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奖辞

高权

祖 先

那时候，我不开口已经多年

我未曾说出的话，化作磷火

在夜行者的眼中明灭

风终于把过去吹向未来

又把未来吹回从前

像种子散落在荒野

我的子孙，和你的子孙

他们一道流落在民间

那时候，我不失眠也已多年

我未曾做完的梦，化作暮霭

笼罩在你的坟前

春雨过后，青草便从

我的坟头，向你的坟头蔓延

如梁燕呢喃，或如杜鹃啼血

你的子孙，和我的子孙

他们背诵着各自祖先的诗篇

多么庆幸，日子似曾相识

他们终于相恋

一首未竟的诗，终于由他们完成

一首崭新的诗，终于由他们开篇

而我和你，终于成了——

他们共同的祖先

赤壁怀古

与一条鱼相遇，你注定要醉一回酒

大江东去，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鱼是嘉鱼，树是嘉树

一条鱼在诗经的源头，亲吻着水中的月

一棵树在西山的壁上，把琴声绕成年轮

与一条鱼相遇，一朵浪花正绽放在

你“一樽还酹江月”的杯中

此时太白送别未归，东坡醉卧舟中

谁在横槊赋诗？谁在伴汝幽芳？

如今孟德周郎安在？孙刘皆归寂寞

而江山依旧如画，壁上依旧残红

你试图打捞“鱼腹藏书”的秘密

而秘密已被世代传颂，而秘密

早已斟满你波光潋滟的杯中

只是今夜，人生不必如梦

纵然今夜，美人嫁与东风

多情不必笑你，万物各有其主

今夜你遗世独立，你的影子只属于你

今夜你凌波起舞，你是鱼爱慕的英雄

你一饮，大江卷起千堆雪

你再饮，樯橹已灰飞烟灭

唯有半截折戟，拒绝磨洗和认领

仍怀想着当年的赤壁豪英

唯有那棵梧桐，拒绝轮回和转世

还静听着远古的拍岸涛声

妇科病房里的午夜十二点

午夜十二点

我的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的

欢快的鼾声

和其他几位陪护人一样

守候在床边的我

偶尔也打个小盹

这是刚刚过完“三八”节的

午夜十二点

在一所医院的妇科病房里

十二位病情逐渐好转的

病症各异的妇女

她们的鼾声如此悦耳

如此动听

这十二位不同年龄与经历的妇女

无论谁的过去怎样朴素艰苦

或者光彩照人

此刻她们都穿着相同的服饰

此刻她们呼吸的频率如此一致

此刻她们只有相连的床号而没有名字

像一个个被略去故事的熟睡的孩子

此刻她们需要一个人看着自己做梦

午夜十二点

在病房外的护士值班室里

两位年轻的女护士

正聊着各自的恋爱、未来或曾经

授奖辞

人生苦短，我们最好不要相遇。

最好不要，在英雄的葬礼上，

一同举起祭奠的酒杯。

一座山已获得了荣耀，因云雾缭绕。

因它并没有进入，你的地理。

纵然你将，花环佩戴在

速朽者的头颅上。

纵然你同，老虎和苍蝇们一起

丰富着世界的意义。

往生者的名录里，终是没有你。

道路漫长，终没有经过你。

万物永恒，而独唯你。

这样的一生多么高贵：

我的名字永不被你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