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生命伦理回归的困境与途径研究
2016-01-21郭德君
郭德君
(重庆医科大学 医学人文研究中心,重庆 400016)
儒学生命伦理回归的困境与途径研究
郭德君
(重庆医科大学 医学人文研究中心,重庆 400016)
摘要:儒学思想中包含着丰富的生命伦理资源,为解决现代生命伦理问题提供了新的视角和诸多有益启示。但由于其严重的理论断层,未能应对生命伦理难题等现代文明的挑战,因而对当代社会的影响非常有限。只有营造良好的儒学回归软环境,积极对其进行现代性诠释和理论构建,其生命伦理才有可能在现代社会中发挥积极的文化功能。
关键词:儒学;生命伦理;回归;困境;途径
收稿日期:2014-11-10 2015-03-05
作者简介:郭德君(1977-),男,甘肃灵台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哲学、管理学。
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识码:识码:A
文章编号:编号:1008-6390(2015)03-0005-04
基金项目: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13BDJ014)
一、儒学生命伦理回归面临的困境
(一)儒学生命伦理研究的社会影响十分有限
儒学生命伦理的回归严重依赖儒学的整体复兴,但近代以来对儒学的批判不绝于耳,一些学者将近代中国社会落后的原因归咎于儒学,儒学一度成了陈腐、落后甚至反动的代名词,对儒学的理论批判和一些重要的政治、历史进程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使其一度几乎完全消失于历史的角落。不可否认,儒学思想体系中确有不适合现代社会发展的构成要素,但非常遗憾的是,近代以来掀起的一波又一波去儒学化思潮和社会实践把儒学的合理性也一并抛弃了,儒学离我们已渐行渐远了。深刻影响中国社会发展长达2000多年的儒学在其发源地竟然一度销声匿迹了,这个现象确实值得我们深思。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才逐步出现复兴儒学的声音,主要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持续推进,文化讨论在新时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儒学有了被再认识的良好社会氛围。二是改革向纵深领域推进的过程中,一系列道德失范行为的发生和人文精神的失落使人们认识到重构社会价值的必要性,在此背景下,在对儒学进行现代性审视后人们发现儒学的一些价值原则在克服现代精神危机方面确有不可替代的优势。三是亚洲“四小龙”成功实现经济腾飞后,一些论者看到儒学并不完全是现代化进程中的严重障碍,相反,和现代工业文明进行有机融合后反而会出现和西方文明不同的另外一种文明模式,现代文明依然可在传统文化中寻找坚实的伦理依托。四是随着对外交往的持续扩大,人们更深刻认识到坚守民族特色才能屹立于世界文化之林的重要性,并且在和不同文明日益频繁的对话中,儒学也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文化交流资源。因此,文化领域中回归主义情绪的蔓延促使儒学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复兴。
但是,必须要看到的一个事实是,目前对包括生命伦理在内的儒学研究主要停留在有限的理论层面,儒学的基本精神、价值原则并没有深入到社会的一般结构中。据笔者调查,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即使是人文社科专业的学生,系统读过《论语》的人寥寥无几。反观传统社会,在启蒙时期就进行儒学教育,一直到成年,一般知识分子都在不断接受儒学思想的熏陶,不管是被动灌输还是主动吸收,在传统社会中儒学对知识分子的影响是现代社会无法比拟的。出现这种现象的一个客观原因是现代学科分化和组合的程度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时代,且许多学科知识的半衰期还在不断缩短,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又提供了众多接触新知识和信息的媒介,处于知识和信息的海洋中,以个人有限之力绝无可能掌握如此多知识;面对浩如烟海的知识体系,选择学习何种知识也令不少人苦恼,这和传统社会知识分子皓首穷经,毕生以儒学为主要学习对象的时代背景已经完全不同了。因此,无论如何将儒学完美化,无论赋予多少其并不具有的深层含义,无论对其寄寓多高的社会期望,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是,儒学已经远远脱离了现代社会发展的基本构架,它只是在很小范围内和许多学科在本质上并无两样地被少数人作为研究对象,并没有渗入到现代人的血液和生命之中。所以,目前儒学的复兴只是一种相对的复兴,即相对近代以来某些社会发展阶段的急剧衰落,儒学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复兴了,但和它曾经的辉煌和一些学者的厚望来比,儒学的真正复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二)儒学自身理论的发展出现了严重断层
包括生命伦理在内的儒学思想体系复兴的第二个困境是其发展的连续性在近代以来遭到不断破坏,由此出现了严重断层。用回溯性眼光看,经过先秦儒学开拓性的理论构建,传统儒学最重要的思想体系和价值原则已基本确立。在“礼崩乐坏”的纷乱的世局中,为促使理想社会发展模式出现,孔子提出了“仁”和“礼”为主体构架的儒学理论,其中体现出强烈的入世倾向并洋溢着素朴的人道主义精神。孔子高度重视人的现世价值并强调人格独立,在行为模式上追求中庸之道,在社会发展模式上强调德治,主张仁政,试图从重塑个人道德和重构社会秩序的角度出发塑造一种理想的人格和社会发展模式。在孔子的儒学思想中,以人为核心、以伦理为本位的精神追求和农耕社会的基本结构保持了密切契合,从此以后,儒学几乎成了中华文化发展的主脉,深刻影响了中华传统社会的深层格局。之后孟子在心性等方面的理论构建有力推动了儒学发展,他认为“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孟子·尽心上》)。在性善论基础上赋予了儒学部分本体论证明,使伦理色彩极为浓厚的先秦儒学有了一定的哲学思辨性。他建立的以“民贵君轻”“行王道”“制民恒产”为基本内容的“仁政”说使其学说有了更为广阔的社会意义。为了适应“大一统”社会发展的需要,汉代儒学将伦理和政治进行有效融合,天人感应、法天而治的思想渗入其中,使其符合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的政治需要,此时的儒学强调深化等级名分和王权,在现实中再配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强制性政治措施的推行,从此以后,政治化的儒学成了历代统治阶级奉为圭臬的基本治国理念,一直延续至封建社会末期。在魏晋南北朝罕见的大分裂、大动荡、大分化和大融合时期,儒学的正统地位被严重削弱,但这也再一次印证了儒学和“大一统”社会发展模式有高度契合的历史规律。在之后社会重归一统的历史时期,肩负着重大历史责任的一些儒学家在对儒、释、道三教进行有机融合的基础上对儒学的断层问题进行了有效的解决,其理论成果就是宋明理学。理学以对道统的继承为核心使命,经过多位大师毕生努力,使儒学成功在本土实现回归并产生了巨大的社会效能,这集中反映了有使命感的知识分子站在复兴传统文化的高度上,在思考和解决历史和现实问题时所展现出的高超智慧,从而深深影响了此后近千年的中华文明。
但一个必须认清的客观现实是,从宋明理学以后,立足社会现实对儒学做重大理论创新以使其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几乎没人承担起这样重大的历史使命了。我们现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先辈给我们留下的精神遗产,从各个角度重复着解释、解构儒学思想体系,但如何使儒学自身理论出现连续性发展以让传统儒学和现代社会实现有效衔接,这个问题还远远没有获得解决。
(三)传统儒学面临现代文明的严峻挑战
从传统儒学自身演绎来看,它一直在随着社会发展变化进行动态调整以不断丰富和发展自己。从孔子构建儒学的核心思想到孟子赋予其某些本体论依据从而使儒学理论体系趋于稳定化;再到儒学伦理政治化使其内在结构出现一定程度固化,最后到宋明理学使传统儒学最终趋于成熟,经过哲人们的不懈努力,在不断吸收一些优秀文化因子的基础上,传统儒学由此形成了一个蔚为壮观的思想体系。但纵观传统儒学的发展过程,它都是与传统农耕文明的发展过程相适应的,就是说它调整的最大限度并没有超越农业文明的生产基础,因而并没有一个超越一切社会发展阶段而具有恒常价值的完整儒学理论体系,若有如此思维其实是固化儒学存在模式和思想内涵的一种表现,本身就违背了儒学的精神实质。从这个角度看,儒学思想体系中肯定有和现代社会发展不相适应的部分,因为它的产生和发展毕竟不是以现代文明为基础。以生命伦理学为例,一系列现代生命科技对传统伦理道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遗传学、基因技术、干细胞技术等现代科学技术深刻改变了原有医疗模式。随之而来的各种伦理难题如安乐死(Euthanasia)、克隆技术(Cloning)、器官移植(Organ Transplantation)、人类基因组计划(Human Genome Project,HGP)、人类辅助生殖技术(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ART)等不断困扰着人们的神经。总之,现代生命科技带来的伦理难题具有明显的跨学科性,不能完全以伦理道德领域的范畴和方法去解决,更不要说从根本没有研究这些具体问题的儒学道德原则中寻找答案。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在传统儒学伦理体系中对道德问题的解决既无制度化的设计,又缺乏规范、合理的操作程序,而是更多体现出一些直观的道德理念。在现代生命伦理问题日益复杂化的今天,要想完全依靠传统的儒学思想来解决这些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儒学生命伦理回归的途径
(一)切实营造有利于儒学复兴的文化软环境
采取有效措施,控制部分临河地段、山坡地段工程扫线和管沟开挖等施工作业带的宽度,以减轻后续水土流失治理任务,节约工程建设成本。
首先,一些高校的国学院、相关专业院系以及其他社会专业研究机构的儒学研究要超越学术圈的限制,主动承担起普及儒学的社会责任。相关机构在对儒学进行专业理论研究的同时,要高度关注社会的需求,以使一些理论研究成果与民间社会和生活世界保持密切联系。在此基础上,还要积极通过各种方式用生活化语言向普通民众介绍儒学的精华和合理成分,如果没有浓厚的文化氛围,很难打开复兴儒学的新局面。必须看到的一个事实是越来越多的民众对儒学中包含的深邃哲思和非凡睿智产生了浓厚兴趣,但目前的儒学研究学院式气息过于浓厚,在很大程度上没有关注普通民众的具体需求,造成了理论研究和现实的严重脱节。普通民众通过自学或学校片段式教育方式了解的儒学非常有限,且没有系统性,容易割裂儒学之间的密切联系而造成对儒学内涵理解的偏差和理解过程中自我化倾向的增长,从而不能深刻把握儒学的内涵。因此,只有尽可能使儒学在一般民众中普及开来,才能保持其发展的持续性。其次,要重视学校教育的重要性。要通过合理取舍之后将儒学中的精华保留下来,从启蒙教育一直到大学阶段对学生进行由浅入深的系统化教育。在大学阶段,相关人文社科院系要强化学生对儒学经典的学习和研究,其他院系可根据实际将儒学作为通识教育的重要内容之一,以让学生对儒学的整体框架和发展脉络有基本认识。第三,应积极鼓励民间成立更多普及性儒学教育机构和专业性儒学研究机构,定期或不定期举办学习和研讨活动;民间机构和专业学术机构还要经常进行交流活动,以使整个社会真正形成复兴儒学的良好文化氛围。
总之,儒学研究和普及过程中学理化与世俗化要保持合理平衡才能实现儒学的整体性普及,当儒学中的精华真正内化为人的内在情感和行动指南,抽象的理念切实转化为人的实践行为时,儒学的真正复兴才有可能。
(二)及时创新以解决儒学发展中的理论断层问题
儒学要做到理论的连续性,既要和传统儒学遥相呼应,保持其精神内核,即自调和转化不能超越传统儒学基本的合理内涵,否则就不是儒学了;更重要的是要顺应时代发展大潮,对现代社会中的一些重大主题做积极回应,才能保持整体发展的连续性。事实上,近代以来,儒学的现代化过程就已经开始了,由于复杂社会因素的综合作用,儒学的现代化是在抗拒和重建的双重变奏中不断前行的,由此构成了儒学在这一历史时期存在的方式与特征,对儒学的现代化进行了有益尝试。但是,从理论创新和适应社会发展需求的角度来看,这些研究仅仅是一些基础性探索,儒学的发展还未从根本上超越先秦儒学和宋明理学的范畴。
在当今的社会转型时期,现代社会发展进程和文明更替速度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时代,经济全球化和一体化推动了各种文化的交往,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儒学要进行重大的理论创新以适应现代化的进程,立足传统是一个重要基础,积极吸收一切合理因素发展充实自己是必要条件,二者相互结合,传统和现代才能实质性相融。要做到这一点,可从以下几个方面思考和探索:其一,以传统农业文明为根基的传统儒学和现代文明如何接轨?因此,构建衔接二者的机制应是儒学理论创新的关键。其二,要摒弃简单的回归主义思维,必须对传统儒学进行批判性继承,在此前提下,还要积极接纳和融合其他文化中的合理性构成,进行创造性重建,儒学才有可能实现现代化。其三,要注意创造性和趋同性的关系,创造性必须以我为主,吸收其他文化优秀因子发展自我的目的是为了让儒学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和时代性,但在吸收其他文化因素时要注重二者构成比例的平衡问题,否则极有可能被其他文化异化。其四,儒学的现代化从形式到内容要同时进行,形式的更新是要用现代哲学和生活语言重新解释儒学;内容上要构建更为严密、科学的逻辑体系和理论结构,同时要对其政治、伦理方面的构成进行制度化设计,以使其在现实中更具可操作性。
总之,儒学的重建前景不能孤立地依靠其自身精神资源来实现,还要将儒学与当下社会环境、现实语境和人的诉求等因素紧密结合起来,不断进行深刻反思和社会实践,争取获得社会主体的普遍认同。惟其如此,经过重建后的儒学才能真正成为体现现代社会特征的新理论构成。[1]
(三)积极回应现代科技带来的生命伦理问题
儒学应对现代文明的挑战是一个非常宽泛的话题,固然需要宏观、抽象的思维来回应,也需要具体化的应对思路,才能构成一个庞大而又严密的体系,但其复杂程度远非本文所能涵盖,在此笔者只是简单讨论儒学应如何应对现代生命伦理挑战的问题。一般而言,因为生物医学技术的迅速发展带来了许多伦理难题,才导致了“生命伦理学”(Bioethics)的产生。与生命科学密切相关但却有很大不同,生命伦理学主要探讨的是应该如何应用生命科学的问题,即生命科学中的价值选择问题。它不仅具有生命论、人道论、美德论以及义务论的内涵,而且具有社会公益论的思想,体现了人的生命神圣论、质量论和价值论的统一。[2]为了摆脱现实生活中许多伦理抉择的两难境地,生命伦理学提出了一些重要的原则,而要实现这些原则需要相应的伦理学方法,并要对相应方法进行严格的伦理论证,此过程有明显的实证主义色彩。实证主义的论证有严密的论证步骤和推理过程,但其最大的局限就是一般只针对具体对象和问题进行研究,很难揭示对象背后的宏阔社会背景。而儒学却有弥补其缺陷的合理理由,因为儒学一般将生命现象置于一个天、地、人密切相关的多维关系网中进行研究,这是儒学的一个独特认知视角。但是,儒学的认知方法一般以经验描述为主,并且过于注重直观和内心体验,因此很难单独用儒学的方法解决复杂的现代生命伦理问题。但将现代生命伦理学实证主义方法和儒学思维方法有机结合后,系统非加和性的优势就最大程度地显示出来了:不仅其认知视域将更加多元化,而且人文视野、科学视野乃至宇宙视野的有机整合使其研究视域也更为开阔,对生命伦理问题的认识将会更加深刻。这是儒学思想应对生命伦理难题的一个重要解决思路。另外,还可尝试重新构建儒学生命伦理学的方法体系。目前已经有学者在这方面进行了探索,如台湾学者李瑞全将儒学“不忍人之心”视为道德之根源和不竭动力,实现了儒学“仁”的核心原则和现代生命伦理学基本原则的内在贯通,并将之具体化为可操作的原则,最后以儒家的“经权原则”来调整一些原则或规范在应用中的冲突并做出相应的道德判断。[3]这说明,儒家生命伦理的方法论体系是完全可以构建起来的,但是,其方法体系的全面性、科学性、可操作性等方面还需进一步强化和完善。因此,儒学生命伦理方法体系的构建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综上所述,儒学思想中包含着丰富的生命伦理资源,对解决现代生命伦理难题提供了新的视角和诸多有益启示,但是其存在形式和内容在进行现代性诠释和建构的基础上还须根据现实不断进行理论创新,并通过各种途径将其与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密切结合起来。惟其如此,包括儒学生命伦理在内的儒学思想才有可能在现代社会中重新绽放异彩,发挥其积极的文化功能。
注释:
①由于在传统儒学中并无专门研究生命伦理的内容,所谓儒学生命伦理事实上是不同学者根据现代生命伦理学的研究对象、原则、特征等构成要素对传统儒学进行梳理后整理出来的一些观点及理论体系。因此,儒学生命伦理以整个儒学思想体系为依托,若无儒学思想体系的支撑,儒学的生命伦理将不复存在;换言之,若无儒学的整体回归,儒学生命伦理的研究便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话题。在很大程度上儒学生命伦理的回归就是儒学的回归过程,因而本文在讨论时有将儒学和儒学生命伦理两个概念混同的现象,根本原因就在于此。为了行文方便,文中的混用不再逐一提示。
参考文献:
[1]何爱国.调适、整合与重建:儒家现代化进程中的十二种方式[J].河北学刊,2005(5):60-67.
[2]丘祥兴,王明旭.医学伦理学[M].第2版.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3:33-34.
[3]程新宇.儒家伦理对当代生命伦理学发展的价值及其局限[J].伦理学研究,2009(3):26-31.
[责任编辑文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