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体、文学的角度再读童话《丑小鸭》
2016-01-14朱晓红
摘 要:《丑小鸭》是安徒生的代表作,入选多个版本的语文教材,其文本运用一定的叙述语气及拟人、夸张等多种修辞手法,成功地实现了童话这种特殊的语体形式;站在作者意义、文本意义、读者意义三者互相依存而又有差别的角度解读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主题,发现其存在宽广的阐释空间。在此认识基础上进行恰当的教学选择,有助于更好地实现《丑小鸭》的教学价值。
关键词:丑小鸭 文体实现 主题阐释 读者意义
关于童话,新时期以来我国儿童文学理论界在宽广的视野和文学观念基础上经过反复讨论,基本达成共识,认为“童话的特殊性就在于,它以非生活本身形式塑造艺术形象,以非生活本身形式呈现故事中的情况、境况或事态,以非生活本身形式的情况、境况或事态创作一个艺术世界”[1]。强调“艺术世界”可以理解为“艺术世界”存在于语言中,所以,我们认为童话是某种语体的凸现,是一种特殊的语体形式,涉及到叙述的人称、叙述的角度、叙述的语气等,而拟人、夸张、比喻等修辞手法,都是在这一特定的语体平台上得到实现。了解了这点,就能明白很多童话之所以在漫长的历史中被人们反复阅读和长久喜爱,就是由于读者与文本达成了默契:不关心所描述的事件和人物是否真实,是否是现实生活本身,而仅仅在童话所用的各种修辞所营造的快乐中,努力寻找自认为与作家意向相吻合的意义。成功的文体实现与宽广的阐释空间便是我们再读安徒生经典童话《丑小鸭》的深切感受。
《丑小鸭》是丹麦著名童话作家安徒生创作的一篇带有自传色彩的经典童话,自从其译成中文以来,“丑小鸭”已经成为一个由不美丽到美丽、不理想到理想、不成功到成功的形象代表,其“虽身处逆境,只要胸怀理想、不懈追求,终会收获成功”的传统隐喻也给许多人带来人生的慰藉与希望。正因如此,童话《丑小鸭》被选入多个版本不同年级的语文教材。我们首先来关注这篇童话诗意的文体呈现情况。
一、成功的童话文体实现
在诸多文学体裁中,童话应该属于最在意也最容易与读者在表达方式和修辞上达成默契的文学样式之一。叙述者如何叙述,是作家对文体理解和把握的最直观表现。《丑小鸭》叙述者的突出特点,如同“19世纪的小说,讲述的角度是智慧和经验,而聆听的角度是条理”[2]。叙述人所叙述出来的故事非常具有秩序性,符合常理,从丑小鸭出生时的那个夏天写起(由于删节的原因,教材一般从丑小鸭出生后的第二天写起),经过萧瑟的秋天、严酷的冬天,直到第二年春天结束,从“蛋壳里爬出来的小鸭是那么丑陋”,到它成了“一只新的年轻的天鹅”,文本循着时间线索描述了一个完整的关于生命历程的故事,蜿蜒曲折、起伏跌宕而又层层推进、脉络清楚。确实,这是一种线性故事叙述方式,同时也是一种秩序,引导读者寻求意义。故事有秩序,也方便读者的阅读。而叙述者对智慧和经验的表达,则依靠各种修辞手段来实现。
叙述者和读者所达成默契的最基础方式是拟人手法,作者把丑小鸭、天鹅、众鸡鸭等比拟成了有感情、能用语言表达自己意见的人,在让诸多动物用第一人称说话的时候,带出说话者的性格特点和心理活动,还有特殊的语气。如农家小屋里的那只短腿母鸡听到丑小鸭想到水里去游泳的心事后,自以为是地教训它说:“你在起什么念头?你没有事情可干,所以你才有这些怪想头。你只要生几个蛋,或者咪咪地叫几声,那么你这些怪想头也就会没有了”[3],这简直是成人教育孩子的翻版。当丑小鸭在春天的花园里第二次看到三只天鹅时,想“我要飞向他们,飞向这些高贵的鸟儿!可是他们会把我弄死的,因为我是这样丑,居然敢接近他们。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被他们杀死,要比被鸭子咬、被鸡群啄、被看管养鸡场的那个女佣人踢和在冬天里受苦好得多!”母鸡也好,丑小鸭也罢,在细致的叙述语气中,其性格逐步形成,生动起来。
童话这种文体虚拟的读者是孩子,在漫长的文化传递、发展过程中也就形成了特别的针对孩子讲述的语气,而叙述执意于语气,叙述中自然会有议论,童话的议论和叙述便难以分开。比如丑小鸭从湖面的倒影中看到自己已是天鹅时,作者写道“只要你曾经在一只天鹅蛋里待过,就算你是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对于他过去所受的不幸和苦恼,他现在感到非常高兴。他现在清楚地认识到幸福和美正在向他招手。”最后当花园里的小孩对年轻的天鹅发出由衷的赞美时,作者写到:“他把头藏到翅膀里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感到太幸福了,但他一点也不骄傲,因为一颗好的心是永远不会骄傲的。”这种和读者不断地交流、沟通,形成一种彼此理解的连带议论的讲述格调,是童话文体的标志性特点。
采用夸张手法以便和读者达成默契和交流看法,是叙述者追求秩序,带领读者追寻意义的重要方式,也是童话文体的特点之一。夸张(hyperbole,希腊文“过分”的意思)指明显地或过分地夸大事实,目的在于取得严肃或戏谑的效果。韦勒克、沃伦在其《文学理论》中说道:“夸张法可能会是悲剧性的或感伤性的,但也可能是古怪滑稽和喜剧性的。”[4]在《丑小鸭》中,叙述者采用夸张手法所产生的效果在于,表面上是在客观叙述,实际上是叙述中透露出嘲讽。如沼泽地里的野鸭对新来的朋友丑小鸭说:“只要你不跟我们族里任何鸭子结婚,对我们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系。”接着飞来的两只公雁也自诩高贵地认为:“你丑得可爱,……另外有一块沼泽地离这儿很近,那里有好几只活泼可爱的雁儿,她们都是小姐,都会说嘎,你是那么丑,可以在她们那儿碰碰运气!”可话还没说完,猎人就把它们俩打死了。对于安于在沼泽与同类通婚而无视逼近的灾难的野鸭和公雁,有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以上所述表达方式与修辞手法,都是作家文体意识自觉的表现,而弥漫在整个故事展开中的是“一种诗意的……境界,这种境界不必要……什么真实性。”[5]当然,不管真实与否,我们在读童话时总是更在意寻找与作家意向相吻合的意义。
二、宽广的主题阐释空间
沈大安说,文学作品的“意义”,实际上包含了三个层面:一是作者意义,即作者想在作品中表达的主观意图;二是文本意义,即作者在实际作品中通过语言词语呈现出来的意义……三是读者意义,即读者通过阅读所领悟到的意义。……这三个层面的意义既互相依存,又是有差别的。[6]
《丑小鸭》是安徒生在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写的。那时他有一个剧本《梨树上的雀子》在上演,像他当时写的许多其他作品一样,它受到了不公正的批评。他在日记上说:“写这个故事多少可以使我的心情好转一点。”[7]因而这篇童话一般被认为是安徒生的一篇自传,描写他童年和青年时代所遭受的苦难,对美的追求和向往,以及他经过重重苦难后所得到的艺术创作上的成就和精神上的安慰。可以说,《丑小鸭》表现的不仅是安徒生本人的人生遭遇,而且有他面对苦难的一种人生态度。他用丑小鸭的经历告诉读者,在苦难中学会忍耐、学会坚守,不放弃自己、不放弃追求,相信苦难和误解只是暂时的,相信生命的春天一定会来临,相信自己有一颗高贵的灵魂,最终就一定会从苦难中突围,达到一种崭新的境界。这可以算作《丑小鸭》的作者意义,理解到这一层,我们说这篇童话已发挥了它应有的审美价值,当然,我们知道对《丑小鸭》的阐释远非到此为止。
《丑小鸭》文本的结构、语言上文已有所涉及,这里我们再从文本主体人物的成长经历看本文的“文本意义”。从丑小鸭面对不同环境的反应,我们可以把它的成长经历概括为躲—逃—跑—渴望—向往—实现梦想,而其“躲”“逃”“跑”是以退为进,是为了保证生存下去,保存生命,更好地生活下去。丑小鸭的愿望是从无到有,其成长过程是从保存生命到向往生活,再到追求美好,整个文本渗透着生存—生命—生活简单而又朴素的道理。如理解和接受到达这个层面,丑小鸭的经历可以给我们这样的启示:成长不是一帆风顺的,成长过程中难免碰到一些磕磕绊绊,但仍需要抱有积极地活下去的信心,那样,美好便可能会在下一个转角出现。从“血统论”的角度看,丑小鸭原本就是一只小天鹅,而关注文本将有助于挣脱“血统论”泥淖,厘清文章主题,并赋予经典文学形象更具时代色彩的意义:不是丑小鸭“变成”天鹅,而是丑小鸭“成长为”天鹅,生命的存续使小鸭最终成长为美丽的天鹅,获得了被认识、被发现的机会,尊重生命,发现自我的主题随之凸显出来。
当然,对文本的解读还不能忽视安徒生童话舞台上的配角。比如养鸡场的雄吐绶鸡“生下来脚上就有蹼,因此他自以为是一个皇帝。他把自己吹得像一条鼓满了风的帆船,来势汹汹地向丑小鸭走来,瞪着一双大眼睛,脸上涨得通红。”又如农舍中的雄猫和母鸡,他们一开口就说:“我们和这世界!”“因为他们就是半个世界,而且还是最好的一半呢……”它们见识浅陋而自以为是,安于平庸生活而心胸狭窄,总是喋喋不休地夸耀自己的高明,习以为常地排斥陌生的事物。而与之相反的天鹅却大不相同,它们“会发出一种奇异的叫声,会展开美丽的长翅膀,从寒冷的地带飞向温暖的国度”,它们姿势优雅,态度谦和,并且拥有一个真正美丽而广大的世界。两相对比,便能理解丑小鸭的成长正是源于心中对幸福世界的那份梦想与追求,便能明了天鹅与其他动物的区别在于与生俱来的高贵品质,我们要拥有一颗高贵的心灵,也便是另一个重要的主题了。
从《丑小鸭》这篇童话故事中,我们还可以读出其他一些主题:
广大的世界。原文中走到“广大的世界里去”出现了两次,一次是鸭妈妈眼中的世界,一次是丑小鸭离开农舍时对短腿鸡说要去的世界,当然文中还呈现了其他各式各样的世界,如养鸡场、沼泽地、农舍、春天的花园,等等。
出走和找寻。在流浪中才能见识世界的博大,正是外界充实了丑小鸭,让它完成到白天鹅的转变。
个人和群体。不同动物对丑小鸭作了各种评价,但丑小鸭的反应是从不妄自尊大,也不沮丧绝望,而是耐心地坚守着自己的独特性。
沉默和言说。文章结尾白天鹅没有说话,把头深深藏在翅膀底下,而这却恰恰说明了一切。
…………
深刻的当代理解和已经经典化了的人生寓意,共同构成了童话《丑小鸭》可以阐释的多重空间。
基于以上分析,笔者认为分别从文体、文学的角度解读《丑小鸭》,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这篇文章,这篇教材篇目。当然,我们知道探求读者意义才是文本阅读的终极追求,对于成长中的学生而言,他们在学习过程中,已有的经验和知识基础,积极思考的参与态度,都将对构建有效的“读者意义”产生重大影响。区分并解读出作者意义、文本意义、读者意义都是文本解读的目的,我们不能为达到某些功利的目的,有意拔高某项内容,而忽略其他,甚至误读。理想的状态是课堂教学中,教师充分考虑学生的学情,选择最佳的教学切入点,进行视角独特的探究性发问,进而引领学生准确深入地把握童话的文本意义与作者意义,实现其应有的读者意义,进而更好地实现《丑小鸭》一文的教学价值。
注释:
[1]吴其南:《童话的诗学》,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21页。
[2][美]乔纳森·卡勒:《结构主义诗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204页。
[3]叶君健译,[丹麦]安徒生:《丑小鸭》,《安徒生童话全集》,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2页。
[4][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92页。
[5]吴其南:《童话的诗学》,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25页。
[6]李振村:《慢慢走,欣赏啊!——著名小学语文教育专家沈大安谈文本细读》,小学语文教师,2008年,第3期,第6页。
[7]叶君健译,[丹麦]安徒生:《安徒生童话全集》,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9页。
参考文献:
[1]刘俐俐.中国现代经典短篇小说文本分析[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田贺书.《丑小鸭》:丑小鸭的成长史[J].中学语文教学,2012,(2):42-45.
[3]朱晖.丑小鸭、天鹅、众鸡鸭及其他——再谈《丑小鸭》的象征意义[J].语文建设,2013,(6):51-53.
(朱晓红 湖南文理学院 41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