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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错楼层的自行车

2016-01-22霍君

当代小说 2015年6期
关键词:狐狸精红绿灯老师

霍君

罗老师家终于出事儿了。

罪魁祸首是因为一辆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本该停放在四楼,却在五楼的门口过了夜。是谁把自行车搬到五楼的呢?是罗老师。罗老师为什么把自行车搬到五楼呢?罗老师喝多了。

那辆无辜的自行车,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放错了楼层。罗老师上班找不到自行车了,郭老师说昨晚是不是没有骑回来啊,罗老师说应该不会吧。郭老师说丢了就丢了,反正是一辆旧车子,再买辆新的就成了。往脖子上系围巾,做着上班准备的郭老师还说,打个车走吧,坐公交来不及了。罗老师不甘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做竭力思索状,想他的那辆自行车。想着想着,罗老师一根毛都没有的前额亮光一闪,人立即精神抖擞起来,拔起腿往门外走。

看罗老师的架势,是知道自行车的去处了。让郭老师纳罕的是,罗老师出了家门儿,没有往楼下走,而是顺着安全通道往楼上而去。

哎!

郭老师在罗老师身后哎了一声,意思是你上楼干嘛去啊。罗老师没有应答,一分钟后,从楼上搬下来一辆自行车。郭老师当然认得,自行车正是罗老师的那辆。郭老师更加的纳罕了,罗老师的自行车咋会在楼上呢?

昨晚不是喝多了么,把车子放在五楼了。

罗老师如是解释。

然后,找到自行车的罗老师,从屋子里拿了公文包,连人带车地上了电梯,上班去了。

如果是往常,他会招呼自己和他一起走,今天他居然忘了她的存在。只是一宿的工夫,男人就变了一副嘴脸。很显然,另外一种力量占据了他,让他没有多余的空间给她,即使她就在他的眼前。

一个喝醉酒的人,把自行车放在别人家的门口,然后空着身子回自己的家。这个理由说得通么?在这之前,男人有过无数次醉酒的经历,哪一次也没把自行车放错过楼层。就算放错了,为什么不是一楼二楼三楼四楼,偏偏是五楼呢。或者是更高的楼层呢。

可能之一,男人对五楼一定是向往的,所以,潜意识带着男人到了五楼。到了五楼,又是潜意识发挥了作用,对男人发出指令,提醒他走错了楼层。疑点:人走了,拉下了自行车。也就是说,人和自行车是处于分离状态的。处于分离状态的条件是,男人在五楼停留了较长的时间,这个较长时间让他足够忘了自行车。男人在五楼较长时间的停留,一个可能是没有进门儿,时间消耗在楼道里。另一个可能充满了危险性与背叛性——男人进了门儿。

而且是进了501室的门儿。

四十八岁的郭老师被自己的推测吓出了一头的汗水。

明明住在四楼,怎么就把自行车放在五楼了呢?

您是在考我们么——一对准备离婚的青年男女,暂时停止了关于孩子关于财产的争吵。他们是一对非常年轻的男女,离婚的原因很简单,男方在微信上外遇了,被女方捉奸在手机上。时间是昨天晚上。

男女开始苦思冥想起来。男说,记忆力出问题了。女说,不可能,除非老年痴呆。男说,喝多了。女说,这个有可能。男说,你忘了有一回我喝多了,开人家的门儿去了?女说,就你那点现眼的事还提呢,人家差点要报警。幸亏那家女的上了年纪,要是年轻貌美的,指定早就对人有企图了呢,我非得扇死你。男说,不可能,谁也比不过我老婆。女说,德行劲儿的,跟人在微信上勾搭的是鬼啊。男说,那就是胡咧咧,不当真的,老婆,以后我改还不成么。女说,谁信你的鬼话。男说,我拿我宝贵的生命起誓,我对我老婆忠贞不二,做不到就十雷轰顶。女说,你现在装人了,刚才谁跟我嚷嚷离婚来着。男说,老婆,我那不是被逼无奈么,跪了一宿都不管用,绝望了。好老婆,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女说,结婚证先让它多活两天,表现不好接着离。

青年男人就笑了,拉着青年女人欢喜地离开。离开前,他们礼貌地对着郭老师说谢谢。

郭老师困惑了,我说什么了么,心理干预还没开始,他们自己就和好了,简直岂有此理。

干燥的水杯,少了菊花茶的滋润,寂寞地蹲在办公桌一角,深刻地自查自省自我检阅,看看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主人冷落了它。靠背椅很淑女,将近一百五十斤分量的肉体压迫着它也就罢了,兀自又多出来一股无形的力量,仿若有千斤的样子,通过两坨烦躁的屁股传递出来,强加给椅子。大汗淋漓的椅子,只是发出轻弱的吱吱声,努力隐忍着,把淑女的形象保持到底。门口的一块写有离婚干预办公室的牌子,看了看它的同类。办公桌上的印着心理咨询师字样的桌牌,抛出一个妩媚的眼神儿。

一切都和郭老师无关。郭老师只负责苦思冥想,给她提出的疑问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自行车怎么就放错楼层了呢?

会唱歌的床。罗老师的提法很诗意,不愧是中学语文老师。

五楼的卧室下边是四楼的卧室,楼板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所以,五楼的床一唱起歌来,四楼的他们就可以免费收听。郭老师没有乐感,听得心烦意乱,赶明儿我非得找他们房东不可,房子随便就租出去,也不看看是什么人。一边的罗老师却笑了,人家又没干犯法的事,不就是夜里唱唱歌么,你又不是没唱过。

说着,罗老师热热的身子就贴了过来。那条身子是饱胀的,是充盈的。它本来是沉睡着的,楼上的歌声唤醒了它。饱胀也好,充盈也罢,源头都不是因为她。郭老师有了某种受辱的感觉。

不要脸。

罗老师一头雾水,我咋会不要脸了呢。

年轻就是好,底气足,嗓子亮,一首歌唱了好久才结束。然后是走路的声音,厕所冲水的声音。再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夜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开始进入睡眠状态。一个隐身的能工巧匠悄悄潜进来,在罗老师饱胀的身体上打了个眼儿,里边的饱胀就溪水般地往外流淌。直到身子绵软,呼吸平稳,鼾声渐起。鼾声渐渐圆润,渐渐丰厚,郭老师夜夜拿它做枕,才睡得香甜踏实。

这个晚上,枕头还是那个枕头,郭老师却睡不着。

下班回家,又在电梯里碰见501那个狐狸精一样的女子。这是第二次相遇,第一次也是在电梯里。和第二次不同的是,第一次相遇时,身边多了罗老师。她和罗老师按了四楼,那女子伸出红艳的美过甲的手指按了五楼。让郭老师不舒服的是,罗老师的眼珠儿一直落在女子的手指上,从伸出到缩回跟了个全程。几根妩媚的手指,存了挑逗的心,迟迟地收不回去。郭老师和罗老师先下梯子,郭老师吃惊地发现,电梯闭合的一个瞬间,女子送一个微笑出来,接收对象是罗老师。

她认识你么,对着你笑?

何时对我微笑了,我咋没看见?

盯着人家的手指看,总是有的吧?

没事儿我盯着人的手指头看干嘛,有病啊?

她是笑着问的,他也是笑着答的。他们都是有涵养的人,相亲又相爱,是一对人人称道的模范夫妻。尤其是罗老师,别人都聊QQ,他不聊,别人都玩微信,他也不玩,无形中提升了郭老师对他的信任度。这样一个有着深厚信任度的家庭,是不能随意破坏的,一旦信任度坍塌了,再重建就非常困难了。因此,郭老师选择了一个策略的态度。

晚上第二次和楼上的女人相遇,由于放错楼层的自行车的缘故,郭老师对她敌对的情绪深了几分。虽然不能确定狐狸精一定跟罗老师有关系,但是也不能排除跟罗老师没有关系。郭老师的眼神变得恶毒起来,像是两根蜂刺儿,往狐狸精的灵魂里扎。让郭老师失望的是,从始至终,狐狸精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她根本不在她的视线里。你不就是身材好一点,穿得时尚点么,真是有眼无珠,站在你眼前的可是有名的心理专家。你,如果不是疑似和我的男人有关系,我会多看你一眼么。

睡不着的郭老师想,没看见狐狸精身边的男人,根据她的年龄推断,有可能新婚不久,也有可能是有钱人包养了的,还有可能是从事那种生意的,不断更换唱歌的搭档。罗老师如果昨晚顺利进了狐狸精的家门,那就说明狐狸精的身份是第三种推测,唱歌的搭档不固定。家里有固定的男人,狐狸精不太可能放罗老师进去。那么,罗老师进了狐狸精的门儿,会发生什么情况呢。郭老师的想象细胞此刻活跃异常。

罗老师:不好意思,我走错门儿了。

狐狸精:没关系,咱们是邻居,进来坐会儿呗。

接着罗老师就进来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时,狐狸精倒了一杯茶过来,说罗老师喝茶。醉意蒙咙的罗老师半是欢喜半是吃惊,你怎么知道我是罗老师?

狐狸精并不作答,罗老师您坐,我去洗个澡。

罗老师听出了弦外之音,按说作为老师的罗老师该起身告辞,可是罗老师走不动了。女人的身子从粉红色薄纱似的睡衣里透出来,那是一条春笋样鲜嫩的身子,任何的男人都无法抵挡。她说她去洗澡,这不是主动把自己装在盘子里让他品尝的么。罗老师那叫一个兴奋,听着卫生间里的冲水声,再也按捺不住了,借着几分的酒劲儿,脱了衣服,把身子放倒在床上。

少时,狐狸精出浴了,一方浴巾裹不住身子的酥软,铁打的男人见了也要瘫成稀泥儿。那狐狸精明明释放了骚气,见了床上的罗老师,却一本正经地质问,罗老师,您这是作甚?

罗老师毕竟是罗老师,脸儿立即羞红了,幸好有酒晕遮掩着。匆忙起身穿了衣服,夺门而出。下楼时。忘了门口的自行车。

其实罗老师真是笨,几十年了,还是不懂女人。那狐狸精说罗老师你这是作甚,不过是在撒娇而已,等着床上的男人将她一口吃了。不想罗老师是个雏儿,曲解了狐狸精的真实意图。喔,这就对了,怪不得昨晚罗老师回来,神色略有慌张呢。

你确信罗老师和狐狸精没有唱歌么?

嗯,我确信。

自问自答后,郭老师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她检查罗老师内裤的情形。她清晰记得,内裤是前天晚上新换上的,经过了昨晚,又经过了今晚,还没有更换过。内裤上除了几点尿渍,没有唱歌后留下的任何痕迹。这次没有唱成,不代表下次唱不成。

这个想法,又一次让郭老师热汗淋漓。

一定要找出证据来,把即将发生的背叛扼杀在萌芽状态。

不睡觉,你折腾啥呢?

罗老师被一泡尿水憋醒了。

想心事呢。

啥心事。

你说,咱俩多久没唱歌了?

就想这个心事啊——撒完尿的罗老师重新把身子填进被窝儿,前几天我想唱歌,你说我不要脸。我不要脸……鼾声起。

这个男人看来是真有问题了,如果在过去,他会善解人意地拥住她,把他体内的暖通过肌肤的媒介输送到她的血脉里。冷漠,这是一柄最锋利的武器,他使用了它。

好痛啊。郭老师用手指去捂伤口,可是,捂了这里那里痛。捂了那里,这里又痛。十根手指根本不够用。无数条血柱儿从郭老师的体内发射出来。喷向幽暗的夜空。

是你逼我的。

郭老师习惯了叫罗老师,实际上,罗老师现在正式的身份是罗主任,教导处的主任。副的。

所以,当郭老师把电话打到那晚和罗老师一起喝酒的吴老师时,吴老师说,罗主任酒量大着呢,那点酒不至于多吧。再说了,有我们保护着,哪能让罗主任多了呢。

郭老师说,罗老师有酒精肝,医生不让喝酒的,我偷着给您吴老师打这个电话,就是没拿您当外人,以后您多关照着点我们罗老师。

嫂子,您不说我们也会的。

就要挂断电话了,郭老师随口问了一句,那天你们喝到几点哪?

嫂子,好像是八点吧。

呃,我说呢,罗老师到家儿我都睡着了。吴老师,那我挂了,闲了来家里玩啊。

就挂了。

郭老师把刚才通话的内容,从头至尾回放了一遍,确信没有任何的纰漏。把“八点”这个重要的关键词挑拣出来,认真分析研究。醉酒那个晚上,罗老师进家门儿,郭老师特意看了一下钟点儿,夜里十点整。八点到十点之间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这两个小时罗老师都干什么了?

郭老师决定亲自体验一下。离着中午下班还有一段时间,和同事借了一辆自行车出来,左拐右拐一路寻寻觅觅,好在小城的空间不是很大,找到一家有名有姓的建筑物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就是它了——郭老师站在叫做“谦谦君子”的餐馆面前,平息着有些紊乱的气息。嘿,名字倒是不错,进了门是谦谦君子,出了门就都变成酒鬼了,君子个屁。

郭老师爆了粗口。

从谦谦君子到家有两条路,一条往西走,过了两个红绿灯后右转,到了回忆路右转,再过两个红绿灯就是了。一条往东走,过了三个红绿灯后左转,到了回忆路上,再过三个红绿灯就是了。谁回家会舍近求远呢,假定喝醉酒的人会。看了看手机屏幕,掐好出发的钟点儿,郭老师上路了。先骑行捷径,走了没多远,郭老师忽然想起,这不是自己在骑车,而是酒后的罗老师在骑车,她好像骑得有点快有点稳了。于是,郭老师模拟醉驾人的状态,让骑行的路线逶迤一些,速度缓一些。与郭老师一起顺行的人,纷纷避让,远远地减了车速,惟恐惹上个大麻烦。这个人莫不是有病的么,怎就一个人骑车上街了呢。顺风顺水的骑完了捷径,郭老师赶紧看钟点儿,二十五分钟整。拿捏着姿态骑车是累人的,尽管时令已是初冬,郭老师的鼻尖儿上还是钻出来十几颗不惹眼的汗珠。

要不要继续?

这还用问么。此时的郭老师有的是气力,雄赳赳地跨上坐骑,按照原路返回到谦谦君子。以谦谦君子为起点,化身成醉酒的罗老师,再度出发——向东。一个红绿灯,两个红绿灯,三个红绿灯。该左转了,正好是个绿灯,刚要转弯时,想起这一路的运气太好了,都正好赶上绿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几率的,郭老师就打算停一停,等下一个绿灯。她停得突然了点,紧随其后的一辆两轮电动车,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情非所愿地吻在郭老师的两轮脚动车的后屁股上。郭老师胯下坐骑因为自己的平凡而羞怯,一贯内敛自卑,突然发生的一吻,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心情激动万分,便把持不住自己,混乱地朝着一个方向狂奔。慌乱中差点撞到一四轮轿车,情急之下前身努力一扭,轰然匍匐在马路上。

不会骑车跑马路上来干嘛,撞坏了谁的责任!

两轮电动车从郭老师的身边经过,放缓了速度,驾车的女子戴着口罩,愤怒和惊恐的情绪从眼睛里发射出来,哒哒哒地打在郭老师身上。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的错。

真是一个讨厌的意外,郭老师可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从地上爬起来,边认错边搀扶起倒地的自行车。

口罩女子哼了一声,走远了。很多目睹现场的人,也从郭老师身边经过,走远了。没有人驻足观望,亦没有人发表评论,抢一个绿灯是头等大事。投过来一两个眼神儿也是有的。

自行车的把摔歪了,郭老师只得把前轱辘夹在腿中间,两只手扶住车把,拿眼睛做吊线儿,将车把扳正了。正好有一个绿灯亮起来,刚想骑上走人,脚蹬子转了好几圈,车轱辘纹丝儿不动。车链子掉了。郭老师从来没干过这个活儿,她是心理专家,不是修自行车专家。来不及了,郭老师推着自行车左转,再左转上了回忆路。

一个中年女人在马路上小跑儿。陪着她小跑儿的是一辆自行车。

放学的中学生谨慎地让出一条路来,让这个貌似发生了大事的中年女人先行,并报以同情的目光。跑啊跑啊,跑过了一个红绿灯。跑啊跑啊,又跑过了一个红绿灯。郭老师的意志是坚定的,然而,意志需要身体的配合,以心脏为主的身体零件集体罢工了,它们拒绝跑完第三个红绿灯。万般无奈的意志只好脱离了湿漉漉的躯壳,独自朝着最终的目标进军。

一个小时零两分钟。

够了,足够了。罗老师的速度不会再慢过自己。那么,即使他绕了远儿,也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他去哪儿了呢。

今天晚上,她要让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离婚干预办公室。墙壁上新挂上了一面锦旗,它拥挤在众多的锦旗里,努力往外探着身子,希望引起屋子里人的注意。但是屋子里太安静了,可以活动的物体,不可以活动的物体,一律静止着。泡菊花茶的杯子更加的干燥。一句话从离婚登记处出发,穿越午后的时光,从虚掩的门儿,进入到离婚干预办公室。屋子里的静破碎了。

郭老师,你上午刚走,人就送锦旗来了,就是那个微信离婚的小两口儿。我擅自给您挂上,没意见吧?

声音来自把自行车借给郭老师的那个同事。

不想。郭老师拂了同事的好意,并没有看一眼人家劳动成果的意思。略胖的身子萎在椅子里,眼光迷离,全神贯注地陷在思考里。

不能露出是她刻意给吴老师打了电话。不能露出她亲自验证了时间,不能露出她的疑虑。要有一个精妙的切入,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要留有余地。这将是一场智慧的较量,一定不能输给他。怎样才算是精妙的切入呢?需要放松的面部表情做陪衬,然后漫不经心地下刀子。切下来的这句话就是一个引领者。带着罗老师朝着真相深入。

真相有多种可能,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设想的那一种。若果真和楼上的狐狸精有瓜葛怎么办?

郭老师被自己的提问再次吓住了。大批量的热汗濡湿了内衣。

接下来她会怎么办。哭一哭闹一闹么,这套农村妇女的把戏她是不屑于使用的。离婚?郭老师悲哀地发觉。这两个字是如此的沉重,她有勇气把它们从嘴里吐出来么?她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她是个四十八岁的女人,丧失了小女孩不计后果的那种蛮横。几十年的日子,他和她已经长在了一起,真的把他从她生活中分离出去,她会连骨头带肉地疼痛。不把这两个字吐出来,让它们坠在心上,也不是好受的。

这该如何是好呢?

所有的问题变成一条条的丝线,在她身上一圈圈地缠绕,扼住她的手臂,扼住她的腿,扼住她的灵魂,扼住她的思维。她愈发地不能活动了。

外边一阵吵嚷。刚恢复的宁静复又破碎了。

别说心理专家,就是国务院总理来了,这个婚也得离!她不嫌寒碜,我还嫌呢!

说话间,一对中年男女被工作人员推搡进来,安置在椅子上,并倒了两杯白水。吵嚷的是男人,他愤懑至极,委屈至极,仿佛吵嚷是一剂良药,可以减弱他的痛苦。男人从外表看上去,比女人的年龄要长些,一头慵懒的短发,头顶部有几根竖立起来,配合着此时男人的情绪。

好吃的及着你,好穿的及着你,你个死没良心渣儿的,背着我和外边的汉子勾勾搭搭,我哪点对不起你,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他妈的别以为我离不了你,天底下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一划拉一列车,爷我再找一个分分钟的事儿……

女人不响。木着手脚和表情,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见女人不说话,中年男人愈发的气恼,伸出手来揪住女人的耳朵,用尽了拉拽拧的能事。

够了!郭老师从蚕茧里爬出来,一声断喝,你看看你还有男人的样子么?我要是女人。早跟你离婚了,等不到现在。

那女人闻听此言,眼圈儿一红,将身子背转过去。

中年男人不干了,冲着郭老师一顿狂风暴雨,俗语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你说这话安的啥心呢,别以为农村人好欺负,城里人有啥了不起的。就说您吧,穿得体体面面的,工作也牛哄哄的,说不定一肚子男盗女娼呢!

他在说什么,说自己男盗女娼?活到这把岁数,从来和这个词儿没有过任何关系,而今天,竟然被一个农民指着鼻子骂。她想站起来,狠狠地抽男人两个耳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

郭老师现在全部生活内容就是等罗老师。

她坐在轮椅上,在客厅里守候着那扇门。门锁一转动,她的眼珠儿分外地灵动起来。罗老师进得门来,手里拎着一兜菜,急着往厨房跑。郭老师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焦急地呼唤罗老师。

罗老师笑呵呵地停住,瞅我这记性,又忘了。

便重新返回到门口,将门打开,然后把郭老师推到门口。看见罗老师的自行车乖乖地放在自家门口,郭老师放心了,啊啊地对着罗老师说了一通话。罗老师这才又关了门,推着郭老师到厨房。

今天新学了一道菜,叫手撕包菜,夫人,稍等片刻。

大头菜在罗老师的手中完成一个优美的旋转,逗得郭老师呵呵地笑。一笑,口水就哗哗地流在脖子下的围嘴儿上。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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