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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回忆录

2016-01-21李敏

妇女之友 2015年12期
关键词:火堆李敏大姐

背景:李敏,抗联老战士。少年李敏母亲去世,父亲和哥哥进山参加抗联,家里只剩她孤身一人,在党组织的帮助下先参加抗日宣传队,后参加抗联。本文选取《李敏回忆录》,文中讲述和战友在一次日本侵略军血战结束后,和队伍走散,孤身一人在森林中几天几夜的情景。

老编算了一下,这一年,李敏15岁。

战友们啊!你们在哪里

敌人走远了,天已经黄昏,我想站起来,但觉得两条腿硬邦邦的不能弯曲,就好像不是自己的腿。我勉强从雪坑里爬出来,裤子上的雪已经冻成了一层薄薄的冰,我用手帮助腿做弯曲的动作,经过许多次活动,勉强站了起来。

漆黑的夜空,连颗星星也没有。我突然觉得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感到孤独和恐惧。狂风像野兽怒吼,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人的哭叫声,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我怎么办?往哪里去?没有星星,辨别不出方向。不能停留在这儿,我必须想一切办法找自己的队伍!我把没有子弹的马枪背在肩上,开始往前移动,并向自己下命令:“勇敢些,小李子,快走!”刚向南走了两步,我又想,到西山、北山看看,也许有负了伤的战友需要去照顾一下,如果能找到该多好呀,我可以背着他,一同去找部队。我向沟塘子跑去,边跑边喊:“同志——”回答我的只有深山的回声。

我又往东跑去,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屁股就坐在了绊倒的东西上,我用手摸着,怎么,摸到的不是倒木,也不像塔头,低头一看,哎呀!是一颗人头。一嘴黑胡子,露着白牙。我惊叫了一声,头轰的一下,心似乎突然停止了跳动,腿像不能控制的机器,只是飞奔,总觉得那个死人在追赶我。我翻过了一座大山,跑到个小山顶上,突然,又被什么绊倒了,原来这才是一棵倒木,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跑了。

我累得浑身都是汗,腿也软了,就趴到倒木上休息了一会儿,口干得厉害,就顺手抓了一把雪送进嘴里。心才稍稍镇定了一点,哎,刚才是怎么啦?看见一个死了的敌人就吓成这样子,还像个游击队员吗?我又想起了裴大姐,悲痛地哭了起来。

由于饥饿和一天紧张的战斗,疲劳达到了极点。我多么想睡一会儿啊!不到几分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忽然,我听到了一种怪叫声又冷丁的猛醒了过来,是一群狼,在不远的地方号叫,它们好像在争夺什么东西,我立即爬了起来。糟了!身边没带火,不能点火堆,枪里又没子弹,怎么办?难道能让狼把我活活吃掉吗?这样,就再也见不到同志们了!……不!我不能成为狼的肉食,我要活,我还要消灭更多的敌人,为同志们报仇呢!我想起了李升爷爷教给我的办法,如果听到狼群叫唤声就敲树干,于是,我一边跑一边用树枝敲打着树干,企图吓跑狼群。慌忙中,我一头撞在了一棵树上,额头被树枝戳了一个洞,鲜血立刻糊住了眼睛,我不时被倒木绊倒,额头不停地在流血,鲜血滴在白雪上,但这一切我都忍受着,继续往前跑,爬过了一道道的山和一道道的沟。

终于听不见狼的叫声了,我停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将几团白雪塞进嘴去,觉得心神安静了点。被碰破了的额头火辣辣的疼,头也觉得有千斤的重抬不起来,我斜倚着树干呆望着天空。天渐渐放晴了,星星也露了出来,闪着寒光。午夜的狂风刺骨,把雪沙吹得漫天飞,我不知不觉地坐在了雪地上,不知是晕过去了呢,还是睡着了。

待我醒过来时,全身冻得直发抖,身体虚弱无力,两排牙咯咯地直打战。帆布黄胶鞋和里边的靰鞡草全湿透了,脚冻得又麻又疼。我突然意识到脚如果冻坏了,那就一切都完了。这时,耳边又响起了李升爷爷的话:“不管什么样的千里马,如果没有蹄子,都是没有用的。”

今年不像往年在深山里能设密营,负伤的,冻脚的,都可以随时送到密营治疗几天。今年的斗争太严酷了,敌人不断地“讨伐”,后方医院无法安置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伤员们也只能和战士们一样行军、打仗,好多战士都冻饿而死。

我要想尽一切办法保全两只脚,我开始脱鞋,但脱不下来,难道脚已经冻住了吗?还是因为自己身体虚弱无力呢?我又用全身之力脱了几次,最后好歹脱掉了。我学着李爷爷的办法用雪往脚上的冻处摩擦,约有一个小时,疼痛更剧烈了,好像许多根针同时刺来似的。哦!明白了,这是好转的征候,脚有知觉了。可是手和全身都冻得难以忍受,咬紧牙,继续用皮帽子上的绒布搓擦,然后将脚装进皮帽子里。如果现在妈妈或者裴大姐在我的身边,我一定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可是现在哭又能怎么样呢?不要哭,坚强些吧!我虽然以极大的毅力控制着自己,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

问题又来了,脚搓完了,没有靰鞡草和干脚布怎么办?我打开背包,找出两块布,想起来了这是今年5月间,在小兴安岭格节河畔,正与敌人战斗时裴大姐送我救急的,现在也不得不拿出来挽救脚了。由于坐的时间久了,好不容易才直起腰站了起来,拄着一根树枝一拐一拐地向前走去。

星星还在闪烁,但东方已经放亮了。青松逐渐从黑暗中出现,森林苏醒了。可以听到破晓前林子中的一切声音,轻轻地松鼠叫声,啄木鸟的啄木声。我觉得像在黑暗里跑了好几年,现在被亮光解放了出来。我以为天亮了一切都好办了,远远传来的狼嚎声,也不像昨夜那样可怕了。

我爬上一个高高的山峰眺望,但山和树木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顿时,我又忧虑起来了,我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太阳已经很高了,我又开始没有目的地爬山了。在山坡上有的地方还露出秋天的落叶;有的地方还有枯草,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些了,我坐下来想暖和暖和,顺手去抓雪吃。天啊,枯草里竟然有一只死老鼠,它伸着四条小细腿,尖尖的小牙,躺在枯草里。我被这只死鼠吸引住了,呆呆地望着它想,毛里裹着的也是肉啊,这块小肉也能充饥呀!李爷爷带我们上山时,不是还烧过花鼠子吃吗?想到这里,我就几次想伸手把它捡起来,但一看它那露出的小黄牙,手又缩了回来,犹豫了半天,结果还是拣了。可一触手心还是觉得麻痒人,连忙又扔了它。我站起来走了几步,又想,在这大雪封山的时候,能遇到这么一块肉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饥饿的痛苦,逼着我回过头来,把死鼠用两片枯黄的叶子包起来,端在兜里边走边想,要是有火把它烧熟了吃就好了。

我在山坡上遇见一些小榆树,就把榆树枝折下来向嘴里填,把嚼出的发黏的液汁咽下去。一边吃一边将树枝折断装进兜里拿它们作为一天的给养。此时多想喝一口热乎乎的小米粥啊,回想起前天的夜晚与同志们围着熊熊的火堆,那时有避风的炭窑洞,有亲切、善良的徐主任和裴大姐,有顽皮的小马,还有永远也说不完话的金碧荣。可是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裴大姐牺牲了,其他的同志你们都在哪里啊?我的泪水又滚了下来,泪珠落到雪上,结成了冰珠。

又到了一座荒山上,山上有不少的树根,大部分是用锯放倒的柞树和桦树。一看就明白了,这里有人曾经开过炭窑,我高兴地加快了脚步往前走。走到山顶上,紧紧地依着树看去,西山比这山高,树木也密,山下是一条从西往东方向的窄窄的沟子。突然,发现了沟子下面有烟还有个小房子,并且有人来往。这时天气又开始阴沉下来,看不清前面的景物了。

我对这突然的发现不知所措,这是我们的队伍吧?万一是敌人怎么办呢?不!这不会是敌人!我又看见西山有个人站岗,他没看见我。我从山后坡绕了过去,再从沟塘穿过小树趟,找个隐蔽的地方向小房子摸去。我想这可能是第五军周军长的队伍,不然就是我们第六军第一师。因为据我所知,在这一带只留下第五军和第六军第一师,第四军和第十一军也有部分人员。

走到离房子二百多米的地方,我发现了有穿铁钉皮鞋的脚印,心里顿时一惊,我们的人没有穿这种鞋的。不!不一定,说不定是缴获敌人的鞋,部队里也有少数的同志穿过从敌人手中缴获的鞋,我继续往前爬,又发现有好多人大便过的地方,还有软软的白手纸。啊!我断定是敌人了。我正想着怎么跑,有个穿黄军衣,戴黑口罩的人往前走来,可能是来解手的,嘴里还唱着:“啊尼诺,左拉古呀,奥卡桑……”忽然他问:“搭来噶?”(日语:“谁?”)

糟啦!怎么办?我灵机一动,不管怎样我先吓他一下,要不然就处于被动,暴露了底细就不好办了。于是我端起空枪喊:“别动!”

“红胡子!”

这个敌人边喊边打起枪来,不一会儿小房子里的敌人都出来了,向我这边射击。这时,恰巧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我使出全力跑着,敌人在后面紧追。但这沟塘子树挡的很密,敌人不易发现。我跑过了两座山,敌人的枪声听不见了。

经过这一次,我更加的软弱无力了,觉得胸部堵得难受,接着咳嗽了一两声,吐了两大口血,眼前一阵发黑,瘫软地躺在了树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想到,我真的要完了吗?我刚刚上游击队才两年,也没做出什么工作成绩,就这样死去,太遗憾了。我应当更多地打死敌人,为死者报仇!我不能只为我自己活着,我还要为牺牲的同志活着,他们没做完的事情,我还要接着做下去啊。

太阳已经西斜了,我手扶着枪坐了起来,如果今晚没火,就是野兽不把我吃掉,也要冻死的。我是革命军人,又是青年团员,我没有权利等死,对!不能等死,我得走,一定要在天黑前找到队伍。

走啊,走啊,我拄着一根树枝,艰难地迈着步,走一会停下来喘一会儿气。我走到了一个山坡的小沟,发现在一棵青松下有一个泉眼,冒着白雾,潺潺地流着。啊!泉水,救命的水啊!我跪在泉边的岩石上,打碎泉水周围的薄薄的冰层,喝起水来。水是那样的清甜,喝呀,喝呀,心里舒服多了。我的眼光落在泉边的小石子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爸爸给我讲过的故事,他说石头能够打出火来。是啊,我怎么早不想到这个办法呢?我拣起了两个石子,从棉裤被刮破的地方揪点棉花,用两个石子敲打了起来,石头蹦起了火星,可就是点不着棉花。打了好久,手没劲了,还是没点燃。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呀?快来救救你的女儿啊!自从上了山就再也没见过爸爸了。我手捧着小石头,又哭了起来。忽然看到泉水里映出了我的面影。

瘦小的一张脸上有被划破的伤痕和血迹,下巴也有因吐血而残留着的血痕,脸上泪痕斑斑,充满了忧愁和绝望,这是我吗?多可怕啊!忽然我发现了肩上的血,这是哪来的血?这是小马的血啊!小马,多么好的同志,他牺牲了,我还活着,对!我还活着,为小马,为裴大姐,为所有牺牲的同志活着,我要报仇!

我又站了起来,往山坡上走,在阳坡上看见了枯黄了的细软的羊胡子草,草上面盖着一层雪。我想,这细草也可以当作靰鞡草用呀,便坐下来拔草,换下胶鞋内湿透了的包脚布。

就在我把包脚布放进背包里的时候,意外的惊喜出现了,我竟然在背包里发现了半盒火柴,一定是裴大姐给我放进去的。

有了火柴就有了希望,我第一个想头就是赶紧把那只死老鼠烤吃了,我弄了一些小树枝和一些枯草,颤抖着手,划了两根火柴点起了一个小火堆。我把那只死老鼠用柞树叶包起来,放在火上烤的黑乎乎的,闻着烧焦的糊香味,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不一会儿工夫一只死老鼠就进了肚。

天已渐渐变晴,太阳横在西山上,它的光芒越来越微弱了,只是在松树梢头,还留着落日的寒光。林中灰暗的暮色浓了起来,几只蓝色的山雀,就是我们叫作“蓝大胆儿”的鸟,跳跃在树梢头上,叽叽喳喳地私语,似乎它们在商量着:“天黑了,进窝去吧。”

忽然从什么地方飞来几只喜鹊,在白桦树上啼叫。它在这老林子里,没见过像我这样孤单的一个人吧,喜鹊,喜鹊,难道你给我送来喜讯吗?请你告诉我,游击队在什么地方?喜鹊望着我,它“喳喳喳”地叫了叫便向北山飞去了。好吧,我跟你去,我随着喜鹊飞去的方向走去,茫茫的夜幕又把我吞没了……

我往高山爬,希望能看见队伍露营的火光,几次把挂在天边的星星当成火光奔去,几次把树枝与树枝的碰击声当作有人喊我。可是回答的是山的回应声。

我筋疲力尽了。我对自己说:“不能躺下,不能躺下,躺下你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忽然望着正前方有个亮,越来越大,仔细一看,原来是月亮爬上了对面的山头。

我向山下望去,山下也有个红亮,这也是星星吗?我已经分不清天上地下了,我擦擦眼睛,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我又向下看去,啊!是火光!我像看见了救星,向着火光扑去,不!几乎是在爬行,我已经不会走路了,倒木不断地挡住去路,我就从倒木上爬过去,爬啊,爬啊,离火堆只有三四百米远了,我忽然停下来想,万一又碰到敌人呢?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我必须在天亮前探明前方是什么人,我极力小心地爬,唯恐碰得树枝响,但是,身体已经不受我的支配了。

爬到离火堆一百多米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走到火堆旁说:“报告狄连长,西山坡有动静,但听不大清。”

“同志们,快起队了。”有人喊,我听到“同志”两个字。一切都明白了,这肯定是自己的队伍啊,我使出最后的力气向火堆扑去,没等到火堆就不省人事了。

待我醒来时,吴玉光主任、狄连长等人正扶着我的头,喂我水喝,嘴里不住地喊:“小李子!小李子!”我睁开眼睛,看到同志们紧张而又充满关爱的面孔时,只说了声“同志们……”泪水就夺眶而出,长久地说不出话来。吴主任一边劝一边问我:“小李子,不要哭了,你快说说,徐主任和裴大姐怎么样了?”

我断断续续地把战斗经过讲给了他们,同志们垂下头都哭了。

片刻后,吴玉光主任站起来向大家说:“同志们,牺牲了的同志,没有看到我们的胜利先走了,我们今后的斗争更加艰巨。”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有力和激昂:“同志们,让我们把眼泪擦干,把悲痛和仇恨变成力量,把这一艰巨光荣的任务担起来,继续去完成烈士们没有完成的革命事业,去为牺牲的同志报仇雪恨。”

本栏编辑/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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