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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岁,才活得像你们一样

2016-01-18辛晴

家人 2016年1期
关键词:江滨

辛晴

电影《胜者为王》片尾长达三分钟的独白,金士杰觉得是为自己而写的。“我和她站在一起,我是她的父亲。她在我这里,只能幸福,别的都不行。”念这段话时,他不自觉便微红了眼圈,嘶哑了嗓音。

“金士杰式父亲”,影评人从此将这类暖爸角色都用他的名字命名。然而少有人知,耳顺之年才成为父亲的他,曾经远离世俗,发誓不婚不生;曾经在知天命的年龄里痛失真爱;曾经被生活反复锤炼却始终以苦难为傲。

当生活在红尘外的孩子入世,乐观,是他唯一对抗命运的武器。

享受给猪唱歌的生活

金士杰的童年生活在故事里。白天,他坐在村里的大榕树下听人说故事,晚上躺在榻榻米上天马行空。只是眷村的小孩和吉普赛人一样,因为没有老家没有根,所有的故事都带着与生俱来的悲剧感。

纤细的神经让他害怕人类的世界,尤其是被红尘烟火熏染的都市。他考取了农业专科院校的畜牧科专业,毕业之后,选了一份在牧场养猪的工作。

“养猪对我来说是一种乐趣,它使我身上某一种乡下的气质可以纯粹地保持着。”他为每头猪取名字,为它们弹吉他唱歌,避世中感受只有独孤者才能理解的快乐。直到一年半后,精心饲养得白白胖胖的“朋友”们被牧场送上开往屠宰场的车,跟车的他亲眼目睹血流满地的惨状,心如玻璃碎了一地。真心的付出换来加速死亡的结局,这就是田园式浪漫生活的真相。

活在红尘中,如何逃得出世俗?27岁的金士杰决定结束与猪说话的工作,“我要与人对话。”

就算是蹭饭、受捐助,也要有尊严

会写故事的金士杰去了台北,创办了兰陵剧坊,成为文艺青年的一分子。一群对戏剧怀有赤子之心的人跟着他干,这些人后来都成为港台两地戏剧和电影圈中的大咖,包括后来成为王家卫御用摄影师的杜可风。

每个人都是兼职,白天在快餐店、电影公司打工维持生计,晚上为兴趣聚在一起排戏。而发起人金士杰无法靠那点微薄的收入支撑起梦想,最穷时,一天只能保证一顿饭的供应。饿肚子时哪管颜面,他问家在台北的朋友:“我能来你家蹭饭吗?”

这是他能豁出去的最大勇气。当坐上人家的饭桌、主人热情地为他布菜,他只感到尴尬。我不是客人,就是来蹭饭的,蹭饭有蹭饭的“规矩”,他对朋友说,“以后我要再来,你们只给我留点剩饭就好,我不上桌,你们也不要招呼我了,就当我不存在。”

金士杰不想因一碗饭而失去尊严,像被施舍般接受别人的怜悯和善意。朋友果然体恤他的窘迫,此后每当金士杰来家蹭饭,他都主动避到客厅里,留这个饥肠辘辘的梦想家独自在餐室慢条斯理地享受剩菜剩饭。

偶尔他也会全然不顾形象地敞开吃。朋友在餐厅请客时,金士杰总是吃到不能再吃了才离开。有时撑得走不动,只能靠着街边大楼旁的柱子,熬过胃胀肚痛。最撑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咽气了,“有一个人给活活吃死了,人世间怎么有这么苦的事情,太难过了!”

我是反物质的理想主义者,他告诉别人。舍不得在饮食上花钱,靠吃百家饭过活,自然也舍不得为衣着花费。金士杰总是捡别人的旧衣,“只要旧的、你穿过的。”他向捐衣者强调。他能把一件普通的格子旧衬衫穿十几年不换,并抵制一切名牌,“一个男人,要是太注重服饰、太注重穿衣打扮,就显得很做作,很娘。”这个追求极简的心理洁癖者,甚至连从对方口中听见“名牌”二字都不是滋味,“好像听到脏话。”

在他的审美定义里,美只会和穷人发生关系,“穷才是美。”为坚守理想而贫穷,则是大美的人生。

太轻易的成功是命运挖的坑

没有物质欲望,只对戏剧有无尽的热爱。剧团成立一年半后,一部《荷珠新配》让金士杰等人一炮而红,台湾地区的小剧场运动由此开始。

成名来得如此顺利,金士杰害怕了。那段时间,每次演出结束,其他演员都上台接受鲜花和掌声,只有他迟迟不肯露面,躲在后台流泪。“一个人的成功还是应该一步一步走过来。我比较迷信十年寒窗,不喜欢在刚起步时就得到太多荣耀,因为这个社会很便宜,有时候一个偶像‘嘣地冒出来,他值吗?他该吗?假如一不小心你自己变成那个角色,我想的是,头脑清醒点吧,那是命运在玩你。”

为了不被命运玩弄,金士杰远离荣誉,远走日本,给一位默剧演员当助手,更系统地学习肢体语言的演绎。镜子是他每天对着时间最长的伙伴,任何一个小细节都会被他对着镜子反复揣摩。那个被气球拖上天的滑稽动作,他反复斟酌了数百次,只为验证肩膀和胸脯哪个先动看着才更对。

几年后,再回到台北的金士杰等来了生命里最重要的角色——《暗恋桃花源》里的江滨柳。在三次舞台演出及电影演出中,他出演的江滨柳是唯一未变更演员的角色,与丁乃竺、林青霞的精湛合作更成就了一代经典。

而江滨柳那句“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仿佛也为他自己的爱情故事,下了注脚。

只是恋爱,只要恋爱

40岁之前,强烈抵制世俗的金士杰坚持“不婚不生”。追求他的女生如潮,但每一段爱情的最开始,他都会和对方摊牌:“我们不会结婚,但如果真的喜欢你,我会爱你一辈子。”

《暗恋桃花源》里的江滨柳,是文艺青年心中难以抹灭的经典形象。

1997年,46岁的金士杰找到了此生最爱的人,年长他6岁的女演员叶雯。两人一起合作舞台剧《你和我和爱情之间》,之后便走到了一起。同样秉承不婚的两人,除了没有那纸婚书,一切都如老夫老妻,默契十足。

两人不会把爱挂在嘴边,但互动的眼神足以看出对彼此的关心。金士杰要去内地拍戏时,叶雯会帮他整理行李;金士杰发现美食时,会打包送去和叶雯分享;别人送的花束,他转手就借花献佛送给了爱人。“他(金士杰)对我真是好得没话说。”离世前,叶雯告诉好友万方。

这段被所有人祝福、羡慕的爱情,却应了陆游的词句,“十年生死两茫茫”。2006年4月,叶雯不堪子宫颈癌和抑郁症的双重折磨,投海自尽。当看着伴侣的尸体被打捞上来后孤零零地横放在冰冷的泥土上时,金士杰压抑不住悲伤失声痛哭。追悼会前,他连夜写下给叶雯的最后一封情书:“你不在我身边的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第一个念头是这个世界不甜了。”

“老戏骨”金士杰演什么像什么。

60岁才开始和别人一样生活,不算晚

不年轻的金士杰不再那么坚持自己的生活理念。再回头看当年的固执,他甚至觉出几分好笑来。那些坚持不过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但其实,“我和这个世界的一片树叶、一只鸟有什么区别?”

他决定结婚。57岁那年,金士杰与小自己25岁的学生涂谷萍低调成婚,60岁那年,他喜得一双儿女。

孩子代表着另一种生活开始了。“抱着他们,会感觉自己跟天堂有点靠近。他们身上有从天堂带来的味道。”

出世太久,他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可为了孩子,他开始一点点重新学起。学用手机,可以给太太和儿女报平安;学开车,带着孩子出行更方面。他还忍痛戒了吃剩菜剩饭的习惯,为了更健康、活得更久一点。

这个曾经拒婚、独身主义、不生小孩、不与财富打交道、不向物质妥协的“高龄奶爸”,在60岁走下山后,渐渐发现了世俗的乐趣。在家里,他会亲自给孩子换尿布、喂食、洗澡,一边当逗乐他们的大玩偶,一边感叹造物者的伟大和奇妙。而周围人告诉他:“金老师,你笑得比以前多了。”

如果人生能重来,你会改变自己的初衷,早日进入婚姻、享受父亲的角色吗?接受采访时他不止一次听到这个问题。闻言,艺术家傲气的一面又立刻显现出来:“No,我不想改写人生这个剧本。”

赚奶粉钱的男人总是值得尊重

可以自己穷,可不能穷下一代。为了不让孩子跟着他一起吃苦,这位曾经“以穷为傲”的文艺咖开始频频涉足“两块幕”。

“为了赚一点。”他老老实实承认自己从话剧转行电影电视剧的初衷。当年远赴日本、又在台北大大小小剧场里为满足自己而磨练的演技,几十年后成为赚奶粉钱的资本。

他的演技无可争辩,甚至能为泡沫般的偶像剧增添厚重感。2011年,他加盟台湾最文艺、收视率破纪录的偶像剧《我可能不会爱你》,其中一场嚅动嘴唇、用力说出“爱你”的戏,被影评家们列入“让小鲜肉们集体跪舔、拜师学习”的经典行列。

此后,金士杰终于开始被年轻人关注和记得。他是《绣春刀》里的“男六号”,凭借深不可测的奸诈表演获得第51届台湾金马奖最佳男配角提名。在《一代宗师》里出演代表武林旧势力、不阴不阳的五爷,凭一记冷眼让观众看得小心肝发颤留下深刻印象。而《剩者为王》中,他扮演舒淇角色的父亲,那段长达三分钟的独白,“连眉毛都是戏。”

聚光灯一打,金士杰痴迷于自己扮演的一个个角色;但演戏之余,如今最让这位老来得子的男人满足的是,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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