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维驹抒情诗选

草叶之下

我终于可以把耳朵安放在草叶之下

脚下踩过的绿草，让我的五官

无限贴近

我尽情体察它们的世界

捕捉秋虫的唱和

窃听一些飞短流长

肢体的挑逗，地下的缠绵

飘荡的风情，禅坐的淡定

都是那么真实而细腻

露珠过于贪心

正面锁住太阳

背面锁住割草机的嘶鸣

哦，这丑陋的声音

草叶集体倒向另一个方向

匍匐，出逃

被腰斩的青草

疼痛地颤栗，并流出

绿色的眼泪

植物的血腥味弥漫而来

我必须逃离，逃离锋刃对须发和头颅

不加甄别的修剪

小地方

家乡是个小地方

南关一声喊

北关听得真切

火化炉还没找到合适位置

空气中没有人味儿

漂泊在外的人，上了年纪

都愿意回来

选一块地方占着

卫生院和棺材铺门挨门开着

时不时传出哭声

进进出出的人，神情凝重

仿佛拜了多年的祖宗，在某一扇门后

显灵

孝子

村集体的老牛死了

每家每户分到一小块牛肉

傍晚，所有烟囱升起荤腥的味道

孩子在拼命撒欢

牛犊站在下午分肉的场坝

前蹄刨开暗红的泥土

高一声低一声地吼叫

就像村上那些孝子一样

伤

树上挂满石榴

裸露的伤口，诉说着满腹心事

秋已深，摘石榴的手

迟迟不忍伸出

倒不是害怕树根喊疼

而是担心，把伤口带回家

惹孩子伤心

老树

老树站在街边

许多声音进了树冠再也没有出来

我见过一对恋人在树下吵架

还看见流浪女抱着树桩大嚎，身边

躺着奄奄一息的孩子

听见一个疯子在树下怪叫

这些声音肯定被大树收起来了

晚上经过时，我有些害怕

万一有的声音突然逃出来……

擦肩之间

在都市的人流中

有时会收住脚步，猛然回头

急切地扫视

寻找那个特别的身影

你知道吗？

仅仅是在擦肩之间

想起了曾经的你

多么希望，多么希望在那些

匆匆的背影中

有一个就是你

初秋

这时候，落叶还不够多

遮不住蝼蚁们的心跳

也挡不住鸟儿的悲秋

这时候，草还不够黄

行人的咳嗽高过摇曳的蓬蒿

山路静静谛听着秋的脚步

这时候，孩子们还不够放肆

拽着丝线的小手怯怯懦懦

读不懂风筝传来的秋的讯息

这时候，太阳侧身而过

微霜从山头落进心里

一年的希望和失望，全都

染了一层白

摸一摸那叫做故乡的城市

列车经过这座城市时，我伸手摸了摸

那些燃烧的灯火

温热的感觉传导过来

心跳似乎略有加快

火车急速钻进黑暗

城市的大片火光一点点后退、缩小

成为一小堆明灭不定的火苗

直至完全熄灭

随着亲人的一个个离世

这座叫做故乡的城市，似乎

正走进冬季

每次伸手去摸，觉得越来越凉

我内心预感，终有一天

温度低至冰点

再也不愿，不愿向它伸出

希冀得到温暖的双手

怀想久远的心动

我常常把旧时光倒腾出来

怀想那久远的心动

所有的味道变淡

包括曾经放不下的爱恨情仇

远方的人啊

还记得我们的青春吗？

当不经意间写下你的名字

只是轻轻拽了一下那根若续若断的绳头

却足以牵动我的心跳

我知道，你我的时钟早已不再同步

可我相信，总有一些瞬间

我想起了你，你也正好想着我

不要刻意回避，不要回避那不太多的一念

一念之间，两棵老树的枝条会发出

轻轻的颤动

昨夜，霜花来过

昨夜，霜花来过

月光吐纳着纯白的呼吸

霜花到过

草叶，枝桠，烟囱

到过我的梦里

在梦将要离去的地方

霜花曾经等我

我却沉沉入睡

而晨光，晨光来得太早

我看到的霜花，已是

颗颗眼泪包裹着初阳

无奈地滴落

想起白色霜花布满夜色的场景

我曾经发出过一声叹息

怎奈何，心中的露水

没有凝结成霜花

却化为潮水

徐徐涌来

一棵老树喊我

我从一棵树旁走过，身后

好像有人喊我的名字

回头看时，并没有见什么人

而这棵树确实抖动了一下

一棵树能够认出路人

必有前世因缘

它在繁华城市站久了

是感到寂寞，还是欲知故乡事？

我回身抚摸那粗砺的树干

恍惚抵达虚幻

究竟我也是一棵树，抑或

树也是一个人

一时分辨不清

我们都是这座城市的过客

我也有站在城市边缘的厌烦和寂寞

每当很想喊一声熟人的名字时

眼前除了留不住的车流，再就是

随手可触的老树

老梳子

桃木梳子初出茅庐时，很有个性

你对它使劲，它就报复你的头皮

它喜欢长长的青丝

有弹性、有质感地悉数穿过

就像一杯清冽的净水穿肠而过

日子久了

生活的磨练让它学会了世故和圆滑

避免得罪任何人

现在，不再怀念曾经的青丝

上了年纪的它，没有一点奢望

已经老到掉了好几颗牙齿

作者简介：马维驹，男，1957年出生，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任中国铁路总公司机关党委常务副书记。先后在铁路基层单位工作，任扳道员、干事，铁路局宣传部长、党委书记，铁道部机关党委常务副书记等。有100多首诗歌散见于《华星诗谈》、《中国铁路文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为你读诗》、《人民铁道》报及众多诗歌网站，以及中国诗歌学会、诗歌精选、诗词世界等诗歌微信公众号，有数十首诗歌作品入选《中国诗歌》《星星诗人档案》等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