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彩之星”冯满天：中国古琴摇滚第一人

小亮

他人琴合一的弹奏、悠远苍凉的歌喉，让硬汉李连杰感动不已；他倾尽百万家产，耗时17年亲手打造一种叫阮咸的古乐器，只为复原和传承中国古韵；他应邀为印度鼓王、欧洲钢琴大师担任助演嘉宾，却因弹出了“非琴不是筝，初闻满座惊”的惊艳之音，令数千名观众全体起身鼓掌。

2014年4月20日，这位弹着古琴唱《花房姑娘》的中阮大师，成为央视励志节目《出彩中国人》的年度“出彩之星”。如今，他带着中阮巡演世界，用人们听得懂的音乐向全世界表达中国文化的内涵……

月琴和摇滚相伴的青春

1963年，冯满天出生在哈尔滨一个音乐家庭，父亲是著名月琴演奏家冯少先。因父母离异，他被送到了黑龙江海伦县的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还要养活残疾姑姑和她的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贫苦。

上小学后，狗食盆子刷一刷就成了冯满天的书包，他每天捧着盆子去学校，引来同学们的哄笑。整个小学阶段，冯满天都是捡别人的铅笔头用，铅笔头太短了手握不住，他就自制一根长长的笔管，套在笔头上写作业。

两年后，父亲将冯满天接回哈尔滨上学，条件才有所改善。然而，冯少先是一位执着的音乐家，只要一想到工作的事，立刻就能进入忘我状态。一天，冯少先刚把油倒进锅里，忽然想到一个旋律，赶紧进屋拿笔写下来。不一会儿，院子里有人喊：“喂！你家厨房怎么回事啊，浓烟滚滚的，是不是油着了？”冯少先这才想起，自己还做着饭……儿时的冯满天，时常笑父亲“走火入魔”，没想到他长大后，也继承了父亲对音乐的这份痴迷。

7岁起，冯满天开始跟爸爸学弹月琴。这种高音乐器琴脖短小，音箱呈满圆形，起源于我国古代乐器阮。凭借良好的家庭熏陶和音乐天赋，冯满天很快就弹得一手好琴，并多次在比赛中获奖。13岁时，冯满天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当得知即将教自己的老师曾是父亲的学生时，这名骄傲的“月琴童星”嘟哝了一句：“到了学校，我俩谁教谁呀。”结果，他没去成。

15岁时，冯满天就考进了中央民族乐团，负责演奏阮。这种起源于2100年前汉武帝时期的乐器，外形与月琴相似，发出来的声音更加古韵悠长。然而，曾在汉唐时期贵为宫廷乐器的阮，到了现在却只能在乐团里为琵琶伴奏，不能弹旋律。尽管内心抵触，冯满天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1982年，冯满天在首届全国民族器乐比赛中获得表演奖。团里正准备将冯满天培养成一名独奏演员时，他却发现了一种更好玩的乐器——吉他，不仅节奏明快，而且弹起来的样子也很酷。于是，冯满天用一个月工资26块钱，买了一把吉他。当时没几个人会弹吉他，也找不到老师，冯满天就一个音一个音地摸索，直到练得和弹奏阮一样熟练。

随着摇滚乐进入中国，冯满天渐渐觉得弹木吉他不过瘾，想买插电的。当时电吉他非常昂贵，一把3000元，外加一个音箱要6500元！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笔巨款。但冯满天发誓要存钱买一把电吉他，他太喜欢那种能让人热血沸腾的声音了。

为了省钱，冯满天买来几斤辣椒，用团里发的半斤油一炸，蘸着馒头吃了三个月。由于营养不良，他经常摔跟头，口腔出血。父亲得知情况后吓坏了，生怕这个疯孩子“饿死在圆梦路上”，于是东借西凑，给他买回了一把电吉他和一个音箱。冯满天兴奋得两天两夜睡不着觉。几个月后，他背着老爸，用家里一把小叶檀的月琴，换回了一个拳头大的效果器。

1987年，冯满天和“唐朝乐队”的老五刘义君、臧天朔、程进等人组建了一支摇滚乐队。“那个时候我特别疯狂，头发比女孩儿还长，是个很有煽动性的乐手。”回想往昔，冯满天的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兴奋，“我们一起弹吉他，乐团的人下了班就去练习，有追求就停不下来。”

为一把中阮倾家荡产

冯满天在摇滚乐和民乐间不断切换。有一天，他弹完吉他，发现他的阮也能弹出这种音色，古代的变成现代的，一下子就来了灵感，萌生了用民族乐器弹奏摇滚乐的想法，他要把中阮弹出吉他声。从那时起，冯满天潜心钻研中阮发音的多样性，他相信这把乐器是伟大的，既能弹民族的也能弹世界的。“我的阮能弹《春江花月夜》这样的曲子，也可以表现西方人喜欢的东西，世界上所有的音乐都能弹，非常了不起！”

但在当时，谁的弹唱更西化，更有摇滚范儿，谁就受追捧。他们的乐队激情澎湃地存在了两年，渐渐出现了不同意见。老五说他要走迈克尔·杰克逊的路子，藏天朔要玩朋克，冯满天弹吉他弹出的味道充满中国古韵，他喜欢上了探索民族音乐，希望做带有中国韵味的摇滚乐。结果因分歧较大，乐队解散了，几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各奔前程。

当年7月，冯满天来到深圳，开始了一段辛酸的南漂生活。其间他被朋友欺骗过，被恋人抛弃过，街头卖过唱，桥洞睡过觉……无助之际，是音乐帮他走出心灵绝境。“海呀海，深深的海，家呀家，远远的家，心呀心，漂流的心……”冯满天在深圳创作的《哎呀28年》，写出了一个游子的悲凉与迷茫。

两年后，他怀着一颗遍体鳞伤的心回到北京，因生活太苦，一度产生轻生的念头，连遗书都写了。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是古典音乐，再一次打捞起他那颗即将沉沦的心。

1992年，父亲在台湾演出期间，寄给冯满天一首白居易写听阮的诗：“非琴不是筝，初闻满座惊……”看完这首诗，他不禁为阮咸鸣不平：唐代诗人如此不惜笔墨地大加赞颂这种乐器，可见当年阮咸的地位之高、影响之大，可如今，它却几乎被打入了“冷宫”。于是，迷惘中的冯满天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音乐研究方向，他要打造出一把真正的中阮（阮分大、中、小三种），再现它“初闻满座惊”的魔力。

阮起于西汉，兴于唐宋，因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弹奏得最为传神，后世有人干脆用他的名字来称呼这种古老的乐器。据说唐太宗李世民会弹奏阮咸，并曾亲自写谱做琴，发给大臣们，大臣供奉着御赐宝琴，却无人敢弹。到明清年代，阮就彻底失传了。

冯满天反复调研发现，当代民族乐队中尽管有阮乐器的编制，但这种阮并非古阮。1952年，中国第一支民族乐队成立，要复原一件古阮，因国内找不到相关实物和图片，就参照日本正仓院收藏的唐代阮咸照片制作，却把琴板上的花纹误认为镂空，以至于此后的阮都在膛上留有两个音孔。可真正的中国古乐器，包括琴、瑟、筝、月琴等，是从来不在琴板上开孔的。冯满天觉得，这些镂空反而把古阮的音色和音量限制了。

为了追求完美的乐器效果，同时还原真实的中国阮咸，让当今世人听到唐太宗、白居易闻之惊艳的音色，冯满天决定还原一把古阮。

从1993年起，回到中央民族乐团工作的冯满天，利用业余时间一头扎进阮的世界。他遍访制阮琴师，结果却很失望。“中国的民族乐器制作水平还处于农业社会。做琴师傅不懂弹琴，而弹琴的人又不会做乐器，不像西方工艺进化很完善，制琴师都必须是弹琴的人，对演奏有切身体会。”不甘失落的冯满天，决定自己动手制琴。

他翻书学习，拆琴观察，又去拜访西方做提琴、吉他的琴师。去掉琴板上的音孔简单，但要保留音量是个难点，为了去掉音孔，冯满天竟足足琢磨了七八年。最后他从石子入水的瞬间找到灵感，在琴侧开了个小孔，找回音色的同时又保持了音量。

2010年7月，当第一把真正意义上的中国阮咸在他手中横空出世的时候，冯满天不由地抱住妻子失声痛哭。因为在之前的17年里，他先后打造了47把失败品，由于是用名贵木材制作，耗尽了家中的全部财产。起初，见丈夫为了做一把琴，竟花光了家中半辈子的积蓄，甚至把车都卖了，鲜与冯满天争吵的妻子忍无可忍，不止一次与他闹翻。后来，见丈夫一天不做古阮就失魂落魄的样子，妻子又于心不忍，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开心就好！”

冯满天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不可理喻，甚至有人说“冯满天弹琴弹疯了”。但他自己知道，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经他改良的阮，音量是原来的数倍，音域更宽，音色更加柔和，更适于复杂的技巧演奏。

“出彩之星”叫醒全世界的耳朵

机会终于来了。“冯满天父子独奏音乐会”于2010年10月在上海、广东、台湾等地举办。冯满天亲手制作的第48把中阮，在演出中首次亮相。舞台上，冯满天手中的阮和人们所熟知的阮不太一样，他打造的这把“仿唐隐孔中阮”琴面上并没有音孔，比常见的阮短一些，截掉了琴把多余的长度，音色则更加饱满，弦间余韵悠长。一曲终了，“梦回大唐”的观众还沉浸在低婉悦耳的中华古韵里，竟忘了鼓掌，几十秒后，台下才传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尤其在台湾，冯满天平均每场返回5次，创下了宝岛民族器乐演出的票房历史纪录。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录播了冯氏父子的音乐会。

2011年，印度鼓王SandeepDas和一支乐队在美国巡演时，邀请冯满天当助演嘉宾。舞台上，SandeepDas双手翻飞，鼓点由慢及快，声声敲人心房；身着唐装的冯满天则怀抱中阮，用一双神奇的魔法手勾挑出动人的旋律，那把古阮传出的盛唐之音，令台下观众惊为天籁。演出结束，许多美国观众纷纷找冯满天合影，竟忽视了一代鼓王。

冯满天的阮渐渐为更多的同行所认知。他组建的民族爵士乐队受邀参加2012年上海国际艺术节，一席汉代长衫的脱俗形象与融合了蓝调、朋克、 爵士元素的传统国乐曲目，让众多国际一流剧院及音乐节总监侧目。令他们大为惊奇的是，冯满天手中的一把中阮，既能演奏中国韵味的古琴、琵琶、三弦之音，也能发出吉他和贝斯之声，简直就是一把“魔琴”。他们哪里知道，为寻找琴筝吉他的音乐共体，冯满天曾研究了中外几乎所有的弹拨乐器与各类民族音乐元素，取之所长并移植到自己的中阮演奏技法中。

冯满天受德国著名钢琴家尤雅之邀，远赴德国汉堡音乐厅担任助演嘉宾，没想到再次“喧宾夺主”，一曲中阮技惊四座，现场2000名德国观众集体起立鼓掌两分钟。2013年8月底，冯满天所在的中央民族乐团与著名导演王潮歌合作，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印象·国乐》，冯满天手执中阮，一曲弹毕，竟热泪满面。

同年11月，央视一套准备推出大型励志真人秀节目《出彩中国人》，导演慕名打电话给冯满天，问他是否愿意一展琴技。此时，冯满天已经是传统民乐圈很有影响力的演奏家，也是中国第一批摇滚乐手，去参加这个平民节目，就意味着他必须放下音乐家的身段，变成草根。冯满天却说：“我脑子里一直没什么草根或者演奏家的概念，把老祖宗的灿烂文化变成21世纪大家能够接受并喜欢的东西，我为什么不来推广它呢？”他欣然应允，并为此推掉了几场原定在欧洲的个人演出。

在《出彩中国人》的舞台上，冯满天的中阮弹奏引起了评委和观众的关注。他在舞台上手持民族乐器阮咸，一阵明快动听的弦音过后，用苍凉的嗓音唱出“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竟是一首摇滚味十足的《花房姑娘》，现场评委和观众大为惊讶。熟悉冯满天的朋友觉得这样的表演无法发挥中阮演奏的精髓，而冯满天则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他很想演奏纯乐曲，但他觉得面对老百姓，音乐家得接地气：“我来弹唱，就是为了推广，这是一种大众的方式。我想让大家都能来玩，等你‘进来了，自然会被乐器吸引，玩了以后才会慢慢发现更高级的中国民族音乐。”

几场比赛下来，《出彩中国人》的三位明星评委不仅被冯满天特别的演奏方式所吸引，更被他20年来执着寻找“非琴不是筝”的中阮古音而打动。周立波感叹他把五律的中阮弹出了七律的“满”，蔡明迷上了他“绝望的眼神”和天马行空的弹唱风格，李连杰更是为他半生不忘初心地坚持梦想而感动不已。大家渐渐发现，“阮痴”冯满天不但达到了人琴合一的境界，而且“痴”得可爱，“痴”得真诚，于是他赢得了媒体与观众的敬重与喜爱。

经历3个月的紧张对决，首季《出彩中国人》于2014年4月20日落下帷幕，凭借一颗对中国古乐的赤子之心和惊人的音乐造诣，冯满天最终从9组各怀绝技的选手中脱颖而出，成功问鼎年度“出彩之星”。夺冠瞬间，51岁的他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得跳了起来。坚持多年的梦想一朝实现，快乐来得太意外，他激动地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出彩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如今，冯满天带着他的中阮巡演世界，受到了广泛好评。他用人们听得懂的音乐来表达中国文化的内涵，也让身为月琴演奏家的父亲冯少先不再认为他在“瞎折腾”。

成名后，许多人在网上向冯满天拜师学艺，订购他制作的阮咸。冯满天对未来的定位是：做一个中国民乐的公益推广人，让曾经贵为宫廷专享的古阮之音“飞入寻常百姓家”，并且走向世界。

“我们古老的文明是那么璀璨，只不过蒙了一层灰尘，当我们把它稍微一擦的时候，它的光芒依然会照亮世界。”冯满天抱着他视若生命的中阮，目光笃定地说。

（责编/方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