武装部门及时赶来，将孙某一伙绳之以法。

在与坏人的长期斗争中，王继才夫妻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这些年，他们先后发现并协助公安边防部门破获了多起走私、偷渡案件。

30年缔造“绿色王国”

为了在开山岛扎下根，王继才夫妇决定开荒。他们从岸上一点点运来泥土和肥料，在石头缝里种树种菜。第一年，栽下100多棵白杨，全死了；第二年，种下50多棵槐树，无一存活。他们没有放弃：“人能在岛上活下来，树也能活不下来！”

第三年，一斤多的苦楝树种子撒下去，终于长出一棵小苗。王继才喜出望外，更让他充满信心：“有树就有生机，有生机就有希望。”多年后，几十棵松树、苦楝树在岛上顽强生长，一些青草和瓜果蔬菜也在岛上生根发芽，原本荒凉的开山岛，渐渐变得满眼绿色，飞鸟啁啾。

在渔民们的眼里，王继才夫妻是亲人和恩人。晚上出海时，王继才夫妇都会亮起信号灯；遇到雨雾冰雪天，他们就在岛上敲盆子，提醒渔船绕道航行；过往渔民缺粮少药，他们就拿出自己备用的粮食、药品赠送。一次，一条山东籍渔船被海浪打翻，5名船员落入海中，王继才冒险赶去救援。这些年，接受过王继才夫妇救助的渔民不计其数，过往的渔民都称他们是“孤岛活雷锋”。

但面对亲人时，王继才却满怀愧疚。为了守卫开山岛，他先后错过了父母去世、女儿出嫁……在岛上，他和妻子时常会取出一张碟片，这是2011年春节期间，王继才病中的老母亲留下的视频。画面中，老人泪眼■：“过去，一有顺路船，我就想上岛看我儿子。现在我老了，走不动了，去不了了。好多人问我，想儿子吗？我说不想，其实怎么会不想，但我儿子是为国守岛啊，自古忠孝难两全，在我心中，为国家守海防那是大孝……”

2013年，王继才在一场台风中受了重伤，大姐看到弟弟和弟媳的生活依然“苦得远离人烟”，忍不住再次劝他离岛：“你们两口子每月才1000元工资，连儿子上大学和女儿出嫁都要借遍亲友。现在咱们村里人外出打个零工，每年都能拿回家几万块钱！”事实上，朋友们之前也劝过他很多次，但他总会回一句：“你赚你们的钱，我守我的岛。”这次也不例外，他告诉姐姐，只要自己还有守岛的能力，就绝不会“下去”。

岛上风大湿度大，国旗容易坏，近30年来，老王夫妇自掏腰包买了170多面新国旗。开船的人说，国旗是开山岛最明显的标志，出海归来，远远看到岛上的五星红旗，就知道到家了！

如今的开山岛变化极大，防御工事和住房修缮一新，并装上了太阳能发电系统，用上了热水器，夫妻俩的收入也有所提高。开山岛民兵夫妻哨所，还被评选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初来开山岛时，王继才27岁，妻子25岁，如今这对年过5旬的夫妇都已长出了白发。令夫妻俩欣慰的是，2014年儿子研究生毕业后也入伍当兵，接过了保家卫国的钢枪。

继当选为“全国十大海洋人物”和“中国十大正义人物”后，2015年11月1日，以王继才夫妻为原型的纪实大电影《两个人的海岛》，也在开山岛正式开拍。

采访结束后，我不禁想到了名著《老人与海》，如果没有收获的信念，很难想象老渔夫能在海上坚持88天；如果没有强国信念，很难想象王继才夫妇能在一座孤岛上坚守30年！

（责编 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