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官与福官
2016-01-21张鸣
张鸣
民国自袁世凯“翘了”,中央政府各个衙门就开始闹穷,因为各个省都不往北京交钱,大小军头儿开始割据。
不过,虽说是割据,谁也不敢说把中央政府废了,割据的名头,从督军到镇守使,都还得中央任命。如果中央的一纸任命不下来,军头就会嚷嚷跟中央脱离关系,嚷嚷完了,心里还是有点惴惴的。所以,脱离也脱离不了太久,经人说和一下,关系缓和了,依旧讨个任命,但还是不给中央交钱。
那个时候,中央政府的各个衙门,只有财政部、交通部和外交部稍好一点,人称“红衙门”。
财政部不消说,可以发行公债,每年扣除的庚子赔款的余额、关余和盐余,要从那儿过。有钱从手上过,就穷不了。交通部管着几条铁路,京汉线、津浦线、京张线和京奉线。晚清到民国,铁路都挣钱,有铁路管,交通部也就有钱花。
外交部比不了财政部和交通部,但也有各国退还的庚款过手,所以,也还凑合。其他的部门可就没辙了,只有少数部门的下属机构,由于能在北京管点有油水的事儿,日子好过一点,比如内政部下属的庙坛管理处,下辖北海、颐和园等几处公园,可以有票款进账,于是成了内政部最肥的部门。
相对而言,段祺瑞的皖系把持中央政府的时候,情况还好一点。因为段政府能借到外债,但是借来的外债都用来打内战了,所以,也就是陆军部最肥,海军部就差些,舰队经常连煤都买不起,至于总参谋部,更是经常欠薪。
到了曹锟上台、直系当家的时候,由于吴佩孚不让借外债,所以,中央政府穷得一塌糊涂,连一向还不错的外交部也揭不开锅,各个驻外使节,纷纷下旗回国。
欠薪是北洋政府的常态,没钱的黑衙门,经常一年两载地欠薪。当年鲁迅是教育部的佥事,他自己统计,欠薪欠得成年累月,账面上,他已经成大富翁了。所以,那时候的公务员,经常会开展讨薪运动,一般都是集合起来,一起到财政部或者总理府和总统府静坐示威,警察也不管。
当然,讨薪声势过于浩大了,各部门的首长也会出来想办法,弄点钱打发一下。这就需要各显神通了,比如总参谋部,藏有各地的军事地图,哪个军头要买,拿钱来,钱出得越多,给的地图越细。军头们仗打得越多,他们的生意也就越好。
当然,仗打多了,交通部就有麻烦了,各地军头拆铁路、抢车皮,把原本不错的铁路生意弄得一天不如一天。所以,连交通部的铁路局,也开始欠薪。一急眼,京汉路局把月台上的铁棚子都抵押了,弄到钱,应付一阵儿是一阵儿。
总是遭遇欠薪的官儿,是灾官儿。像鲁迅,就干脆跑到大学兼职,挣讲师、教授的薪水。但没有这个本事的,就只好忍着,经常性地参加讨薪运动,每年讨出来一两成的薪水,凑合着过。好在那时候北京的物价极低,有点钱就能过日子。
最痛苦的是,北京政府的主子经常换人,你当一阵家,我当一阵家。只要大头儿换了,各个衙门的头儿都跟着换,头儿一换,下面的官员也得跟着换。要紧的部门,肯定换上自己人,其他的人自己看着办,如果马屁和“意思”跟不上,职位就得丢。北洋时代,文官制度还没有建立,所以,各部门的文官稳定性差。
有灾官就有福官儿。但凡好一点的部门,每个部门都超编,一个股可以塞进去百十人,大部分都是吃干薪的。但凡比较好的部门的首长,一上任,手里就会收到一大把条子,各方面有势力的大佬,都把自己的亲属、学生、干亲人等往你这里塞。来头小的可以不理,来头大的根本惹不起,只能照办。所以,凡是能发薪的部门,吃干薪的都非常多。吃着吃着,这些部门也完蛋了,然后再吃下一个。
只是,在那个时代,无论灾官儿还是福官儿,弃官不做的还不多见。包括一些黑衙门的官儿,无论怎样欠薪,都不辞职。鲁迅先生因为女师大的学潮被教育总长章士钊免了职,他还跟总长在平政院打官司,打赢了,才走人。毕竟,清朝过去的时间不长,在人们的习惯里,做官还是读书人最好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