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异

舒洁，蒙古黄金家族成员，蒙名特尼贡。1958年生于内蒙古赤峰市。先后毕业于大连陆军学院、复旦大学中文系首届作家班。曾任《青年文学》诗歌编辑。1986年参加全国第三次青创会。著有《舒洁诗歌集》（六卷），诗集《心灵的故园》《神赐的口信》《舒洁诗选》（四卷），长诗集《帝国的情史》《仓央嘉措》等。2010年获中国当代杰出民族诗人诗歌奖。现居北京，为中国现代诗歌研究院副院长。

一切就在近旁

你要关注那些细节，暴风，细雨

树下迁徙的蚁族

是的，只能感觉近旁的神迹

墙壁那边的光明就是祝福

你要相信，有一条通道直抵新的家园

不错，这需要穿过星际，有人守候，就有人

奔赴

我所仰望的宇宙虫洞从未对人类关闭

神说，远离诅咒，你就赢得了自由

那是存在的，身在山谷，你不要怀疑山巅的风

在你能想象的边缘，在更远处

有异常美丽的星斗

不必寻找线索

让你诚挚的心灵回返童年

在那片纯净之地

你再次握住母亲的手，哪怕是梦

哪怕你看见跌落，像疾飞的蝙蝠

或纷纷扬扬的灰烬

你的心绪都会平静下来

你回归记忆，在你的远方

你已经成为后人的记忆

这是一代一代人怀念的方式

年年草绿，就有燕飞

雨声，这是人间六月，我的触觉

停在那个边缘，神说，先不要逾越

广大的黑暗是一种燃烧

一个人的孤寂是另一种燃烧

此刻

我能确认的真实是，一切可能

在可能的感知中苏醒，在水边

那些精美的卵石被世人忽视

它们朝向天宇，轻轻呼吸

逾越帷幕，你就能觅见纯粹，你可以飞

在一个久远的暗示里

你开始关注缘定与泪

就是瞬间

启悟就在瞬间，你所置身的咆哮的海

不过是一滴水，虫洞的光辉

让我联想人间玫瑰

人间，遥远，地平线

古马群，岩画，曾经的边关

这是人类的概念，还有生死

总会有人描述某个夏天

可是，人类啊！果真热爱人类吗

如果一颗流血的心不被尊重

那么，我就怀疑耳畔的歌声

可我笃信，就在我的近旁，有灵异起舞

每一缕风，毎一粒土，瞬间之光

在瞬间，不知遁向何处

你要面对人间风暴

那极致的美丽与考验。在剧烈的

动荡中，活着的灵魂

高高举起最真的语词

身后，是我们最亲的人！那里

当然掩埋最深的悲痛，如黄土灼目

在人间描述遗忘的人

肯定遭遇过背叛，那是很多

永远告别降生之地的人

在记忆中，他们与自己战斗

终生守护尊严之旗

诚实，不是对人，是对这泥土

我们向一切招手，只要有阳光

泥土上就会留下手臂的影子

你要相信，那是嵌入

是你曾经热爱的证明

无所谓什么道路

我要说圣童

那个在特定时刻降生人间的少女

在天空中看到缝隙

她说，大地上金色的细沙，还有花朵

都来自那里

她说，相信我

除了天堂，云再无故乡

我不记得她的名字

她是圣地之女，她承载使命

她在人间哭泣，告诉我们什么是怀念

她说，壮美的星云近了

你们要从那个缝隙进入

在此之前，如果你在人世拒绝良善

你就拒绝了拯救

她说，看着我

不要犹豫，更不要惊悸

她说，降生啊！是一次伟大的迁徙

它穿越时间、梦境、战争与病患

那是独立的星体，辉煌循环的宇宙

是的，她说，一定存在某种承诺

让我们奔赴，风雨无阻

她说，降生啊！是在接受庇佑后

平安抵达另一个空间

在这里，与分别久远的亲人再度相识

是的，她说，在这里，你想回返

有一天，你死了

你想在光芒的托举下向上飞升

在你活着的一生

就不要弄脏双手与心灵

她是无所不在的气象

在一隅境地，她是灵舞，你只能

感觉某种存在或飞

她可能是距你最近的亲人

在你最远的记忆中保持静默

所以，请记住：无论如何

你都不可忽视一个婴儿的呓语

总有一种源流来自最深的梦

那是我绝对敬畏的宇宙

一切，都在那里，什么也未曾改变

活一世，未必走完你全部的路途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无关前后

她说，望远啊

请不要在这地球上唱颂广大

你们想想边缘，太阳系，银河系

那无限深邃的幻与美

在两个星系之外

你们说什么正在绽放？究竟是什么

在有序中主宰无尽四方

她说，降生，这遥远的迁徙唤醒一个梦

那一刻，哭声感动天地神灵

那一刻，被人类孕育者

就如穿越星系，在血的光辉中

降生地球者，瞬间拥有一个姓氏

就如新的星子，他们归于族群

而一对年轻的男女

因投生者的到来感激神秘的恩赐

他们叫父母，是幸福的人

他们见证伟大奇迹的诞生

他们是轮回体系中的一环

为新的投生者，他们甚至愿意赴死

她说

谁能尊重苍老，谁就感恩降生

降生啊！这星际之旅

使所有的一切成为可能

你就是一个星系

她说，你是永恒的魅惑和神秘

你可能是我近在咫尺的亲人

我感觉你的呼吸，你的触摸

你的神一样的注视

她说，这是我的所有

修行三世，只有今生

我们互为日月

我们相融

她说，从第一刻开始，再无结束

风飘过山谷山峰，鹰在扶摇

我们是两道奇异的光

在人间交汇，亦如水流

这一切，是我们心中永存的风景

她说，除了给你

我不会用语言表达感激

不是感激你

是珍重赐予

你至少读懂一颗心

她说，通过会意的手臂

你听脉动，它每一次循环

都经过最神圣的故乡

她说

你至少通过相拥的语言认知存在

是那种沉醉，让时间变得如此亲切

在时间中，人，山峦，树木

我们的湖与河流，天上的鸟群

所有的一切都在指纹之间

它游向哪里，哪里就有奇迹

你至少相信命就是拥有

她说，活着，每一刻都有缘由

每一时刻都很珍贵

光，一丝微笑，一滴水

甚至一滴泪，都是幸福源流

她说，是的，一定会岀现游离的

比如渐行渐远的身影，比如消失

永无回返，这是永别

活着，一定会有孤独忧伤的

这也是命

你至少在双臂的回应中体味奇妙

那个与你相对呼吸的人

那一刻，或过程

那不可抗拒的吻与深吻

那一片辉煌照耀的所在，两个人听涛

两个人，仿佛在优美的岸边

一颗一颗数点星群

这是两个人的天地

我是说，只有两个人

活着，离别，或死去

我深迷她的语言

此刻，我能感觉到纯粹的复活

咫尺之异，我身边的灵息静伏着

充满悲怜与原囿

我在想，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将孤寂的少年托付给故乡之路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将放逐

理解为与自由相伴的漂泊

这是两个人的天地

相守一隅，分别盼归，死去落泪

所谓遗言，是在神秘的临界

将最后的眷恋和忏悔留在人间

回溯

我的高原上的泉涌，彩石

五月的麦子，沟壑水畔的蛙声

在杏子黄了的时节

一个少年被苍云吸引

他发现，天上没有道路

云也没有道路

还有风，它不属于任何方向

她说，宽容吧！尽你可能

敬爱所有的生灵与心灵，远离疼痛

心能抵达的远地超越想象

就一瞬间，心就飞至另一个星系

这没有过程，是知觉

在时间之岸，人类的一切怀念

都将凝为宝石，你可以联想

在太空之境

那是熠熠生辉的尾翎

那种知觉使光速显得凝滞

在对应的某个点上

是另一颗心，曾经饱受人间悲苦

没有任何光速能被我们形容为河流

在时间之岸，人间少女变为少妇

她说，她是渴望留住美丽的

在她衰老的时候

她会独自叹息

我是说

人心啊！始终燃烧着的血与深怀

以怎样的旺盛之力支配着目光

而光速与光年

只能是透明的阻隔

感觉就如从春季到达秋季

悲苦的心

总会倾诉众鸟飞尽，每当星族闪现

总会有人独守，而古老的舟楫

靠在废弃之渡

已经无人关注

我们活在无穷的启迪中

每一种植物都是暗示，而动物

它们凝望果子的眼神

如此强烈地吸引我们

透过果子的摇动，我们看到风

轻轻揭开帷幕的一角

饕餮者，被欲望和色诱攫住的人

在那里描述真理，而饥饿的人群

正在悄悄向他们围去

觊觎他们的食物

她说

你们听啊！哲学的声音传自深海之底

那里已经形成新的山脉，草原，沙地

不错，在那里

更为辽远的是新的耕田

属于未来的族群

所以，她说

你们啊！不要轻言毁灭

不要在躲避毒蛇的时候

双手紧紧地攥住贪婪

这种人，已经彻底遗忘

在他们头顶，还有苍天

早逝的诗人曾盛赞风雨那边的山野

他那么迷恋德令哈，祖父一样威严的青海

越过昆仑，他说那里就是圣境

她说，在被他视为英雄的伊默塔拉

初上马背的蒙古少年就如圣童

而圣女，那个一再出现于他诗中的影像

最终成为他的绝望

早逝的诗人

你曾描述一只孤单的军舰鸟

怎样飞过最凶险的海峡，你说

就好似丢失了什么，它开始追寻

让守护桅杆的水手以泪致意

它与他甘冒相会而过

他在海上，它在天空

她说

他的诗歌是最美的飞行，从东方起

飞越海，在古希腊阳光明媚的神殿前

他说，我的大陆啊

你是漂浮的舟楫，是大洋包围的岛屿

你是我爱人的身躯

年轻年老的记忆

早逝的诗人未能成为父亲

是的，他未能走出那场风雨

三十年，五十年，可能更久，他的预言

依然飞在天上，可你永远看不见羽翼

总有一束奇异的光

在午夜忽隐忽现

她说，你必须依托的世界

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小小的忧伤

牵动无尽的圣境，在那里

哪怕瞬间的变幻都会令你感激生

是的，那是永恒的上升

你要懂得臣服光明

她说，在比苍茫更苍茫的原囿中

成长着至真，如果你观望最远的星斗

你就许下一个心愿

不说未来，只为现在

为可视的光与空

感觉我见过她

那时她很小，几乎没有谁相信她的语言

她说，真的，我在厚厚的石墙上看到了缝隙

那边是夜晚，星光灿烂

是很久以前

她引导我走向高原圣河

她说，你要逆着河水前行，直到河源

你将途经梦一样的辽国旧地

你会听到金国，怎样在大都陷落

我承认，是在梦中

我见过一群人，她那么小，但牵着马

那一刻，她是人的女儿

我似乎比她更小，我看见遍地银色

那是光，非常干净

我应该大喊了一声：姐姐

但没听到回应

你说生命以秒计算

那是你的局限。生命，是以血为源的

这是色彩，是节奏，是忠孝

是我们来到这世上，将遮避祛除

她说，把你的本真唤回吧

告诉你的妈妈，你曾伤害兄弟，还有姐妹

你用心用情用命补救吧

这不会有损你的自尊

她说，你的兄弟，为你尽心尽力

而你，怎么能够那样放纵

你必须知道，生命的长度，是向善的每一刻

所连接的完美，不可游离。

2015.6.21夜-7.3夜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