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
2016-01-14屈文平
小黄本不叫小黄,小黄是单位同事为它起的一个名字。至于之前叫什么,不得而知。小黄是一只流浪狗。
单位东邻有一家羊肉泡馍馆,时常有吃饭的客人把车停在单位门口的停车场。
几年前,单位拆墙透绿,拆掉了院子外沿街的一排门面房,向后缩了五六米,修了一排花坛,里面种了几棵竹子,长势旺盛,已形成一小片茂密的竹林。四围的冬青长得约有一米高,把花坛围了个严严实实。花坛中间种的是三叶草和蝴蝶兰等植物。花坛与街道之间空出的一片开阔地,成了一个免费的停车场。
一天,一辆车停下后,从车上窜出一只棕黄色的小狗。刚一跳下车,就在停车场调皮起来,一会儿前脚趴着花坛的边沿,抖着脑袋,用眼睛打量花坛内的蝴蝶兰,一会儿又跳起身子,用爪子捕捉从花坛里跳出来的蚂蚱。主人喊了几声,没见反应,就急匆匆进了旁边的羊肉馆子。
半个小时后,主人吃完了饭回到车旁,那只小狗还在花坛里嬉戏。主人朝花坛里喊了几声,狗没反应。主人找了一块石头,朝树丛里砸了一下,那小狗“嗖”地身体一窜,钻向更深处。主人没办法,在花坛外转了几个来回,想找个地方接近小狗,每次快要靠近时,就被小狗溜了。任凭主人如何召唤,小狗躲在树丛里,就是不出来。僵持了大约一个小时后,主人心一横开车离去,只把小狗留在了花坛内的树丛里。
从此,这只小狗成了一只无主的流浪狗,整天在单位院子附近游荡。每天都像领导视察一般,把院子的每个角落仔细巡查一遍。渴了就去院内水龙头旁的地上找水喝,饿了就去附近的饭馆觅食,困了就在花坛里随便找个角落静静地睡觉。遇到刮风下雨,就躲在办公楼的屋檐下,或者蜷缩在警卫室门口,俨然成了单位里的一员。
不熟悉的人,还以为是哪位同事新养的小狗。只有警卫室的几名保安知道它是一只流浪狗,每天就从食堂里多打一点饭菜,坚持喂养,还根据它的毛色,为其取名:小黄。
小黄一看就是一只聪明伶俐的狗,一双乌黑的眼睛,晶莹透亮,竖着两只敏锐的耳朵,不论生熟人,始终保持约两米的距离。即便经常给其喂食的保安,靠得太近,也会迅疾地躲闪。若是生人接近,就会露出上下两排洁白尖锐的牙齿,大声地吠叫。知道小黄的身世后,好几个同事都想把其抱回家收养,可不论怎样用火腿肠和烧鸡诱惑,小黄就是不上钩,也不让人靠近。小黄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一天夜里,天降暴雨,城里部分电路被毁,单位一团漆黑。雨停后,电还没恢复。两个小蟊贼偷偷溜进院子,踅摸到一辆车后,正准备用钢棍撬后备箱。小黄一声尖叫,蜷缩的身体从旁边的屋檐下一跃而起,冲小偷奔去。两个小偷吓得把钢棍一扔,撒腿就跑。小黄在后面紧追,一边追一边叫。警卫室的保安闻声赶来,最终将两个小偷堵在了旁边的一个墙角里,吓得抱作一团,小黄在一边呲着牙凶叫,小偷身体稍微一动,小黄就上前一个跳跃,吓得两个小偷一动也不敢动。最后,警察赶来,将小偷带走了。
小黄一战成名,成为单位的一大功臣。从此,大家把小黄当成了单位的一员,外出吃饭时总不忘打包一些肉和骨头,家里吃饭剩下的骨头,也总会带到单位犒赏小黄。
小黄依旧在单位附近过着自由自在的流浪生活。
城市创建文明城市,市里发布了禁狗令,号召养狗的市民给狗登记上“户口”,并签定文明养狗承诺书。装着高音喇叭的车,每天都在各条街道上宣传。还成立了打狗队,遇到无主无证的狗,现场予以捕捉。
小黄并不知晓这些,依然每天在单位周围转悠。一天,正在人行道上跑着,打狗队的车远远就开了过来。刚一停下,就跳下几名执法人员,手持钢叉,冲着小黄奔来。
小黄一看形势不妙,撒腿就朝单位院子跑,执法人员在后面紧紧追赶。进了院子,小黄直奔停放自行车的车棚,“嗖”地钻进了一堆废桌凳下面。执法人员在外面挥着钢叉,想要把小黄赶出来。单位的保安出面了,言明小黄是单位养的一只看门狗,不是流浪狗。执法人员一听,终止了捕捉,让限期内办理登记手续。
第二天,后勤部门就向办公室打了个报告,鉴于小黄在单位日常表现突出,又曾立过功,建议由单位出面为其办理收养登记手续。单位领导班子经过研究,充分肯定了小黄的工作成绩,同意为其办理相关手续,并交由后勤部门统一管理。
不久,小黄就从一只流浪狗变成了有城市“户口”的合法狗。身份变了,但待遇没变,没有固定的犬舍,没有统一的狗粮,只是可以公开公平的在这个城市行走。
小黄依然是小黄,每天寄居在单位的屋檐下,抑或花坛的树丛中,吃着同事带来的剩饭,喝着水龙头下的脏水,把单位周围不大的范围当成自己的世界,忠诚地守护着,自由自在地生活着,不让任何人靠近或闯入。
一天傍晚,一位从广场锻炼回来的中年妇女牵着一只狮子狗,站在马路对面与熟人说话。狮子狗不时围着俩人转,狗链一会缠着主人的胳膊,一会又绕住了熟人的腿。女主人呵斥了一声,狮子狗一声尖叫,安分了许多,却站在路边吠叫起来。
听到狮子狗的叫声,小黄从院子里跑到单位门口,站在马路边叫了几声。对面的狮子狗看见了,马上回应了几声。平时从不横穿马路的小黄,听到同类的召唤后,身体一跳,跃到了马路上,飞快地窜到了对面。同狮子狗嬉闹起来,先是围着狮子狗叫着转圈子,狮子狗也叫着,用眼睛望着小黄。过了一会,小黄大胆地凑上去,用舌头舔狮子狗头上的毛发,用嘴巴吻狮子狗的鼻子。狮子狗乖巧地叫着,用舌头舔小黄脸上的细毛。突然,小黄一个飞跃,前腿朝狮子狗后背一搭,身体骑在狮子狗身上,就要媾和。狮子狗腿未站稳,身子向前一倾斜,小黄从背上滑了下来。
女主人与熟人正聊得火热,没留意身边的两只狗产生了生理反应,被瞬间的剧烈冲撞一下惊动了。女主人脸一红,赶紧把手里的狗链向怀里猛地一拉,小黄再次的行动被这一拉给打乱了,急得大叫着要朝上冲,狮子狗也努力地想挣脱链子。
女主人一看这架势,匆忙向熟人辞别,硬拽着狗链把狮子狗拉开了。两只狗在马路边嘶叫着,狮子狗在前,小黄在后。女主人蹲下身子想要抱起狮子狗,那狗大叫一声露出凶牙,平日的温顺荡然无存,顷刻间与主人对立起来。女主人一生气,把手里的狗链一扔,挥动着另一只手中的皮包,砸向狮子狗。狮子狗猛地一惊,身体向前一冲,跳到了马路上。一辆小汽车正巧开过来,狮子狗当场毙命。
女主人一看狗死了,当下就哭了起来。司机下车后,连忙道歉,好话说了大半天。最后赔偿了一千元,女主人才很不情愿地抱起死狗,哭着离开了。
小黄呆呆地站在马路边,望着路上的一滩血迹,久久不愿离去。单位的保安过来驱赶了半天,才把小黄赶回院子。这一夜,小黄爬在单位的屋檐下,嘴里不时地发出一阵吠叫,脾气异常暴躁,对熟悉的保安也变得很不友好起来。
第二天,小黄不吃不喝,任何人只要一靠近,就呲着牙凶叫。
第三天,依然。
第四天早上,保安上班后,发现小黄不见了。在院子里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最后,在马路对面发现了小黄的尸体,已经被过往的汽车碾成一张肉皮。这是狮子狗毙命的地方,路上的血迹还没完全消退,小黄的血肉洒在旁边,相隔不到一米,血没有融在一起。
小黄走了,永远地陪着自己的同伴。
◎屈文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渭南市作协副秘书长。出版散文集《渭之南》。现供职于渭南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