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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浔:我心中的圣地

2016-01-22王伟举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徐迟陈景润南浔

江南有很多风景优美的小镇,而南浔则被誉为中国江南小镇画卷的封面。的确,与周庄、乌镇、同里、甪直、西塘、朱家角等江南古镇相比,南浔兼具了其他水乡小镇共有的特点,却比它们多了厚重的历史感和浓郁的书香文气。如临河“百间楼”等典型的明清房舍,浔溪与运河上的座座拱桥,与苏州园林一样精致的小莲庄,江南第一藏书楼嘉业堂,晚清巨富张石铭、民国奇人张静江等名人的府第宅院,嵌刻了一百位名人的长廊,横跨现当代的著名作家徐迟先生的纪念馆……

历史上的辉煌已被岁月湮灭。被今天的南浔人引为骄傲的人物仍然很多,其中最受推崇的名人之一当数从南浔走出的文学家徐迟先生。至少文人们对南浔的喜爱与敬仰是因为徐迟。在文学人的眼里南浔是最具人文气的江南名镇,只要读过徐迟作品的人,没有不被先生的行气、学识和思想所感染的。即使没有系统读过徐迟作品的年轻人,也大都看到过他对家乡南浔“水晶晶”的赞誉。在徐迟的眼里,故乡南浔的风景绝世无双。他在自传体长篇小说《江南小镇》里,一口气用了66个水晶晶来描绘南浔水乡的美。“水晶晶的脚丫船、水晶晶的渔舟、水晶晶的水风车、水晶晶的寺院、水晶晶的宝塔、水晶晶的长街、水晶晶的绸缎庄、水晶晶的酒肆、水晶晶的九曲桥、水晶晶的雨巷……”多么神奇的描述、多么浪漫的想象!这个天才的诗人和散文大家有着过人的才华,无论哪种体裁的作品,他都写到出神入化的境界。然而真正奠定徐迟文学地位的却是报告文学。

在中国文学大家庭里,报告文学是个年轻的文学品种。长期游走在新闻特写与文艺速写之间,成为报纸期刊的一种补白文体。而徐迟却以他的才情使报告文学升华为文学种类中的重要成员,并承载起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功能。他写出的《哥德巴赫猜想》、《地质之光》、《生命之树常绿》等一系列表现中国知识份子命运的经典之作,为报告文学赢得了巨大的荣誉。

徐迟从小受进步思想教育,具有很强的民族责任感。“九一八事变”爆发时,年仅17岁的徐迟正在东吴大学读书,得知马占山在东北树起抗日大旗他便决心投笔从戎,要到马占山部队当兵打鬼子,他参加上海学生组织的“援马团”坐火车一路北上,在山海关被政府拦下。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徐迟经历了三年流亡生活,从上海、香港、桂林而重庆。1940年以香港《星报》特派记者身份赴昆仑关战役前线采访,写战地特写。经历战争洗礼的诗人这时“心灵开始觉醒”,1940年发表《和现代派告别》,从此投身民族解放斗争的洪流。

在中国文学史上,徐迟应该是与“鲁郭茅、巴老曹”同时代的重要作家。他接触新文化并致力于新文学事业的年代与几位巨匠也相差不远。文坛巨匠郭沫若1918年(26岁)开始写第一篇小说、第一首诗;被誉为政治家与文学家完美结合的“五四”前驱和文坛主将茅盾在29岁时(1925年)才开始文学创作活动;巴金则是1927年(23岁)开始写第一篇小说;老舍也是1924年(25岁)开始写小说;曹禺是1926年发表处女作;而徐迟则是17岁开始写诗,18岁时在《燕大月刊》上发表散文处女作《开演之前》,22岁出版第一本诗集《二十岁人》。

徐迟有着过人的才情,集诗人、散文家、音乐家、翻译家于一身。他自幼英文底子就很好,还自修过希腊文。他是打算把希腊语言学到底然后去研究伟大的希腊文化。后来毛主席在延安整风时批评部分文化人“言必称希腊”。这批评也传到了重庆。对毛泽东的崇拜使徐迟停止了对希腊文的学习。上海的施蛰存被认为是倡导新感觉派小说的先驱,这新感觉派实际就是西方现代派。而徐迟很早就开始了对西方现代派文学的译介活动,19岁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徐迟就译出了美国诗人维琪·林德赛的长诗《圣达菲之旅程》,发表在施蛰存主编的《现代》上。后来他又翻译过赛珍珠的《两妇人》,并最早翻译了海明威的《永别了,战争》(后人译的叫《告别了,武器》),他还译了长篇传记《托尔斯泰传》、爱伦堡的《巴黎的陷落》、梭罗的《瓦尔登湖》、安娜·赛格斯的小说《第七个十字架》、荷马的《伊里亚特》、司汤达的长篇小说《巴尔玛宫闱秘史》(另一译名《巴尔玛修道院》)。40年代又译出了《伊利亚特》、《托尔斯泰传》、《托尔斯泰散文集》、《巴黎的陷落》、《解放是荣耀的》、《我轰炸东京》、《巴尔玛修道院》等一大批外国文学。在译文界徐迟久负盛名,在文革后担任《外国文学研究》的第一任主编。他译的散文《瓦尔登湖》至今仍被认为是最好的译本。

在文学理论和美学研究上也有很深的造诣,他的《诗的诞生——一个美学的尝试》、《红楼梦艺术论》、《现代化和现代派》等理论著作在当时的文艺界都很有影响。徐迟还写过西方音乐史,出版过研究西方歌剧和作曲史的《歌剧素描》、《世界之名音乐家》及《音乐家和乐曲的故事》等音乐普及著作。此外他还写过不少小说。抗战时期写出了《三大都会的毁灭》(在《辛报》刊发),还发表过小说《儿子》和《战争》,出版过反映抗战生活的小说《武装的农村》,另外还写了不少直面抗日战争斗争生活的纪实作品。如《在前方——不朽的一夜》、《太湖游击队》、《南浔浩劫实写》等特写,徐迟也曾把它们视为自己早期的报告文学。徐迟的才情得到同时代文学界大家的尊敬,他曾与戴望舒等人一起创办过《新诗月刊》,在香港时与戴望舒、冯亦代等编过《星座》、《顶点》和英文版《中国作家》杂志,与诗人袁水拍、艾青、音乐家马思聪、画家叶浅予、黄苗子、电影家夏衍等交情甚笃。并与郁风、夏衍、叶灵风、戴望舒、叶浅予、黄苗子等创办过《耕耘》杂志。

徐迟与左联的作家们交集频繁。在香港时他曾与萧红、许地山等文学青年筹划了文艺界纪念鲁迅的隆重集会,并以他出色的朗诵天才使集会达到高潮。到重庆后因为徐迟英语很好,同时为英国、西班牙两个驻华使馆做翻译。在工作的同时,徐迟积极参加中华全国抗敌文艺协会的活动,并且与党的领导人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如中共重要人物“南北两乔”(北乔指延安时期毛泽东的秘书胡乔木、南乔指重庆时期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乔冠华)都与徐迟有着很好的友情。

徐迟特别与周恩来也有着很不一般的关系。当时已是中共中央副主席的周恩来在重庆生病住院,秘密住在歌乐山中央医院,夏衍把这消息透露给徐迟后,徐迟不顾在国统区时刻受监视的危险,每天去医院看望并陪伴孤寂的周恩来,与之讨论诗歌和美学问题。周恩来不仅成为徐迟论文《诗的诞生》的第一位读者,还将自己对诗的认识方面的有关论点提供徐迟参考,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当抗战胜利后毛主席应蒋介石之邀到重庆谈判时,一直心向延安的徐迟心情十分激动,连夜写出了一首《毛泽东颂》,不顾个人安危就送到新华日报公开发表了。在重庆特务多如牛毛的环境下,徐迟如此狂热追随毛泽东并敢于公开表明自己政治立场的行为,是要冒生命风险的。这件事也最好不过地表露了徐迟真诚直率的文人性格。

毛泽东,毛泽东,我一生的光荣,是能够给你颂扬,金鸡样高亢嘹亮,你的名字霹雳样,惊骇法西斯鬼魂。你的名声江河样,奔流南北城乡。你的名声仙乐样,吹得人心温暖,你的名声飓风样,扫荡噬人的魍魉。你的名声喇叭样,唤起人民解放自己,你的名声布谷样,呼唤人民耕得深。假抗战用美国武器,真抗战用小米步枪。你的名声神话样,也像女娲炼石补青天,这里的人民流眼泪,侮辱和死亡在忍受;这里的土地满目凄凉,粪蛆爬在黄金上。这里的人民在期待你,前来展示你的力量,都知道你把戈壁荒原,化为天堂乐园。你来了,开口第一句:照顾人民利益。你的旗帜上写得分明,两个大字:“和平”。我们歌唱你,毛主席,冰天雪地里歌唱春季。春季里百花齐开放,我们要用一切芬芳,用清冽的,浓密的,馥郁的,河流的,森林的和山峰的清香,喷在你的名声上,你是我们的唯一的希望。

用今天的眼光看,这首诗在艺术上显然不能代表徐迟的诗歌水平。但我们决不可以单纯的用艺术的眼光来读它,而应用历史的眼光来评价它。这首诗只是一首即兴之作,是徐迟在听到毛泽东来重庆后激动心情的表达。但却把他对毛泽东的赞美和崇敬以及民族对毛泽东的希望表露得十分清楚。毛泽东也十分赏识徐迟,在接见重庆文化人之前单独接见了作家徐迟和音乐家马思聪。并且在徐迟珍藏的一本册页上为徐迟题写了“诗言志”三个字,后面龙飞凤舞地签上了毛泽东的名字。徐迟是中国作家中唯一得到毛泽东亲笔题字的人,这殊荣曾使整个文艺界羡慕不已。后来徐迟把毛主席题字的册页展示给郭沫若看,郭沫若一看大声叫好。

家乡南浔解放后,徐迟热心于家乡的社会工作,很晚才去北京。在出席全国第一次文代会时徐迟又重新见到了周恩来和毛泽东。因为他英文好,进京后被乔冠华要到国际新闻局,在乔的手下编辑出版对外宣传新中国形象的《人民中国》,任务类似记者。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中,徐迟作为《人民中国》记者两次到朝鲜战场采访,写了《平壤被炸目击记》、《走过那被蹂躏的土地》等战地通讯。

朝鲜停战后徐迟的任务是报道国家重点建设。他满腔激情地奔走在新中国的建设工地上。鞍钢、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武汉长江大桥工地、包钢工地……

一篇又一篇饱蘸着新生活激情、洋溢着时代气息的诗歌、通讯和报告文学从他笔端奔腾而出,不断奉献给读者。如《在高炉上》、《汽车厂速写》、《汉水桥头》、《某地质勘探队纪事》、《三门峡通讯》、《石队长》、《在桥墩上》、《武钢之晨》、《入峡记》和《庆功宴》等,都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徐迟写的又快又多又好,热爱新生活是他创作不绝的原动力。他说:“现在,像童话中的人物,寻求一杯生活的泉水一样,我仿佛已尝到这种泉水,就在它的源头。生活的泉水是多么甘冽啊!”(《庆功宴》后记)

在写出大量热情磅礴的工地通讯和报告文学的同时,诗人的徐迟也不断发表激情澎湃的诗篇。云南归来写的《美丽、神奇、丰富》(诗集)和1956年出版的诗歌选集《战争、和平、进步》,都是当时中国诗坛上的重要作品。1956年,徐迟又与郭小川、臧克家、沙鸥等人商量创办《诗刊》,得到中宣部批准后于1957年1月创刊。创刊号发表了毛泽东18首诗词,而诗刊主编由著名诗人臧克家担任,徐迟和严辰任副主编,在担任《诗刊》副主编期间,他热情培养新人,努力推动全国诗歌创作和诗歌理论研究,做了大量工作。1959年出版的文艺评论集《诗与生活》,集中体现了他这方面的成果。《诗刊》当时在文艺界有很高的威望,连艾青、袁水拍等著名诗人也只屈居编委之末,徐迟却能以副主编身份主持编务,由此可见徐迟在中国文坛的地位。然而徐迟的气质是诗人,是作家,他脑子里并没有地位这样的意识和俗念。所以1960年全国第三次文代会后,当得知国家要建长江三峡大坝,徐迟激动不已,毫不犹豫地辞去了《诗刊》的副主编职务,下调到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所在的武汉落户。而这一去竟再没有回到京城。不过这一时期他也确实写出不少与长江有关的作品,如特写《鱼的神话》、报告文学《踏遍青山人未老》、散文《直薄峨嵋金顶记》、《三峡试笔》和《长江组歌》等宏丽的诗篇。如果不是历史发生巨变,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满怀激情和理想深入长江的徐迟一定会写出让世人震惊的伟大作品来。

令徐迟没有料到的是社会历史发生重大逆转,文革的来临使中国政治生活发生巨变,这巨变将作家的一切理想甚至人生轨道全部改变。从徐迟的著述年表上我们可以看出,从1959到1977年,创作激情如火的徐迟却没有写出任何作品。而这个时期恰恰是作家创作激情似火盛年。按人生规律是应该出大作品的时期,可是作家只能和当时的许多中国作家一样被迫沉默。

历史几乎扼杀了一个旷代的天才——如果不是一个偶然因素,也许这位作家就此会永远销声匿迹。如同没有印度次大陆与亚洲大陆的碰撞就不会有珠峰的高度一样,如果不是历史给了徐迟这个偶然机遇,中国的报告文学也必将没有今天的高度,也许至今仍会以一种边缘夹缝之地位尴尬存在甚至变种。然而历史终究还是给了徐迟最后的机会。文革结束时,1914年10月出生的徐迟已到了退休年龄。在从干校回机关时,湖北省文联机关已在为他办理离休手续了。当时组织的安排是给一笔钱让他的老家浙江南浔镇地方政府给他建造一所房子使他归乡养老。这使作家的满腔激情几乎消失殆尽。

正当徐迟意兴阑珊地做着回乡准备时,他的命运再次发生了历史性的转折。

1977年,第三次复出的邓小平一上任就以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着手抓科学和教育,并和方毅商量召开全国科学大会。《人民文学》杂志在讨论选题中注意到了时代的契机。邓小平一出山就抓科学与教育。这意味着建设四个现代化不再是口号。邓小平认为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必须重视科学技术,重视教育,重视知识分子。这时期中科院数学所陈景润的故事已在流传。当时,社会上流传的陈景润的故事已经很具传奇色彩。在国内没有刊物发表论文的情况下,陈景润把论文偷偷寄到国外发表了,引起国际数学界的重视。美国有一个代表团来,见到我国领导人就问陈景润,领导人就让人找,结果在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找到了。但单位上说这个人是个“怪人”,是走“白专”道路的典型。这时邓小平正在让方毅等人紧张地筹划全国科学大会。《人民文学》就研究找个作家来写一写这个人物,迎接科学大会的召开。当时,叶剑英刚题写过一首鼓励攀登科学高峰的《攻关》诗,陈景润能把这个难题攻下来,是很了不起的。编辑部的人就想,这是一个多好的选题!便开始考虑请哪个作家来写比较好。《人民文学》的编辑周明了解到哥德巴赫猜想在国际数学界是一个大难题。就提出了徐迟来。因为徐迟是诗人、散文家和翻译家,并且是作家中写知识分子的第一人。1964年,他就曾在《人民文学》发表过一篇名为《祁连山下》的知识分子题材报告文学,并且刚写出李四光的报告文学《地质之光》也即将在《人民文学》发表(后来刊发于当年10月号)。因为那时的作家写工农兵的比较多,写知识分子的比较少,所以大家就不约而同想到了他,周明认识徐迟,就开始和徐迟联系。

周明说明了人民文学的意思,徐迟一听十分兴奋,说单位正在动员他退休,他准备回浙江湖州南浔镇看地造房子,如果要他做这个事,就必须跟单位打招呼。周明说可以借调他出来,这使徐迟喜出望外。10年被夺去创作权利,现在终于能写东西了。周明要安排徐迟住招待所,徐迟说不用破费,他有亲戚在北京就住亲戚家(徐迟这里说的亲戚是解放军副总参谋长、中顾委常委伍修权将军,伍修权是徐迟的三姐夫)。两天后,63岁的徐迟风尘仆仆赶到北京。很快投入工作,在周明陪同下到科学院数学所去找陈景润。

这次由《中国报告文学》杂志社举办的采风活动特别请来了当年给徐迟当责任编辑的周明老师。周明老师21岁从兰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就到了人民文学月刊,是人民文学杂志最年轻的编辑,后来长期担任人民文学副主编。我们在南浔徐迟纪念馆看到很多周明与徐迟在一起的老照片。周明老师详细地介绍了徐迟当年采写陈景润的过程。当时“两个凡是”仍在主导中国,社会上文革遗风仍盛。科学院一位负责人对前来采访的徐迟和周明说:我们科学院有很多又红又专的科学家,陈景润在我们这儿是个非常有争议的人,白专典型,你们写出来以后,不怕社会上来指责你们吗?周明找了当时在科学院当家的领导方毅,得到了方毅的支持,写陈景润的事才算终于确定。

周明返回城里就直奔《人民文学》主编张光年的家,讲述了他们与陈景润接触的所见所闻所感。张光年听了说:“好哇,就写陈景润!不要动摇。……这样的知识分子为什么不可以进入文学画廊?你转告徐迟同志,我相信他会写出一篇精彩的报告文学,明年1月号《人民文学》上发表。就这么定了。”

徐迟见到陈景润后十分投缘,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被称为“怪人”的中年数学家。这个一心钻研业务的数学家在徐迟眼里是个科学奇人。陈景润的经历和精神深深感动了他。面对陈景润,徐迟动情地悄声对周明说:“他多可爱,我爱上他了,就写他了!”

徐迟投入了紧张的采访。他先后采访了许多著名的数学家,其中有陈景润的老师、同学和同事。有说他好的,也有对他有看法的,还有对他嗤之以鼻的。在数学研究所,徐迟什么意见都听什么意见都记。包括那些不学无术靠斗争吃饭极力贬低陈景润的人的污蔑言论。这些后来都成为《哥德巴赫猜想》中反讽意味的精彩篇章。随着对陈景润生存状态的了解,徐迟心中波澜起伏,彻夜难眠。他没有想到陈景润的贡献在令世界震惊的情况下,自身的处境却是那样艰难。陈景润一生都想远离政治运动,可是政治运动却从来不肯放过他,他一生唯一愿望是能安安静静地搞数学研究,可身边的环境却一刻也不肯让他宁静。这样热心为祖国科学献身的优秀知识分子、这个到达世界数学成就巅峰的科学家在现实中是那样凄惨无助。他蜷缩在六平方米的锅炉房,孤独地守着几麻袋的数学演算手稿。被国际数学界誉为“陈氏定理”的发明者却被当成“白专典型”、“白痴”,挨打、跳楼、被专政,每天遭受冷嘲热讽和白眼,惊弓之鸟般活在人们歧视的目光里。时间久了陈景润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徐迟是个学者型作家,对于数学、地质学、植物学、生物学、分子生物学、遗传学、分子遗传学、光学、物理学、地球物理学、高能物理学、天文学、地理学都有浓厚的兴趣。但为了写好陈景润,徐迟不得不重新钻研数学。为了解数学基本理论,他先后阅读了《中国古代数学史》,华罗庚的名著《堆垒素书学论》、《数论导引》等专业书籍。甚至还买了一本马克思的《数学手稿》。读不懂,他就向数学家请教。为了全面了解陈景润的情况,徐迟访问了数学家吴文俊、王元、杨乐、张广厚和《数学学报》的负责人等多名专家,并阅读了他们的一些学术论文。

压抑了十多年的激情如江河决堤般迸发了!六十多岁的徐迟走进了陈景润的心灵、也走进了数学的神奇世界。现实环境本身的残酷,扭曲人格的强烈反差,这些文学元素使徐迟的才华有了充分的用武之地。激情在胸中奔涌,怒火在心中燃烧,对陈景润的同情、敬慕、不平,为中国科学家的骄傲,知识份子的自怜、愤慨、感叹、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思考——这些都化为奇妙的文字,从作家的笔端奔涌而出、一泻千里。

枯燥的数学,在徐迟笔下化为繁星璀璨的天空、万木葱茏的大地;作品写的是一个数学家的故事,揭示的却是整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共同命运,荒唐现实环境中却开放出奇异的科学之花!徐迟把数学王冠上的明珠描绘成“人类思维的花朵。这些是空谷幽兰、高山杜鹃、老林中的人参、冰山上的雪莲,绝顶上的灵芝、抽象思维的牡丹。”

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诞生了!整部作品辞采华丽典雅,恣肆放达,而对于文革的正面否定与讥讽则辛辣得入木三分让人拍手称快。在1977年的背景下,在有较大影响的文学作品中,正面触及“文革”的当首推《哥德巴赫猜想》。作家勇敢地发出否定“文革”的第一声呐喊,这正是全国人民期盼的正义之声!这样大胆的写作表现出了作家非凡的勇气和胆魄。

《哥德巴赫猜想》是徐迟文学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1978年1月号的《人民文学》发表了这篇奇文。没有人想到,这篇报告文学会在中国社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响:

巨石击水——激起滔天波浪;

石破天惊——举世为之瞩目;

惊世骇俗——全国为之震撼!

2月17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同时转载了这篇报告文学。紧接着《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文汇报》,以及各省、市主要大报争相转载、中央和各省地方电台争相转播《哥德巴赫猜想》……

在那个特殊年代里,特殊作品写出来的特殊人物也就产生了特殊的效应。数学家陈景润和作家徐迟一时都成为举国上下甚至世界关注的焦点人物。对于《哥德巴赫猜想》的主人公,陈景润对国家和民族的贡献,广泛久远的影响已远远超出了学术领域。他影响了一代人和一个时代;激发了以后几代人为科学事业献身的民族精神,而更大的意义还在于推动了中国科学事业的进步。

对于《哥德巴赫猜想》的作家徐迟,这部作品成为中国报告文学的标志性作品,也将徐迟的整个文学生涯照亮,使他毫无愧色地站上了“鲁郭茅、巴老曹”之后的中国文学制高点上。在艺术上为中国报告文学创造了不朽经典,并催生了中国报告文学创作热潮的到来。而报告文学特殊的功能还赋予了他更深远的社会意义,那就是他的《哥德巴赫猜想》成为了预示中国科学春天来临的第一束报春花,作家徐迟也成为迎接中国改革开放新时代的勇敢鼓手。

《哥德巴赫猜想》的诞生,陈景润的出现,使人们犹如在沙漠中看见了一片绿洲,在干旱龟裂的土地上发现了一泓清泉,他们在陈景润身上找到了失落了太久的理想。人们犹如在黑暗里发现了一只燃烧的火把,陈景润激发了他们潜伏多年的对科学的热烈渴盼和追求。这篇报告文学在经过10年动乱的中国,承载了太多的社会意义。

《哥德巴赫猜想》掀起一阵飓风,愈刮愈烈,不仅席卷中国大地,而且飘洋过海,在西半球引起关注。英国路透社发表评论文章:有一名中国数学家,在中国已被提高到民族英雄的地位。报纸上对陈景润的报道,将使西方电影明星和政治家感到妒忌……关于陈景润的报告,不仅可以使人了解中国人心目中的人情味是什么,而且展示了中国的科学在文化革命时代以后的大转变。

《哥德巴赫猜想》也将陈景润卷入旋风之中。2月17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同时转载《哥德巴赫猜想》的这天,陈景润在天津。他是应天津市科协的邀请前来做报告的,作完报告回北京走到一家卖书报的亭子前,看见排着长长的队伍,许多人在争相购买当天的报纸。他们挤过去看个究竟,这才知道大家争相一睹为快的是《哥德巴赫猜想》。陈景润赶快从人群里退出来,一边走一边连声说:“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信件像雪片般从全国各地飞来,每天都有几百封、近千封写着“陈景润同志亲收”的信件送到陈景润手里。他们向他表达着心中的崇拜和敬仰,诉说着学习科学的渴望。

也有人拿着登有《哥德巴赫猜想》的报纸,千里迢迢来北京找陈景润,要做他的学生。其间亦有羡慕英才的有志女青年,直白地表露情愫,愿作红袖添香人陪伴他继续攀登科学的高峰。

邀请陈景润作报告的单位排成了长队。他去山东、去安徽、去河南、去湖北、去贵州……还有全国各地寄给陈景润的堆积如山的信件等着他拆看……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魏文帝一千多年前对文章的评价在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上得到了最形象的印证。这是中国报告文学的巨大贡献!也是中国作家的群体骄傲!

徐迟的报告文学熔政论、诗和散文于一炉,气势宏大,结构开阔,语言华美,充满思辩与警策。他的知识份子系列作品,基本上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而《哥德巴赫猜想》更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不朽经典。与其他兄妹文种相比稍逊风骚的中国报告文学终于在徐迟引领下强势崛起,承担了推助时代进步的重任。徐迟以超人的才华和勇于创新的精神极大地拓展了报告文学的表现手段,他用诗化的语言、过人的激情、浓厚的思辩色彩将一直从属于新闻通讯的报告文学变身为一枝奇葩,以骄人的姿态绽放在文学百花园里。因为《哥德巴赫猜想》的巨大影响力,整个20世纪80年代成为了报告文学的时代。中国报告文学从此由附庸蔚为大国。各大报纸和期刊逐步开设了报告文学专栏,并且有了专门刊发报告文学的专业期刊和选刊、有了一代又一代专事报告文学写作的作家队伍。中国报告文学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纪元。有人质疑:徐迟这样大的贡献,并且曾与党的重要领导人和文艺界领袖们有这样密切的关系,为什么后来没能进入全国文艺领导层呢?这可能与徐迟性情有关,他本人无心政治,他所做一切皆出于文人的正义和诗人的心性。在重庆担着性命干系歌颂毛泽东、冒着风险去探望周恩来都出于他内心对党的领袖的敬仰,从来也未想到要从革命中攫取什么资本。在了解徐迟的生平轨迹和他的性情之后,我们对这位大师级的文学前辈更多了层敬仰。

但是徐迟对于报告文学事业情有独钟,生前不仅写作上身体力行,还倡导成立了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并担任了首任会长。在他去世之后,为了发扬徐迟文学精神,一批当代报告文学的领军人与浙江省湖州市领导商议设立了徐迟报告文学奖,并介定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的专业学会奖。2001年,在湖州市政府支持下,中国报告文学奖正式开评。第一届徐迟奖首先对改革开放20年以来的报告文学进行了梳理,评出了12部长篇和10个中短篇作为对那个辉煌时代的总结。2004年,又由南浔区人民政府支持举行了第二届评选。

由于最初设计的缺陷,徐迟报告文学奖没有形成有法定效能的制度。一旦领导人调整,就没有机构和个人衔接这项工作。随着湖州市委领导的调整,后任领导并不知晓徐迟奖是怎样一回事。于是这项中国报告文学作家们十分看重的专业学会奖就此搁置下来。

也许是徐迟先生在天之灵的眷顾,让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崇拜者幸运地与徐迟奖有了缘分。在2007年的11月下旬,湖北作家协会和长江文艺杂志社在襄阳市为我举行报告文学研讨会。我原本是写小说的,后来读到徐迟的一系列报告文学,这些作品的思想和艺术高度深深地震撼了我。于是我从此改写报告文学。因为地域的限制,虽写下一二百万字,影响始终局限在襄阳一域,至今无有大成。不过报告文学本身具有的现实性使地方党委很看重这种有助于推进社会发展的文体。作为地方作者,我不得不作出牺牲,写一些没有多少历史价值的应景文章。十几年下来,向省以上推介了不少典型,其中有些题材本身感人,倒也还是有一些作品受到当地社会推崇。因此我的研讨会,地方“四大家”领导都给予了支持。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的副会长兼秘书长傅溪鹏老师也出席了这个研讨会。他在主编《报告文学》时曾在1985年就发表过我的作品,谈起来便多了份亲近。傅会长是个社会工作经验丰富的人,看到我对报告文学感情的执着和对徐迟老师的敬仰,便在开车前的火车包厢里,临时向我介绍了徐迟报告文学奖的搁置情况,希望我动员湖北社会力量接过来做几届。

我虽是小人物一个,却也认为把徐迟报告文学奖接到湖北来做有着十足的理由。因为徐迟在湖北工作时间长达38年,视湖北为第二故乡,他的许多重要作品也都是在湖北期间完成的。并且我很早就对徐迟老师有所了解,在湖北省作协举办的各种写作班里、在湖北文学讲习所、在湖北省青年创作多次听他讲课。徐迟老师一直是我心中的偶象,只要他发表了新的报告文学我就想方设法找来学习。他甚至改变了我的创作方向。我原本是写小说的,自从迷上徐迟的报告文学以后就把小说给放下了,改写报告文学直到如今。我从内心里希望为徐迟报告文学奖尽点微薄之力。就找到我的老朋友赵乐成先生。赵先生当时是湖北知名酿酒公司石花酒业的CEO,找他还因为他有很好的文学修养。赵先生也了解徐迟,读过徐老不少佳作。他认为徐迟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标志性人物历史地位不容置疑,而石花酒业支持这样全国性的文学奖项是具有重大社会意义的。这其中当然也有感情的因素。因为石花公司是湖北省白酒行业唯一有凭有据的百年老字号,在转型改制时期因为体制的羁绊曾一度跌入低谷几乎倒闭。在重塑石花品牌、挖掘石花历史文化方面赵先生曾请我以报告文学的形式为他们造势。我写出过一篇《风雨石花》,这篇报告文学系统的提炼了石花酒业历经百年风雨的文化积淀,在当地社会产生较大反响。石花公司董事长最终也认可了徐迟奖的意义,当然他是希望借助全国性文事活动提升石花品牌价值的因素,这是可以理解的。

得到董事长同意合作承办徐迟奖的意见之后,傅溪鹏老师就让我去一趟浙江南浔,与当地文化界朋友作些感情沟通。希望形成徐迟的家乡和湖北第二故乡两地相互呼应,形成共襄盛事的效果。并随口介绍让我去了先找一个叫朱倍得的先生帮忙疏通联系。

于是我在2007年的春节前夕——腊月二十(2008年1月)和妻子一起动身去南浔。妻子的想法是顺道去上海看看女儿,从南浔返回时接女儿回家过年。没想到刚出门上车就下起了小雪,到上海时竟成了暴雪。这就是那场载入历史记忆的全国性大雪灾。各地政府处于安全起见,相继下达公路全部封车的命令。为了赶在年前能够回去,我顶着漫天大雪在上海街上找了辆黑巴(此处指违反封车禁令的客车)前往南浔。

中巴出了上海市区眼前便只能看见雪了,并且越下越大。用鹅毛大雪描绘就显得轻飘飘了。那雪团拳头一般大小,密集的砸在车窗玻璃上,车前雨刮器已不起作用,雪团很快在窗玻璃下垒成“雪堤”,司机隔会儿就要伸手到窗外扒一下雪,天上越下越大,地上越积越厚。整个杭嘉湖平原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天地一片苍茫。

大雪把国道与田野的界限消弥了,天和地的界限消弥了,司机开得十分小心,平时只须二小时的车程这天足足捱了五个半小时。饥寒交困中终于到了南浔镇边。可是国道距古镇尚有三公里路,举目四望不辨方向,白色世界中,想像中的繁华南浔镇竟不知在何方。乘客四散而去很快消失在风雪中了,车上只剩下我们夫妻俩。倒是上海司机素质高,他虽是违了政府封车的禁令跑黑车,却也十分负责。宁肯耽误自己时间也不轻易把我们扔下。“你们外地人雪地里寻不见路,等帮你找到出租车我们再走。”

好心的司机载着我们在往南浔的路口国道上开过来又转回去,终于远远看见一只“麻木”在摇晃,风雪中像一只熊慢慢在爬行。上海司机使劲朝“麻木”揿着喇叭,又把手伸出窗外使劲摇。那“麻木”终于明白了,于是慢慢摇了过来,开“麻木”的是一位大嫂。上海司机与她用吴语咿呀一番。只听那大嫂连连点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便对我们用普通话说:“我们南浔的旅游业很规范,不会乱收钱的,从国道到古镇平时10元今天还是10元,不用涨价的。”这时我们的双腿早已麻木,两脚早已冻僵,饥肠辘辘,身上早没有了热量。便谢过了上海司机,把冻得杠子一样硬的双腿移进了四面透风的“摩的”车壳里。三轮“摩的”朝陌生的村镇开去,铁皮门啪啪地一开一张地拍打着,忽地就拍掉在雪地上了。我惊叫了一声,大嫂停下把门又给安上。因为冻饿交集,浑身已经麻木,“摩的”不知摇晃了多久终于停在一条街中央。放眼一望仍是雪海茫茫,风雪中无法选择,发现近旁有个“千翁宾馆”。忽然想起,傅溪鹏会长曾说徐迟生前有个好朋友叫朱倍得,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在做老年公益事业。而这“千翁”似应与老年人有关,风雪中也不愿再到处选择比较,便朝这宾馆走去。

也许是上天看我来南浔经历了太多挫折而垂怜,也许是徐迟老师在天之灵的眷顾,自打从进了南浔,一切就变得意想不到的“顺”。在千翁宾馆服务台我一边掏身份证一边问:“徐迟纪念馆离这儿有多远?你知道镇上有个叫朱倍得的先生在哪里能找到?”服务小姐听我来找徐迟纪念馆,小姐便笑盈盈地说:“徐迟纪念馆就在旁边,你要找的朱倍得是我们老书记,他就在上面办公室里,我马上打电话给你联系!”

刚一住下,朱倍得先生就来到房间打招呼,他听说我的来意后很是高兴,说你们来得正巧,今晚9:30分,上海东方卫视要在“深度105”栏目播出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年特别节目——“徐迟与《歌德巴赫猜想》的诞生”。

——真让人喜出望外!极度的寒冷中我感到了暖意。晚上我早早等在电视机旁,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半小时的特别专题节目!听当时的人民文学编辑周明讲述了徐迟写作《哥德巴赫猜想》的背后故事和曲折经历。这些尘封的往事勾起了我当年的许多回忆,一边收看一边感叹。第二天在纪念馆讲解员沈女士的引导下,我冒着大雪去看南浔的镇貌,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南浔。当时整个南浔在大雪履盖之下,古镇仿佛由积雪堆砌,洁白如同仙境。镇内纵横交错的河浜成了一条条银练,浔溪与运河上的座座小桥成了雪雕。没有了淙淙水声的古镇虽然少了些灵性,却添了些庄重与神秘。作为孤独的访者,如此景观让我惊叹,让我激动。原想为南浔旅游写点什么,但是读到了徐迟先生笔下的南浔之后,这俗念便被一种朝圣的肃穆浇灭。置身于中国现代文学的核心地带,可不敢轻易造次。离南浔不远的盛泽镇黎里村便是著名诗人柳亚子的故里,虽然属于江苏却只有20多公里。往东南20多公里又是茅盾故里乌镇;往东南50公里的海宁则是王国维、徐志摩、金庸的故里;接下来是德清的俞平伯、杭州的夏衍,富阳的郁达夫、绍兴的鲁迅、金华的艾青,还有宁海的柔石、像山的殷夫……简直就是一部现代文学史的精缩版。我是去过绍兴、乌镇和富阳海宁的。然而凡来过南浔的人都会感到南浔文气更重。去年南浔古镇能以运河核心区地位入选世界文化遗产真的是实至名归。

作为徐迟先生的故乡,南浔人始终沿袭了南浔尊儒崇文的风尚。且不说“四象”后人刘承干建的嘉业堂藏书楼和顾乾麟以父名设立的“叔蘋奖学金”。当今南浔镇的老书记朱倍得也是一个广交天下文士的“当代孟尝君”。朱先生由铁道兵组织干事转业到南浔任镇委副书记、镇长、党委书记直到省级南浔开发区工委书记达十八年,在徐迟回故乡时与徐老结成忘年交的亲密朋友。他对徐迟老师的作品与人品十分崇敬,尊徐迟为南浔人的骄傲。在当年办公房并不宽余的情况下,徐迟写长篇传记小说《江南小镇》时,朱倍得给徐迟专门腾出一层楼,不准人上去干扰。即使徐迟不在南浔了,这房子仍不让别人住,说是不想让人冲走了作家的文气。在计划经济年代,徐迟工资并不高,难以支付往来采访的费用。朱倍得就想方设法筹了五万元钱交给一家企业经营,用所得利润每月给徐迟补助一些差旅费。徐迟辞世后他又四处搜集徐迟著作、手稿、信函、图片,遍访徐迟生前亲朋好友,还派人到武昌复制了徐迟的书房,终于建成了“徐迟纪念馆”,经过十年展示,徐迟纪念馆在文学界已广为人知。在2014年10月徐迟先生诞辰100周年之际,朱倍得又将搜集到的文学史料加以充实,将馆内图片重新冲印放大重新布置。今天的“徐迟纪念馆”已与“红军长征寻踪馆”、“吴寿谷艺术馆”、“姚珠珠舞蹈艺术馆”、“南浔名人长廊”以及“文昌阁”等景观一起,成为南浔新的人文景观,并已被浙江省确认为爱国主义教育和国防教育基地。这位当代孟尝君以接待天下文人学士以乐事,除徐迟外,著名作家金庸、赵丽宏、傅通先、著名画家周令钊、陈若菊、音乐家孙慎、著名老艺术家黄宗英、黄宗江、郁风、张瑞芳、秦怡等都曾先后来朱倍得的“中国第一老年城”观光、休闲。

徐迟生前十分关心朱倍得先生的老年人事业,在朱倍得辞掉书记职务兴办“浙江久安公益事业有限公司”之初,徐老给朱倍得的“中国老年城”写来了热情洋溢的祝辞:

“花好月圆人长寿是人生最大幸福。浙江久安公益事业有限公司的成立,将使美妙理想得以实现了。我们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自将放出奇光异彩来!欢呼久安公司成立,祝贺它蒸蒸日上。祝贺江南水乡分外清健、富饶,老人快乐,幸福无涯!”

在徐迟先生辞世后家人整理文件时才发现徐老存在电脑里的最后一篇文章还是为朱倍得的老年公益事业写的,题为《家乡传来消息》。朱倍得把它贴在墙报上,后来这篇文字被一位来南浔参加笔会的文学编辑发现,作为“新发现的徐迟佚文”寄给人民日报。1998年2月13日的《人民日报》公开发表了徐迟的这篇绝笔文章。

想想我们今天才开始为老龄化社会担忧,而在20年前徐迟在这篇《家乡传来消息》的文章里就已把人生养老的艰难谈得透彻而明亮了。“他把人生看明白了便走了”——朱倍得先生每谈到此处都十分伤感。后来每次去南浔我都去朱先生的老年城看看。今年10月,在徐迟先生诞辰日的第二天,我去南浔参加中国报告文学创作基地的揭牌采风活动时再次去了徐迟纪念馆。在老年城我们又谈起了徐迟的话题。朱倍得说他从徐迟那篇关于老年人的文章中悟得很多启迪,他一定要把老年公益事业做下去。

朱倍得说,开始别人都劝他不要做公益,老年人麻烦事多。用这片地做房产就大发了。这位老书记说他不是为了钱,直到今天养老城十多年了,仍背负着沉重的债务。今天他自己也变成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但他坚定的往下做,亏本也要做下去!他说国家都高度重视养老了,他一定要给中国的老年人养老探出一条新路。这也是徐迟的良好遗愿。目下他的老年城里设施十分完备,花园、医院、健身房、俱乐部、老年大学一应俱全。南浔创作基地揭牌仪式的次日,朱倍得已与上海仁济医院达成合作协议。朱倍得高兴地说,这对养老城的老人们是个重大的利好消息。将来这个养老城的保健医疗就要参照上海的标准了。

南浔本是江南名镇,因为名人众多,风情独特,游览观光客逐渐多了起来。而现代名人作家徐迟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文学爱好者。而我,也因为参与操办徐迟报告文学奖与南浔结了缘。自2008年大雪天寻访之后,我又于2010年月10月来参加了南浔区政协举行的纪念徐迟诞辰96周年的活动。2014年5月26日,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与南浔区委联合组织了“走进徐迟故里,记录美丽南浔”的采风活动,使我得以了解南浔新一代的浔商和他们为南浔经济繁荣所作的贡献。这年的10月13日,湖州市和南浔区政府隆重举行纪念徐迟诞辰百年活动,算上今年这次报告文学创作基地揭牌活动,我来南浔已经五次了。每次的心情都激动如初,每次都有着朝圣般的神圣,每次都有新的感悟。其实不仅是文学人对南浔和徐迟怀有特有的尊崇,中国的历史也永远铭记着徐迟和他的报告文学。记得纪念改革开放30年时,中央电视台录制的大型文献纪录片中就以“一部报告文学开启了一个时代”开篇破题。而在2014年热播的《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这部长篇连续电视剧里,也再现了徐迟和《哥德巴赫猜想》当年的热度和邓小平对徐迟文章的肯定。应该说,徐迟的地位是在历史进程中奠定的。但在我这个小人物看来,徐迟在文学界的地位仍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无论他的文品、人品都是值得深入研究的。湖州市作家协会的老主席李广德先生曾对我说过成立徐迟研究会的想法,我以为是非常好的意见,如果徐迟研究会能够在南浔成立,就能与徐迟纪念馆相依托、彼此形成呼应,这将使这个江南名镇的文化属性和色彩更加鲜明。这次来南浔全国报告文学创作基地揭牌仪式时和许多作家朋友交流过,古镇为什么一直令人神往。这不只是因为它曾经的富贵繁华、不只是因为它独特的江南风情,也不只是因为那四十一位进士和那些宰相尚书,也不只是南浔的运河与街区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真正吸引我们的是徐迟老师。我对朱倍得先生说过,因为有了徐迟纪念馆,我每年都会来“朝圣”——南浔已升华为我们心中的圣地。

(作者为王伟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秘书长,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

责任编辑/卢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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