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死亡

陆春祥

去省肿瘤医院，探望一位亲戚，这位亲戚刚六十岁。他手术很成功，见面却唉声叹气：怎么会来这里呢？我们聊了他的烟龄，聊了空气，聊了心态，聊了免疫力，我还和他聊了马原，就是那个肺部查出重大问题，然后辞教职、卖房子，到西双版纳高山上造了房子的小说家马原。

事实上，我和那位亲戚一样，不，几乎所有人都一样，都恐惧死亡。拉罗什富科曾说：“死亡同太阳一样，让人无法正视。”

我们愚蠢地陶醉于占有钱财带来的肤浅感受，我们不断赞美医学的进步，不断赞美各种形式的长寿。同时，我们还会努力寻找那些能拯救死亡的各种仙方。巫师道士们长生不老的许诺，总令历代皇帝们神往，并为之竭尽全力，哲学家们却很清醒。

蒙田直言：探讨哲学，就是学习死亡。难怪，那些哲学家死得千奇百怪。哲学家，死得也哲学。

苏格拉底被判决死刑之后，发出了惊人的语言：“现在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活着;究竟谁过得更幸福，只有神知道。”

有人说，死亡是一种真正的转变，灵魂从此地迁徙到彼地，二者必居其一。

看哲学家如何死亡：赫拉克利特，将自己闷死在牛粪里;埃斯库罗斯，据说是一只老鹰将一只乌龟扔到了他的秃头上把他砸死了;恩培多克勒，想成为神，跳进了埃特纳火山口;柏拉图，据说是用乌头毒草毒死了自己;第欧根尼，自己憋气窒息而死;培根，为了评估冷藏的效果，往一只鸡体内塞满雪后，得感冒死了;狄德罗，吃杏时噎死;边沁，让人将自己的尸体塞满稻草，坐在伦敦大学学院中的一个玻璃盒子里供人观瞻，目的是让自己的效用最大化;梭罗，在一个雨夜，去数三棵树桩上的年轮，染上了支气管炎而死。

死亡是人类生命的组成部分，死亡也是人类成长的最后阶段。一定会有很多人反驳：死亡那么美好，你为什么不去死呢？我不回答，只想下面这个故事借代：

泰勒斯，通常被认为是人类第一位哲学家，他坚持认为生与死没有差别，有人就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他答道：“因为没有差别！”无论怎么说，生命的短暂或漫长，与死亡的永恒相比，都不值得一提。

7853号小行星叫“孔子”，7854号小行星叫“老子”，即便“孔子”、“老子”都变成了天体，也不会永恒！因此，被伏尔泰称作“最伟大的人”的马可·奥勒留，他的《沉思录》，就可以当作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的座右铭了：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永不慌乱，从不冷漠，也永不装腔作势——这便是人性的完美境界。

我们来谈谈死亡，就是为了获得当下。

【原载2015年11月12日《今晚报·今晚副刊》】