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缘
2016-01-22邴继福
邴继福
1970年夏天,十七岁的我下乡到三百里外的奋斗农场当知青。现在看,三百里路不算太远,可那时交通不便,回一趟家十分艰难。
这三百里路得分三段走:
第一段一百二十里,坐火车。那时每天只有一趟火车,火车到乌岭镇已是半夜,得在候车室蹲半宿,天亮再找回场的汽车。
第二段八十里,坐汽车。那时农场不通大客,山上两个农场的几百名知青,来回上下只能找拉货的“解放大板”或养路的“翻斗”车。遇上连雨天公路禁行,得等上好几天。知青们都穷,没钱住招待所,镇上又没有亲戚朋友可以借宿,夜里大多都得蹲“票房子”。
第三段四十里,得靠“铁脚板”走。这段全是土路,两边是野猪黑熊经常出没的山野。还要过库尔滨河上的铁索桥(知青称之为“悠荡桥”),走在桥上摇摇晃晃,像在荡秋千。桥下水声哗哗,胆小的女知青不敢单独过桥。
由于路难行,每年知青们顶多“十一”或春节回家一趟,每次回家返场,都要饱受旅途之苦。
那年“十一”,我一个人背行李单独返场,感到很孤独很无奈。
离家时,老爹塞给我两元钱说,半夜下车别蹲“票房子”,上招待所住一宿,省得爹惦记。我心里挺不好受,没接钱,心想,家里生活这么困难,我哪舍得花钱住招待所呀!
半夜在乌岭镇下车,在冷清的候车室凉椅上坐到天亮,啃了几口面包,就到调度室找车。胖调度说,下雨天不通车,得等几天呢!我一听上火了,这几天咋熬啊!
走在凄凉的小镇街头,我像一只离群的孤雁,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愈发感到孤独无助。我多想能遇到回场的知青,和他们结伴同行啊!
我蹲了三宿“票房子”,天总算放晴了。还巧,碰到几位前哨农场的男知青。前哨农场比我们奋斗农场远八里,我们可以一路同行。虽然素不相识也倍感亲切,我有旅伴了!
又到调度室,公路虽然能走汽车了,却没等着车,我有些泄气。直到下午快下班时,才来了一辆养路的“翻斗”车。司机不乐意拉,我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调度,找了几天车,我已跟胖调度面熟了。
胖调度堆着笑脸递过一支“迎春”烟,你就同情一下这个小姑娘吧,她都蹲好几宿票房子啦!一句话,把我眼睛说湿了。
司机动了恻隐之心,一努嘴说:快上车吧!我和另几个男知青都乐坏了,拼命往车上爬。
我背着行李一时没爬上车,正在着急,突然有人推我一把,把我推上了车。回头一看,是那个戴黄军帽的男知青。我心里一热,投以感激的微笑。
汽车迎着夕阳飞驰在青山绿水之间,几天的郁闷顿时一扫而光。傍晚时分到河口下车,剩下的四十里山路,只能靠我们的“11号”了。
我担心途中的悠荡桥,一直提心吊胆。雨后的土路泥泞得很,刚走不远我就滑个跟头,弄得满身是泥。“黄军帽”便顺势抢过我的行李,帮我扛。
路过悠荡桥时,“黄军帽”看我不敢过,便把行李塞给另一位男知青,蹲下要背我。我顾不得害羞,鼓起勇气趴在他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闻到男人的独特气息,听到哗哗的流水响声,我心里既甜蜜又紧张。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他说,好了下来吧。之后,“黄军帽”继续帮我背行李,一直背到我所在的奋斗农场才分手。他们踏着月色,继续向前哨农场走去……
我十分感激“黄军帽”,却忘了问他姓名,心里总有一种遗憾和莫名的期待。啥时再能与他见面呢,我得好好谢谢他!
过了三年,我转正后调到区中学当教师。到学校报到,教导处主任向我介绍老师时,第一个人就使我十分惊讶──“黄军帽”!
教导处主任看我表情异常,问:你们认识啊?……
两年之后,我和“黄军帽”手牵着手,幸福地迈进了区民政局的大门……
选自《金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