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角度浅谈量名超常搭配存在的合理性
2016-01-14邹小婧
摘 要:文章利用“潜显语言理论”“零度与偏移理论”和“陌生化理论”对莫言、朱自清等作家作品中出现的量词与名词的超常搭配现象从理论角度进行了合理性分析。研究表明,量名的超常搭配处于潜显的动态运动之中,使用了正偏离的形式,获得了“陌生化”的表达效果,充分展现了汉语丰富的表现力与旺盛的生命力。
关键词:量词超常搭配理论
对于量词的使用,《马氏文通》中首次提出了“联字分程庶有定准”[1]的观点,即量词的搭配有一定的标准。根据是否符合标准,量词的搭配情况可以分为正常搭配和非正常搭配,非正常搭配中又分为超常搭配和搭配不当。现如今,量词作为汉语中不可或缺的词类日益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特别是在文学作品中,超常搭配的现象屡见不鲜,其中量名的超常搭配占绝大多数。文章的研究内容为量词在与名词搭配时出现的超常搭配现象,也就是作者在使用量词时故意违反一定的语法、语义或习惯原则以获得特殊表达效果的量名搭配现象。根据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提出的“修辞的两分野”的原则,此种搭配属于“积极修辞”。量名的超常搭配往往会产生形象美、动态美、情感美等丰富多样的表达效果。
朱德熙(1982)认为:“一般说来,什么名词用什么量词是约定俗成的”[2]。郭绍虞(1979)认为:“不论对于单音或双音节语词,量词更有加强形象的作用,有时它的形象作用甚至掩盖了它的音节作用”[3]。可见,汉语中量词的使用并没有明确的规则,量词搭配更多地是由语义、语境、习惯及其发展脉络所决定的,其作用不仅仅在于平衡音节,更重要的是体现出作者期待的表达效果。量词的这个特点为量名超常搭配现象提供了基础。
前人对量词超常搭配的现象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张立群的《量词的修辞方式》,梁关的《浅谈量词的修辞功能》,葛天成的《名量词的修辞功能》,以及曹津源的《量词的修辞功能漫谈》等文章从修辞角度提出了这种现象使用了比喻、比拟、借代、夸张等修辞手法;周建成、何松山的《量词的修辞功能》,丁安仪的《汉语量词的语用功能》,孙琴的《浅议量词的修辞作用》,王立科的《试论喻体化量词的意象美》,张爱民、王冬梅的《汉语量词的辞格用法》等文章分析了其艺术效果。前人的研究将量词的超常搭配这一现象与各种修辞手法紧密相连,探究了其丰富的表现力与独特的表达效果,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现象存在的合理性。文章结合莫言、朱自清、徐志摩等作家的作品中量词与名词的超常搭配现象从理论角度分析这个问题,利用“潜显语言理论”“零度与偏移理论”和“陌生化理论”这三个理论对量名超常搭配现象的合理性进行理论性分析。
一、从“潜显语言理论”角度来看量名超常搭配的合理性
王希杰(1996年)提出了潜显理论,他认为语言应包括显性语言和潜性语言,显性语言是“目前为止人们正在使用的、社会公认的习惯性语言”;潜性语言是“按照语言的结构和组合规则构造起来的一切的可能的语言形式的总和,但还没有被这个语言社团所利用和开放的语言”[4]。于根元进而提出,一旦潜词具备显化的条件,即会“占位”,他认为“潜性语言在显性化的过程在很大的程度上正是语言的艺术化道路”[5]。下面我们来看这样一个例子:
(1)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的渺茫的歌声似的。(朱自清《荷塘月色》)
第五版《现代汉语词典》中对量词“缕”的解释是形容细的东西,如“一缕炊烟”“一缕头发”“一缕麻”等,用“缕”形容“清香”并不符合词典对“缕”的意义阐释。但细细回味,“缕缕清香”沟通了视觉和嗅觉,用了通感的手法表现了这时而飘来的清香似有似无、无限悠长的特点。这是由于这种表达获得的独特艺术效果,随着这篇散文的广泛流传和语言活力的增强,很多文学作品中相继出现了“一缕幽香”“一缕酒香”“一缕心香”等相似的用法,“一缕+X香”的形式逐渐被人们所接受。
量名的超常搭配现象可以看作是一种现阶段的潜性语言,其中符合超常搭配的规则且能产生较好的表达效果的可能会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而被社会所接受。再如张向群在90年代发表的《量词的修辞方式》中认为“一扇门”“一口棺材”属于量词的比喻式用法,现在来看,这种用法已为大众普遍接受和使用。第五版《现代汉语词典》已经将量词“扇”形容门窗编写为一个义项。所以一些量名的超常搭配现象,已经得到人们的认可而成功“占位”成为了显性语言,一些正处在由潜性语言向显性语言转化的运动过程中,一些正在逐渐被大众接受处于量变即将质变的阶段,一些由于违背实际、认知、情感等原则,而只能停留在潜性语言层面。还有一些是文学大家在某个特定的语境下的独特创造,并非所有人都能模仿,而仍处于潜性层面,下面我们就来看一个例子:
(2)一条响屁,像蛇一样从他的裤腿里爬出来。(莫言《丰乳肥臀》)
大师莫言用高超的语言表达能力构想出了量词“条”的妙用,“条”一般形容具体细长物,此处使用了比喻兼通感的修辞手法,沟通了视觉和听觉,生动地描绘了无形的“屁”的运动过程,表现了“屁”声的响亮和绵长,既新奇诙谐,又让读者有如临其境之感。但这是在特定语境中的巧妙用法,估计天下除了莫言之外,几乎没有人会用“条”来修饰“屁”了吧!
二、从“零度与偏离理论”角度来看量名超常搭配的合理性
王希杰(2006)把语言的规范形式称之为“零度形式”,对零度的超越、突破、违背和反动的结果,便是它的“偏离形式”,正偏离是语用佳句,能大大提高语言表达效果,增加审美功能;负偏离则是一种不规范的语言,它造成语言的晦涩不通,同人们的文化和心理相矛盾。他提出“正偏离现象,正是一种艺术化的偏离”[6]。例如:
(3)五姐把母亲的发髻散开,一大团鬈曲的黑发从母亲的脖颈旁悬挂下来,犹如一架藤萝,好像一匹黑瀑布。(莫言《丰乳肥臀》)
“匹”也可形容布,若此处是“好像一匹黑布”就比较好理解了,修饰瀑布的量词有很多,比如“条”“帘”“一道”等,偏偏没有“匹”“一匹黑瀑布”这种用法看似将“瀑布”的“布”与“布匹”的“布”混淆而产生了错误的用法,但仔细想想,瀑布的本义不就是“从山崖上直流下来像悬挂着的布匹似的水”吗?作者这样的用法看似是对规则的违反,但正是巧妙地运用了回归本义的方法,五姐母亲长、直、密的头发形象呼之欲出,极富画面感。
(4)随便抓一把雪/一把银发/一把相视的月光/都是寄回四月的河水/都是寄回四月的诗 (罗门《诗的岁月—给蓉子》)
作者一把连用三个“一把”同时修饰雪、银发和月光,前面都可以理解,“雪”“银发”都是一把可以抓起的,月光怎么能用“把”来修饰呢?原来此处作者使用了拈连的修辞手法三个“把”连用,获得了结构整齐、韵律和谐、琅琅上口的节奏美与气势美。正如袁枚在《随园诗话补遗》所说:“佳诗者,其言动心,其色夺目,其味适口,其音悦耳”[7]。量词在使用拈连手法同时修饰两个以上的名词时,这些名词有具体名词,也有抽象名词,量词与抽象名词的搭配因此也会获得化抽象为形象的效果。
量名超常搭配作为语言的正偏移现象会产生独特的表达效果,但正如“零度与偏移”理论中指出的那样,负偏离是我们应该避免的现象,在表达过程中必须遵循一定的原则,实现量名的超常搭配而非不当搭配。
三、从“陌生化”理论的角度来看量名超常搭配的合理性
陌生化理论是由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19世纪初,他在《作为技巧的艺术》一文中指出“艺术是希望人能感觉到事物,而不仅仅局限于知道。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8]这个理论强调艺术中可以打破常规的限制,给读者一种新奇感与陌生感,而后激发读者的兴趣,引发他们思考这种表达的妙处。量词的超常搭配可以算是一种陌生化的运用,文学家有着更为丰富的想象力,对客观世界和个人情感更为敏感,能够创造出新异的量名搭配,把看似不相关的量词和名词进行组合,造成一种视觉的冲击力,产生“陌生化”的独特表达效果,比如:
(5)您不知道余一尺屁颠屁颠时那神情姿态是多么可爱,简直活脱脱是一匹在雪地里打滚撒泼的小巴儿狗!(莫言《酒神》)
“匹”一般用于修饰马、驴、骡等较大型动物,“一匹狗”的用法实在太新奇了!“一匹狗”用了比拟的修辞手法,将“小巴儿狗”进行夸大,余一尺屁颠屁颠的神态呼之欲出,将作者的嘲讽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6)冬天草坪仍旧碧绿,一片斜坡上去,碧绿的山上嵌满了一粒粒白牙似的墓碑,一直伸展到晴空里。(张爱玲《小团圆》)
我们知道,“粒”一般用来形容小碎块状的东西,如“一粒盐”“一粒黄豆”“坟墓”这么大的东西不应该用“座”而怎么能用“粒”来形容呢?这种新奇的用法引起了读者的思考,原来这是作者从较远的视野看过去,一个个小小的墓碑向前延伸,以大化小的手法以冷漠化的叙事态度渲染了一种冷清、阴森的氛围。
量名的超常搭配这一现象在因其独特的艺术效果在文学作品中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文章结合“零度与偏离”“潜显理论”“陌生化理论”探究了其理论上的合理性。研究表明,量名的超常搭配这些超常搭配使用了“正偏离形式”,处于潜显的动态运动之中,可以获得陌生化的表达效果。值得注意的是,量名超常搭配本身的语义特征和语用效果会经受时间的检验,有的只是昙花一现,有的逐渐成为约定俗成的表达,逐渐向显性语言过渡发展。
注释:
[1]马建忠:《马氏文通》,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
[2]朱德熙:《语法讲义》,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3]郭绍虞:《汉语语法新探》(上册),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
[4]王希杰:《显性语言和潜性语言》,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2期。
[5]于根元:《语言的潜、显及其他》,《王希杰修辞思想研究》,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
[6]王希杰:《零度和偏离面面观》,语文研究,2006年,第2期。
[7]袁枚:《随园诗话补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8]杨帆:《陌生化,或者不是形式主义——从陌生化理论透视俄国形式主义》,学术界,2003年,第3期,第210-216页。
参考文献:
[1]马建忠.马氏文通[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2]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3]郭绍虞,汉语语法新探(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4]王希杰.零度和偏离面面观[J].语文研究,2006,(2).
[5]袁枚.随园诗话补遗[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6]杨帆.陌生化,或者不是形式主义——从陌生化理论透视俄国形式主义[J].学术界,2003,(03):210-216.
(邹小婧 北京师范大学汉语文化学院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